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婚了
三
「……」鄭偉無言地靠在牆壁上。
「我不想知道。」
……
「是積水潭的劉主任給他主刀……」
「可我對他，做的太絕情了。以他當年的身份地位，他完全可以請一位世界最好的律師幫他脫罪，就算免不了要被判刑，他也一定有辦法讓自己離開監獄。但他為了保護我，選擇了認罪，甘願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渡過餘生……我卻從來沒看過他一次……」
他轉頭，問：「到底怎麼回事？」
生硬的手指一點點鬆開，護士將林近推進手術室。手術室的門關上之前，他還努力地撐著受傷的身體，似乎想要坐起來，再多看一眼……
葉正宸不知何時走近他，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
「手術的成功率有多大？」
更重要的是，對於一個佔有慾極強的男人來說，已經承受了妻子的背叛，又怎麼再承受兒子的背棄？
外面的世界，分明是繁花似錦的盛夏，在這監獄里，卻只有一片破敗的殘灰。
「他是什麼型的血，需要輸血嗎？」鄭偉問。
「這些年，我不願意看見他，我不願意承認我跟他的關係，我以為我不見他，就可以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也不會對他有任何的感情。現在我才知道，我錯了，有些天性，是不可能泯滅的。」
「傷的嚴重嗎？」
葉正宸告訴他：「他十分鐘前就應該進手術室，但他堅m.hetubook.com.com持要等著你來，說是有話想跟你說。」
鄭偉看了一眼手術室緊閉的房門，以前，他總覺得自己沒有做不到的事，而現在，隔著生死存亡這道門，他從深刻體會到什麼叫無能為力。
五年來，林近選擇在這樣的地方度過餘生，而他從來沒有來過。並不是因為他恨林近，雖然他最初在母親口中知道真相的時候，他恨過林近，恨他當年為了榮華富貴拋棄了他們母子，他更恨林近回來，自私地想要找回已經不屬於他的東西，害死了無辜的人，牽連了他的母親，也讓他從「鄭耀康的兒子」突然之間變成了一個見不得光的私生子。
「我只能告訴你，有死的可能，也有生的希望……」
但是，有希望也是好的。
林近在ICU里三天三夜，鄭偉一步都沒有離開，除了極少的幾次探視時間，他一直站在病房外，看著心電儀的波動，數著上面越來越少的心跳數。
看著手機屏幕，他只覺得快要停止跳動的心臟突然有了一股強大的力量，然後，乾澀的眼眶慢慢濕潤了……
鮮血一點點從血管里流出，他越來越沉痛的心跳仍絲毫不見緩和。
看著手指是滴落的鮮血，濃烈的悲傷就像海浪一樣，鋪天蓋地地襲過來，他有種窒息的疼痛。
葉正宸去找人溝通了一番，沒多久
heｔuｂoｏk.ｃom.ｃoｍ，護士走過來，便帶著鄭偉去驗血。
……
鄭偉感覺自己的心跳數彷彿也在減少，越來越無力，好像隨時可能會停止跳動。
然而,案子結束了,別人平靜的生活卻從此不復存在了。
他告訴等在門外的鄭偉和葉正宸，手術過程中傷者的心跳曾經停止過三十幾秒，幸好他們沒有放棄搶救，病人的求生意志也很強，總算是有驚無險。現在，雖然手術還算成功，但病人還沒有脫離危險期，要在ICU里深度觀察。
林近虛軟無力的手伸向他，沾著鮮血的手指在半空中顯得十分無助。
「我……」
葉正宸苦笑了一下。「其實你不用說，我也猜得到。我看過他的卷宗，他殺了簡葇的父親，開車撞傷了簡葇的媽媽和妹妹，而你卻幫他上訴，從死刑改判無期。這五年，每次我回國，你都托我過來關照他一下。除非他是你的至親，否則你沒有理由這麼做。」
窒息的刺痛越來越激烈，他用盡全力緊那隻冰涼的手，「嗯，我會的。」
「好吧，我去溝通一下。」
所以，鄭偉只能在心中築起一座比這監獄更高的牆，把關於林近的一切與自己都隔絕開。
直到今天，他感覺被那隻垂死掙扎的手握緊，他才明白，血緣之情，是無論如何都抹殺不了的。
看出葉正宸在有意迴避他的問題，他努力讓自己的情緒平靜下www.hetubook.com.com來：「沒關係，你告訴我實話吧。」
