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枕前相思淚
第一章 奉旨出嫁茫茫然（一）
燕王府門前人山人海，眾人只覺眼前一亮，燕王妃明麗無雙的面容隱藏在額前點點珠光中顯得如夢如幻，輕倚在燕王懷中嬌羞怯弱的樣子直叫人憐進了心裏。
她聽到人聲鼎沸，從蓋頭下瞧見人們的腳。目光落在停在自己面前的一雙粉底皂靴上。然後另一隻堅實有力的手從大哥手中接過了她的手。
「你原來也會像女人似的害羞？本王很喜歡，繼續保持！」
她怔怔的由侍女們打扮著，聽到母親笑道：「轉過身給娘瞧瞧。」
熱氣與酒氣撲在她耳邊。錦曦聽到那句話就清醒過來，微掙扎了下。朱棣輕笑一聲，並未放手。
徐夫人笑得合不攏嘴，親執了朱棣送來的九翚四鳳冠壓在錦曦頭上。
「王爺王妃為靈獅點睛！」司儀大聲唱著。
她知道，這頂轎子將繞過半座城才到達燕王府。李景隆必然會看到他送的這幅鳳畫，他會明白自己是不會服輸的。
朱棣只來得及接住她軟倒的身體，錦曦看他滿臉慌張，只笑得一笑：「你，報仇啦……」胸口悶痛，張嘴就噴出一口血來。
錦曦這才發現紅線的存在，有些尷尬地打量著紅線的長度。沒等她想清楚該怎麼保持距離的喝掉這杯酒，朱棣手一緊已帶她入懷，兩人相距不過一拳。錦曦自然地伸手就想推開他。
侍女端過朱盤，朱棣與錦曦一人拿起一隻硃筆。她看了眼朱棣，見他穩穩地在紅獅眼中眼中點上朱紅。錦曦微微一笑，依模畫樣，拿起硃筆也往白獅眼中點去。
錦曦靜靜地凝視著銅鏡中的自己。滿頭青絲被一縷縷輕巧的絞成一股混以金絲盤起。露出碩長白晰的頸項。
終於聽到外面隱隱傳來絲竹聲，錦曦長舒一口氣，來了。她覺得自己現在就不行了。腰一挺站著筆直，抬步就往外走。
錦曦嘆了口氣，看著腳下委屈地說：「娘，我已經走不動了。」
「唉，你們和_圖_書怎麼還在這兒？燕王已經到大廳了！」徐輝祖急急過來催道。
「唉呀，錦曦！你千萬不要露什麼功夫，天啦，你的腳，你，你再這樣大步走，我非得再給你栓條繩子不可。」
兩隻白玉酒杯端來，錦曦還愣著。朱棣端起酒杯遞了一隻給她，錦曦回過神接過，她不知道杯子底座系了根紅線，隨手一扯，朱棣眼見不妙，暗罵一聲，身子欺了過去，手一伸摟住了錦曦的腰，臉險險擦過她的耳邊輕聲說了句：「你敢把這根紅線扯斷了試試！」
珍珠為難地看著她頭上的鳳冠，咬咬牙道：「我給你扶著！」真的就伸出手來扶著錦曦的脖子。
還沒等她說話，徐夫人又拿了簪釵頭面給她插在頭上。錦曦頭大如斗哀嘆一聲：「娘！不用了吧！」
「站直了！錦曦，多少人看著你，你撐也要給我撐過去！」徐夫人輕斥道。
燕王的手乾燥溫暖，穩穩地握住她的。錦曦心裏一顫，手裡有些出汗。這隻手牽著她向父母拜過，然後帶了出去。
如果徐夫人能看到錦曦蓋頭下的臉，肯定會目瞪口呆。錦曦翻了翻白眼，深深呼吸把頭抬了起來：「沒事，我有功夫！」
背才挨著睡榻，耳邊就響起一聲驚呼：「天啦，錦曦，娘不過出去一會兒工夫，你怎麼就把自己弄成這樣！快，快叫喜娘進來！」
她聽到一陣吸氣聲，眸子有點疑惑地望向朱棣。
錦曦無可奈何地坐起身，重新又頂上了重重的鳳冠，屋裡忙成了一團。
「這樣好看！」徐夫人沉浸在打扮女兒的喜悅中，當錦曦的話是耳旁風。又拿過項飾手鐲給她一一戴上。錦曦的手自然墜下，肩往下一沉。
錦曦定睛看去。一紅一白兩隻獅子沿著足下炮仗燃放騰起的煙霧搖頭擺尾，白獅威武矯鍵，紅獅活靈活現。雙獅時而騷著弄姿，時而騰躍翻滾。
錦曦想起誇張沉重的鳳冠是朱棣送的，聽他取笑，臉氣得通紅，又不便發作，僵直了背，高昂著頭緩步走到府門口。
