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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秘密卻不能活著說出去。想著杜燕綏，想著杜氏滿門，杜靜賢從來沒有這麼強烈的求生慾望。

「遇到劫糧的，就跑了我一個！」杜靜賢邊說邊往帥帳走去。

滕王微微一笑：「哪怕抄封了蔡國公府，杜燕綏背了老大一口黑鍋，她依然不離不棄。趨利避害是人之本能。這樣執著的女子是需要尊敬的。本王沒那福氣。」

他歡喜的落下淚來。

往日搶糧絕不會用火油，燒了糧食，賀魯也得不到。用火油對付山道上的運糧隊，只需堵著兩頭出口，高處放箭，無人能逃出生天。這次居然用了火油！山道上濃煙四起，利箭破空而來，聽到身邊唐軍的慘叫，杜靜賢心頭一涼，再也顧不得糧車，大喝道：「後衛變前隊，棄糧車，退！」

戰場便是這樣，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就算我死，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了。

杜燕綏用力抱緊了他，看到山道上遍布的唐軍屍體，心裏頓生悲涼。

「戒備！衝過去！」

杜靜賢一愣，馬上反應過來。杜燕綏和荊楚應該早趕來了。他傷心的哭了起來：「不是為了救我，你就不用殺了他。九弟，是我害了你！」

杜靜賢已顧不上看杜燕綏了，他拚命的揮動著手裡的盾和劍，慢慢的後退著。退到山壁處，眼角餘光瞧著杜燕綏動了，他驅馬而來，手中長槍輕鬆自如的扎進一個又一個唐軍的身體，那槍拔|出|來時，帶起一股血浪，染紅了戰甲的下擺。

柘析城依靠石山修建。陡峭的山壁形成了天然屏障。城中有十八口甜水井，唐軍無法斷其水源。攻城雲梯一搭上去，城頭守軍根本看不到人，從山壁鑿出的小洞里伸出木棍一撬，摔死摔傷無數。

路上必經過一段山嶺。有時候護糧隊人多勇猛，還能衝過去。有時候中了伏糧被搶，能活著逃走的都是運氣。

空中突然響起一聲呼哨。

山石間傳來鬍子放肆的笑聲。前面山口衝出來一隊胡人追趕而來。隨著一面綉著長林字樣的旗幟出現，一行人馬堵在了山路的另一方。

有人不屑：「他都投了敵，連妻兒宗族都顧不得了，有什麼下不了手的。」

那邊山石上探出一個腦袋應了聲：「無人！」

那笑聲刺|激得杜靜賢心都快碎了。

他無奈的嘆了口氣：「如果我能早點趕到柘析城，先見了蘇帥，再陣前揭穿這廝倒也罷了。」

他邊哭邊捶打著他，像受盡委屈的孩子。

臨行前，督糧官尉遲寶樹悄悄把杜靜賢叫到一邊：「杜三哥，咱們與杜九最熟。咱們一直在後方只是聽說，從來沒見過他和圖書。你這次運糧得仔細看清楚了。杜九就算假降想破柘析城，也不會拖這麼長時間。」

城門打開，杜燕綏一夾馬腹奔了進去。

老馬識途，杜燕綏放緩了韁繩，任馬在山中繞來繞去，半個時辰后，來到了一處山谷。谷口用巨石壘起一道城門。

杜燕綏朝外看了看，喊了聲：「荊楚！」

「三哥！你冷靜！先聽我說！」杜燕綏握著他的雙臂推開了他。

隨從不再接嘴。

要把糧送到城的另一面軍營中，需要繞著城走。這段路就是運糧隊容易中伏被搶的地段。如果糧運不過去，大軍斷了口糧，柘析城之圍就被賀魯破了。

又不能大舉運糧。山道險峻，糧車陣線拉得過長，總會被賀魯截走部份。城中只要還有糧食，想破城就更難了。

「你會死不瞑目的。」那人愉快的嘆息，一抖手腕，雪亮的槍頭一顫，朝著杜靜賢的咽喉紮下。

「杜將軍，馮帥在府里等你。」親兵是鬍子，說著一口彆扭的中原漢話。

對方仗著地形熟悉，佔據了險要。百來十人，就能對付多出幾倍的唐軍。在山道死戰，唐軍基本都是被虐的份。從踏上山道的那一刻起，所有人不約而同加快了腳步，高舉著盾牌，朝前方急奔。

