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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行充耳不聞，還不忘往嘴裏再填一塊點心：「你生的兒子像你唄。」

「十九年啊！紅梅，十九年啊！」

錦衣衛堂內的燈光一宵未熄。花白頭髮的龔鐵負手在堂中踱著步。歲月在他臉上刻下道道深痕，就像他的心事，不知藏了多少年。

「再會。」黑衣人雙手抬起，斯文地抱拳成禮。一個鷂子翻身，從窗戶中翻了出去。

他提筆欲書，手腕突然抖了抖，濃墨滴落在了雪白的宣上。

龔鐵迴轉身，指著他道：「瞧你那憊懶樣兒，坐好回話！」

「嗯。」

兩人都沒想到這麼快，竟眼睜睜看著那條絲帕化為飛灰，簌簌飄落。

窗外不時何時飄落起綿綿細雨。他走到窗邊問道：「你確定陳瀚方找到的是于紅梅留下的？」

「走水了！走水了！」銅鑼聲驚破了夜，也驚得陳瀚方跌坐在了地上。他哆嗦著，從懷中摸出了一根竹管，吹燃了火摺子。

彷彿是種習慣，陳瀚方在送穆瀾進宮之後，每天入夜之後又登上了御書樓。和從前不同，如今他只是習慣性地上樓，獨自呆上片刻就離開。

如果是張紙條，陳瀚方肯定一口吞了。

「公道？」陳瀚方微嘲地扯了扯嘴角，「一個男人能為一個女人治親娘的罪？更何況那不是https://ｍ•hｅｔｕbｏoｋ.ｃｏm•ｃom普通男人。是皇帝。」

與此同時，永壽宮屋頂之上，穆瀾倚靠著翹起的飛檐，也望向國子監的方向。看到天邊那一閃而逝的紅色亮點，穆瀾打了個呵欠。似呵欠惹來了淚，她抹了把臉，無聲躍下了樓。

那人嘆了口氣道：「祭酒大人。我是誰不重要。關健是我手中有劍，你的命都快保不住了，還死捏著那東西做什麼？那不是你能拿得住的。」

能看的書陳瀚方已經查閱過了。今夜他坐在頂層書案后，竟有些惘然。目光觸及書案上那方舊硯盒，陳瀚方目光柔和起來。他輕輕撫摸著泛黃的竹面低語道：「紅梅，是我無能。從前不能想辦法讓你出宮。現在也只能聽天由命。」

心中的憤懣讓陳瀚方的打開了硯盒，望著那方舊硯，小心地注入了一點水，研了磨。

那邊的天空隱隱透著一絲詭異的紅。

如果早勘破詩中意義，有皇子在手。彼時陳皇后雖死，陳氏家族在朝中根深葉茂。若能讓皇帝認回這個兒子。發動學生文臣，以嫡皇子的身份，今天坐在龍椅上的人未必就是許氏之子。報仇何難？

「親眼所見？」

自從看到穆瀾換上女裝之後，陳瀚方依稀有些明白，穆瀾進宮討和*圖*書要「公道」倚仗的是什麼。

雁行極無形象地靠坐在椅子上，翹著二郎腿，正將一塊點心塞進嘴裏：「捶胸哭喊著紅梅紅梅，十九年啊，我怎麼這麼蠢啊？那塊絲帕的一角還綉著朵紅梅。我眼睛沒瞎。」

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說的是梅。難道……指的這隻硯？

陳瀚方不由得愣了愣，身體情不自禁地放鬆了一絲。就這一絲，燭火的火苗倏地舔上了絲帕，轉瞬間燃起一團火苗。

「辛苦了。」

一蓬火焰極其突兀的耀亮了他的雙眼。陳瀚方機靈靈打了個寒戰，手裡提著的燈籠落在了地上。

他能做的已經做完了。剩下的只能看穆瀾自己了。

陳瀚方捏緊了那方帕子，十年的祭酒讓他官威不小：「你是何人？」

除了許德昭，能調遣禁軍的人……龔鐵深吸了口氣：「難道是皇上？」

他懂得感情。正因如此，十九年來，他翻遍了國子監所有的雜書。拆了細察，再親手裝訂好。

眾里尋它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苦苦尋找了十九年，卻發現它就在身邊就在他眼皮底下。陳瀚方激動地捶胸：「我怎麼這麼蠢這麼蠢！」

風吹著絲帕飄動不定。黑衣人似沒想到陳瀚方敢毀了那條絲帕。

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和-圖-書，手抖的不行。他定了定神，從筆身中扯出來一條絲帕。帕子的一角還綉著朵紅梅。上面寥寥數句話令陳瀚方跌坐在椅子上，伏案痛哭：「如果早讓我看到！如果早讓我找到！姑姑傻了，那孩子……早找不回了。」

