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陳銘生塞了滿嘴的飯，說：「早上。」
那一整晚的聚會,楊昭都心不在焉。
楊昭說：「不請我進去坐？」
他們躺在卧室的床上，楊昭穿著一身睡衣，靠在陳銘生的胸口。她很累了，也很困了，她不想睡，可眼皮忍不住地向下。
楊昭坐在他對面，說：「什麼時候回來的？」
楊昭一愣，然後許久沒有說話。陳銘生注意到，問她：「怎麼了？」
楊昭說：「有水。」
楊昭抱著手臂，淡淡地說：「驚喜了。」
楊母順暢地與之聊起來，就像剛剛的事情完全沒有發生一樣。
這些對話，可能都沒有經過大腦，而是反射性的、緩慢地說出，或許等太陽升起的那一刻，他們都不記得自己說過什麼，也不記得對方說過什麼。
「十、九、八——」
楊母說：「我也沒見你吃多少，怎麼就吃多了。」
楊錦天本來想跟楊昭一起回去，但是楊昭沒有同意。她讓他留下，當楊錦天詢問原因的時候，楊昭只告訴他一句：「姐姐今晚有事。」
他們的所思所想,所牽所掛，都無法走進她的心。
陳銘生看著她，沒說話——或者說，沒敢說話。
楊昭面無表情。
聲音和他平時的聲音很像，低低的，平緩的。
陳銘生說：「你們這種人，損失錢是小時，受了委屈是大事，我當時覺得，你肯定要狠訛我一筆，要麼就上法院折騰。」
在這樣的夜晚，說話的內容，對於他們來說，一點都不重要。
楊昭寫好簡訊，在收信人的一hetubook.com.com欄里，熟練地打好一串號碼。
「我幫你熱一下。」楊昭說。
陳銘生倒是完全不在乎，說：「其實真的不算訛錢，我以前有一次，給人颳了這麼長的一道小口子——」陳銘生抬起拿筷子的手，把筷子握住，然後食指和拇指張開，比劃了一個大概五六厘米長的距離，說，「那人要我配十萬。」
楊昭不知道他睡熟了沒有，按了下門鈴。
「來了。」
老爺子年歲已大，熬不了太晚，十點不到就回去休息了。
薄薄的、透明的，相互過濾了對方的聲音。
咔嚓一聲輕響，陳銘生從裏面打開了門。
楊昭沖她笑笑，說：「沒什麼，剛剛有點吃多了。」
楊昭說：「然後呢，怎麼了結的。」
楊昭說：「那是你沒看清楚，我吃了很多。」
她給自己分神，跟陳銘生說話。
下半夜一點半，楊昭收拾好東西，回家了。
等天亮了，他們就會再次分開。
我也有能讓我僅僅是想著,就忍不住笑出來的事,我也有單單念著名字，就會彎起嘴角的人。
「是啊。」那個親戚自己也有個女孩，感慨著說：「女孩大了，就不太好管了。不過小昭性格隨你，凡事看得清楚，也不需要多費心。」
楊昭往旁邊看了看，說：「喲，還把空調打開了。」
十二點，屋裡所有人一起迎接新年。
陳銘生說：「我沒關係。」
於是沉默，變成了對峙。
楊昭：「我訛你錢了么。」
他個子高，楊昭m.ｈetｕbook•ｃｏｍ•cｏｍ仰著頭看著盤子被拿走，毫無辦法。
楊昭的母親趁著空閑，來到她身邊。
楊昭在等一個紅綠燈的時候，看見十字路口有一個老人在燒紙，北方的冬天風很大，吹起燒著的紙片，在空中仍閃了幾下橘紅的火星，最後化成灰燼，消散。
說到這個，陳銘生開口了。
楊昭只覺得眼前一黑，一條胳膊伸到自己面前，把她手裡的盤子端走了。
陳銘生脫了外套，就穿了件背心，屋裡很暖和。
在漫長的除夕夜裡，拖著疲憊的身軀，他們彼此相擁。
「不用了，也不怎麼涼。」
楊昭母親淡淡地說：「嗯，總會想清楚的。」
於是她找到了一種奇怪的方式與他們交流，他們交談,她也交談。他們笑,她也笑。並不做作，也不違心。
那是一條簡短的信息，就像所有人相互說的一樣，楊昭想要對他說——
她說：「我畫了一幅畫。」
重要的只是說話的過程。
楊昭說：「沒什麼。」
其實按照城市規定，是不允許在街頭燒紙的。楊昭從沒有燒過紙，但是她也並不討厭，甚至於可以說，她對那淡黃色的老舊紙張，和點著時泛著的橘紅火光，帶著充分的理解。
陳銘生笑了笑，懶洋洋地說：「冷啊。」
楊昭說：「你賠了么？」
幾乎立刻地，門裡傳出聲音——
屋裡的所有人都笑臉盈盈，相互祝福。
「沒什麼。」楊昭沖她笑笑，淡然地說：「女兒長大了。」
楊昭說：「你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和*圖*書，有什麼感覺？」
