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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歲那年和杜之仙的對話。

皇帝三請不至的帝師之才。十萬兩收一徒，肯揣著銀票來拜師的人還會少？皇帝會頭一個來排隊報名。

她用得著林一川救？穆瀾不屑之極：「林家除了有錢，還有什麼？他再會做生意，不過就是個商人。」

不是來是的竹簾小轎，八抬的寬轎。

枉她還沾沾自喜，摳了林一川十二萬兩銀子。

「瀾兒好聰明，以前學過千字文嗎？」

「師父也只是一枚棋子罷了。」

棋子，老頭曾說過他也只是一枚棋子。他的作用就是為了教導自己，然後賠上性命，讓林家對他唯一的徒弟報恩？誰是那個下棋的人？珍瓏局……一直以為老頭兒是布局之人，他只是一枚棋子，誰是真正的瓏主？是師傅嗎？六歲起教她習武的師傅？或者，從沒見過真面目的師傅也只是一枚棋子？那麼她呢？刺殺東廠的珍瓏刺客，也只是一枚棋？

肚子上隨之又被重重踢了一腳。這一腳力量太大，林一川直接被踢進了水池中。

那個笑起來燦爛堪比驕陽的少年站在淡淡星輝下，夜色給她的睫毛染上一層亮色，未乾的淚影讓雙眸像浸潤在清水裡的黑曜石和-圖-書。林一川的手掌就再也拍不下去，中途改道拍在銀杏樹上。樹影搖曳，襯得少年的面色陰晴不定。然而她每一個眼神都是同樣的悲傷。

「你怎麼認識川穹？」

在棋枰上亂抓了一把棋子的穆瀾壞壞的笑：「你告訴我為什麼殺了東廠的人都要扔枚刻著珍瓏的棋子？太傻了吧？」

水花四濺，肥美的金色大魚被他從水中震了出來，啪地摔在了地上。粗壯的身軀啪啪地拍打著地面。因為太重，沒掙扎一會就只能鼓著眼睛可憐巴巴地扭動著身體。

你打吧，穆瀾不閃不避。

穆瀾走過去，背對著杜之仙蹲了下來：「師父，我們回家。」家裡有啞叔，有珍藏的各種藥材，興許還能想出辦法。

「師父對不住你……」

她真該挨揍。

「我答應過你師父……」

譚誠看上的人，不奉他為主，就與之為敵。一個商人鬥不過東廠，只能投靠。林一川面相不凡，也許還會成為譚誠心腹。師父未雨綢繆，提前讓林一川欠下一個人情。或許將來她這個珍瓏刺客落在東廠手中，他能救她一命。

「啊！」林一川捂著眼睛險些痛暈過去，悔得腸子m.hetubook.com.com都青了。他幹嘛對這頭小狼崽心軟？

穆瀾吸了吸鼻子道：「您騙我。宅子里那些舊物，都是值錢玩意兒。哪需要挖空心思來林家摳錢？」

「再想想，在哪兒聞到過？」

「我不知道。反正一看就認識。」

杜之仙居然說道：「事已至此，你若說用不著，豈不是特別傻？」

出了院子，雁行正站在轎旁，態度無比恭敬：「穆公子。小人送您與令師回府。」

身後再沒有聲音，穆瀾驚愣地停下了腳步。直到感覺到細微的呼吸聲，她才鬆了口氣。她真怕老頭耗盡精力，突然猝死。

「一聞就知道了嘛。」

「你，你原來都是裝的！你會武功！」林一川瞪著烏青的眼睛從池子里站起來，氣得朝著穆瀾沖了過去，「小子，別以為我打不過你！」

多像自己！暴露了武功，卻在做無用力。穆瀾擦乾淨眼淚，抬臉望向天空。寥落的星子多像棋盤裡的棋，窮盡她的目力也望不透頭頂這方浩瀚蒼穹……新的眼淚順著臉頰又淌了出來。為何背底里天天叫他老頭兒，心裏卻覺得像死了親爹一樣疼呢？

