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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思亂想中，啞叔將箱子打開了。寬大的手掌小心地從裏面捧出了一套衫裙遞到了穆瀾手中。

「給給給……給我的？」穆瀾激動得舌頭都打卷了。天知道她多想穿裙子打扮得美美的。及笄時母親將她帶到河邊，連條素裙都沒讓她換，往她的道髻上插了枝釵，就算成了禮。那枝銀釵轉手還被母親收走了。核桃及笄時母親都給新做了件粉色碎花的裙子，羡慕死她了。

裙子是春天柳樹初綻新葉那種像綠霧般的色澤。褙子是迎春花最柔嫩的黃。黃與綠極難配出上佳的色彩。這套衣裳的兩種色極柔極嫩，配在一起卻有了明艷的感覺。只看這顏色，彷彿就一個豆蔻年華的少女就出現在眼前。

啞叔輕走了兩步。

穆瀾也捧著衣裳發愣。她從來沒想過，她會在這樣的情形下第一次穿上女孩兒的衣裙。不是為了自己，是為了扮老頭兒的心上人，再讓他瞧上一眼。

啞叔的手變得溫柔異常，順暢地梳通著穆瀾的長發。這雙能開碑裂石的大手居然會挽女孩兒的髮髻？穆瀾呆若木雞。她突然發現，相處十年，她並不了解老頭兒，更不了解看上去憨厚的啞叔。他們都有著什麼樣的過往？

「啞叔……你，你會梳，梳梳梳女人的髮髻？」穆瀾第二次震驚得舌頭打結。

桂樹在池塘對面https://m.hetubook.com.com，靠著後院的竹林。她翻牆進去，從竹林中走向桂花樹。老頭兒隔岸瞧著，也許會以為真的瞧見「她」來了。

高大的身軀，走著碎步……穆瀾噗嗤笑了。她學著啞叔走了兩步，還是選擇將裙子提了起來，「我從大門出去，翻院牆！」

原來師父是向李金針請教針法，就為了親手做套衣裙送給自己的心上人。穆瀾又唉了聲：「啞叔，師父都到這份上了。你直接告訴我吧，我去把人帶來見他。」

看到丹桂雕花，穆瀾又嘆了口氣。扮了這麼多年的男人，她也能瞧出核桃對自己的情愫。到這那份上，她已經明白，老頭兒寧肯讓杜家絕嗣，一生未娶，心裏定是有人了。還是個他沒辦法娶回家的人。

