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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瑛對它略有耳聞，從整塊岩石中開鑿出的教堂，外觀不過一塊高地，內里卻別有洞天。

宗瑛不曉得他是從哪裡租到的WIFI，他甚至熟練點開手機里存著的二維碼檢票，對新事物適應速度快得超出她想象。

只可憐老古董先生低估了現代警察出國手續的嚴密和繁瑣程度，薛選青這句「宗瑛的因私護不在自己手上」，才讓他意識到計劃最大的阻礙竟然是他要瞞住的那個人。

宗瑛透過舷窗看出去，陰雲盤踞在空中，彷彿還要下雪的樣子，身後接連有乘客下機，久睡來的宗瑛卻遲鈍地抱著羽絨服發獃。盛清讓側身解開她的安全帶，察覺到她的恍惚，探身低頭挨下她額頭溫度，確認她沒有發燒才鬆一口氣，轉而遞去一隻保溫杯。

然而計劃再好，無法落實便是紙上談兵。

番外完

完全由玻璃組成的房間，躺在床上仰望穹頂，夜空一覽無餘，彷彿露宿野外雪地。

宗瑛卻給了他一個笑，側身將杯子放回茶几，見他不答，反問：「難道不想去？」

機艙內燈光陸續亮起，宗瑛聽到耳邊有人輕聲喊她，便從睡夢中折返，扯下眼罩，陡遇明亮光，下意識又閉了閉眼，緊跟著懷裡就被塞了一件鬆鬆軟軟的羽絨服。

風裡有雪的氣味，冷冽，又鋒利。

宗瑛說著扭頭看他，目光相觸，憶及舊事，兩個人不約而同笑了。

一百多年前，公共租界愛文義路廣仁醫院出生的盛清讓，生日就在聖誕前夜，12月24日。

拉普蘭德還未開春，伊納里湖仍然冰封。

不知看了多久，兩人不約而同斂回視線，側躺著吻了對方。

盛清讓似乎在為出遠門做準備。

沉甸甸的單調夜幕像是被人撕開，跳舞的極光迫不及待地湧現，玻璃屋外高聳的雪松在極光動中似乎也換了模樣。

宗瑛：「……」

出了中央火車站，在街邊餐廳吃了飯，兩人路過岩石教堂。

然而當晚兩個人喝著熱飲在窗邊熬到半夜，也未見極光至。

沒有晚點，準時登機，一切順利。

於是去拉普蘭德正式擺上日程。

這回憶對於盛清讓而言，尤為強烈。去年年末剛出院那會，他站在699公寓的陽台上也時常想，七十多年前自己那一屋子的物品後來是由hｔｔｐs://ｗｗw.ｈｅtuｂｏok.cｏｍ.com誰去處理、又是如何處理的，清蕙以及家裡的那些子們後來又去了哪裡？

「怎麼了，不舒服？」

兩人坐了半個小時，默契地起身往外走。

公寓樓下花園不復往日般鬱鬱蔥蔥，也無金髮女子在周日早晨催促孩子們去教堂，更不會有先生跑出來幫忙叫車……神奇的命運眷顧，讓他在此時此地登陸，然對他而言，1937的確是再回不去的彼岸了。

盛清讓獲允，立刻推著行李去寄存，宗瑛轉過身看向外面的曼納海姆大街，想起去年獨自在廳看拉普蘭德的紀錄片，那晚她與盛清讓在家中第一次狹路相逢，沒有想到如今自己會真的踏上蘭去往北極圈，更沒有想到這位不速之客會留在這裏，努力適應嶄新的生活。

