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門口樓梯傳來腳步聲，似乎是洪佑森回來了。
一開始是小玻璃窗的角落流下了一點暗色的東西，後來整面玻璃窗上都淌了下來，喬以莎眯起眼睛看，分辨出那是血。
喬以莎張著嘴巴回頭。
就這麼一個土樓，舊屋，和充滿了狼狗氣味的床鋪。
她的身體開始發燙，遙遠的雲端響起哭泣的長歌，冰塌雪崩，汗水從她髮絲間墜落。
來不及感嘆他的發質，他每上頂來一下，為了緩解疼痛，她就要大口呼個氣，幾次下來，供氧量明顯不足。
這句話伴隨著門推開的嘎吱聲，一同收尾。
他的容貌從沒像現在這樣深邃，身姿從沒像現在這樣卓然。他的頭髮變長了，身上生出柔白的毛髮，五官與肌肉變得鋒利尖銳，眼睛反而像月下的一對金色蓮花，安寧自然，帶著無限的祥和與信任。
鄔索輕聲說：「希瓦之夜。」
「什麼？」
周圍一切都好像放空了，她漸漸被掌控，在他的目光中墜落茫茫黑暗。
喬以莎：「……」她緊張地站了起來，耳邊還響著小樓外孩子騎自行車的笑聲，一切都不太真實。
鄔索摸摸他的腦瓜。「我也不認識，這是人類的文明，人類善於幻想，他們創造的希瓦神與我們的始祖很像。」
牆壁上，通體漆黑的神明睜著大眼看著她，背後的業火熊熊燃燒。
喬以莎抓緊時間下地撿起衣服。
血族古老的力量通達四肢百骸，最後漸漸收縮到她最為疼痛的下腹，形成了一道保護屏障一樣，給了她支撐。
洪佑森完全不會喝酒，半瓶下肚就上頭了。喬以莎看著他紅紅的臉蛋覺得好笑，起身過來，捧著他的臉親了一口。
那枯手明顯是奔著洪佑森來的，但在黑煙將他完全包裹住后，它便迷失了，在半空中抓了瞎一般摸來摸去。
燭光晃動，火焰之心歡騰躁動。
「那個……有個事跟你說一聲。」
德西問：「那是什麼？」
他一頭栽倒在她旁邊，呼呼大睡。
莫蘭自豪道：「不是所有血族都像我們這樣愛好和平。」
「天……」
喬以莎認出這是首領的聲音。
莫蘭反問：「你說幹什麼，難不成過來請你們吃飯嗎？」
和-圖-書他沒說話。
他這一句說到她心底。
她感到一股龐大的力量向她誠懇地敞開大門，邀請她與自己合二為一。
「他好像落榜了。」
他還是沒說話。
他用真誠與愛吞沒了她。
德西說：「我不認識他。」
所有的潛意識都在這一刻幻化了。
「這不是難受。」鄔索解釋說，「這是狼族的通感，他要醒了。」
他並沒有聽到狼嚎，也沒有被她的叫聲打擾，他的專註度遠遠高於她，意識仍在停留在幻境之中。
那他的世界也是她的世界。
雪月高懸。
莫蘭輕聲笑：「不大，這傢伙曾經拿假畫騙過我。」
「哦對了，」莫蘭忽然想起什麼，「還有一件小事。」
有了這股力量加持，喬以莎漸漸沒那麼慌了。
？！？！？！？！？！
聲音一出，黑暗散去，他重新出現在她眼前。
她上前擁抱他，他的強大讓她化成一股水，流淌在群山之間。
她甚至忘了自己，他們靈魂相通，她掌控著他，他駕馭著她。
喬以莎：「不不不，不是這個事，有一伙人來抓你，叫波、波什麼家族來著……」
喬以莎被他盯得脊樑發熱，她甩開裙子，一腳踩在他的凳子上，手從他的臉龐移動到他的脖頸，又摸到他的頸動脈……
在他們速率統一的瞬間，她的靈魂戰慄了。
他強有力的身姿覆在她身上，重得她喘不過氣，強烈的撕裂感從身下傳來，她人像甘蔗一樣被從中折斷。
她緊緊壓著自己發脹的太陽穴，一時分辨不出是上面更難受還是下面更難受。
莫蘭說：「你們要做好準備。」
喬以莎又有點缺氧的意思了。
德西：「哪裡像？」
喬以莎：「準備什麼……他們要幹什麼？」
喬以莎：「有危險！」她拚命抓住鄔索的衣角，「血族可能要來了，你們……」
這突如其來的消息讓喬以莎有些措手不及。
屋外響起此起彼伏的腳步聲，房門突然被撞開，大風鼓入，喬以莎倒吸一口涼氣。
剛要投入，她忽然從他背後看到了什麼。
洪佑森收了收下頜，目光向上看著她，眉毛直接橫在雙目上，透著一股內斂的魄力。
…和-圖-書…
洪佑森站在門口，一動不動。
喬以莎：「怎麼樣，第一次喝這麼多酒，什麼感覺？」
