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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卡洛斯沒打算深究，片刻就轉移了注意力，叫大家各自去休息。

這死孩子是故意的么——卡洛斯回頭看了他一眼，迅速判斷出，埃文就是那種傳說中怎麼打擊也不會傷自尊、沒皮沒臉的傻孩子，於是毫不客氣地說：「還有被迪腐吃掉腦子什麼的，據說一咬一口血，十分鮮嫩多汁。」

「那個番茄壞了么？」肖登夫人目瞪口呆地看著卡洛斯淡定地抽出餐巾紙擦了擦嘴，「你可別吃壞肚子。」

「呃……嗯？你說什麼？」伽爾猝然抬頭，目光撞進卡洛斯的眼睛，幾乎是立刻，他就下意識地移開了目光。

實在也忙得很。

就在卡洛斯輕手輕腳地推開樓下客廳的門，往外走去的時候，身後一個人突然低聲說：「要出去？」

然而對於卡洛斯來說，由於他特殊的天賦，他在這種特殊的「臭味」方面的「嗅覺」相當於是別人的幾倍，簡直就是個先天悲劇。

「好了，別嚇唬他，」阿爾多等人把胃都吐出來了，才不緊不慢地說，「影子魔的食物只有記憶，它們不吃腦子。」

「得了吧，除非你也被埋在土裡若干年後被人挖出來，」伽爾說，隨後繼續問，「那麼克萊斯托存在的意義就是那把鑰匙么？」

比如那孩子的眼神——壓抑的、陰沉的、對周遭都充滿了戒備和敵意的……甚至是兇狠的。

「嘿，你在這幹什麼？」他聽到自己稚嫩的聲音拿腔拿調地說，忍不住一陣挫敗——那種好像別人闖了你地盤一樣的傲慢口氣是怎麼回事？

「哦……」小卡洛斯愣了愣，似乎意識到自己的不對，他其實不是一個壞孩子，可是作為弗拉瑞特莊園里最小的一個，他實在被嬌寵得有些離譜，闖了禍從來都有大人來拍著他的後背安慰他「這沒什麼」，幾乎沒有形成道歉的條件反射。

「不，夫人。」卡洛斯說，「我用治療師打針的那玩意往裡面注入了什錦梅汁。」

埃文獃和_圖_書獃地說：「如果我也能聽一遍就記住一種不屬於自己的語言，一定會變成梅格爾特教官的寵兒的。」

阿爾多卻在目送著他離開以後，笑了一下，從兜里掏出了一段小小的、像什麼動物的角一樣的東西，尖端被雕刻成一個猙獰的野獸的臉，用某種特殊的布條綁著——這是他和人皮書一起，從唐格思古堡的低下宮殿拿到的。

嘿，白痴，說點什麼！他在心裏這樣鄙視著自己，卻也跟著緊張了起來。

「哦是的，這聽起來有點像素食主義者了。」卡洛斯幸災樂禍地笑了一聲，對面有菜色的爬回來的埃文擠擠眼睛，隨後又把注意力放回到了那本材質特殊的書上。

卡洛斯簡直想捂臉——他怎麼也回想不起來，「禮貌」這個詞的拼寫順序自己究竟是什麼時候學會的。

卡洛斯翻身起床，洗了個冷水澡給自己提神，目光又在手臂上那條傷疤上停留了一下，然後他若無其事地轉開目光，決定去看看凱文——他不確定克萊斯托的記憶對影子魔是不是有特殊的吸引力，甚至不能確定凱文叔叔的神秘死因，這讓他有些不放心起來。

若干年後的卡洛斯本人，此時卻透過孩子的眼睛仔細審視著小時候的阿爾多——跟現在那麼不一樣，人類的成長真的挺不可思議，原來那麼小那麼軟的一團，怎麼會長成現在這麼大一隻的來著？

就像……像什麼？詞彙量貧乏的幼年小色狼怎麼也沒想出來，腳步卻忍不住挪了過去，結果他發現那個孩子居然在哭。

夢裡，卡洛斯像是被什麼控制了一樣，情不自禁地傻乎乎地站在他面前。

「那麼葉子呢？」伽爾問。

他記得那是一個牙印。

這一晚上伽爾連續神遊，卡洛斯叫了他兩聲都沒聽見，直到他的肩膀上被「變種」小番茄砸了一下，才一激靈回過神來。

卡洛斯愣了愣，有些詫異地盯著他看了一會——伽爾這和*圖*書才發現，他一直認為的無論是人品、還是別的方面都很安全的卡洛斯，其實有一雙格外銳利的目光，不知道是不是做賊心虛，他幾乎有種快要被看穿的錯覺。