轎子顛了顛落了地，打斷了她的思緒。
雖然教了無數次，錦曦沒上心，也記不住。她也不緊張，錦曦想自己是太不重視了。若是朱棣知曉，他會不會氣惱？她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朱棣，是巴不得自己出個什麼錯，或是被他送的首飾壓個半死就更高興，他怎麼會被她的想法左右呢？
他有點怔忡地望著她，錦曦也是一愣，兩人互相被對方嚇了一跳。
朱棣輕若蚊蚋的話聽在錦曦耳中如聞雷鳴。她沒有再動，與朱棣同時舉杯，同時飲盡。酒香在兩人之間瀰漫開來。朱棣的手穩穩的掌在她的腰間沒有放開，錦曦驀得臉紅起來。
「啊！」她呼得一聲便倒了下去。天旋地轉中，她看到旁邊紅獅的獅頭被猛的揭起，燕十七星眸中露出驚恐沖了過來。
錦曦覺得頭一沉，情不自禁便挺直了脖子。心裏暗暗叫苦，這樣壓一天，脖子不斷也會僵硬。
洪武九年正月二十七日，大吉，雪后初霽。燕王娶妃。
聽到這話，不知為何錦曦心裏一酸，眼淚便掉了下來，不管想不想嫁，總之是嫁了。不管和朱棣合不合得來，她還是頂著燕王妃的頭銜。錦曦輕聲開口道：「娘，錦曦不會給魏國公府丟臉……」
四周歡呼聲響成一片。朱棣似對四周掃視了一圈，竟朗笑出聲，不發一言攬著她的腰轉向府外行去。
「落轎！」
珍珠卻以為她心急想瞧新朗倌，抿嘴打趣道：「小姐，你著什麼急啊，快啦！要不，我去看看？」
蘭草總是草，梧桐終是樹。錦曦想，她再不想嫁朱棣，終究還是
ｈｅtｕｂｏoｋ.ｃｏｍ•com借了朱棣這棵大樹擋住李景隆的要脅。她與朱棣之間的紛爭總是鬧性子惹出來的，朱棣再可惡，也不會任由李景隆威脅他的王妃。這一瞬間，錦曦有些失神，不想嫁的嫁了，不想依靠的還是依靠了。
「起轎、奏樂！」
錦曦吁了口氣，挺直了背。
侍女小心為錦曦穿上紅色大袖衣，繫上大紅鳳尾羅裙，外套大紅綉金對襟比甲。輕輕為她披上綉鳳霞帔，小心地把垂著金玉墜子的一邊搭在她胸前。
「看，那白獅好威風！」
錦曦不知道下一步要幹什麼，這時清醒了一點，感覺無數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羞澀感再次從心底騰起，她輕輕低下了頭。
她覺得自己像個衣服架子，再不能動彈半分。心中對朱棣的恨意更重。瞪著眼瞧著鏡中被紅緞金線珍珠包裹得只露出半張臉的自己生氣。
她一愣，朱棣沒再給她猶豫的時間，徑直帶她進了大堂。
珍珠愣一愣，死命的捉住錦曦要去摘鳳冠的手，驚慌失色大喊道：「小姐，不行呢，這個絕對不行！」
緊接著聽到一聲高呼：「良辰吉時到，新娘進花轎！」
朱棣眼中的錦曦裹在一堆金器之中，雍容華貴里泛出一種清雅。她睜著剪水雙瞳帶著迷茫與天真瞅著他，一副嬌怯怯的模樣。從他的角度看去，那鳳冠竟比她的頭大上兩倍似的，朱棣頓時覺得細細的脖頸撐不住那頂鳳冠，心裏不自覺湧起憐惜。
徐輝祖再不願錦曦嫁給朱棣，心裏也一陣凄然，柔聲道：「大哥帶你過去。」
「一個時辰？！」錦曦有點不敢相信，難道自己就要全身掛滿這麼重的東西坐上一個時辰？她覺得自己內力再好，也不可能一直這樣，伸手就把手鐲項飾摘了下來。
眉若翠羽修成遠山籠煙，眼似橫波飾以花黃，唇如點櫻玲瓏小巧，膚勝瑩雪隱見華光。
只聽鞭炮放響鼓樂大作，人聲喧嘩起來。歡呼聲掌和*圖*書聲響成一片。
「別！」朱棣沒看她，帶著笑意的聲音響起，「你一低頭，本王擔心你脖子折斷。」
這是兄妹倆自徐輝祖想把她送與太子爭吵后第一次出現了和諧。錦曦伸出手去讓大哥牽著自己緩緩走進大廳。
