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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人葉子

作者:安竹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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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招親

十四、招親

櫻葵見她獃獃出神,撲哧一笑道:「莫非殿下你早就聽說過這位王子的大名了?」迦陵公主道:「我聽說過他,可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櫻葵道:「他叫舞力隆,是阿耆尼國的第一勇士,西域的女子都知道他呢。」迦陵公主道:「這名字與國師倒挺像,只差一個字。」櫻葵笑道:「誰說不是呢?有次我還偷偷問過國師,他同這王子是不是親戚呢?」迦陵公主道:「國師怎麼說?」櫻葵彎下腰,學了老人模樣,咳嗽一聲道:「國師說:『我出家以前還真去過幾趟阿耆尼國,莫非我當年的相好後來當上阿耆尼國皇后了?』」迦陵公主聽了輕輕笑道:「這也要佔人便宜,倒真像國師的口氣呢。」她嘴角間淺笑盈盈,心中卻又想起了往事:「父王發下榜文後,有一天國師舞力彥來看我,說要陪我聊天。說是聊天,其實都是他講我聽。舞力彥國師說從前的中原皇帝有一個妃子叫王昭君,後來皇帝把她許給了匈奴的單于。結果中原從此便與匈奴和好,邊塞的烽煙熄滅了五十年。我問他為什麼給我講這個故事,莫非想讓我學那個王昭君嗎?舞力彥國師卻直打哈哈,撓了撓腦袋說他是奉旨來說故事,叫我別尋他的晦氣。其實我知道是父王讓他來勸我的,可是只因為我是公主,便非要嫁給從未見過的人嗎?」
櫻葵領著許觀步入石頭城堡中,東轉西走,穿過幾條花徑,來到一間小小偏殿,囑咐道:「許公子,你在這裏先歇息一會兒。可別到處亂走,我稍後再來尋你。」說罷便匆匆離去。許觀等了許久,見櫻葵仍不回來,腹內卻咕嚕嚕叫個不停,才想起自己有幾日不曾進食了,忽然嗅到一股糕餅蔬果的香氣從窗外飄來,更是飢火難抑。許觀心道:「想必她們給什麼事耽擱住了。隔壁莫非是廚房嗎?我去尋些食物便回,想來也不打緊。」他打定主意,推門而出。只聽隔壁一間大殿里人聲嘈雜,香氣好似從那裡飄出的,便走了進去。
原來隔壁是一座極寬敞的大殿,地上鋪了厚厚的淡黃氈毯,牆壁上懸了四幅紋樣細密的巨大織毯作裝飾。殿內已聚了四十餘人,席地散坐在兩側的長桌后,桌上各擱了一列銀碟,盛滿蔬果、點心之類。有個身著藍衫的年長女官見許觀進來,忙走上前來,將他領至左側長桌后一個空著的席位,低聲道:「這位佳客快請落座,國師馬上便要出來考較各位了。」許觀不明就理,只得坐了,再看那四十餘人都是少年男子,個個一臉期許。許觀依次打量過去,見右側長桌中坐了個瘦削少年,唇紅齒白,劍眉入鬢,雙眸之間卻自有股執拗神氣。許觀只覺好生面熟,仔細打量了一番猛然想起:「這人不是在成都寶會上遇過的薛閱山嗎?他是江陵府寶瑞閣的二少爺,怎麼到這裏來了?」
