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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美做驚恐狀捂住臉：「什麼？他會毀我的容么？」

「是啊，我了解你。」阿爾多的目光柔和下來。

然後他翻了個白眼，決定親自動手，在兩聲殺豬一樣的嚎叫中，卡洛斯利落地扒下了埃文的外衣，然後拎著它把地上的阿爾多裹了起來——他受傷不輕，一會神志不清的時候有可能露出迪腐血統，幸好身上還有沒清理乾淨的影子魔血可以遮掩一下，但是恐怕還是自己親手處理比較好。

十六歲的少年出於幼稚，愛過很多不該感興趣的東西，比如那些掩埋著無數骯髒交易的黑市，比如充滿誘惑和邪惡的六區，比如對那些看不慣的人惡作劇，比如這個總是沉默自持的人。

然後「咣當」一聲合上了門。

「傷害了你的男性自尊。」埃文說。

「你把……」他感覺頭暈得厲害，眼前一陣一陣地發黑，阿爾多閉了一下眼又睜開，用耳語的音量說，「你把生命，靈魂乃至名譽全都給了我，你讓我一夜之間接受了那麼多，你扔掉它們就像扔掉一身累贅的垃圾，然後就那麼頭也不回地走了，這不公平……這不公平！」

也許埃文是對的，卡洛斯感覺他的體溫有些高，人發燒時可能會做噩夢，卡洛斯不知道他夢見了什麼，想也知道沒什麼好事——其實看到這位大主教的變態程度，就知道他大概一輩子也沒遇到過什麼好事，死後都不得安寧。

陷進影子魔的界裏面感覺很奇怪，好像回想起很多自己以為自己都忘了的事，界把它們重新從記憶深處一件一件地拉出來，沉甸甸地壓在心上，有點難過，大概卡洛斯也是這樣吧？

「什麼？」埃文尖叫出來，雙手蹭地足足溜出去好幾米，雙手抓緊了自己的衣襟，活像個要被人非禮的小和*圖*書姑娘，「我……我我我我我還是喜歡女……女孩子，你不能因為……就就就……」

卡洛斯輕輕地笑了笑，他貼近阿爾多的耳朵，又極輕極輕地重複了一遍：「我不再愛你了，里奧親愛的。」

卡洛斯托起阿爾多的頭和肩膀，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抱歉什麼？」

「——儘管我認為這件事做和不做沒什麼區別。」卡洛斯心情不好地擠兌他，然後在艾美的臉色瞬間變得猙獰之前，對隨後趕來的路易客客氣氣地點了點頭，「路易，後續工作交給你了，有事隨時聯繫我。」

「治療師會搞定他的。」卡洛斯冷漠地說。

「少廢話，不會讓你見血的，我都遮好了。」卡洛斯站起來的時候暈眩了一下，在牆上撐了一把才站穩，影子魔的界中界對精神的傷害非常大，他甩了甩頭，等暈眩過去，發現埃文居然還傻獃獃地站在原地，終於耐心告罄地咆哮起來，「你以為他是什麼玩意？不足一百磅的小妞兒么？好吧，我現在抱、不、動、他！」

「我知道，葡萄糖水。」

然後他低頭看了一眼張著嘴不省人事的美術學生，突然有了靈感，急忙躺回了原地，閉眼裝死。

果然，他話音沒落，支援就殺氣騰騰地到了。

不但如此，阿爾多的肩膀突然垮了下去，然後他肩膀劇烈地顫動起來，原本壓在喉嚨里的笑聲越來越大，聽起來簡直就像是某種不祥的夜梟哀哀啼叫的聲音。

卡洛斯似乎有些迷茫的綠眼睛重新清明過來，他笑了笑，站起來拉開門，戲謔地看著埃文：「幫忙？你確定？」

路易嘆了口氣，難得沒對他惡語相向，壓低聲音說：「聽著，艾維斯和那個叫凱文的孩子失蹤了，我有些不祥的預感——別和*圖*書驚動那兩位先生，一批人負責搜索，另一批人跟我走，去會會那位道格拉斯先生。」