「你怎麼了？」卡洛斯奇怪地問。

他已經有點被打擊得麻木了，對言語的條件反射聯想差不多消失了。卡洛斯大概為了加深他的記憶，隨手撿起茶几上果籃里的一顆小番茄，扔進嘴裏，「嘿嘿」一笑：「就像這樣。」

聽聽，這是來找茬打架的么？簡直沒救了——那一刻，卡洛斯幾乎想奪取身體的控制權，他甚至難以置信起來，自己小時候其實有這麼討人嫌么？

埃文終於像個孕婦一樣沖向了衛生間。

如果你想不起來，那麼我一件一件地提醒你。

五六歲的小孩強壯與否還是很大的差別的，比如那個金髮的小東西就差點讓他拽了一個跟頭，踉蹌了一下，後退的時候正好被一塊石頭絆住，居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不過後來，這個人向全世界證明了，他實在是最不需要同情的那一個。

伽爾心不在焉地想著，他心裏甚至突然冒出了一個念頭——說起記憶……卡爾和阿爾多閣下之間的記憶才是什麼人都無法取代的么？

然後再從後面抱過來，黏糊糊地討一個吻什麼的，卡洛斯諷刺地想，得了吧，你又不是我老婆。

傳說中影子魔的角，能製成特殊的法器，操縱人的夢。

他們兩個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一定不是湊在一起、用法陣研究克萊斯托的記憶這種成立優等生學習小組一樣的故事。

「真的是傳承。」卡洛斯一目十行地掃過人皮書，插嘴說，「埃文，人類存在的意義也是傳承，克萊斯托只是一個種族，並沒有低人一等，也沒有高人一等。但是由於他們的特殊傳承方式，所以認定一個克萊斯托死亡的根據不是他身體的死亡，而是記憶的丟失。」

「嘿！」小卡洛斯趕緊追了上去，m.hetubook.com.com粗魯地攥住對方明顯比自己細了一圈的胳膊，不滿意地說，「我還沒說讓你走呢，我在和你說話，為什麼你這麼沒禮貌？」

這讓他的胃裡像是吞下了一塊冰塊一樣沉重起來，伽爾發現，他和他們之間的差距，不僅僅是一千年那麼簡單，簡直就像一個無知的孩子仰望巨人一樣，這讓伽爾清楚地看見自己心裏的不甘和……毫無疑義的嫉妒。

可是……又有些東西是不變的。

打個比方，那玩意就像是一個無敵臭屁，每一個嗅覺正常的人——比如除了埃文以外的這些身經百戰的獵人們——都聞得出來，它讓他們感到厭惡，但忍一忍也不造成什麼嚴重不適。

金髮「小美人」抬起頭來，似乎被嚇了一跳。

他腳步絲毫沒有停頓，徑直走出了大門。

即使幼獸的牙齒還不夠尖，也足夠留下了刻骨銘心的傷疤，那一刻，疼痛幾乎和記憶一起襲來，卡洛斯突然抽動了一下，醒了過來。

不知道是不是看那個牙印看得時間太長，他一閉上眼就做起了夢。

他愣了一會，長出了口氣，窗外的天才蒙蒙亮，方才破曉。

卡洛斯安靜地看著碧眼的小鬼生硬地按住小阿爾多的肩膀，說什麼也不讓他走，然後這個沉默地、一直沒有說話的小傢伙終於被激怒了，一把扯下纏著自己的胳膊，狠狠地在上面來了一口。

但同時他又非常好奇，探頭探腦了好半天，簡直要驗證「好奇心熏死貓」這個改良版的名言似的，最後他終於忍不住了，念了一個懸浮系的咒文，把這個珍貴的孤本飄到了半空中，像看小電影一樣，拉風地用自己的重劍一頁一頁地翻過。