再看平台上舞力彥手持木杖輕輕揮動,朗聲道:「殿下與神蝗鬥了八個回合,實是難得,快請上來吧。」兩名舞力隆的隨從早已是滿頭大汗,對著舞力彥不住作揖。舞力彥手舉兔首木杖,微微笑道:「已說了二位不必太過擔心。此杖叫作破雷撥靄杖,乃上古神器,能駕馭神蝗。若情形危急,我只消輕輕晃動此杖,便能令神蝗退卻。」又對眾少年道:「還有哪位佳客願意一試?」眾人心想:「舞力隆號稱阿耆尼國的第一勇士,連他都如此狼狽,我上去豈不是自尋丟臉。」忽聽一人道:「我來試試。」許觀側目觀瞧,見說話的正是薛閱山。國師舞力彥道:「請問這位公子尊姓大名,來自何處?」薛閱山道:「在下大唐江陵府人士,姓薛名閱山。」舞力彥道:「原來郎君自東土大唐而來,真是一路辛苦。稍後與神蝗比試,若想中止且莫遲疑,只需出聲相喚。」薛閱山應了一聲,走到平台邊。他不似舞力隆一樣縱身跳下,而是轉過身來雙手抓住岩縫,緩緩爬落。眾人見了都是目瞪口呆,都道他既敢挺身挑戰,自然是身懷絕技,誰知看他身手竟似全然不會武藝,均想:「這人為了當駙馬連命都不要了。」
許觀從地上站起身來,看了看大殿兩側供奉的神像,見個個都漆成草綠色,面目猙獰,只有正中一尊手持小瓶的神像黃面青須,面目和善,便問道:「這些都是什麼神仙?」迦陵道:「蟲王廟正中那位是蝗神。蝗神手裡和*圖*書的瓶子裝了各路神蟲,他若得了供養就會按緊瓶蓋,不讓神蟲飛出來吃莊稼。兩旁供奉的都是蝗神的文武百官。」許觀道:「想來這裏鬧蝗災鬧得厲害。」迦陵道:「是啊。每年都有很多蝗蟲從山上下來,鬧得最凶的時候連國中的枯草都被啃光。我來蟲王廟祭拜,除了超度那些被卷到小白民國的亡靈,也想祈求蝗神莫要再給我們降禍生災。」許觀道:「拜這蝗神當真靈驗嗎?我家鄉田地里也有蝗蟲,後來大伙兒養了許多沙雞放進田裡便治住了。」迦陵道:「真的嗎?那我們也去捉些沙雞來。」
櫻葵令許觀在車中前座坐了,又垂了一卷珠簾在車廂中間,自己與迦陵坐在後座,才吩咐啟程。許觀撥開車窗上的帘子往外看去,只見路旁黃沙碎石猶如倒退,顯是這馬車行得飛快,坐在車內卻只覺平穩異常。過了會兒又覺一陣倦意襲來,便合眼打起盹來。櫻葵見許觀睡了過去,低聲笑道:「公主殿下,我瞧你老是嘆氣,其實大王也是一番好意。他發下這選婿的榜文,招來了許多少年英雄呢。聽說來的人里還有什麼龜茲國的親王,赭時國與阿耆尼國的王子。說不定啊,真能給你找到個又英俊又體貼的駙馬爺呢。」迦陵公主道:「阿耆尼國的王子也來了嗎?」櫻葵道:「是啊。聽說阿耆尼國離咱們這兒不遠,那王子還曾經徒手力斃花豹,是國中出名的勇士……」
眾人這才恍然大悟。有的暗自慶幸:「剛才讓我們挑揀金錠果然另有深意,幸虧不曾作弊。」有的尋思:「第一道考題考一個『誠』字,第二道卻要考一個『勇』字。卻不知如何考法,莫非要我們互相比試武藝嗎?」舞力彥走到平台邊緣,指著台下說道:「小白民國曆年為蝗災所困。這隻神蝗是我國御林軍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捕獲的。哪位佳客能與它鬥上八個回合便可過關。若是不願比試,也可退後,或由內侍指引回到外邊大殿休息。」眾少年聽了都一涌而上,擠過去往台下觀瞧。許觀站在人群後排,見這些人個個猴急,微覺好笑。誰知眾少年只看了一眼,十人中竟有八九人臉上變色,紛紛退了回來向舞力彥深施一禮,退到一旁。有幾個少年更是戰戰兢兢,站立不穩,由內侍架了回去。許觀好奇心動,也走到平台邊向下看去。這一眼瞧去,也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舞力隆道:「好!」說罷抽刀在手,縱身躍入深壑。那巨蝗知有敵人來犯,後腿一蹬,竟跳到舞力隆上方,露出一對大顎,凌空下擊。舞力隆人在半空,急揮短刀護住頭頂,忽然嚓的一聲,只覺虎口劇震,落到地面時才見手中短刀已被巨蝗啃成兩段。舞力隆平生見過不知多少大小戰陣,每次遇到強敵反而精神倍增。見巨蝗也墜到地面,索性猱身而上,操起半截斷刀從旁沖了上去。