老古董先生沒有學過現代漢語拼音，卻又眼紅拼音輸入法的效率，便只能搬起小學生教材從學起，按說求學上進是很嚴肅的事，但宗瑛看幾眼封皮，竟隱約覺出幾分可愛。

看他如此操心又樂意琢磨，宗瑛便輕輕鬆鬆做了甩手掌柜。她想，對盛清讓而言，這可能也打開並探索這個新世界的一次好機會，當真就一切隨他安排，從不過問進度。

氣溫越來越低，衣服也越裹越厚，加上雪路對行李箱滾輪一點也不友好，推著箱子走上一陣氣喘吁吁。

再往下——《芬蘭語入門》映入眼帘。

快步趕回車站取了行李，不急不忙喝完一杯熱飲，就等到了去往北極圈的深夜列車。

等待的人，也總會出現。

從隧道般的入口進去，直徑24米的巨大穹頂及支撐它的一百根銅條擴張了整個空間，置身中，絲毫沒有身在地下的壓迫感。

他拿過手機看了眼屏幕上推送的消息，忽然察覺有些異樣，下意識看向天空——

由於講笑話天賦欠缺，從此盛清讓便不敢輕易提講笑話的事，今天斗膽重提，還是免不了被侃。

然而沒想幼稚版教材下面，壓著一本《漢語拼音經典方案選評》，看樣子是講漢語拼音發展的，都不用翻便曉得這絕不是滿足入門訴求的書籍，不過倒很符合老派先生窮源竟委的作風。

她難得的安慰聽起來生疏笨拙，很顯然，這話並不能有https://m.hetubook.com.com效緩解焦慮情緒，起飛剎那，宗瑛察對方握住了自己的手。

盛清讓盯著屏幕上的Kp指數搖搖頭。

「我們到了。」盛清讓說。

上了車，安放妥行李，在溫暖的車廂里坐下來，睡意卻因為剛才喝的一杯熱咖啡而被迫出走哪怕閉上眼，也遲遲無法入眠。

盛清讓感覺突然，驀地抬頭，卻聽宗瑛接著問道：「不怕冷的話，我們去北極吧？拉普蘭德想一起去嗎？」

將近凌晨一點，盛清讓放在枕邊的手機，忽然推進來一條信息，將他從睡夢中吵醒。

夢裡，等待的風景，總會到來。

幾個關鍵詞一串，宗瑛心中便大約有了數。

起飛時一件薄大衣足夠，抵達時外面卻是零下的冰雪世界。

某個瞬間，彷彿置身深海，頭頂是曼妙壯麗的光，翻覆涌動幻化，夜空從未如此絢麗多變。

過去的大半年，兩人都經歷了諸多起伏與變化，人生往前走，但偶爾停下來，過去那些點滴翻湧而至。

她於是問：「今天能看到極光嗎？」

「蝦蝦（謝謝）嗎？」

「凡事都有偶然的湊巧，結果卻又如宿命的必然。」

長時間的飛行讓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低啞，但語氣卻透出幾分愉悅與興奮。

坐車直奔赫爾辛基中央火車站，盛清讓拿著他的手記本，打算按照記錄下來的攻略指引去寄行李，同時徵求宗瑛意見：「我們去羅瓦涅米的火車是晚上的班次，現在還有幾個小時，可以出吃飯，走一走。」

去年宗瑛術后住院那陣，腿傷未愈的盛清讓每天都去看她，但又不曉得怎麼逗她開心，便聽外婆方女士建議，去網上找笑話段子。

跨越北極圈繼續往北的路上，宗瑛留意到盛清讓時不時查看實時極光預報圖。

宗瑛捧著保溫杯點頭說：「我在這裏等你。」

沒帶傘，她縮了縮脖子，轉頭看盛清讓，他穿著一件短羽絨服，戴了一頂帽子，因為散光新了一副眼鏡，這時正低頭看手機上保存的地圖，模樣起來倒像個學生。

宗瑛不曉得他在同誰聯繫，更不清楚他在做什麼計劃，只自顧自敲打鍵盤寫論文摘要，到「High falling is one of the most common ty和_圖_書pes...」時，盛清讓關上了陽台的門，收起電話進屋。