「可應該還有更深一層的含義對吧？」埃文在他導師若有所思的時候，通過聯想得出了一個十分泄露他平時的不學無術的結論，「比如守護什麼寶藏，維護某個秘密，或者……」

「我可不是故意的。」他找借口一和-圖-書樣地嘟囔說，「你也太弱不禁風了。」

而他的目光卻落到了遠處的一個孩子身上。

果然，金髮的孩子先是茫然了一陣子，隨後終於反應過來，自己這是被侮辱了，本來就紅通通的眼圈更上一層樓，連小臉蛋都被帶起了一層惱怒的紅暈，一言不發地甩開手走人。

隨後他把這東西貼身塞進兜里，披上外衣出去了，他需要到聖殿去調整正在修護結界的能量陣，還要繼續看看有沒有關於那把水晶鑰匙的蛛絲馬跡。

「哦，」她訝異地說，「我還以為你已經成年了。」

可並不意味著他會輸。

埃文：「……」

「克萊斯托傳承的不是血緣，是記憶。」趁這個時間，阿爾多解釋說，「他們是一種介於人與非人之間的種族，外表看來和人類沒有任何的區別，卻有他們自己的語言，在這種一代又一代秘密的傳承里，知道很多我們不了解的東西——比如那把『鑰匙』。我們現在可以推測，一隻影子魔吃了你們說的那位老先生的記憶，並且通過這種方式得到了鑰匙的秘密，比如現在已知的一種功能——讓它們進化。」

阿爾多的目光不著痕迹地在他後背上停頓了一會，一個晚上的時間過去，他已經完全冷靜了下來——確實，他認為自己之前的確是太自信，乃至於對具體情況和環境的把握都有些欠缺。阿爾多承認，他確實有一些潛在的敵人，對於卡洛斯而言，男人和女人都有可能，這會給他的計劃和行動都造成很大變動。

肖登夫人立刻把拿起來的水果又重新扔回了果籃。

「注意安全，早點回來。」阿爾多輕柔地囑咐。

一縷血紅的液體順著他的嘴角流下來。

初次見面，就給他留下了這麼一份禮物。

他曾經以為阿爾多很可憐，大概最初的、最幼稚的感情除了因為被他那一頭燦爛的頭髮吸引之外，還有那麼一點同情。

「記憶對於克萊斯托而言，是非常特殊的東西，當主人已經和圖書死亡的時候，那些殘餘在他身體里的記憶就會凝成一塊實體，也就是諸位看到的那片水晶葉子。」卡洛斯解釋說，「呃……那個召喚的法式是我很久以前看到過一個克萊斯托祭司這樣做過，只是生硬地記住了那種聲音，能把它召喚出來實在是運氣。」

接著，卡洛斯聽到了一句他更不想聽到的話：「你為什麼哭了？你是男孩子么？我哥哥說只有小姑娘才會躲到沒人的地方一個人抹眼淚。」

伽爾算是個細心的人，可是畢竟是個常年出任務的單身漢，本來不大會注意這些眉來眼去的細節，可是這一晚上不知道怎麼了，他幾乎是反應過度一樣地捕捉到了阿爾多目光里一閃而過的堅定，頓時覺得頭大如鬥起來。

卡洛斯頭也不回，冷淡地微微頷首——沒有人第三個人在場的情況下，他根本連基本的敷衍都懶得做。

「比如老年痴呆症么？」埃文問。

卡洛斯站得遠遠的——那本人皮製品看上去讓他感覺非常難受。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讓里奧？阿爾多認輸。

卡洛斯雖然嘴上說得輕鬆，這一天晚上卻一宿都沒睡好，總覺得床上有另一個人的氣味似的，他藉著床頭蘑菇燈柔和的光，仰面躺在床上，從被子里抽出了自己的一條手臂，袖子擼上去以後，在小臂稍微靠近手肘的地方，有一個已經淺淡了好多的疤。

卡洛斯到現在都記得，第一次見到阿爾多時對方的模樣——他那麼瘦小，幾乎就像個三四歲的幼兒似的，寬大的學徒袍子里露出一截細瘦伶仃的手腕，皮膚像是牛奶一樣，彷彿在陽光下閃著光。

依然是小時候的事，那時候聖殿的花園還沒有現在修整得那麼豪華，園丁的水平很有限，哥哥查克正和一個老人說著什麼，對方用那隻溫暖卻枯瘦的手掌輕輕地在他的頭上摸了一把。

「不，沒什麼，」伽爾飛快地說，「大概今天有點累了。」

「當然不，我說過了，是傳承。」阿爾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