隔了一會,眾人都已摸定。許觀見只有六七人手中舉的是金錠,臉上都喜氣洋洋。再看薛閱山手中持的也是銀錠,卻是一臉懊惱。舞力彥呵呵笑道:「時運好的佳客倒真不少。摸中金錠的留在此處,摸中銀錠的請隨我來。」說罷向內走去,眾人見他走向之處明明是面牆壁,都覺奇怪。誰知當他走近牆壁,牆內便發出軋軋聲響,壁上的織毯緩緩裂成兩片,中間分出一條長長的甬道來。眾內侍簇擁著舞力彥大步走了進去。摸到銀錠的少年均想:「沒料到千里迢迢來到這裏,連公主的面都沒有見上。」雖然個個心中不甘,可主人已出言送客,斷無再留在此地之理。許觀身邊的銀甲武士道:「公子請進。」許觀無計可施,也跟著走進甬道。
兩人正說著話,櫻葵走進稟道:「主人,馬匹車輛皆已備好,咱們這就啟程嗎?」迦陵對許觀道:「你在小白民國有什麼認識的朋友嗎?」許觀道:「我初次來到貴邦,並無相識之人。」迦陵低頭想了想,對櫻葵道:「這位許公子剛剛蘇醒過來,身子還未康復,不可將他拋在這裏。也請他坐進車裡,到了月牙宮再尋個大夫給他瞧瞧。」櫻葵便領許觀來到廟外,只見門口站了幾個銀甲武士,不遠處停了輛馬車。這馬車通體銀光閃閃,竟似用純銀打造而成,拉車的是兩匹雪練一般的白馬,四腿修長,神駿非凡,見了櫻葵一起歡聲嘶鳴。
許觀睜開眼時,猛見https://www•hetubook.com•com到面前是只吠叫不停的大狗。這狗除了脖上一塊金燦燦的金牌,通體黝黑,頭大如獅,頸上鬃毛豎立,露出白森森的利齒,正惡狠狠盯著自己。許觀大驚,險些又暈轉過去。勉力向周圍看去,只覺脊背冰涼,發現自己躺在一間空蕩蕩的大殿的地磚上。許觀心道:「我怕是到了森羅殿,這惡犬定是十殿閻王養的。我平生不曾作什麼惡事,怎麼落到這裏?玄奘師傅又去哪裡了?」他迷迷糊糊,腦中一片茫然,索性將雙眼一閉,忽聽有個女子的聲音道:「烏球!快退下!咦?這人竟活過來了。」又微微睜眼看去,那大狗已不在身邊,眼前站了個十四五歲的綠衫少女,大大眼睛,圓圓臉蛋,嘴角邊各生了個小小酒窩,正一臉好奇望著自己。
忽聽又有一個女子悠悠道:「我們一直就在這裏啊。」許觀心中一動,暗道:「怎麼世間有如此醇美動聽的聲音?」一點淡淡幽香飄來,側目看去,見一個白衣少女不知幾時走到身旁。這女子長發披肩,腰束玉帶,肌膚如雪,眼眸清涼。許觀只瞧得懵懵懂懂,睜大眼睛只覺這白衣少女如同銀碗里盛的雪,清麗不可方物,似剛從畫中走出一般。櫻葵道:「主人,你快來看,還是頭一次從蟲王廟的井裡送出活人呢。」那白衣少女點了點頭,對許觀道:「你叫什麼名字?怎麼會到莫賀延磧的?」她說話溫文和婉,談吐間卻自有一股雍容之氣,令人難以違抗。許觀便將如何結識小宴、又如何離散等事略說了一遍,白衣少女聽罷,問道:「原來你是唐人,為了尋找那位小宴姑娘才到莫賀延磧來的。莫賀延磧很危險,你就不怕死嗎?」
