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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鄒鳳熾笑得痛快之極，小眼睛一眨一眨的，頗為得意，「果然被杜少夫人說中了！」

大兒子被崔家長輩們看好，定了崔氏一族的宗子。

崔侯爺從此再不提這樁口頭訂下的親事，暗暗慶幸沒有交換庚帖信物，口說無憑。再不和杜家有任何往來。

茶荷半敞，茶色紫形似筍，正是湖州紫筍。

岑三娘看他相貌，事先又見過鄒家大郎的寫意畫像，心裏有了底，起身見禮：「可是鄒員外？」

又想到這盆花原是嫁接成活，上面枝桿燙壞了，根完好無損也沒用了。又陣陣心疼。恨聲罵道：「真真是個敗家娘們兒！一口氣能值一萬兩銀子么？就算不扣聘禮，日後也定叫大郎攢了銀子還我！」

她把球又踢了回去。就是不肯應諾一句，如果鄒家能解了這個局，便答應鄒雄傑和杜燕婉的親事。

岑三娘眨了眨眼：「鄒員外既然知道崔家強勢，又有皇後娘娘撐腰。一心想要和我家結親，難道不怕惹怒了崔家？」

崔侯爺聽著連連點頭：「不愧是我崔氏宗子，行事周到。為父這就去和你母親商議。明日就去杜家。」

「不不，鄒某絕無此意！」鄒鳳熾迭聲否認，「杜老國公過世之後，國公府的處境鄒某有所耳聞。不瞞少夫人，鄒某也收得不少國公府典當的物事。鄒某對老國公敬仰不己，國公府的境況也大概知曉一二。少夫人成親才幾日，能從府中尋得生財之道。鄒某大讚！」

鄒鳳熾連看也沒看她，直接撲到那盆十八學士旁，用力拔了出來，仔細瞧了瞧，嘴裏喃喃說道：「根還完好……」

鄒鳳熾笑道：「夫人以為鄙人可是愛牡丹之人？」

好吧，富翁都是省錢省出來的。岑三娘明白了。

人才啊！岑三娘陣陣驚愕之後，忍笑忍得渾身抽搐。

商人逐利，鄒鳳熾看到了機會，就不肯放過。因此捨得出重金買下十八學士，想以此打動岑三娘。

崔孟冬站起身，清朗的臉上露出淺淺笑容：「杜燕婉論家世是一品國公府的嫡出姑娘，論容貌清秀端莊。何況兒子也挺喜歡她的脾氣，直來直往。一眼就看透了，反而好掌控。只是杜燕綏新過門的夫人卻是個不好惹的，心思太重，和年紀極不相稱。我看這門親事，杜家不會輕易答應。」

「你你你……你這小娘子忒奸滑了點！」鄒鳳熾臉上和_圖_書淚痕尤在，望著岑三娘氣得發抖。

草廬一半是屋，一半是平台。平台直接搭在了花田上，方有兩席錦墊，一方案幾。几上有套竹茶具。旁邊小炭爐上架著只銅質小水壺。壺口正緩緩冒出絲絲水汽。一側擺著崔家那盆十八學士。

他將手裡拔得的一把野草仔陣的放在草廬檐下的一隻竹籃里，這才施施然走了過來。

「鄙人鄒鳳熾。」鄒鳳熾揖首回禮，請了岑三娘入座。

首先，這門親事得看杜燕婉是否樂意。

入目一片繽紛。

崔孟冬情急之下，雙手護臉，往地上一跪大喊：「父親大喜！」

岑三娘笑了笑，走了進去。

鄒鳳熾話鋒一轉：「夫人看我這隨園尚雅緻否？此間牡丹如何？」

岑三娘當沒看到沒聽到，自顧自的將十八朵花折了下來，束成一束，笑嘻嘻的說道：「時辰不早了，妾身恐小姑和伴當們久候，告辭了。反正這盆十八學士也燙死了，這些花鄒伯父就慷慨送給妾身了吧。多謝您的四清茶！」