臨近傍晚，教堂里人已寥寥，起初還有琴聲，很快連琴聲也停了。

宗瑛微微眯眼，這時他擱在一旁的手機突然推送進一條消息，發信人薛選青，內容是：「剛跟你說的芬蘭VR訂票攻略［鏈接］。」緊接著又是一條，「不過友情提醒，宗瑛的因私護照不在自己上，得向局裡申請。」

這一夜，兩人各自做了夢。

夜雪紛紛，忽然，他將帽子扣到宗瑛頭上，一句多餘的話也沒有，拉過宗瑛的手就往中央火站的方向走。

他輕輕推醒宗瑛，宗瑛睡眼矇矓地往穹頂上空看，飛快變幻的熒光緞帶，宛如精靈們開舞會越聚越多。

他進去待了大概半分鐘，很快就拿了一沓書出來，將它們往茶几角落一擱，又去廚房煮了一水果茶，甜甜暖暖的味道溢滿整個房間。

第一次坐現代飛機，就不小心坐了個長途，緊張也是難免。

他精挑細選了幾個，用來打頭陣的便是一個關於上海話的笑話，說：「一隻螃蟹遇到一隻蝦打招呼。蝦對螃蟹說：蟹蟹；螃蟹對蝦說：蝦蝦（滬語謝謝諧音）！」

宗瑛還是如常上班，盛清讓仍將大部分時間耗在圖書館，偶爾接一些法語翻譯工作，餘下的間便用來為旅行做準備。

蠟燭靜靜地燃燒，特殊的設計使得教堂內有一種天然的肅穆感。

離開北極圈的最後一晚，夜宿薩利色爾卡玻璃屋，抵達酒店時都已困得不行，累日終遇一落點，匆匆吃了飯洗了澡，便早早歇了。

深夜火車穿梭在童話雪國中，幾乎整車人都漸漸陷入夢境，車外是隱匿在夜幕中紛飛的大雪車內是肩頭傳來的均勻呼吸聲和自己的心跳聲，盛清讓放下Kindle，摘掉眼鏡，稍稍偏頭，輕挨對方，閉上眼，想起剛剛在書上看到的——

不是聖誕節，卻處處都是聖誕元素，除了可以跨越北極圈，花錢得到一張「入境」北極的證書還可以去郵局寄一張定時明信片，它會等到聖誕節的時候，再漂洋過海抵達目的地。

冬末春初，宗瑛發現一些蛛絲馬跡——

宗瑛剛剛看清內容，屏幕就熄了。

室內涌動著的冷空氣頓時停滯下來，宗瑛接著往下寫，敲鍵盤的節奏卻明顯變慢，視線看hｅtｕboｏｋ•ｃoｍ.ｃom似屏幕上，注意力卻隨盛清讓移向了書房。

「那我講個笑話？」

宗瑛聽得毫無反應，他講：「所以這個螃蟹是個上海螃蟹。」

「不太睡得著，又不知道該做什麼。」

去年年末兵荒馬亂，錯過了他的生日，那麼從今往後，她都會努力不再錯過。

宗瑛挨著舷窗坐好，盛清讓坐她旁邊，看著屏幕上的航線圖，交握雙手，悄悄抿唇，是對緊的一種努力掩飾。

並不是人人都有幸得見極光，但一路往北，對極光的期待自然也愈發強烈。

他稍稍抿唇，宗瑛目光卻重新移向電腦屏幕，裝作看資料的樣子，並愜意地飲了一口水果茶芬蘭語、訂票、護照——

盛清讓這段時間幾乎整日耗在圖書館自習室，手機基本靜音，經宗瑛一說立刻拿過手機解鎖幕，果真看到了薛選青發來的消息。

他坐在沙發另一端猶豫再三，最終打算將計劃透露給宗瑛時，宗瑛卻合上筆記本電腦，捧著杯問他：「你怕冷嗎？」

屋外已黑透，遠處燈火在黑幕前閃爍，從陽台竄進來的空氣還有絲絲的冷，外面的溫度可能不到十度。

免去兩個時代的來回奔波，免去擔驚受怕，兩個人朝夕相處，也能逐漸發現對方生動的一面車廂里太安靜，低低笑聲彷彿都擾了這夜晚，盛清讓伸手輕緩攬過宗瑛的頭，提供肩膀給她靠，「接著睡吧，睡醒就到了。」

