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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王下了肩輦，揮退左右，走了過去。

「皇上覺得哪一條不妥，臣妾重新擬旨。」

「我沒……」

終是他愛過的女人。他怎忍心叫她落得和廢后一般的下場。

武后怔了怔，厲聲喝道：「上官儀竟敢矯詔！來人，抄封上官府，擒拿上官儀全家！」

宴會從中午一直行到黃昏。估計老道在聞道台喝風喝了個半飽，滕王這才叫了肩輦抬了自己過去。

武後下旨，改隆州為閬州。同時賜了十名美人給滕王。

正殿宴會正熱烈，滕王漫不經心的說道：「請大夫，好生侍侯著。」

「皇上！你說，你是不是不愛臣妾了？」武后微怒，不等高宗回過神，已哭叫起來，將案台上的奏摺一把掀到了桌下，「是你毀了臣妾的清譽，你將臣妾送回感業寺吧！」

袁天罡打著機鋒：「今夜有月，王爺在聞道台可窺天機。如老道測得不準，王爺自去五里坡尋老道出氣罷。」

武后揪住了高宗的衣襟，寬大的衣袖滑到了手肘，嫵媚的臉上布滿了驚怒傷心：「我念著阿治一片真心，別人眼裡射刀子，我都生受了。好不容易走到今天，方才知道阿治不過是利用我罷了。我回感業寺，從此就當自己做了個夢，夢醒還是感業寺的明空小尼吧！」

等到聲音消失時，他看到自己已在聖旨上蓋下了金印。

眼角餘光瞥見武后一身璀璨進得殿來。高宗裝著沒看見，只等武後上前請安。

他做了什麼？高宗頭很疼wｗw•ｈetｕｂｏoｋ•ｃoｍ•coｍ。

眼前一花，手裡的奏摺竟被武后一把扯了去。

「如此，甚好。」

「既然如此，天師羽化成仙之前再為本王相上一面吧。」滕王一本正經的說道。

高宗目瞪口呆。

「啊。」高宗的嘴終於合上，耳邊全是武后脆生生的聲音，此起伏彼的道理，讓他難以張嘴爭辯。

「王爺，岑側妃已坐穩了胎。新來的三位小主都有喜了。」

滕王大笑：「先前你說岑三娘是我命中的貴人。本王沒覺得她為本王消了災解了難。倒是本王被她累著，仙師測得不準。」

「皇上不是讓上官大人擬廢后旨意了嗎？」

高宗終於驚醒過來，握住了武后的手，磕磕巴巴的說道：「媚娘你在胡說什麼？」

夜色漸深，空中一輪明月清亮，映得石台如碧。

「擺駕。」武后扶著女官的手上了步輦，長長的隊伍去了宣德殿。

「皇上，臣妾告退。」

鳳仙花汁染得嫣紅的指甲輕輕在信上點了點，襯著墨黑的上官二字格外醒目。

他死後滕王還活著，吉穴還靠滕王照應。不然，他怎肯在這山顛喝一晚上風？袁天罡正色道：「閬州乃風水絕佳之地。老道在此入吉穴，能脫了肉身，早入仙道。」

她疊好信，放進了玳瑁鑲銀紅木匣子，親自鎖進了柜子，收好了鑰匙。

「胡說？你不是要廢了我嗎？我會纏著你貪戀后位不肯走嗎？」武后的眼神無辜極了，停住www.hetubook.com.com手，滿頭青絲已滑落下來。她撲進了高宗懷裡，放聲大哭，「本是我做錯了。不該在您侍侯先帝時憐惜你餓著，給你端了碗熱湯。我以為世人眼中只看得見權勢，只有阿治懂得真情。你不顧我進了感業寺，和老臣們做對也要迎了我進宮。我以為這大明宮再冰冷，只要有你就好。你嫌棄我，不再愛我，你只需實言相告。你要廢后，這麼多年的情份，你連實話都不肯對我說嗎？」

袁天師掐算自己肉身時日無多，要羽化飛仙。高宗哦了聲，突然想起閬州原是隆州，滕王還在任著刺史。又想起杜燕綏陪著袁天罡去斷了龍氣一事。浮想連翩時，劉公公進殿報奏：「皇上，六部尚書，兩位宰相大人還在偏殿侯著哪。」

岑三娘說的對，有他在，她就會屹立不倒。武后的背挺得筆直，銷金的大袖連衣裙配著高髻上那金光燦爛的鳳釵步搖，令人不敢逼視。

底氣不足的話讓武后心裏陣陣冷笑。

宣德殿的內侍和女官不知何時已退得乾乾淨淨，殿門無聲無息的掩上。諾大的殿堂里只有哭泣的皇后與愣了神的皇帝。

高宗張了張嘴，武后已回身投進了他懷裡：「皇上，你可要為臣妾作主！那幫老臣真是無孔不入。就盯著臣妾的過往不放。這哪裡是對臣妾不滿，明明是不滿皇上迎了臣妾進宮。挑唆著皇上廢了臣妾。再選個他們心儀的女子為後。皇上英明仁厚，難不成這一m•heｔｕｂooｋ.ｃoｍ•ｃom生要三廢皇后，三廢太子嗎？傳了出去，家家戶戶抬妾為正妻，無故休妻，如何教化？」