崔仲冬看杜家人都不順眼。這話卻有幾分道理。於是本該呆在後方的杜靜賢穿上甲胄，又是期盼又是矛盾的成了押糧官。

崔仲冬就壞笑：「那也正該杜靜賢去押糧。他不去，難不成讓和杜燕綏沒半點關係的人去送死？」

「王爺，您不能離開隆州太久……」滕王沒有執意入西突厥，隨從大大的鬆了口氣。心裏又替主子擔憂起來。隆州城王府的屬官接了調令，朝廷新遣了官員已經在路上。那些京城遣來的人，會像野草的種子撒進來，仗著頑強的生命力，說不定哪天就能把本是鐵板一塊的隆州撐得四分五裂。

尉遲寶樹就笑著拍了拍他的肩，一切盡在不言中。

唐軍破不了城，總有一天會撤兵。失去唐軍支持的達度打得過縱橫戈壁草原的賀魯么？城主表示懷疑。雖然看到唐軍將柘析城圍得嚴嚴實實，他仍然沒有向唐軍倒戈的心思。

「要殺就殺！我和你再無關分關係。」杜靜賢瞪視著他，腦中突然閃過母親劉氏的臉。兄妹幾個，劉氏最疼他。來征西軍前，仔細的叮囑他：「你安全的呆在後方，打贏了自會有一份功勞。萬不可貪功勞出頭上戰場……」

盾牌高高舉起，護著糧車往前急奔著。誰都知道，誰扔了手裡的盾，誰停下來，就只有hetubook.com.com死。

最令唐軍痛恨的是隊伍中領頭的那個身穿黑底銀甲的人。大唐尊貴的一品國公，居然投了敵。武藝又好，對唐軍又了解。糧隊被搶的罪名不約而同都推到了杜燕綏身上。

杜燕綏剝下那人身上的甲胄，邊對杜靜賢解釋：「除了賀魯和馮忠，無人看過他的臉。我扮成他回柘析城，想辦法在城裡井水中下毒。只要城裡污了水源，城就好破了。三哥，荊楚護著你回去。你一定要見到蘇帥，到時裡應外合和……」

那人吃吃的笑了，槍尖未曾移動分毫：「是啊，我不是。這不是很好玩么？我師傅說，他人生最幸福的時候是知道被杜燕綏設計了，卻還能逃出生天，擁有報仇的機會。杜燕綏殺死了自己的親堂兄，他這輩子都會被世人唾棄。他害我師傅爭來的富貴榮華轉眼成了泡影。大唐的皇帝很仁慈，不會滅杜氏全族。但杜家人會因為他永遠活在陰影中。他的族人，妻兒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對他來說，還有什麼比這報復更令人痛快？你知道了真相，你很歡喜。可是你卻不能把這真相帶回去。你該有多麼的遺憾，多麼的痛苦？哈哈！」

山風吹來濃濃的血腥味，戰場扔下一地屍體和熊熊燃燒的糧車，靜的詭異。他馭著馬，嘚嘚騎向杜靜賢。長槍毒蛇般探出，逼在他的咽喉處。

滕王心裏明白。卻不願去想。皇宮本來有著頭羊，他又放了只有野心的羊進去，幫著她打敗了那隻頭羊，得了群羊的尊崇。然而，這隻新的頭羊卻不再聽自己的話，並沒有照他的要求把群羊帶到他指定的地方。如今犄角轉了個方向，要對付他了。

玉門關散播的消息並不是實情。都是西突厥的部落，城主對遠道而來的唐軍充滿了戒備和敵意。在城主眼中，賀魯和達度爭可汗，是西突厥各族內部的爭鬥。唐軍是闖進地盤的外人，沒幾分本事，憑什麼要西突厥族人低下高貴的頭顱。

「不行！你不能去！」杜靜賢嚷道，「你知不知道你投敵一事已經傳到長安了！你不回去說清楚怎麼行？」

與杜燕綏是堂兄弟的杜靜賢自然受了牽連。他本是文官。大唐全民尚武，他也會騎馬射箭，武藝比起單純的武將就不夠看了。原是兵部派到征西軍負責軍械錨重的官員。糧隊接連被搶，崔三郎就在帥帳中說道：「他們不是堂兄弟么？不知道杜燕綏對杜靜賢下得了手不？他若手下留情，必受馮忠和賀魯猜忌，咱們的糧草隊也能少傷些弟兄。」