埃文：「……」

「過來。」卡洛斯對埃文招招手，「幫我抬著他。」

「還有消炎藥對吧？」埃文自作聰明地補充說。

「他看起來有那麼脆弱么？」馬屁拍到了馬腿上，卡洛斯口氣惡劣地反問，他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的病號，好像他現在的角色不是個治療師，而是個屠夫。

「放開我，」卡洛斯低低地說，眼神冷下來，「現在。」

「脫衣服。」卡洛斯說。

重劍的確是重劍，對於埃文來說實在是太有些分量了，很難想象那傢伙平時就把它當成木棍一樣靈巧地戲耍，埃文好不容易才騰出一隻手抓了抓頭髮，感覺卡洛斯可能心情不大好。

卡洛斯的目光就落在了他蒼白而微微顫抖的嘴唇上，凝視了片刻，然後慢慢閉上眼睛，在上面輕輕一吻。

結果他還沒來得及鬆口氣，一抬頭就看見那兩個神通廣大的室友以一種不雅的姿勢糾纏在了一起，那把在他看來珍貴萬分的「古董」劍好像廢鐵一樣地被丟在一邊，每天都要洗澡換衣服，以至於埃文一直懷疑有潔癖的前主教大人渾身都在流湯。

卡洛斯疲憊地聳聳肩：「他做得出來——」

他們就像是舊玩具一樣，長大了，就該被拋棄了。

埃文畢恭畢敬地捧著那把劍：「哦！這可是古董！你怎麼能……」

他真的是瘋了吧——埃文坐在地上，忍住暈眩轉開視線，拚命不去看阿爾多身上的血跡。

「你想要我懺悔么？」阿爾多輕聲問。

以及，他學會了把過去的東西就放在過去。新的冒險那麼多，世界這麼有趣，總回頭看的人是沒出息的。

「哦，好吧，」埃文木獃獃地說，「不ｍ.ｈetｕｂoｏｋ.com•com，我的意思是抱歉。」

輕而淺，一觸即放。

「哦，等等，這傢伙怎麼辦？」埃文顯然非常有良心，還沒忘了這位和他共患難的美術學生。

想起來就覺得……有點可憐。

阿爾多的眉頭皺得更緊，他也許聽見了，也許只是覺得自己陷進了夢魘里什麼的。

不，或許他經歷過更多不好的事，不是「有點難過」的程度吧？

卡洛斯伸手去推他的肩膀，兩個人就像是搏擊場上的對手一樣，在這個分外不恰當的場合較起勁來。

艾美衣冠不整地說：「出了什麼事？誰受傷了？不不不帥哥，你必須放開他，連你自己也需要檢查。」

操！

「哦忘了穿褲子的撒旦……」暈頭腦脹的埃文感覺自己被什麼東西扔了出來，旁邊是那個倒霉的昏迷不醒的美術學生。

埃文帶著對傳說中的大英雄那跌宕起伏的一生精準的判斷，拎著那把神器似的覆蓋了無數榮耀的重劍離開。

埃文睜開眼，僵硬地扯動腮幫子沖他笑了笑，開口表忠心：「我什麼都沒聽見。」

他明白了黑市並不只有給有錢人家的少爺取樂的，那些新鮮的玩意是無數其他種族乃至人類的血淚澆灌出來的，明白了六區其實是一塊針對人心的試金石，禁術永遠是禁術，他也明白了別人的苦衷……命運並不總是公平的，直到他真的深入到最底層，耳聞目見，親身體驗，才知道那些生命中充滿苦難的人們並不應該因為他人的嘲弄而更加痛苦。