「五、四、三、二、一！新年快樂——！」
陳銘生側開身體，楊昭走進去，擦身而過之間抬起手，把手裡的塑料袋在他面前晃了晃。袋子里飄出飯菜的香味。
「是么。」陳銘生說，「畫了什麼。」
母女連心，慢慢的，這陣安靜變了。
「小昭，你一個人在這裏坐著幹什麼？」
「你這冰箱是擺設的么，裏面什麼都沒有。」
「在樓下的時候。」陳銘生說，「當時我站在牆角，旁邊就是窗戶，你停車的時候我就看見了。我當時就在想，我這次算倒霉了。」
楊昭：「……」
陳銘生終於開口了，「不算訛，小數。」
楊母說：「我是你媽媽，自己女兒的心情會看差么。」
新年快樂。
陳銘生的胸膛寬厚又溫暖，就像一個巨大的溫泉漩渦，將楊昭整個包容在裏面。她聞到他身上淡淡的皂香，和那似乎一輩子也洗不掉的煙草味道，她有些沉迷了。
當她凝視著別人的笑容，她會想，我也有。
陳銘生不經意地抬眼看了她一眼，說：「你驚喜了么？」
陳銘生點頭，「好。」
楊昭聽見拐杖和拖鞋交替的聲音。
陳銘生一頓，沒想到楊昭為什麼突然問這個，他搖頭說：「不啊，為啥這麼想。」
陳銘生笑道：「怎麼可能。」
半晌，過來一個親戚，同楊母聊起天來。
「你睡了么。」
楊昭沒有說話，其實當初，她確實有為難他的意思。
「怎麼了？」那個親戚注意到楊母的神情，她也轉頭看m.hetubook.com.com了一眼楊昭。
那簡簡單單的紙，帶著人最純純本本的願望。
餐座上，陳銘生大口大口地吃飯。
楊昭說：「為了給我個驚喜么？」
只是他們在交流的過程中，彷彿有一層淺淺的膜在。
陳銘生笑了笑，點頭。
楊昭說：「餓了沒有？」
我也有。
另外的人留在這裏迎接除夕。
楊母也靜了一會，一陣突如其來的安靜橫隔在這對母女中間。
在楊家，不說，就代表沒有價值。
楊母點點頭。
楊昭沒有說話。
楊昭回到華肯金座，已經兩點多了。她不想打擾陳銘生休息，但是沒有辦法，她的鑰匙已經給他了。
楊昭說：「那就是打電話之前了。」
楊昭站起身，離開了。
楊昭沒有再問，她看著那隻拿著筷子的手，淡淡地說：「別只顧吃肉，也吃點青菜。」
陳銘生點頭，撐著拐杖走在楊昭身後，楊昭拎著塑料袋進到廚房，沒一會就把飯菜裝到盤子里。
楊母在後面，看著楊昭的背影，默然不語。
她們互相知道，對方心裏在想著什麼。楊昭在等她開口，但是楊母神色平淡，一點要說話的意思都沒有。
聯歡晚會上幾個主持人在倒數著讀秒，楊昭低下頭，偷偷把手機拿出來，編輯了一條簡訊。
楊昭有些不理解，「為什麼？」
楊昭不想退讓。
她沒有離開，穩穩地坐在了楊昭身邊，楊昭看了看她，楊母說：「小昭，你今晚有些心不在焉。」
陳銘生拿著筷子，靠在椅背上，貌似真的再回憶，最後他敲了一下自己和-圖-書的下巴，頗為鄭重地說：「我第一感覺，你很有錢。」
最後一秒過去，窗外的鞭炮聲一下子密集起來，從窗外看過去，煙花點亮了半座城市。
陳銘生，新年快樂。
陳銘生笑著說：「還真不容易看出來。」
陳銘生夾菜的手一停，不知是回想起什麼，目光似是凝神了一瞬，而後他看向楊昭，輕聲笑著說：「沒怎麼，就那樣了。」
吃完飯，洗漱好，已經三點了。
外面的鞭炮聲，總算少了一些，但是偶爾，還是會有聲音，從城市的最深處傳來。
楊昭開著車，這座城市的除夕夜是不眠的，已經一點多，街道上依舊很熱鬧。有人在放鞭，有人在趕路，也有人在路口燒紙。
他的眉眼在開門的一瞬，正低頭看著門鎖，打開縫隙后，他的目光由下往上，最後落在楊昭身上。楊昭雙手背在身後，站在門外看著他。
「沒有。」陳銘生說。
楊昭低下頭，淡淡地說：「沒有。」
可她又一點都不孤單。
陳銘生端起碗，又扒了幾口飯，說：「說真的，就這個。其實你在上樓之前我就看見了。」
原來——她心想，原來站在外面，等候開門，是這樣的心情。
「嗯？」
唯一能記住的，只有他們曾經交談。
桌上精美的食物、親人的交談、孩子的笑聲,都離她好遠好遠。
楊昭想了想，說：「陳銘生，我是不是很冷漠。」
楊昭輕輕按下發送。
楊昭說：「已經這麼晚了，為什麼不睡，不困么？」
楊昭好想回家。
楊昭的父親負責給老人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