舞力彥面朝許觀道:「這位公子還通曉奇術,實在是失敬失敬。敢問公子大名,仙居何處?」許觀一臉惘然道:「在下許觀,也是唐人。這咒兒是晚生的一個朋友所授,本來從未靈驗過……」原來顛倒夢想咒以施咒者心中諸般妄想為基,許觀生性淳厚,心思單純,向來使不出這咒兒,但此刻他既擔心薛閱山,又面對巨蝗這等可怖之物,正所謂心有掛礙,生憂生怖,反合了顛倒夢想咒本意,因此一念便召來了蝗蟲的天敵。這番道理許觀固然不明,舞力彥雖然淵博也無從知曉,說道:「許公子,有了你這咒兒,就用不著我的破雷撥靄杖了。這神蝗已服你了,以後也會聽你號令。」再看那巨蝗果然晃動觸鬚在許觀腳邊輕輕蹭動以示友善,蹭了好一會兒才飛回深壑中。此時薛閱山也已醒轉過來,許觀扶他坐到一旁又替他擦了嘴角血跡,問道:「薛二少爺,你怎麼到了這裏的。」薛閱山驚道:「你是誰?怎麼認得我的?」許觀便將成都寶會上相識之事說了,薛閱山道:「原來當時兄台也在場。只因長生瓶在我手中失卻,成都寶會後我便辭別了兄長四處尋訪這寶瓶下落,後來打聽到長生瓶與小白民國大有淵源,便一路追查到這裏。恰遇上小白民國公主招親,我想若是能藉助皇室之力或可早日尋到寶瓶,便也來湊了這場熱鬧。」
原來舞力隆心想:「這毛蟲雖渾身硬甲,卻總該有薄弱之處。不妨探到它身下試試。」他生性果決,想到便做。巨蝗肚腹之間果然並無硬甲覆蓋,正是柔軟要害之處,被舞力隆擊中,一陣劇痛,躥起數丈高來。這巨蝗吃痛,斗發了性,亮出大顎從空中飛掠而下。舞力隆失了兵刃不敢硬擋,只得就地急滾,巨蝗卻是悍勇絕倫,扑打著雙翅緊追不捨,直激得塵土飛揚。舞力隆雖奮力躲避,終被逼到一處角落,眼看那一對大顎已湊到他面前,只得大聲叫道:「國師,也罷!」話音剛落,那巨蝗忽然仰起頭來,低鳴一聲,再無戰意,緩緩退了回去伏在地上。
忽然傳來叮叮幾聲鐘磬響,殿門外走進兩行內侍模樣的人來,個個身著錦袍,為首一個身披紫袍的小和尚朗聲道:「國師到。」只見緩緩走進一個滿面皺紋的矮小老僧,身披大紅袈裟,頭戴金色高冠,左手捧骷髏盂,右手中拄了根兔首木杖,笑嘻嘻看著眾少年。正是小白民國的國師舞力彥到了。舞力彥見了眾人,說道:「吾國萬歲有諭,命老衲代為考官,替公主殿下擇婿。諸位佳客遠來辛苦,請先用些茶點。」許觀聽了大吃一驚,心道:「原來和_圖_書這些人是在等待公主擇婿的比試,我怎麼闖到了這裏,還是趕緊離去吧。」他正打算離開,那小和尚又道:「佳客齊至,閉門。」話音剛落,只聽轟隆隆一陣響,四名內侍已走上去將兩扇厚厚的殿門合上。
只見平台下是一處人工雕鑿出來的碗形深壑。壑內一隻水牛大小的碩大蝗蟲伏在正中。這巨蝗本來懶懶趴著不動,見眾人探頭張望,傲然而起,伸開兩支暗紅色的鞘翅輕輕振動,發出甲胄磨擦之聲,一對觸鬚衝天直立,端的是威風凜凜。舞力彥問道:「哪位佳客願打頭陣?」過了半晌,只聞山風呼嘯,竟無一人搭言。舞力彥笑道:「莊子曰:『達生之情者,不務生之所無以為。』諸君想必皆通曉此理,個個貴生保真。既如此,我們先退到外面大殿,再從長計議。」此時人群中忽有一人喝道:「國師,我願試試!」
此時薛閱山已晃悠悠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口裡念道:「一個回合。」從地上拾起長劍,又朝巨蝗走了過去。巨蝗還是伏在地上全不理睬,等他走近只是觸鬚一掃,似皮鞭一般將薛閱山抽了個筋斗,又遠遠摔了出去。過了片刻,薛閱山掙扎著站起,又朝巨蝗走去。舞力彥在平台上見了卻只是捋須微笑,並無制止之意。如此反覆數次,許觀心想:「若再斗下去,他只怕頃刻之間就沒了性命。」當下念動御劍咒,想御使飛劍來相助薛閱山。可也不知是頌錯了咒語,還是心有雜念,念了半天全不靈驗。卻聽啪的一聲,是那巨蝗逼到薛閱山身旁用頭一拱,又將他頂上空中,重重摔在地下一動不動。