四周叫好聲連綿不絕。
「珍珠，燕王還沒來？」錦曦忍不住問道。
鼓樂聲響徹雲霄，轎身輕輕一顫已緩緩往前行去。
她坐在轎子里凝神定氣，把充斥耳間的樂聲人聲統統封閉在心神之外。錦曦無可奈何的承認母親說的有理。新娘子不需要走路，甚至一切都可以不管，會有有帶著自己把那些儀式進行完的。
「等等。蓋頭！」徐夫人拿起蓋頭迎頭罩了上去。
她一下子明白，是雙獅朝賀。
接下來她就像木偶似的雲里霧裡被帶著行完禮。本以為就此結束。眼前突然一亮蓋頭被揭開。錦曦下意識挺直了背，抬起了下巴。
喜娘據說有一雙南京城最巧的手，經她打扮的新娘能平添麗色。如今見著錦曦的模樣笑咪|咪地開口道：「銀姐做喜娘三十年，還從未見過比小姐更美的新嫁娘呢。」
珍貝扶著錦曦，珍珠拿著那雙錦曦痛恨的玉底紅緞攢珠繡鞋給她穿上。錦曦動了動腳，尺寸正好合腳，她想起揍朱棣那晚他就握了一下她的腳，竟然就記住了尺寸。他的心思細密至此？
隨著這聲喊，雙獅搖晃著腦袋奔到二人面前伏下身子，獅頭張揚。
錦曦趕緊點頭。珍珠一出去，錦曦就把插的首飾，鳳冠摘了下來，脖子已經酸了。朱棣就想看她的狼狽樣？錦曦想，憑什麼要他如願？她動了動身子，順勢倒在榻上閉上了眼睛。
「你是要所有人看笑話么？」
「錦曦！」朱棣驀然變色，打橫抄抱了她起來，頭也不回奔入府中狂吼道：「傳太醫！」
「紅獅更靈活！」
「珍珠！」錦曦可憐兮兮地看著她，「我不摘可以，我能不能在榻上躺和-圖-書著？」
錦曦下了轎，扶著喜娘的手一步步踏上紅毯，跨入府門的時候，她的心跳了一跳。彷彿從此步入了另一個世界，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襲上心頭。這一瞬間，錦曦才真正感覺自己是出嫁了。她腳步遲疑了一下，那雙手又一次穩穩的牽住了她，朱棣溫柔中帶著冷漠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沒退路了！」。
打扮停當時辰還早，珍珠扶著錦曦小心坐下：「小姐，再過一個時辰，王爺就該到了。」
「王爺王妃共飲交杯酒！」司儀繼續按部就班的唱諾。
錦曦啼笑皆非，想想她若不扶，自己的脖子就不是自己的了，便半靠著珍珠的手休息。看著沙漏越發覺得時間過得慢。
這一瞬間，兩人都沒有注意到旁人。更突略掉太子投來的驚艷目光與李景隆眸中閃過的嫉恨之色。
喜娘換過來扶住她，掀起轎簾讓她進去轎中。轎簾放下的瞬間，她瞥見銀絲綉就的梧桐，滿意的笑了。
突然獅嘴一張，一股淡淡的青煙噴在錦曦臉上。錦曦淬不提防，吸進一口，身體一軟，手中硃筆摔落，針刺般的疼痛從四肢百骸中升起。
而在錦曦眼中，穿著大紅織錦緞灑線綉龍寬袖錦袍的朱棣，腰束金鑲玉帶，頭束雙龍搶珠金冠，貴氣四溢，喜氣洋洋。或許是喜慶之色沖淡了那雙鳳目中帶出的寒意吧，他的目光溫柔得似要滴出水來。錦曦不解的眨了眨眼，覺得他不像是與自己有仇的燕王朱棣。
剛邁出廳堂門口。錦曦手上一痛，朱棣竟在使勁，她冷笑一聲，用力回握了過去。耳旁輕輕傳來一聲悶哼，她一笑，放開了。這種小伎倆換成是軟弱的閨秀會出糗，放她身上，還不知道誰吃虧呢。
錦曦聽話的移動了下腳，鳳尾裙輕輕漾開。這原是用綢緞裁剪成大小規則的條子，每條都綉以花鳥圖案，另在兩畔鑲以金線，碎逗成裙。她一動之下，如孔雀開屏，金線閃閃發光，美不勝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