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牡丹花下死
李二趕緊接過去，小心捧在手中。手心驟然傳來的熱度讓他舒服得想嘆氣。臉上神情依然謙卑恭順。腰微微彎著，也不知道是長年養成的習慣還是怎麼的，他整個人似乎就從來沒有挺直過腰桿，那雙細長的眼睛也顯出幾分鬼祟，偷偷瞟向院子里站著的人。出來十七人，今年的差事看來沒問題了，明兒就可以離開這裏。李二想起府中的俏婢熱酒，這時節正好賞雪品梅吟詩，一顆心早飛向了谷外。
「好一個黑吃黑，九號樓的不是枉死了么？」李言年眉頭舒展，嘴裏說著雲淡風清的話，「送回十號樓，明日出樓之人才算過關！」
「回稟執事，十座樓一共出來了十七人。一號樓一人，二號樓兩人，三號樓兩人……十號樓五人。」一黑衣漢子恭聲回報。
剩下的十五個孩子大氣也不敢出，小身子發著顫卻越發挺得直了。生怕一個不謹慎丟了小命事小，被送去牡丹院就慘了。
他的聲音很淡，淡而溫柔。像極了雪地上那抹陽光。
「好一個兄弟情深！知道什麼是兄弟么？兄弟往往是最容易出賣自己的人，記住爺的話。究竟是誰？」
99急著開口，李林攔住了他：「其實是我。我出的主意，他領的頭。」
「都說過了，能從一千人中活和-圖-書著出來，都是爺了。」李言年又嘆了口氣，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來，「說說，十號樓怎麼會出來五個？」
「怕死，是啊，是人就會怕死。」李言年輕聲感嘆了一句。「這會兒不怕死了么？」
99眼中閃過一絲狡黠：「最多送牡丹院罷了。」
99發作完了拉著李林昂首挺胸走出院子，院門口的黑衣守衛都抱拳行禮笑道：「恭喜小爺過關了。」
李林撓了撓頭天真地笑了：「明明是我告訴你的嘛。」
那兩個孩子眼睛失去了光彩，哭了出來：「執事饒了我！」
「執事不會殺我，最多，像方才那二人般送去牡丹院。」
這句話一說出來，院子里的人都鬆了口氣。那十七個孩子也不例外，竟有兩人一屁股就坐在了雪地里。
「執事，他們……」答話的黑衣守衛才一遲疑就看到李言年溫和的眼神，一哆嗦說話再不猶豫，「他們趁九號樓的相互殺疲了，去撿了個現成便宜。」
99怒道：「你就是一個傻子！明明是隨口一說，你哪裡會有這心思？！」
「哦，誰領的頭？」李言年眉梢微動，目光也移到了最邊上的五個孩子身上。都是一般的清秀小模樣，心裏有點讚歎，嘴裏吐出的話卻帶了絲寒意。
李言年怔了wｗｗ•ｈeｔubooｋ.ｃｏm•coｍ怔，咀嚼了幾遍這句話，驀然大笑起來：「哈哈！沒想到今年出了個彩！有意思！有意思！」
李言年眼中飛快地掠過一絲訝意。目光輕飄飄地從站在院子里的十七人身上掃過。緩緩站直了身，順手把手中的暖爐遞出。
「江山，如畫。」李言年披著藏青色的披風坐在檐下，銀狸毛在頸邊一圈襯得人越發的丰神俊朗。
「哦？方才怎麼不認？」
「是我！」99聲音發顫，卻搶在李林準備招供之前邁出了一步。他依稀記得，當他在樓里護著李林與另三個孩子惡狼般對峙著時，耳邊輕輕響起一個聲音，溫柔……而又冷酷，「去殺九樓的人」。99現在寧願相信是自己的潛意識在引導自己，而不是那個他一直保護著的白痴弟弟。
嘆了口氣，李言年揮了揮手。「送牡丹院！」
李言年笑了：「知道為什麼要你們一百人相互廝殺每天取一條性命完成任務么？」不待回答，他接著說了下去，「對敵人一絲同情，就是對自己殘忍。好罷，給你們一個機會，供出領頭的人，別的人爺不殺。」