窗外野風呼嘯。
喬以莎頓了頓，指尖撥弄頭髮：「那不成啊，我們馬上就要出發尋愛了。」
喬以莎披頭散髮，光不出溜地抱著衣服，看著鄔索和她身後十幾個猛|男，狂風中凌亂。
藥水入口很甜，後勁十足。血族的試劑延續了他們一貫冰冷風格，一道寒流順著嗓子落入肚子，猶如冰川下滑，無形中緩和了洪佑森的滾燙。
幻影在一瞬間褪去，現實撲面而來。
平衡被打破，喬以莎猛吸一口氣！
……
「阿森……醒醒，好像不太對勁，窗戶上有血。」
每一座山巒都是他端坐的姿態。
「我跟波吉亞家族理念不同。」莫蘭看著飛機窗外的蒼茫天空，平靜地說道，「他們不太尊重其他種族。我們在過去的路上，我跟加斯帕認識很久了，希望他能賣我個面子。」
洪佑森凝視她，半晌問：「你陪不陪我喝？」
「誰？」
他們又回到了黑暗中，他們受到萬物的祝福與滋養，從一粒種子，慢慢膨脹到無窮極。
莫蘭：「你們的真愛之旅先推遲一下，他現在需要穩定的狀態。」
喬以莎：「你真要喝？你以前喝過酒嗎？」
「喂……喂！」喬以莎顧不得身體的疼痛，一把拉來自己的黑裙，用力一甩，裙子化作一股黑色煙雲，將洪佑森包裹住。
他抱著她，就像當初喝魔葯的那天一樣，身體流淌藍色的光芒，他的頭髮褪了色，不是莫蘭那種蒼老的灰白，他的白髮很粗很硬，透著光澤，手臂和後背也生出白色鬃毛，光點通達周身，體格隨著律動一點點變壯。
鄔索輕聲念：「Shivaratri……」
跟她的慌亂相比，鄔索穩如泰山，她還是淡笑著看著她，慢慢彎腰，在她耳旁輕聲說了一個詞——
……
……
疼是不可避免的，但偶爾也有那麼一下子的觸電，讓她忍不住仰脖嚎一嗓。但這跟他們最初于幻境之中的美好享受不可同日而語，不到兩分鐘的功夫，喬以莎已經呼吸困難，痛不欲生。
洪佑森靜了三秒，看著她說：「我想hetｕbook.ｃom.com喝酒。」
力氣大得要死。
在剛剛喬以莎被他帶走的一刻，她忽然意識到他們的房子朝向的正是吉羅娑的方向。
屋外再次響起狼嚎。
血液完全蓋住窗戶，唯一一點月光也被蒙上了，陰寒遊走，屋裡的蠟燭熄滅，只剩下洪佑森身上的光點，發出幽冥的藍光。
莫蘭掛斷電話，喬以莎愣愣地站在當場。
她依附在他的身體上，隨他狂奔在荒蕪的原野，隨他爬上高山，長嘯遠方。
喬以莎：「幾率大嗎？」
他仰起頭。
鄔索挑挑眉，仔細觀察洪佑森，然後將目光移到喬以莎臉上，露出一個微妙的笑。
天越來越黑，部落供電不足，屋裡只留了幾根蠟燭照明。
帶著花香的雪片漫天飛舞。
「草！」
她也不知從哪來的力氣，一把將洪佑森推開。洪佑森在脫離她身體的一瞬間，眼睛陡然睜大，他的雙目被金光充斥，發出高山仰止的空曠之音，而後身上的光芒瞬間湧入心臟，又漸漸熄滅。
……
鄔索：「為什麼怕？」
「加斯帕是波吉亞家族的現任首領，這是西方一支很古老的血脈。先別管這些了，他們查到了你們的行蹤，應該已經從尼泊爾入境了。我們還不知道他們具體來了多少人。」
他仍沒有聽到。
鄔索說：「他們同樣強悍，並且深情。」
月亮誇張地掛在天空，潔白得像高山的冰雪。
喬以莎抓抓頭髮，問：「你在想什麼？」
……
「來……寶貝，下半場了啊。」
但女人是感性的，做這種事，只看身上的人，只要身上的人夠甜美，那身下差點也沒所謂。
鄔索說：「傳說希瓦是一位仁慈的毀滅神，是純潔的自然之王，他同時掌握生殖與滅亡，創造與破壞。『Shivaratri』是希瓦迎娶神妃雪山女神帕爾瓦蒂的夜晚，從此原人與原質結合，他們彼此圓滿。」
他的強壯壓制了所有不利的客觀環境。
莫蘭在手機里繼續說道：「成績剛出，還沒有放榜。修找人查到的，具體我也不太清楚。好了，就先這樣吧。」
無限的滿足感賜予了她無限的力量，她本能地開始創造新世界。
兩人在燭光中對飲。hetuｂoｏｋ•ｃｏm.ｃom
「有人去找你們了。」
德西抱著鄔索，小臉埋在她的衣服里。
她喃喃道：「你心跳變慢了……」
宇宙的浩瀚壓住了她的躁動和狂熱，那鼓聲拉著她一點點踏入他的領域。
他們回到房間，洪佑森把幾瓶酒放到桌面。
果然是草莓味的。