他的手忍不住顫抖起來。陳瀚方挽起衣袖，將那方硯台拿了出來。硯台是實心，自然藏不了物事。拿出硯台，陳瀚方細細研究著硯盒。竹木編製的硯盒，上下兩層，上層放硯，下層擱筆。裏面的筆，他一直捨不得用。兩管竹身的筆依舊照原樣放著。陳瀚方拿起筆，用力扯甩筆頭，看到裏面的東西，他一時激蕩，緊握著筆身邊哭邊笑。

「今上溫和正直，隱忍有謀。是位值得守護的明君。你說呢？」

春風在夜裡極為溫柔地吹進來。陳瀚方拿著那張絲帕失神痛悔之時，燈光下已多了道黑影。

他手中有劍，指向陳瀚方：「把東西給我。」

他冷靜了會兒，似想起了什麼，拿了硯盒匆匆提燈下樓。

眼中淚影浮現。殺死於紅梅的人是太后。穩居九龍寶座上的是她的親生兒子。

「胡牧山這棵牆頭草亮明陣營之後。許德昭知道的，皇上自然也就知道了。兩年前，皇上親政之初將禁軍遣去守衛御書樓。守樓的禁軍https://www.hetubook.com.com聽皇帝的話，放個火沒什麼大不了。」雁行坐直了，正色道，「穆瀾隨彭昭儀進宮，而那位禮部的大人卻是陳瀚方的學生。順著這條線，錦衣衛本意是想盯著陳瀚方查看他是否也是珍瓏中人。今晚卻無意中見他找到于紅梅留書。他燒了也好，這事就當咱們不知道。至於皇上為什麼今晚火燒御書樓，或許是因為于紅梅的事牽涉到太后。久等陳瀚方找不到，乾脆一把火燒了。讓秘密永遠埋葬在火中。」

龔鐵陷入了沉思：「會是許德昭？」

遙遠的皇宮之中，高高的鼓樓上，無涯面無表情地望向國子監的方向。

這方硯是當年進京赴考時，于紅梅買來送他的。一直擺在他的案頭。硯總有磨穿的時侯，這些年也只是放在硯盒之中擺在案頭。平時他使用的已是各種名硯。陳瀚方放下筆，拿起了硯台的蓋子。上面雕著一枝梅。

「許德昭伏下的花匠呆了十年，禁軍盯了兩年。沒想到在御書樓頂才睡了幾晚，竟然讓屬下撞見了。還好，陳瀚方燒了于紅梅留下的東西。否則糾纏下去，明天樓上就多了兩具焦屍。屬下的運氣真的很不錯。」

「還能有誰？守御書樓的禁軍唄！近水樓台好放火！」

「混賬東西！」龔鐵罵完，見雁行半點不怕自己，無奈地m•hｅｔｕｂoｏk•ｃｏm•ｃom說道，「火是誰放的？」

「陳大人。如果你燒了它。在下馬上就走。不傷你分毫。」黑衣人像是想明白了，輕鬆地將劍插|進了負於後背的劍鞘之中。

他突然伸出手，將絲帕懸于燭台之上：「我沒有武功。只是離燭台近了些。」

離開御書樓后，陳瀚方回頭看了一眼。那地方他再也不用去了。就在這時，風吹開雲層，露出慘白的月光。一股青煙從御書樓飄了起來。陳瀚方以為自己看花了眼，是雲朵飄過。

兩人一時間對峙起來。陳瀚方舉著的胳膊漸漸酸了，衣袖的顫抖表明他已堅持不了多久。

「可是皇上放火卻沒有告訴咱們。」雁行站起了身道：「伴君如伴虎。除掉譚誠，將珍瓏幕後的瓏主抓了，您還是辭官歸隱的好。卸磨殺驢聽過吧？不過您也甭擔心。就算您死了，誰都不知道您的外室還為你生了個兒子，龔家的香火斷不了！丁鈴該來了，我走了。」

倏地尖鳴聲中，一枚紅色的信號直刺天際。他嗬嗬笑了起來，笑出了眼淚：「男人，他不是普通的男人！」

雁行嗤笑了聲：「許德昭要放火，早在他的人發現陳瀚方行為古怪就放了。他心心念念想知道于紅梅留下了什麼秘密。不親眼看到，放火燒了御書樓，他也不會放心。」

陳瀚方目瞪口呆，癱坐在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