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譚誠緩緩說道：「我讓你跪，你也不肯嗎？」

雨不知不覺停了。大風將堆積在京城上空的陰雲悉數吹散，天空有了幾分舒朗的模樣。

梁信鷗聽著裏面的笑聲，望著突變的天色，生出些許唏噓感嘆。自朴銀鷹死後，東廠十二飛鷹大檔頭就少了一位。看來，今天又湊齊了。

「年輕，熱血。不是什麼壞事。只是有時侯壞了事，想要悔改已無機會。」沒有看到林一川的慌亂之色，譚誠揮了揮手。番子無聲退下。

「錢是死的。有人會經營，才能錢生錢，利滾利。」林一川早料到了這種可能，左右看了看，拎起了茶壺走到了譚誠面前，穩穩地續著茶水，「好比這碗茶，總有飲盡的時侯。總要有人細心侍侯著往裡續水。」

「既然知道你身藏巨富。進了東廠由不得你不吐出來。咱家不需要和你談條件。」

迎著譚誠的目光，林一川再次搖頭。

笑聲比常人怪異。竟讓人聽不出他的笑是真心的愉悅，還是別的心情。林一川心想，大概是因為身體殘缺的緣故。太監的笑聲都帶著絲絲陰寒之氣。

他把茶壺輕輕擱在旁邊，端起了這盞茶，掀袍跪在了譚誠面前。

如果把林二老爺現在掌控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財富喻為一層空殼。那麼林一川手中的財富就令人咋舌了。皇帝不差餓兵。東廠也要養人養狗。譚誠當然需要錢。

內堂中，譚誠正笑看著林一川：「看來你真的給林二老爺留了個空殼子。」

等小太監躬著身進來收拾乾淨，譚誠想了想道：「你向阿弈磕個頭賠禮，這事就揭過去了。」

笑聲透過門帘傳了出去。站在院子里的梁信鷗愕然。他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看天。天並未放晴，雨下得更密。這樣的天氣，能讓督主展顏大笑，林一川當真是個人才。

頗有幾分高處不勝寒，連平常對話之人都無的感慨。

這個回答再次逗笑了譚誠。

譚誠沒有言語，透過縹緲的水霧看著他。

「我迫不得己自請出族，放棄了繼承權。如果無用，東廠就不會一路跟隨，盯著我不放了。一川思忖著，督主應另有期許，所以應約而來。」

人的直覺說不清道不明。甚至沒有緣由。但他就是感覺到了，這一刻，譚誠想殺他。

林一川拂了拂衣袍，沉水緞的質感極好，毫無一絲褶子：「就算是空殼，那也是金子打的。」

林家總要在朝中找點靠https://www.hetubook.com.com山。東廠錦衣衛對林家來說都一樣。厭惡東廠，錦衣衛的名聲也沒好到哪兒去。這個解釋譚誠接受了。