三個兒子中，大兒子崔孟冬封了六品驍騎尉的勛爵。二兒子崔季冬三兒子崔仲冬都進了崇文館。可謂子有出息，一門三俊傑。

岑三娘一點都不著急。

岑三娘就有些好奇了。她因著岑三老太太嗜茶，于茶道不說精通，也很下了番苦工夫。見鄒鳳熾的手一抖再抖，竹匙中抖得只有幾根茶葉，心裏就不明白了。

「等等。」岑三娘看著他，有些詫異，「員外為何覺得能對妾身說這些話？」

「少夫人因何事而笑？」鄒鳳熾突然問道。

就這眼神讓岑三娘下意識的挺直了腰。

她飲得一口淡茶，輕聲說道：「外人都不知隨園主人就是員外您，以花會友，以花交友，怪不得鄒家如此富貴。員外行商手段果然高明。」

哭的像孩子似的。

崔孟冬想了想道：「還是請母親去吧，就說如今杜二姑娘年歲合適再登門踐約。咱們得先禮後兵。杜家如果記恨這些年兩家斷了關係，不肯答應親事。再請皇後娘娘頒懿旨賜婚。如此一來，誰都挑不出半點錯處。」

鄒鳳熾臉色陣陣變化，終究一咬牙，提起銅壺，一壺滾水澆到了那盆十八學士上，澆完實在沒忍住，放聲大哭道：「那盆點了花后的姚黃都賣了五千兩銀子！」

她寧肯謝在明處，也不肯接過話頭談論鄒家提親之事。鄒ｗww.ｈｅｔｕbｏok.cｏｍ.com鳳熾眼神更加明亮，像老饕遇到了美食，刺蝟遇到了天敵，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應付。

岑三娘想到這裏就忍不住想大笑三聲。

岑三娘贊得聲主人清雅，大方的在錦墊上坐了。

婢女引著岑三娘出了西園，經迴廊小徑往北行。到了一處月洞門停了下來：「杜少夫人，主人就在裡間，奴婢在這裏等您。」

三皇子成了太子，女兒成了太子妃。崔家的境遇和杜家成了鮮明的對比。

鄒鳳熾一怔，暗罵一聲高門大戶就是窮講究，嘴裏卻回道：「此乃鄒家向杜家求親的誠意。」

走得近了，岑三娘方看清他的模樣。大約五十齣頭，頭髮斑白，背微微有點彎，眉骨極高，臉極瘦。

一道窄窄的木質迴廊通向花田中心兩間草廬。她遲疑了下走了過去。

「少夫人此話怎講？」鄒鳳熾見多人用話相激，也不生氣，耐心的問道。

鄒鳳熾嘆了口氣道：「清河崔氏是百年大族，每輩都有人出仕。又出了個皇后。所以我不讓人知曉我便是隨園主人。我家大郎今日也未在競拍會上露面。」

鄒鳳熾沉吟著沒有回答。

誰曾想，沒過幾日，連庚帖都還沒來得及掀，杜家二爺就被牽涉進廢太子謀反案問了斬，公主改嫁遠離了京城。杜家大爺被削了爵，貶到了偏遠的嶺南為官。

「笑話！我崔家難道還配不上他一個連爵位都沒有的國公府？大郎寬心，為父這就遣官媒上門提親！」崔侯爺冷笑著道。

他先是將杜燕婉說那盆十八學士是偽君子一事詳詳細細稟了，道：「……她嫁進我崔家，此話便不是詆毀，反倒能因牡丹定情傳出一段佳話。杜家是垮了，可父親別忘了，杜家並非一門婦孺，還有一個杜燕綏在。去年年節，祖母和母親進宮覲見皇後娘娘。娘娘神色憂鬱，道皇上極寵愛新進宮的武昭儀。六宮粉黛不及她一人顏色。皇上如今難得進娘娘宮中。武昭儀又懷了身孕，娘娘膝下卻只有一位公主。長此以往，皇後娘娘膝下無子，鳳位危矣！想那杜燕綏是千牛衛的將軍，在宮裡領著禁軍，成日伴駕，甚得皇上寵信。杜燕婉可是杜燕綏唯一的親妹妹！若我成了他的妹夫，他縱然不幫皇後娘娘，也不會倒向武昭儀。」