她仔細瞧著這條裙子，嘀咕道：「不會是師父自己繡的吧？」

翻身下了馬，林一川和捧著中秋節禮的燕聲踏上了石階。他的手才觸到門環，杜家的黑漆大門突然打開了。

「真好看！」穆瀾驚嘆地望著這套衣裙。

四角包銀，箱蓋上雕著一樹丹桂。

老頭兒快死了，卻惦記著想見一眼心上人。見不著人，就望著那株丹桂發獃。真是可憐。

門口站著個身材高挑的姑娘。眉如新葉，腰若細柳。朦朧的白紗遮住了面容，和-圖-書一雙眼睛又圓又亮，像受驚的小狗，惶恐慌亂。

「我知道了。」

衣裙柔如煙羅，捧在手裡輕若無物。

啞叔比劃著告訴穆瀾，這是杜之仙留給她的。

打開一看，穆瀾都要暈倒了：「老頭兒年輕二十歲，我嫁他得了。居然還給他心上人準備了漂亮的首飾！」

啞叔猶豫了下，朝穆瀾跪了下去。他行了大禮，眼裡落下淚來。

哪來的富家千金？

叫她姑娘？他沒認出自己。穆瀾一顆心蕩盪悠悠總算落定。我還不知道你是誰？她雙眼圓瞪，砰地將門關了個嚴實。

啞叔被她的快活感染著，生滿皺紋的臉舒展開來，對她翹起了大拇指。

灼灼的眼神里透出毫不掩飾的驚艷神色。四目相對，穆瀾的心撲通狂跳起來。要不要殺了他滅口？

「家裡沒有女人用的帷帽。別讓師父等久了。」穆瀾用白紗蒙了臉，大步就往外走。裙子絆著，她一個趔趄，撐著桌子才沒被絆倒。

啞叔慈愛地笑著，遞給她一方白紗。他告訴穆瀾，那個「她」出現在桂花樹下時，戴著一頂帷帽。

「咳咳！」啞叔被逗樂了，憐惜地看著她，想了想，從柜子里又捧出一隻匣子。

那雙露在面紗外的眼睛噙滿了驚恐，讓林一川沒來由的放柔了語氣：「姑娘莫怕。在下林一川，是來和圖書給杜先生送中秋節禮的。」

啞叔居然點了點頭。

她打開房門，沖啞叔說道：「大小合適，裙子短了兩寸，隔得遠，不妨事。」她想，師父心裏的那位姑娘比自己矮兩寸，一樣的纖瘦。

啞叔搖了搖頭，推著穆瀾在妝鏡前坐好，拿起了桃木梳。

穆瀾當場石化：「讓我扮師父的……心上人？」難道她想岔了？面具師傅和老頭兒不是那麼回事？

過了片刻，啞叔拍了拍她的肩。穆瀾睜開眼睛。鏡中出現一個梳著雙螺髻的少女。鴉青的發，清亮的眼，挺直的鼻樑，花瓣似的淡唇。被那嬌嫩的黃，蒙蒙的綠襯得柔媚萬分。

鏡中人突然一笑，美麗傾城。穆瀾哇的大叫起來，衝著鏡頭擠眼吐舌頭，哈哈大笑：「啞叔，我好漂亮啊！」

穆瀾提起裙子，飛快地跑向大門。

看懂了他的意思，穆瀾也難過起來：「不在揚州啊，師父等不了那麼長時間。」

她摸了摸耳朵。真遺憾，她沒有穿耳孔。

啞叔從杜之仙床底下拖出來一隻樟木箱子。

「嘖嘖，難怪娘讓我扮男人呢。這模樣跑碼頭准被惡少搶破頭排隊來調戲啊！」穆瀾戀戀不捨地望著鏡中的自己，輕輕摸著髮髻道，「還沒戴首飾都這麼漂亮，我太喜歡了！核桃都沒我美呢。那丫頭瞧見，准得傷心死，哈哈哈哈！」

她這個師https://m.ｈｅｔｕboｏk•ｃｏｍ.com父是拿得了筆，也捏得了針。穆瀾今天都不知道嘆了多少口氣。她尋思著衣裳上的桂花繡得精緻，江南只有李金針才有這等綉技。突然就冒出了想法，老頭兒的心上人不會是李金針吧？一時間師父為討好李金針研究綉藝的場面就出現在眼前。

那頂花冠以金絲編就，嵌著蠶豆大的珍珠，工藝精湛之極。六枝寶相花形的金鑲玉花釵，同款的耳環。玉質潔白無瑕。

穆瀾嚇懵了，也往後退了一步。

她不由自主想起了面具師傅。師傅比自己還要高半個頭，那肩寬，那背影，那嗓音怎麼都不像是個女人……穆瀾翻了個白眼。師父誒，你號稱江南鬼才，咋就偏喜歡上個男人呢？還是個連你病得要死了都不肯來瞧你一眼的男人！

啞叔的眼神分外憂傷，眼圈一點點地變紅。

「師父！」穆瀾眼裡湧上了淚。她記得有次和核桃她們玩鬧，抹了脂粉，母親尋了個由頭就抽了她一頓鞭子，打完就哭，還得自己去哄她。從來沒有人像老頭兒這樣惦記著她。在老頭兒心裏，教她扮小子，卻待她如閨女。穆瀾吸了吸鼻子，寶貝地摸了摸匣子，遞給了啞叔，「將來等我辦完事，我就打扮給師父看。」

啞叔指了指她，讓她換上。

啞叔急得直跺腳擺手，不停地比劃。

好奇心膨脹起來，究竟是哪家的和*圖*書姑娘啊？連江南鬼才都瞧不上。

褙子的襟口用金線綉了丹桂，和老頭兒那件白袍上的花形一樣。一簇簇生動活潑地怒放著，淡淡的桂香盈繞在鼻端。彷彿是才從樹上摘下來似的。

束了多年的頭髮第一次披散下來，瀑布般流泄在背上。穆瀾換好衣裙，柔嫩的顏色讓她的心情異常複雜。她習慣了青與黑，她將來還能是一個無憂無慮的姑娘嗎？

短短几個月，發生的事情就像春草一樣，瘋狂地冒出來。讓穆瀾走進了一片迷霧。她不知道這是今天第幾次嘆氣了。心如亂麻，她乾脆閉上了眼睛。

長長的睫毛顫了顫，林一川的心像被一片羽毛拂過。他的聲音更溫柔：「煩請姑娘通報一聲。在下與杜先生的弟子穆公子是舊識。」

裙子是煙羅紗，褙子是沉水緞，金線刺繡的桂花從領口一直垂到了衣角，繁複華麗。黑色的門與嬌艷璀璨的衣飾相映，林一川驚艷地倒退了一步，抬著臉望著意外出現在杜家門口的女子。

啞叔從中揀出一對薔薇形的簪花，插在了她雙螺髻上。穆瀾的臉被耀眼的金照得更加明艷。

啞叔著急地比劃著。

老頭兒年輕時也瀟洒倜儻，玉樹臨風。先帝都恨不得招為駙馬的人物，什麼樣的姑娘能驕傲地對他不屑一顧？

「啞叔，我記得李金針曾來拜訪過師父。要不，我去蘇州將她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