「坐吧。」

譚誠手中的茶盞扔到林一川腳下，摔得粉碎。

就在林一川差點綳不住的時侯，譚誠開口道：「沒有林家基業支撐。你不過只是個有經商天份的人才。天下人才何其之多，心甘情願做咱家的狗。咱家為何要用你？」

譚誠平和的態度超出了林一川的想象。他沒有惶恐，極自然地坐在了下首。

如果說任由處置，就失了風骨。如果不認錯，譚誠明白表示要護著自己的乾兒子。林一川沉默了會道：「再來一回，我照打不誤。」

他仿若才發現林一川有著極其俊秀的眉眼。想起京中女子對許玉堂和譚弈的評語。譚誠想到了俊美溫潤的年輕皇帝。似乎他看到了另一個能與肩的美男子。

數息之後，譚誠爆發出今天的第三次大笑：「起來吧。」

生於豪富之家，經商有天分，上天太過嬌寵。因為年輕熱血易衝動。是以不忿東廠高高在上的姿態，攀上錦衣衛想反抗。

林一川沒有料到，竟有些發愣。他的反應消除了譚誠的些許疑心，眼裡的冷漠化和_圖_書開了：「怎麼還愣著？」

「您不缺使喚的狗。」

這一沉思顯然時間過長。好在林一川習武，手中的茶盞仍然端得穩當。只是茶水漸漸地涼了。林一川的心也沉了下去。譚誠仍然不會接受他？

「起點決定了一個人的見識與風度。」譚誠說道。

「一川叩見督主。」林一川深吸口氣，眼睛閉了閉再睜開，掌心貼地，以額觸地，行了認主的大禮。

努力不讓自己露出絲毫破綻，不在譚誠面前流露怯意。但林一川知道，他已經在譚誠的注視中緊張得心撲通狂跳。

譚誠笑問道：「為何還要裝出一副窮困潦倒的模樣？」

林一川渾身毛孔都收縮起來。他感覺到了危險與殺意。

很有意思的年輕人。譚誠沒有說話。空氣就此凝固。

林一川機敏的答道：「許是在下與督主有緣。」

似乎林一川所有的行為都合符常理。他沒有道理拒之門外。

就像是記號，四名番子執刀沖了進來，立在門口虎視眈眈。只等譚誠一聲令下，就要拿了林一川。

林一川仔細一想，處在譚誠的位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偏那一人羽翼未豐。朝中重臣公卿心中再恨，面上也只能客氣。下面的人戰戰兢兢。能和譚誠自然說話的人ｈｔtps://wwｗ•hｅtｕｂoｏｋ•com•com確實找不出幾個來。身體殘缺，心如常人。譚誠當然也會寂寞。他心思微動，或許自己還能充當填補這麼個角色。

幾乎沒有人像林一川，初次見面就能和他隨意聊天。他對林一川生出一絲熟悉的感覺。這讓譚誠分外詫異。

譚誠哈哈大笑。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林一川不太明白，保持著沉默。

「阿弈是我的義子。你打了他。我這個當爹的，總不好不護短。你給個說法？」

他一開口，緊繃的空氣慢慢鬆弛了。林一川似在思考如何回答，暗暗地調整著，直到他確信自己一開口不會讓譚誠看出破綻，這才回道：「不是每個人才的爹都是林家大老爺。」

林一川堅定地搖了搖頭：「他有本事，我讓他打回來。」

「一川年輕。血熱。並非反悔，實乃不忿。」

「咱家不記得，與你有約。年輕人，膽子很大。」

林一川抬頭挺直了腰，依然倔強：「任他打罵，絕不還手。屬下……只跪督主！」

林一川老實回道：「樹大招風。沒有靠山，無疑是一個小孩抱著塊金磚，誰都能搶走。可不也沒瞞過督主？您若信了，也不會讓東廠的人一直盯著我。老實說，這三個月來，在下實在受夠了。有錢不能花的滋味，和-圖-書不如沒錢。」

「阿弈是咱家的義子。相當於你半個主子。此時咱家讓你跪他致歉，你可跪得？」譚誠老話重提。

重新續入熱水的茶盞冒著熱汽。林一川的手穩穩舉著茶，不高不矮，正是譚誠伸手可拿的位置。

說話間，譚誠已收回觀園中風景的目光，轉身步入了內堂。林一川跟了過去。

不卑不亢。明明是已到窮途末路，仍然高昂著頭。譚誠覺得林一川真的很有意思。他打量了片刻：「咱家為何對你竟有一見如故之感？」

哐當！

林一川微鬆了口氣，算是過了最難的頭一關。

手中驀然一輕。譚誠取走了茶盞，淺啜了一口。

林家的南北十六家商行，無數的店鋪田莊。也是一筆驚人的財富了。

「哈哈！」譚誠大笑。

「有點。還不至於恨到那個地步。」林一川很滿意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如此鎮定。

費盡心思逃了。沒逃脫。所以轉回東廠衙門，認輸，投誠！

譚誠眼瞳微縮，眸子里寒意閃爍。

小太監奉了熱茶過來。譚誠慢條斯理地啜了口茶道：「咱家記得去年你爹已經應允投靠東廠，為何又反悔？」

「養移氣，居移體。甭說揚州知府，就算是江浙總督見著你也是客客氣氣。是以面對咱家，你亦能平常待之。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