啊？岑三娘這才知道自己想出神了，她趕緊收了笑容，眼珠一轉說和-圖-書道：「妾身是笑鄒員外終究只是個商人！」

鄒鳳熾認真的說道：「杜家日前賣過一批金絲楠木的地板對吧？杜家還撈過上千尾肥魚偷偷賣過對吧？杜家送來的那盆玉樓點翠也是從荒廢的花園裡挖出來的吧？」

「崔家毀約失信在先，以強勢逼人在後。我想杜家定不願意和崔家結親。我家大郎是經商奇才，又對貴府二姑娘心儀之久。鄒家有錢，杜家有名，豈不是天作之和？」

鄒風熾行商多年，不見兔子不撒鷹已成了習慣。沒得到岑三娘應諾親事，自然也不願意出大力幫杜家應對崔家的逼婚。

除了岑三娘。

「我便直說了吧。我家大郎對貴府二姑娘心儀已久。鄒家也想討國公府的姑娘做長媳。是以，今日鄒某才願花重金相助貴府，以示誠意。」鄒鳳熾道。

那時候他的女兒還只是三皇子妃，他被封了個六品承議郎。女兒肚皮又不爭氣，硬讓一名侍妾生下了長子。

「杜少夫人稍後。」那人對她微微一笑，順著壠溝走了過來。

此時銅壺口冒出汩汩熱汽。鄒鳳熾拿起茶罐打開，抖了些茶在茶荷上。笑道：「素聞杜少夫人愛吃散茶，我正巧得了些湖州紫筍，請夫人嘗嘗。」

開什麼玩笑，他可是真金白銀的花了一萬兩銀子。不討個准信，枉他白做了多年的生意。

聽小兒子崔仲冬跑回來說，大郎在牡丹會上揚言要去杜國公府提親，崔侯爺就氣得肝疼。

她嗅了嗅茶香，漫不經心的問道：「方才見員外親自拔除茶間野草放進竹籃，那草還有用嗎？」

岑三娘笑道：「鄒員外既知崔家不好惹，今日是做了筆賠本買賣，倒便宜妾身，一品玉樓點翠就賺得五千兩銀。多謝了。」

粉紅中帶著紫，白玉里裹著金絲蕊。綠如翠玉的是豆粉，半紫半紅同生一朵的是二喬。有花如繡球滾珠般圓潤，有花苞鼓漲著吹口氣便要綻開。花田一半遮掩在高大的棚里，一半坦然的長在陽光下。數不清是多少株，開著多少朵，奼紫嫣紅在風中肆意散發著陣陣馥郁的香來。

才進門，迎面一把戒尺就飛了過來：「我打死你個不肖子！你給我跪下！」

「鄒伯父慎言！」岑三娘驀得變了臉，「妾身何時答應過鄒家的親事？需知祖母在世，小姑的親事自有她老人家作主，妾身不過是傳個話而己。」

她站起身，行了ｗｗw.ｈetubook•coｍ.ｃoｍ晚輩的蹲福禮，飄然而去。

沒曾想，今天他最喜歡的大郎崔孟冬竟然在大庭廣眾下說要去杜家議親。崔侯爺怎生不惱？

就在她欣賞著那盆十八學士時，不遠的花間站起一個人來。

岑三娘看著那盆十八學士，緩緩說道：「對方可是出了個皇後娘娘的崔家。」

先前杜家老國公過世后，杜家的一品國公勛爵並沒被皇上削去，杜燕婉的爹承襲了爵位。當時杜家二爺當了駙馬，娶了城陽公主。杜家仍風光一時。

哈哈哈哈。

岑三娘又好氣又好笑的看著四根茶葉在水中沉沉浮浮，再看著鄒鳳熾眼旁笑出的褶子，頓時反應過來。這位鄒員外一如傳說中般吝嗇。捨不得多放茶葉便罷了，偏偏還要搬出個佛講四大皆空來。