「不，只是客氣一下。」埃文飛快地說。

時間線在回憶和現實交界的地方被打碎，一千年如同千鈞重量，連在一發的兩端，悠忽間又回到卡洛斯獨自離開聖殿，而阿爾多竟然沒有來得及去見他最後一面的夜裡。

阿爾多眉間和-圖-書皺出一道深刻的痕迹，眼下一片陰影，看起來竟然有些脆弱。

「幫我拿凈化水，紗布和傷葯過來。」酒店裡，把阿爾多放下，卡洛斯用冷水洗了把臉，打起精神吩咐埃文。

卡洛斯裝作遺憾地聳聳肩，然後把自己外衣裹著的重劍交給他：「替我找個工匠什麼的，我需要一個新殼。」

他自己的血，還有影子魔的血。

埃文簡直石化了，他意識到那兩個人完全沒注意到還有自己這麼個觀眾，怎麼辦？這可憐的年輕人心裏默默地想，會不會被殺人滅口？

卡洛斯的動作突然停下來，他輕輕地端起阿爾多的下巴，用拇指蹭了一下，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音量小聲說：「我不再愛你了。」

然而沉默了幾秒鐘，卡洛斯終於還是又低聲了一句：「好吧，還有消炎藥和……那個，那天艾美給他喝的那個東西，好像是什麼糖水？」

埃文的聲音在門口傳來：「卡爾，我把東西放在門口了，你需要幫忙嗎？」

不過這位「大智若愚」的實習生並沒有感慨多久，他不幸在酒店門口遇到了「天敵先生」梅格爾特教官，給嚇成了木頭人。

「我還以為你會懺悔什麼的。」因為咬著后槽牙，卡洛斯說話的聲音有點變調。

終於，阿爾多一頭栽了下去——果然傷心是個體力活。

「不，那完全沒有必要。」卡洛斯冷漠地說。

艾美一剎那就從一隻暴龍退化成了毛茸茸的小雞仔，露出一個甜蜜纏綿柔弱順從的笑容，眼睜睜地看著卡洛斯抬走了「他的病號」。

「哦，我明白了，」卡洛斯挑起那雙漂亮的綠眼睛看了一眼壓在他身上的男人，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你還想要我么？」

埃文應聲走了，卡洛斯愣了一會神，然後一屁股坐在阿爾多旁邊，和圖書神色晦暗不明地盯著他看了一陣子，起身浸濕了一塊毛巾，把他身上零碎的衣服剝下來，慢慢地擦拭那些混合在了一起的血跡。

別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他想，那一點也不可笑，這是他千年後殘生唯一一點希望和念想，它真的一點也不可笑，可是他已經沒力氣表達。

路易掃了他手上的東西一眼，簡短地吩咐說：「叫人把它送回聖殿，你不用管了，現在立刻叫上所有人，緊急任務。」

卡洛斯：「……」

然後埃文閉了嘴——好吧，他當然能，他本人的考古價值比這玩意多多了。

卡洛斯看著那隻馬上要落在阿爾多身上的爪子，不咸不淡地說：「你不會想挑戰歷史上最恐怖的大主教的怒火的，對吧艾美醫師？」

阿爾多撐著自己身體的手像被秋風掃過的落葉一樣顫抖起來，實在已經是強弩之末了，他全身發冷，感覺卡洛斯的聲音忽遠忽近，可是一字一句卻又都聽得清清楚楚。

艾美開始尖叫。

卡洛斯幾乎要笑出聲來：「恕我第一次見識到人類的貪婪，閣下，您還想要什麼呢？我沒有什麼能再奉獻給您的了。」

埃文愣了愣。

他先是脫下自己的外套，小心翼翼地纏好沒了劍鞘的重劍，這才走到埃文面前，用腳尖踢了他一下：「你幹什麼呢？表演屍體么？」

卡洛斯挑挑眉：「哦好吧，幫我把他身上的血擦……」

「決不，」阿爾多嘴角滲出血來，他卻依然帶著森然的冷笑，「永遠也不。」

埃文獃獃地應了一聲，磨磨蹭蹭地走過來，然後手在身上不安地蹭了蹭：「不是……你抱著他會比較好么？」

卡洛斯毫不憐惜地一把推開他，撿起自己的重劍，肉疼地用衣服角擦了擦，這才是最忠誠的老夥計了，在別人手裡再神勇，他也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