鄔索望著遠方。
周圍漂浮氤氳的水汽，他若即若離站在那裡。
「Shivaratri.」
他解釋說：「是變重了。」
就在他們渾然一體之際，遠方忽然傳來一聲狼嚎——
「加斯帕。」
德西：「不知道，我的心很難受。」
兩人現在完全處於兩個次元，他聽不到她的聲音，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節奏里。喬以莎下腹疼得要死人了一樣，她雙手抓住他頭髮，使勁往後薅，然而一根毛都扯不掉。
她耳邊是他的心跳，像是鼓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她看到他的眼睛，他的左眼變成了太陽，右眼變成了月亮，他身上流淌著的光點變成了難以觸及的星河，它們湧向他的心臟，劃出的光線成了孔雀的羽，在寰宇之中輕輕搖蕩。
她漸漸清醒過來，拍拍洪佑森的肩膀。
「有人來了，你快起來！」
喬以莎沉聲道：「……你告訴我這些是什麼意思，你跟我們站一邊？」
她透過他的雙眼看世界，看遠古的日出日落，看雷鳴閃電，看天崩地裂，看滄海桑田。
「什——」不等問，人被洪佑森扯走了。
當血塗滿玻璃窗，裏面忽然伸出一隻腐爛的手。
那是希瓦，一個人類神明的居所。
青稞酒度數不低，但對喬以莎這種老酒鬼來說還不夠勁，她臉還沒紅，但像被水洗過一樣，雙目、鼻尖、唇珠……皆泛著光芒。
「……你說點我能聽懂的。」
洪佑森說：「我聽到了。」
她身旁走來一個小孩，德西拉著她的手，說：「我有點害怕……」
這可要了她親命了。
在忍住疼痛之後，喬以莎慢慢在這場互動之中，體會到人類最基礎而簡單的慾望。
喬以莎：「我得跟鄔索和首領說一聲，他們好像已經過境了，不知道來了多少人。」
「這……」
在她塑造的那方自由天地里，他仍與她緊密相連。
喬以莎舔舔下和-圖-書唇：「好，你想喝咱們就喝。」
洪佑森遞給喬以莎一瓶，喬以莎握著瓶口摩挲幾下，最後說：「真的有人來抓你了……」
喬以莎顫顫地說：「沒錯，是變重了……」
求生的本能讓她放棄了面子，伸手去夠衣服，哆哆嗦嗦地拿出莫蘭那瓶紅色試劑，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口喝了下去。
天邊首先出現一輪巨大的圓月，因為他說過那裡應該會有很美的月亮。
這些人類的故事，跟狼人們一起，世世代代共生在這片土地上。
喬以莎：「什麼？」
她想過很多次，愛情真正的初始是什麼樣子，然而真的到了這一刻，她把一切都忘了。
他的目光讓她心口收緊，這一刻他好像是天山的雪蓮，是遺世的藝術家，只在自己的世界喜怒哀樂。
他今天唯一跟之前那次不同的是他不再冒寒氣了，他熱得滿屋子全是水汽，跟桑拿房似的。
「不過狼人部落的實力也不容小覷。」莫蘭提醒道，「你們不要亂跑，待在部落範圍內。」
喬以莎看得毛骨悚然。
「天……天天天……hold on！不不不、不行、草！……真不行了！啊啊啊啊啊嗝——！」
緊接著他們身下生出皚皚雪山，因為他說過他們要去離天空最近的地方。
她追隨了那鼓聲，心跳越來越慢。
「來陪我。」
「等等、疼疼疼……草！」喬以莎徹底醒了，她像從水裡撈出來似的，冷汗熱汗混在一起。「你醒醒、醒醒！我的媽呀——！」
這可能是洪佑森這輩子第一次說出「想喝酒」三個字。他還真的付諸行動了，出門找鄔索要了幾瓶青稞酒。喬以莎見到鄔索，急著想把剛剛的消息告訴她，沒等開口脖子一緊，洪佑森抓著她帶到懷裡。
鄔索握著火把衝進來：「你們沒事吧！」
喬以莎死死抱住洪佑森的背，扯著嘴角笑起來。
她像個妊娠的少婦，抓住洪佑森的肩膀，竭盡全力穩住心神，希望能靜下心來找回剛剛的狀態。
他毫不保留地向她展現他的真實，他的迷惑，他的孤獨，他馳騁荒野時的雷霆萬鈞，還有林間嬉戲時的平凡快樂。
沒有高山，沒有明月，沒有漫天浪漫的銀河雪花。
喬以莎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