每一位大臣的奏報，如何處理，說得清楚明白。

聽聞皇後來了，高宗正襟端坐，拿起奏摺認真無比。頭很痛，但他要堅持。他不能再因為頭痛眼花就讓政務悉數交給了武氏。

徐夫人應了聲，安排女官去辦。見滕王依然沒有精神，又低聲稟道：「袁天師來了。」

滕王站在石台仰首觀瀑，俯首看到水氣氤氳中，一輪月影若隱若現。仔細再看，似有光華閃爍。滕王走進水中，撈起一方玉佩。驀然想起那一年他見到站在木廊上的武媚來。

高宗一聲嘆息。

武后依言溫順的上前。

滕王在他對面坐了，似笑非笑的看著他：「聽說天師將吉穴選在了五里坡。」

道袍飄飄，袁天罡瀟洒而去。

「你，把前面山南西道所奏之事找出來。」

滕王眼睛一亮，磨拳擦掌：「請他到聞道台。」

不等高宗問起兩位宰相和六部大臣。武后拿起一張紙，輕言細語的說給他聽：「年底了，戶部尚書上書奏請給京中百姓發放米糧……」

眼睛掃過案桌上積得一尺來高的奏摺，高宗看到桌子翻開的那紙奏摺，上面說已經三奏，原來奏明的事是什麼？

武后後退兩步，曲膝行禮：「皇上還有奏摺要看，臣妾這就回宮了。日後若非皇上宣詔，臣妾再不踏進宣德殿來。臣妾只需處理好後宮，讓皇上安心。」

「你的https://m.hetubook.com.com字啊，也不怕落到別人手裡去。」武后謂嘆，金粉挑抹的眼角嫵媚異常。

「皇后這是……」高宗有些發愣，他從來沒見過如此霸道的武氏，連請安都免了，竟直接來了身邊，將他手裡的奏摺拿走。

「媚娘，你過來！」高宗叫住了武氏。

彼時，他因她得了皇帝的玉佩憤怒傷心。此時，這塊玉佩卻讓他想起太極宮裡的過往。

「皇上，這是天文台李大人報奏，袁天師選中閬州造吉穴一事。想討個恩典。」

測得好，滕王就允他身後在五里坡入葬。測得不好，他能挖墳開棺。袁天罡胸有成竹，掐指一算：「王爺想測什麼？」

袁天罡心頭一喜，矜持的點頭示意：「王爺。」

恍惚間，宣德殿熱鬧著一陣，又安靜下來。高宗突然醒了，睜開眼睛，武后正巧停住了手，溫柔的說道：「見皇上難受，臣妾給您揉了揉。」

兩日後，滕王送往長安的中秋賀禮登船出發，同時帶去的，還有一張寫著上官二字的信涵。

高宗頹然的癱坐在椅上。武后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發作讓他措手不及，失去了判斷。他茫然的想，是他下的旨斬了上官儀嗎？以後還有哪位老臣敢支持他？

「我沒有！」高宗頭皮發麻，被武后哭得手足無措，「我什麼時候說，說要廢后。」

「閬州是王爺的吉地。」

「吉凶。」

天上飄著雪，還沒落地就被溫泉散發的暖意融化了。慢慢浸濕了一方青石。袁天罡白須飄飄，安然端坐在蒲團上。和圖書遠遠看過去，彷彿正在參悟天道。

出得宮苑，回頭夕陽掛在山頭，將沉未沉，玉台山青翠中染得一抹瑰麗。袁天罡揉著餓癟的肚子哼哼：「杜燕綏，若是滕王要挖了老道的墳，老道變成鬼再找你算帳！」

他不是傻子。如果她是男子，他必封他為相。封相？又回到被三位老相架空的時候嗎？不，不對。媚娘不像他們。至少她會問過自己，她所說的往往都是自己想的。他頭暈，她就是他的頭腦。他眼花，她就是他的眼睛。原來，他是在嫉妒她啊。

她鬆了手，退後兩步，伸手一件件摘掉髻上的金釵步搖鈿子發箍：「不勞您再寫廢后詔書。不方便我自個兒配壺毒酒，說聲暴病身亡，全了您的名聲！弘兒也不勞您再廢他太子位了。他沒那福氣，讓他隨我一起走！就當這宮裡頭從來沒有過我母子……」

殿門被無聲的推開，武后將聖旨交給了劉公公：「皇上下旨，上官儀滿門抄斬，女眷沒入掖庭為奴！」

轉眼間，散落一地的奏摺已被武后拾起整齊的碼在了案頭，美麗的手正將滿頭青絲在腦後攙起，拿著釵綰住：「皇上嫌臣妾干政。臣妾日後盡守本分便是。」

高宗下意識的否認。心裏陣陣慌亂，對上官儀不滿之極。如此機密大事，他怎敢泄漏了出去！

一滴淚落在高宗手背，燙得他跳了起來：「上官儀……」

高宗拉住了她，閉上了眼睛：「朕頭痛，叫他們進來，你聽著。有什麼事幫朕記著。」

滕王呆了半晌，搖頭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