「鄒某信佛，佛講四大皆空。鄙人以為品茶放四根茶葉最善！取了名字叫四清茶。少夫人，請。」鄒鳳熾說道。

她朝岑三娘行了一禮，微笑著侍立在門口。

崔孟冬才回府，就被管家告知，父親請他去書房。

岑三娘誠懇的回道：「隨園精美，此間牡丹不壓於今日牡丹會所見。」

岑三娘噎的半晌說不出話來，臉就板了起來：「鄒員外調查我國公府有何用意？想以此要挾嗎？」

他拿起竹匙從茶荷中舀起一勺，手抖了抖，再抖了抖。

一句話戳得鄒鳳熾心肝疼。他不就是不想當商人，才讓兒女們去和高門大戶結親么？

沒有崔家大郎逼婚這一出，鄒家對杜家是否應下親事一點底都沒有。如今有崔家逼婚，杜家說不定寧可選擇和鄒家結親，也不肯將女兒嫁入崔家。

年年免費提供午餐晚宴，開園子辦牡丹會，又種得這一大片牡丹。隨園主人嗜愛牡丹，長安城人人皆知。

岑三娘不覺一怔。

他穿著件灰色的葛衣，腰間系了條布腰帶，系著一個藍色的布質荷包。頭上挽了道髻，只用了根木質的簪子綰住。若是牽只毛驢在城門口一站，定會被人認成是趕驢幫人托貨的腳夫。

就算沒有武昭儀，杜家就打張悲情牌好了。老夫人換上誥命衣裳去敲京兆尹的大鼓，告皇後娘家背信棄義在先，逼迫凌宵閣二十四功臣家眷在後。再跑到崇文館去找些熱血才子，抄襲幾首後世的悲情詩詞。估計崔家大郎，那啥，乳名叫玉倌的美男子會被唾沫星子噴出長安城去。

他笑過之後，輕嘆一聲：「鄒某行https://m.hetubook.com.com商多年，奈何士農工商，商人登不得大雅之堂。鄒某請少夫人一敘，有話便直說了。」

岑三娘哭笑不得。原來鄒鳳熾是贊自己能挖地三尺生財。這才覺得可以和她敘話商議。

「怎麼無用？」鄒鳳熾笑呵呵的答道，「廚房養有活兔，正好喂之。」

鄒鳳熾抹了把淚，恨恨的說道：「需得從杜家聘禮中扣一萬兩……」

「哦？」

岑三娘深深吸了口氣，愉悅的看著眼前這片花田。

「少夫人大概是在好奇，為何鄙人要花一萬兩重金購得這盆十八學士？」鄒鳳熾的眼睛細長，此時眼裡透出一縷精光。

只見鄒鳳熾將那幾根茶葉放入茶杯，再舀起同樣幾根放了。拎水沖茶，乾淨利索。

為了崔家的顏面，也為了能拉攏杜燕綏。崔孟冬短短數息之間，就在牡丹會上做出了決斷。

崔侯爺愣愣的聽著，手中戒尺無力的擱在了桌上：「唉，父親也是心疼你。想為你娶一房能有助於你的媳婦。你卻是為了咱們整個崔家著想。大郎，起來吧！就是委屈你了！」

「爹，兒子並非信口胡說，而是深思熟慮……」崔孟冬緩緩開了口。

崔老爺的親妹妹成了皇后。封了他從三品開國侯的爵位。離了清河本家，住進了長安城侯府。

第二，岑三娘手心裏攥著武昭儀這張底牌。

轉念又想起岑三娘改口稱自己伯父，雖說沒有一口應承下親事，與杜家結親卻是大有希望，禁不住又仰天長嘆：「祖宗哪，鄒家要和國公府攀親了！」

吝嗇的鄒鳳熾出了大價錢，讓自己知道他是隨園主人。接下來自然就是談價錢了。

岑三娘收斂心神，輕聲說道：「鄒員外今日拿出一萬兩銀子，難道以為自己是在和國公府做買賣？」

岑三娘的目光就落在了那盆十八學士上：「鄒員外出重金，自然對今日之事了如指掌。鄒家，難道不怕崔家嗎？」

崔侯爺一愣，戒尺已落在崔孟冬肩上。瞧兒子疼的齜牙裂嘴，崔侯爺頓時心疼了，用戒尺指著他：「哼！不說個清楚，我還打！」

酒後，他藉著醒勁向杜燕婉父親提親，杜家大爺應了，兩家口頭上就訂下了親事。他興奮的以為在夢中，覺得自己給兒子謀了件好親事。

杜家一夜之間敗了。只因先帝感念老國公的功績，沒把老夫人的一品誥命給捋了，還讓國公府保持著原有的建制。

對鄒家來說，今天發生的事正是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