「還要觀察，我建議你有個心理準備，病人有心臟病，不排除心衰的可能……」
「O型血。你放心，血庫的血已經調來了，足夠用的。」
「今天監獄發生暴力衝突，有一個人發了瘋，拿著一塊瓷磚的碎片亂刺，林近剛好在他身邊，被刺中了肝臟。」
「這可能是我能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了……」他真的想為林近做點什麼，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點小事。
「他是我的親生父親。」
那時候，他真是恨不得他馬上死了，恨不得把他所有的罪行都公之於眾，讓全世界的人都認清他虛偽的嘴臉，但他的母親哭著求他：「不要，不要，不管他做錯了多少事，他始終是你親生父親，你會後悔的，你一定會後悔的……」
「有什麼話，出來再說吧。」
沉默中，鄭偉的手機傳來短暫的震動，他慢慢拿出手機，看見屏幕上顯示著一條簡訊息：老公，可能在這個時候，我不應該打擾你。可是我想我應該告訴你，不管發生什麼，你還有我，還有我們的孩子……
鄭偉抬起頭，望著被高牆絲網圍在方寸之間的天空。
他抓住那隻無助的手，俯下身，極力讓聲音聽起來很平緩：「進去吧，我在這裏等你。」
「他最希望的，不是見你，而是知道你過的很好m.hetubook.com.com。」
「不，你一定要告訴他，這對他很重要。」
自從林近在法庭上認罪，他就沒辦法再恨他了，因為他知道林近落得身敗名裂終身監禁的下場，是為了他……
沉默了三天的鄭偉忽然很想說話，於是，他對身邊的葉正宸說：「你從來沒問過我，他和我是什麼關係？」
這麼多年的朋友，他豈會聽不出葉正宸的意思——生，只是希望。
這三天里，葉正宸也沒有離開過，幫他關注著林近的情況。他自認這一生算是不幸的，有一個不想認的親爹，愛了個最不該愛的女人，所幸，他選對了葉正宸這個朋友。
可他還是不肯見林近，從沒跟他說過一句話，因為他覺得一旦他見了，就證明他承認了林近是他的親生父親，他不想要這樣一個父親，在他的心目中，從小把他養大的鄭耀康才是他的父親。
「……好吧。」
他讓自己堅信：他就是鄭耀康的兒子，是任何人都無法改變的事實……
「那他到底有沒有生命危險？」鄭偉急忙問。
「這不是天性。」葉正宸說：「是你的個性。你太重感情，不管是親情，友情，還是愛情，你全都看得太重。不管別人怎麼辜負你，你是絕對不會負人。」
「我也是O型，我想給他輸血，可以嗎？」
「嗯。」
「他進手術室之前，我告訴他你結婚了，娶了簡葇。他很高興，他讓我告訴你：早點生個孩ｈｔｔps://ｗwｗ.ｈeｔuｂoｏｋ.cｏm.ｃｏm子。」
「可是，我忽然特別想說。」
經歷了五個小時漫長的等待，主刀的劉主任終於走出手術室。
他問護士：「一會兒給病人輸血的時候，能不能告訴他，這些血是我輸給他的？」
「哦。」
葉正宸看他一眼，「你這麼做，沒有任何意義。」
護士有些為難，「我會幫你轉告裏面的人，不過他現在意識不清了，即使告訴他，他也未必知道。」
「不……」林近的手指焦急地收緊，艱難地喘著氣。「我如果死了，一定要，照顧好你媽媽，還有，你自己……」
在監獄醫院略顯陳舊的走廊里，鄭偉看見了在手術室門外等著見他的林近。
五年過去了，鄭偉數不清多少次在第二監獄的門口徘徊過,他知道林近很想見他一面,跟他說句話，他一次都沒有進去,與其說不想見他,不如說，他不敢去見。
……
「手術還算成功！」他說這句話的時候，並沒有輕鬆的表情。
寂靜的夜晚，呼吸機的震動聲都可以聽得清清楚楚。
他點頭，艱難地走到林近的床邊，潔白的床單蓋在他的身上，胸口前滲透了一大片的鮮紅
他的臉比照片上又瘦了許多,灰白凌亂的頭髮被汗水浸透,貼在臉上,越發顯得顴骨突出，再加上疼痛讓他毫無血色的臉扭曲變形，眼神沒有一點光彩，嘴角還流著絲絲縷縷的鮮紅，鄭偉幾乎不敢相信面前的人就是林近，那個曾經備受矚目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