賀魯設在千泉的牙帳被破逃到https://m.hetubook.com.com了柘析城。城主覺得賀魯的話比較中聽：「唐軍能破城，本事比我大，我就降！」

杜燕綏抬頭看了眼，信步由韁。

「嗯。」杜燕綏鼻腔里發出一聲，算是應了。

「走！」

那人笑得暢快，槍尖卻沒有一絲顫抖。杜靜賢急出了滿額的汗，絕望的聽到他笑著說道：「想掙扎卻沒有辦法，這樣的死去，你該會有多麼痛苦啊！」

這麼一猶豫，探營的人多，兩人被綁了個結實。

「知道為什麼獨留下你一人？為什麼我要遣走所有的人？因為，看過面具下這張臉的人只有我師傅和賀魯。」一隻手緩緩取下了面具。

餘下的唐軍棄了糧車，轉身朝著來路撤退。

唐軍遠道而來，糧草錨重供給成了沉重的負擔。

當中一人騎在馬上，身披黑底銀甲，手握天策槍冷冷的望著用盾牌結成長陣的唐軍。

咚的一聲巨響，一根狼牙錘狠狠的砸進盾陣之中，一名唐軍頂不住壓力，口吐鮮血，應聲而倒。陽光從缺口照進來，還沒來得及補上缺口，一柄斧頭打著旋飛進來，狠狠的將一面盾砍成了兩截。

滕王騎著馬，目送著商隊漸行漸遠，漸漸消失在地平線上。

隨從心頭微酸：「其實側妃娘娘待王爺……」

三百唐軍啊，對方不過百來人。杜靜賢眼裡流出了淚。望向杜燕綏時，雙眼被仇恨染得血紅，嘶聲大罵：「你還是杜家子孫嗎？你貪生怕死降敵，你的命是用杜氏千條人命換來的，你不怕被惡鬼纏身嗎？」

杜靜賢嚇得把盾往頭上一舉。卟卟的聲音扎進了牛皮厚盾。唐軍半跪在地上，高舉著盾，像一隻伏地的龜。

呼哨聲中數桶火油砸了下來，空氣中閃過一枝枝點燃了箭簇的火箭。

杜靜賢一愣，伸手攔住了王十四郎：「他有緊急軍情報知大帥！」

頭頂飛過一個影子，杜靜賢下意識的往山壁處縮了縮。

杜靜賢望著他，情不自禁的喊道：「你掀起面甲看著我！我是你三哥！你也要殺了我么？」

「杜將軍回來了！開門！」有人喊了聲。

「九弟……燕綏……九弟！」杜靜賢撲了過去，抱著杜燕綏放聲大哭。

柘析城很大，整座山谷密密布滿了低矮的石屋，帳蓬。山坡上還放著牛羊群。鬍子的巡邏小隊在城中穿梭著，避開了幾隊人之後，杜燕綏皺緊了眉頭。白天在外走動的人不少，晚上一來天氣寒冷，萬一遇到巡邏的，就會暴露。他必須給自己找戶人家躲藏起來。他觀察著地形，終於選中了一戶人家潛了進去。

進了城，有親兵上來牽馬。他翻身下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馬，毫不猶豫把槍遞了過去。

隨從知道他是在自言自語，沒有回答。

士兵將兩人推掇進營地的帳蓬里看守了起來。

他朝杜靜賢笑了笑，拉上了面甲，驅馬走進了山道。

他開心的大笑起來。

他大步往前走，見親兵沒有跟上來的意思，腳下變了方向，拐進一條巷子。

站在玉門關，能看到蜿蜒的長城像條黃龍橫卧在廣袤的戈壁沙漠上。藍天白雲，視野極其開闊。

「杜燕綏！你在哪裡！」杜靜賢目眥俱裂，用盡所有的力氣吼出了聲來。

當時他只覺得母親太功利。此時嗅到槍頭的血腥，他卻體會到母親那番愛子之心。

點齊護衛糧隊的三百士兵和二十輛糧車，杜靜賢出發了。

槍尖在這一刻突然停住，哐當掉在地上。杜靜賢看到一枝箭扎進了那人的額頭，他連哼都沒哼一聲，從馬上摔落。

唐軍慢慢的移動著，只等靠近了出口，才舉刀衝過去。

影子落了地，拾起了地上的長槍，回過頭沖他咧嘴開笑：「三哥！」

「她愛本王什麼？俊美多金，身份貴重。盼著本王寵愛，能給她站在人前擁有被人阿諛奉承的尊榮。本王哪天獲罪下獄，她會像岑三娘一般不離不棄，挺而走險為本王翻案么？」滕王打斷了隨從的話，譏誚的說道。