「回執事，是我。」李林心裏嘆息，上前兩步輕聲回答，「我出的主意，能出來不容易，都，不想再回去了。」
李林摸了摸臉不禁苦笑。這張臉，難怪是傻子的時候都能進牡丹院發揮餘熱。
說完竟拂袖去了。院子里的人面面相覷。李二也抱著暖爐神采飛揚地尾隨李言年進了房。
李林喃喃的自語讓99頓起親切之心：「你也認識張屠夫？」
「怕死！」李林回答得異常乾脆。
面對揮著刀衝著他和99兩人砍過來的三個孩子，他無意地提醒了下99，讓他帶著樓里的五個孩子殺到九號樓黑吃黑。
李言年眉皺了皺，李二已弓身上前輕聲提醒道：「爺，今年……」
李林很吃驚地看著99，再一次提醒自己別記著這個情，雖然這個八歲大的孩子此時的形象足以令他仰視。
然而之後不管99如何回憶曾經的過往，再沒從李林哪裡勾出多餘的親切感。99也不灰心，畢竟在一個樓里一百名孩子中，和_圖_書只有李林能認識張屠夫。99覺得他有義務保護這個白痴弟弟。
李言年看著下方跪著的李林，有些詫異他說話時平靜的語氣。「真的是你嗎？」
見他生氣，李林憨憨地笑了：「我餓了。」
李林心裏頓時放下塊石頭，不用欠人情了。
李二倒吸一口涼氣，有點琢磨不透自家主子的心思。這群孩子每一百人住一棟樓，連日相互殘殺，一棟樓里才走出幾個來，都算是精英良材了，方才廢了兩個，這回送進樓去，沒準又會損失幾個，著實讓人捨不得。
地上的雪還沒掃開，站著的十七人衣衫襤褸，分明還是七八歲大的孩子，身上還帶著傷，血滴落下來，腳下的雪染出淡淡的粉紅色。眼睛里透出一股子疲憊，一種興奮，在李執事冷漠的目光中又多了幾分莫名的怯意。
雪后初霽。山谷中鋪滿淡淡的陽光。銀白世界中唯林梢隱隱現出一抹青黛，這種水墨神韻多少會勾起一些詩意。
「沒有張屠夫，難道要吃帶毛豬？」
「能從一千人中活著出來，都是爺了。」李言年站立片刻后才似感嘆似滿意地吐出一句。
李言年興趣甚濃地瞧著他，直呼他的編號：「100，你知道牡丹院是什麼地方？」他本並不以為六歲的孩子能完全明白，卻因李林一直平靜的聲音發m.hetubook.com.com出了疑問。
三個小孩子低著頭不肯說話，目光卻瞟向99。這讓李林很踟躇。依他的判斷，李言年不會殺這個領頭的。但是會如何處置就說不清楚了。
99哼了聲不理，李林又笑了：「以後還仗各位大叔多照拂。」
99這才轉過臉來，對著李林怒目以視：「瞧你那張臉，進了牡丹院有你好果子吃！」
他跟在99身後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當時你不怕死么？」
李言年瞟了一眼坐在地上的那兩人，瞬間四周衝出幾條大漢將他們架了起來。孩子的臉霎時變得雪一樣白，目光驚恐。
在谷里呆了一年，黑衣守衛說起牡丹院時手中的鞭子都變得溫柔，絕對不肯落在人臉上。曾經有人還沒熬到進樓就被送去了牡丹院，當時守衛們就停了鞭，還請了谷里醫術最高明的回魂師傅來瞧傷，猥瑣地笑著說等小爺過了十二歲生日就去賀生。99就對李林說：「我寧可被張屠夫殺，也好過落在逛牡丹院的守衛手中。」
李林揚起了臉，滿帶血污的面容上一雙眸子晶石般閃亮，眼睛里沒有一絲害怕，反而帶著一股子戲謔的味道答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99和李林同時答了聲：「是我！」
四周的黑衣大漢這才長長地吐了口氣，99怒道：「你是想我倆都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