身下傳來穆瀾哀哀的哭聲。她不再掙扎，hｅtｕbooｋ•cｏm.cｏｍ趴在地上哭得像孩子似的。對這小子來說，杜之仙就是親人。林一川明白穆瀾的感受，也很內疚，力氣漸漸散了。

那是六歲初拜師時，杜之仙拿了千字文考她。

他的身體像紙一樣輕。淚水從穆瀾眼中滴落。

杜之仙輕聲說道：「師父本來就活不久了。能讓林家出那麼多銀子振災，還欠著份大人情，這買賣不虧。」

「哎，師父，猜您的意思太費勁了。」

「……不用了。」杜之仙勉強地笑道，「天快亮了，城門快開了。我們回家吧。」

「藥鋪嘛。娘熬過這種葯。」

「每個人都像一枚棋，只有下棋的人才會知道這枚棋子的用意。咳咳，不要搗亂！」

「要死了還這麼羅嗦！」

他的臉慘白得像鬼似的……穆瀾突然想起宅子里的藥材。她記得幾年前跟師傅學藝時，在深山中意外挖到了一株成形的百年老參。一直捨不得用，留著老頭兒病情險惡時救急：「您歇著，我回家拿那枝參。」

門吱呀開了。穆瀾驀然轉過身。

耳邊傳來杜之仙氣若遊絲的聲音：「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東廠想要下屬忠心，也需要用錢籠絡。譚誠看上了揚州首和-圖-書富林家……竭澤而漁，不如授人以漁。抄沒林家不如讓林家成為取之不盡的錢袋。林一川面相不凡，他日成就絕非一商賈。」

當百年老參是地里種的大白蘿蔔？林家有錢，也要山上有好運的參客挖到。就算挖到了，天底下貴人那麼多。能讓林家買到的，這幾個月都給林大老爺用了。

杜之仙居然答道：「還不錯。」

「哎呀師父，瀾兒又不是小狗。」

繞了這麼大個圈，全是為了她。穆瀾大慟。

望著她單薄的脊背，杜之仙微微一笑，伏了上去。

「你等於在說廢話。」

「事已至此，師父也不肯告訴我一句實話嗎？」

「所以東廠的人也猜不到。」

「川穹上行頭目，中開瘀結，下調經水。師父給你娘開張方子吧。」

杜之仙靜靜站在門口，青色圓領長袍被夜風吹動，他的眼神無比慈愛：「深更半夜，你想吵得所有人睡不著嗎？」

一葉障目。老頭兒並不缺錢啊。她習字時曾經就用過一錠價值千金的南唐李墨。老頭兒說，讀書人需知文房四寶。這個知字，是用銀子堆出來的。

「大公子，令尊睡醒了按方撿葯服用靜養就好。」

「打草才能驚蛇。有時侯目標不ｍ.ｈetｕｂｏｏk.cｏｍ.com見得是那條蛇。」

手掌夾雜著風聲拍向穆瀾。

穆瀾尖聲叫道：「您精神不也挺好？」

「將來你若有難……林一川會救你。」

好像是十歲，她對草藥有種無師自通的靈慧。可惜卻對診脈開方不感興趣。她更喜歡配了葯餵給池塘的蛙吃，看蛙的反應。覺得比學醫好玩。

她輕鬆背起杜之仙往外走。

現在看來，從林家摳銀子振災只是個借口。老頭兒真正的目的，是要她結識林一川。她何德何能，讓教導了自己十年的師父，拿命去換別人對她報恩。

穆瀾聽不到林一川的道歉，滿腦子都是跟在杜之仙身邊的畫面。

「多謝先生。一川所應之事絕不食言。」林一川抱拳揖首，朝屋裡飛奔而去。

雜草般冒出的念頭讓穆瀾迷茫。當務之急是如何為老頭兒續命！穆瀾感覺到來自身後的力量小了，她背一拱就掀翻了林一川，轉身毫不猶豫地一拳揍在他臉上。

「你已給拿給林大老爺用了？」見老頭兒這神色，穆瀾就猜到了。她握緊了拳頭，衝著杜之仙怒吼：「他家不是很有錢嗎？連一支百年老參都沒有？」

「再聞聞這個？」

穆瀾輕輕將杜之仙送進轎中，陪他坐了：「要穩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