杜靜賢瞪著他，悲憤得吐出一口血來。

「就跑回你一個，他呢？」王十四郎看到了荊楚，一下子認出了他來，腰刀抽出指著他，「他是杜燕綏的親衛！來人，給我抓起來！」

杜靜賢邊抹淚邊笑：「這狗日的，叫他一個人留下來炫耀！呸！」

杜靜賢最近受人排擠，心裏存著老大一塊疙瘩，冷笑道：「你別來試探了。他真投了敵，我絕不會手軟。」

用最後一名唐軍身上拔出槍，杜燕綏打了個手勢。他身邊的人興奮的怪叫著，轉眼間退得乾乾淨淨。

「將計就計，早日破城，咱們也好早點回長安。也不知道三娘生的是兒子還是女兒，祖母好不好。」杜燕綏穿戴整齊，拍了拍杜靜賢的肩膀，翻身上了馬，「三哥，你記得一定要面見蘇帥，只告訴他一人。軍中瞧我蔡國公府不順眼的人太多了。你多個心眼，別讓人滅了口。我去了。」

杜靜賢這才鬆了口氣，低聲說道：「我知道上頭派我去運糧是想讓我當誘餌來著。不瞞你說，我一直不信，總得親眼瞧著，得他一句解釋。」

鬍子們興奮的怪叫著，從後面沖了上來，不過片刻時間，就將唐軍結成的盾陣沖得四分五裂。

「九弟！你，你小心點！」事已至此，當務之急是趕回帥營找和圖書蘇定方。杜靜賢沖杜燕綏喊了一嗓子，轉身往荊楚和方向走去。

馮忠他是絕不能去見的，一見就會露餡。杜燕綏躲在牆角，飛快的脫下身上的甲胄。露出裏面的舊羊皮襖。抱起甲胄藏進了旁邊一戶人家的草料堆里，順手拿走了頂羊皮氈帽。籠著衣袖穿出了街巷。

荊楚為難不己，如果被當成探子直接砍了頭，潛進城裡的杜燕綏就危險了。他大喝一聲：「我不是姦細，碎葉城一戰跑散了，今天回營才見到杜三郎。探營活著的兄弟還認得我否？」

滕王掉轉了馬頭：「朝廷的屬官來服侍本王。見不著人，大概會很開心。本王為何要讓他們得意？回吧。」

探營的士兵一擁而上。兩人反抗，勢必傷人。不反抗，怎能見到蘇定方。

「拼了！」不知是誰吼了聲。唐軍提起刀拼了命。

回答他的是一輪箭雨。

「三哥！你先冷靜。」杜燕綏手裡沒停，將甲胄穿戴起來，「除了你沒有人知道真相。我這樣回去，蘇帥能相信嗎？和他打過的唐軍相信嗎？你是我堂兄，你說的話他們會相嗎？我除了立下功勞，沒有別的辦法！」

兩邊呼哨聲起。山石間露出數十名鬍子。

他喃喃說道：「你們定是奇怪本王為何會對她青睞有加。」

「杜九投敵對他有什麼好處？賀魯贏了這仗，能封他做王？他已經是一品國公的勛爵了。他求什麼？我是沒機會親眼看看，你有機會就別錯過！他投敵，皇上不牽連杜氏全族，杜家子弟也沒了前程。」尉遲寶樹沒好氣的說道。

杜靜賢瞳孔猛縮，大叫出聲：「你不是九弟！你不是！」

杜靜賢一手執盾，一手拿劍，手心沁出一層冷汗。他機警的望向左右高聳的山石，既盼著那杜燕綏來，又害怕真的和他對峙。

王十四郎一把推開杜靜賢，冷笑道：「好你個杜三郎，全軍覆沒，單逃了你一個。該不會是杜燕綏對你手下留情吧！放了你回來，還帶回他的親衛！難不成你也投了敵回來刺探軍情的！抓起來！」

荊楚護著杜靜賢返回唐軍大營。迎面碰到重新領了探營出去的王十四郎。看到杜靜賢渾身浴血的回返，王十四郎叫了起來：「杜三郎，你不是押糧去了嗎？怎的回來了？」

杜靜賢張著嘴，揉了揉眼睛。

王十四郎冷笑道：「先關起來，等我回來繳了令再議！」

仗著地形熟悉，冷不丁從石山迷宮般的小道溜出一隊打著長林軍旗號的隊伍，偷襲運糧隊。等大隊人馬得了消息趕去，糧被搶光，人被屠盡，望著對方出現在石山峭壁之中打著呼哨興高彩烈的示威，竟一點轍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