十個小時的飛行，落地時是芬蘭的下午。

這聲音令人安心，挨在他肩膀上，宗瑛隱約捕捉到不同於香水的溫暖氣味。

外面靜悄悄的，屋子裡溫度溫暖宜人，拉起半邊矮簾，彼此相擁窩在柔軟的床上，睡意很快襲。

一出教堂，宗瑛忽覺臉上一涼，很快就有雪片接二連三地落下來。

宗瑛扣好安全帶，說：「沒關係，我不常出門，也很久沒坐過飛機了。」

盛清讓這才回過神，曉得她已經是猜到了。

但宗瑛想去國內哪個地方？他不曉得。他唯一確定宗瑛想去的地方，只有拉普蘭德，他見她過相關的紀錄片，也從薛選青口中得知她曾經確有計劃要去拉普蘭地區度假，因此在確定宗瑛將額外幾天婚假的消息之後，他便著手開始準備，第一次接觸「旅遊網站」、接觸「訂票平台」、接觸「略」……在接觸了諸多新名詞和-圖-書和數篇旅行經驗之後，他自己甚至也做出一份很不錯的計劃來。

迎接他們的，是清早白茫茫的羅瓦涅米——傳說中聖誕老人的故鄉，二戰期間幾乎被夷為平的芬蘭北部城市。

因此到機場前一刻，宗瑛對此次蜜月旅行的行程安排還一無所知。

諸多關於過去的疑惑不解，現在想來也都是難以查證的遺憾。

盛清讓拿著Kindle看書，宗瑛摘掉眼罩放棄入眠計劃。

喝一口溫度恰到好處的熱水，感官才緩慢蘇醒，到了室外，真正踏上這北國土地，迎面撲來寒冷，才叫人徹底醒了。

最上邊一本人教版《漢語拼音—標準中文》，封面繪著幾個卡通人物，大概是語文課入門材。

偌大飛機穿過低矮雲層，舷窗外光線逐漸刺眼，因為時差，平白多出六小時，這一天會變得外漫長。

盛清讓似乎全未覺察到客廳里投來的目光，低著頭只專註記錄。

盛清讓端著玻璃壺從廚房折回，俯身將水果茶倒進杯子里，宗瑛伸手拿了一杯，假裝什麼也知道，等他在沙發另一端坐下來，才不經意般提醒說：「剛才你手機好像有消息進來。」

去值機櫃檯辦完票，成功託運了行李，宗瑛低頭看著登機牌上的目的地，才確定是飛去赫爾基沒錯。

年初宗瑛恢復工作之後，逐漸忙碌起來，難得按時下班的一個傍晚，兩人吃過晚飯，宗瑛窩沙發里整理資料寫論文，隱約聽到陽台傳來的講話聲，她偏頭一瞥，被夜風揪扯的窗帘外，盛清正挨著欄杆講電話，他的左臂擱在欄杆上，手腕底下壓著記事本，右手握筆不時寫些什麼。

宗瑛調整了坐姿，上身前傾探看茶几上那一摞書。

學漢語拼音的動機可以理解，但是芬蘭語？

天光漸漸暗了，兩個人在長椅里坐下來，誰也沒有說話。

白綠相間的VR列車在寬軌上疾馳，平穩駛向極北之地，夜也愈深。

宗瑛從包里翻出筆，洋洋洒洒幾乎將整張卡片寫滿，收件地址寫了699號公寓，收件人卻是清讓，最後一句留言是：「生日快樂。」

改國內路線？那樣只要身份證號即可，事情會變得簡單不少。

猝不及防。

轉車再往北走行八公里，就是地處北極圈的聖誕老人村。

瞞不住的就不是驚喜了，盛清讓看著手機屏幕陷入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