兩人正說話間,舞力彥朗聲道:「這第二場比試只有三位佳客晉級,便是舞力隆王子、薛閱山公子與許觀公子。請三位留步,隨我晉見陛下與公主殿下。餘下諸君,請隨內侍回到大殿。」許觀一驚,忙對舞力彥道:「在下剛才只是為了救人,絕無高攀公主殿下之意,還請國師也令晚生回到大殿吧。」舞力彥本來一直笑容可掬,聽他說完臉色一沉道:「公子若無求親之意,怎會來到此間?莫非公子自忖來自大邦,以為我小白民國僻居北疆,國小力微,便存心羞辱嗎?」這番話只說得許觀面紅耳赤,忙解釋道:「國師,晚生絕無此意……」忽然間一陣軋軋巨響,平台中間的參天巨石緩緩落了下來,石上置有一大一小兩頂黃色幔帳。舞力彥急忙轉身拜倒道:「臣舞力彥與三位佳客參見我主萬歲與公主殿下。」
眾人正躊躇間,有幾個性急的已經伸手向壇中摸去。見有人帶頭,剩下的少年也紛紛閉上雙眼在瓷壇中尋那金錠。許觀心想:「這公主選婿與我並無干係,這比試還是別參与的好。倘若回去晚了,櫻葵姑娘找不到我,豈不糟糕。」便移步往外走,卻被身邊的銀甲武士攔住。那銀甲武士沉聲喝道:「公子請在壇中挑選。」許觀無奈只得撿了瓷壇最上方的一塊銀錠,心想:「反正我沒摸到金錠,總可放我出去了吧。」
過了大半個時辰,薛閱山才爬到壑底,已是汗流浹背,手腳也有好幾處給劃破。等到喘息稍定,才從背上解下柄長劍,慢慢抽出攥在手上,緩緩走近巨蝗。那巨蝗卻始終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竟好像知道這次來犯的敵人武功低微,絲毫不加戒備。等到薛閱山走近到三步之內,巨蝗忽然後足一彈,疾如電掣,連人帶劍將他踢出一丈開外。眾人都是一陣驚呼,許觀忙衝到舞力彥面前道:「國師,快請制住神蝗吧。」舞力彥搖了搖頭道:「那位薛公子還未出聲。」許觀道:「他不會武功,這樣斗下去太過兇險。」舞力彥道:「這位郎君還請先退下,老衲自有分寸。」
許觀大急,忽然間想道:「也不知為何這御劍咒今日不靈驗。記得小宴還教過篇咒兒叫作顛倒夢想咒,當時我念完毫無效用,如今情勢危急,不妨死馬當作活馬醫,念來試試。」於是凝神守一,照小宴所授念動咒語,過了片刻,只聽一陣咕咕鳥叫聲由遠而近。眾人仰觀天上,見不知從何處飛來兩行沙雞,停在深壑上空高低亂飛,啼叫不已。那巨蝗見了似乎甚是害怕,將身子縮成一團躲進角落。過了一會,又爬近薛閱山用觸鬚一挑將他擱在背上,展開雙翅躍上平台。眾少年見巨蝗忽然飛到面前,都嚇得驚惶失措,四散躲藏m.hetubook.com.com。那巨蝗徑直落到許觀身旁,翻身將薛閱山輕輕放在地上,伏在許觀腳邊低聲鳴叫,眼中露出乞憐神色。
迦陵嘆了口氣道:「咱們得走了。」櫻葵道:「我去查看車輛。」又低頭四顧,喚道:「烏球,你去哪兒了?快出來。」只見從大殿角落裡鑽出一隻毛茸茸的黑色小狗,項上拴了塊金牌,生得虎頭虎腦,豎起支小尾巴跑到櫻葵腳邊「嗚嗚」叫個不停。許觀奇道:「剛才明明是只大狗,怎麼眨眼工夫變成了小狗?」櫻葵邊往外走邊笑道:「它遇到壞人就變成大狗了。」那黑色小狗烏球一步一趨跟著她跑了出去。迦陵對許觀道:「烏球是只靈犬,我五歲那年爹爹送的。平常是只最乖不過的小狗,可你只要揪揪它耳朵或是惹它發怒,立刻就變成大獒。再揪揪它耳朵又能變回來。」許觀道:「這倒真希奇了。」迦陵道:「一會兒你要不要試試?」許觀忙擺手道:「多謝你了,還是免了吧。」
許觀掙扎坐起道:「姑娘,這裏還在人間嗎?」那圓臉少女笑道:「呸!你若不在人間,難道我們都是女鬼嗎?」許觀心中方定,問道:「得罪了。請問姑娘這裡是什麼所在?」那圓臉少女道:「你這人說話倒文縐縐的。也別姑娘小姐的亂叫了,我叫櫻葵。這裡是小白民國,是我家主人在蟲王廟後院的枯井旁找到你的。」許觀聽到「小白民國」四字時,心中一動,暗想:「五娘說長生瓶本是西海白民國國寶。白民國有一支遷到西域的後人或許知曉長生瓶的奧秘。這裏叫作小白民國,莫非就是白民國後人所居之地?」便問道:「櫻葵,你們是從海上遷徙到這裏的嗎?」
巨蝗周身生有硬甲,舞力隆的斷刀刺到身上竟似渾然不覺,只晃動長滿硬刺的前足輕輕一掀,已將半截斷刀擊飛,跳到舞力隆面前,兩根雉尾般的觸鬚垂了下來正抵在他胸前。眾人見了各自心驚,均想:「如此一來這王子手無寸鐵,可要糟糕了。」兩名阿耆尼國的隨從更是臉色慘白,跑到舞力彥國師面前懇求中止這場比試。舞力彥道:「你們不必擔心,貴國王子殿下已與神蝗拆了兩招,看來並無敗像。有老衲在此,決不會讓殿下傷了一根寒毛。」忽然眾人一陣驚呼,再看深壑之中的戰局已陡生變化。舞力隆與巨蝗對峙了片刻,身形一晃,竟鑽到巨蝗身下,對準它肚腹就是一拳。
許觀一呆,想了想答道:「雖然危險,可我只知離開了她,一個人孤零零的便不快活。從前小宴對我說若有一日當真分開了,要記得去找她。她離開了我,一定也不快活。我從前不知,現在卻覺得若每日都孤零零的,活在世上又有什麼趣味?」白衣少女道:「原來你與她分開了就不快活。」許觀面上一紅,忽然想起一事,急道:「啊呀!玄奘師傅還在莫賀延磧,我們得快去救他!」櫻葵道:「你別白費力氣了。過了這麼久,除非那位玄奘師傅是神仙或能生還,不然咱們還是替他誦經拜禮,望他早去極樂凈土的好。」許觀黯然道:「我記得自己也陷進了莫賀延磧的流沙,怎麼還能活著,又怎麼會到這裏呢?」櫻葵道:「小白民國就在莫賀延磧之中。這座廟叫蟲王廟,廟后的枯井與莫賀延磧的幾眼流沙相通,偶爾有些死去的旅人和駱駝馬匹從井中被拋出來。說來你也真命大。我們常來廟裡燒香,盼能讓這些亡魂早得超度,可像你這樣從井裡拋出的活人還是頭一個。」許觀心道:「原來莫賀延磧地底的沙河通到這裏。想必因我帶了波月石,一路被流沙飛快衝了出來,不然也早憋死在地下了。」他想起玄奘,心裏一酸,半晌無言,過了許久才向白衣少女問道:「敢問姑娘叫什麼名字?」話一出口,忽然頭上猛的一痛,原來是櫻葵拍了一下他額頭,教訓道:「什麼姑娘啊,這位是……」白衣少女道:「櫻葵,你別嚇唬他。」又對許觀道:「我叫作迦陵,這名兒也是一種鳥兒的名字。你的名字叫許觀,又是什麼意思?是希望日後作官嗎?」許觀臉上一紅,正想說:「我這個『觀』字並不是作官的『官』。」忽聞殿外有人稟道:「櫻葵姑娘,遠道來的客人們已到月牙宮了!」
眾人聞聲看去,見說話的是個身披灰貂長袍的壯實少年,臉上帶了好幾處刀疤,頸帶金圈,足蹬戰靴,腰間系了https://m.hetubook.com.com柄狼頭短刀,樣貌甚是威武。舞力彥道:「原來是阿耆尼國的王子殿下,老衲早聞舞力隆王子英雄了得,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只是殿下萬金之軀倘有絲毫損傷,老衲實在開罪不起。這斗蝗一事,但求點到為止。因此待會兒相鬥之時,殿下若想中止,只需出聲相喚,老衲自會制住神蝗。」
心事紛擾,迦陵公主沉浸其中,不知不覺馬車已駛進一條小路,行了一會兒,櫻葵道:「殿下,咱們已經到月牙宮了。」又輕輕搖醒許觀,說道:「許公子,你先醒醒。看到外面那彎泉水了嗎,我帶你先去那裡歇息。待會兒再請個大夫去給你瞧瞧。」許觀依言下車,見眼前是一派奇景:莽莽沙洲之中竟有一彎泉水,漣漪縈迴,碧如綠玉。泉水緩緩流淌于流沙之間,彎曲宛如新月。一座巨大的石頭城堡矗立在泉邊的沙丘之上,城牆上植滿青色藤蔓,遠遠望去就像金沙中嵌了顆翡翠。
待眾人用了些茶點,舞力彥雙手輕拍了三下。殿門重又緩緩打開,一行銀甲衛士魚貫而入,在每人席前擺放了一個小瓷壇,裏面光燦燦盛滿銀錠。舞力彥朗聲道:「諸位俊彥不辭勞苦,遠赴敝國,小白民國上下深感盛情。只是公主金枝玉葉,深居禁中,卻難與每位佳客一一相見,還請諒鑒。」他說到這裏,眾少年中已有不少變了臉色,有的想:「原來不是人人能與公主相見,那叫我們老遠到這裏做甚,不是存心消遣嗎?」有的卻想:「對方必然有題目相考,決出能與公主相見之人,卻不知如何考法?」果然見舞力彥走到一名少年席前,手撫桌上的瓷壇道:「古來姻緣之事上天註定,今日也須試試諸位時運。這瓷壇里的銀錠之中混有幾塊金錠,各位請閉目在壇中擇取,若是取出的是金錠,便可謁見公主。」眾人聽罷都覺納悶:「不知小白民國在搞什麼玄虛,若有德才兼備之士沒能摸出金錠便不得與公主相見,若有平庸之輩恰巧摸出金錠卻可過關,天下哪有這樣選婿的?」
迦陵公主聽到這裏,也喃喃道:「阿耆尼國……」想起兩月前父親忽然召見自己,當時他憔悴的模樣在心頭一閃而過:「父王近些年忙於政事,極少出宮,那日被召才想起已經有一月沒有見過他了。見到父王時他滿臉愁容,兩鬢又白了許多,竟似在一個月中老了幾歲。我大是心痛,便道:『父王,你如此操勞,何不將政事分給朝中百官。』父王卻嘆了口氣道:『有些大事,別人也幫不上忙。』又對我說:『你長大了,也該有許多煩惱了。』我不知道是不是長大了就會有煩惱,卻覺得父王這些年總是憂心忡忡。他發了一會兒呆,忽然對我說:『迦陵,前些日子阿耆尼國派來使臣替他們的王子求親,聽說那王子是個英雄,你願意嫁到阿耆尼國去嗎?』我聽完嚇了一跳,忙道:『我都不認識他,如何能嫁。兒臣不願嫁人,只願能日日陪著父王。』父王道:『傻孩子,女子長大了都要嫁人的。你不願意嫁那王子,就算了吧。』三天以後又來了個赭時國的使臣替他們王子求親,我自然也回絕了,父王也沒多說什麼。過了些日子,又來了個龜茲國使臣替他們的親王求親,我想也沒想便一口回絕了。這次父王有些不高興了,他對我說:『你這也不要,那也不要,究竟要嫁什麼人呢?不如我讓天下英雄都到小白民國來讓你選吧。』唉,父王倔起來可真倔,他果然就下了招婿的榜文發往西域各國,我怎麼攔也攔不住。後來我才知道小白民國的水都來自國中的一眼月牙泉,如今這眼泉水卻日復一日乾涸了。阿耆尼國有許多泉水,赭時國與龜茲國都有大河,假如我嫁了過去,小白民國就再沒有水源之憂了。」
走完甬道,忽聞水聲淙淙,花草清氣撲鼻而來,原來是一大片花叢。許觀看去,只覺回到了燕婉園中,但濃翠蔽日,靜窈縈深,更有過之。穿過花叢,地勢越來越高,似行在山道之間。不多時攀到了一處光禿禿的廣闊平台,只有一塊嶙峋巨石參天矗立。舞力彥停下腳步,轉身對眾人道:「恭喜諸位佳客已過了一關。」眾少年面面相覷,都覺詫異。舞力彥笑道:「實不相瞞,那瓷壇之中只放有銀錠,取出金錠者所呈必是自己所攜之物。諸君都是至誠君子,方可來到此處,這接下來的考題卻要一試諸君之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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