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愛難收
「不會吧，他什麼來頭啊？」
「這一路上，他偷看你很多次。剛剛你的衣服掛在了樹枝上，你輕輕一叫，他立刻回頭看。」
一頓飯下來，葉正宸幾乎沒吃東西，也沒有喝水，只是時而看一眼純凈水的瓶子，變了形的水瓶在餐桌上慢慢恢復了原來的形狀。
他站在高處，風吹亂了他的襯衫，我想讀懂他的表情，然而，我能讀懂的只有淡漠。
「我說介意你會走嗎？」
確定我的表情不是開玩笑，凌凌大驚：「不是吧，你們……分手？吵架了？」
她以為我不喝，便沒有多問。
我挽著凌凌的手臂，和她們說笑，儘管我根本沒聽清她們在聊什麼。
他笑了：「我們還能做朋友嗎？」
經歷了一場大病，劫後餘生的我終於懂得了一個道理——時間是一條永無迴轉的路，過往多少快樂終究留在已經過去的路口，無法尋回，但沒關係，還有下一個路口。
「我周一有個報告，可能沒時間……」
就算天真塌下來，也好過我們這樣彼此折磨。
第二次到樓下時剛好八點整，大家集合完畢，朝著車站的方向走。男生們拿著東西走在最前面，我和凌凌、馮嫂、秦雪走在最後面。
那天是我和葉正宸分手的第一百一十一天，我捧著鮮紅的愛情符，開始恨他了，我真想抓著他狠狠地搖他，告訴他：愛我，就光明正大地愛，能怎麼樣？天又不會塌下來！
「嗨！」吳洋先跟我打了個招呼。
「等下，我忘了帶東西。」幾步跑回公寓，我簡單化了個妝，塗了一層輕薄的粉底，塗了點遮瑕膏，又塗了粉紅色的口紅。我在鏡子中左看右看，確定自己神清氣爽，我才再次出門。
走了幾步，凌凌忽然在後面扯扯我的衣擺：「你隔壁的帥哥在看你呢。」
剛說完謝謝，我猛然驚覺，扭頭去看身後的人。一看見那張臉，胸口如同被重物撞了一下，喘不上氣來。
「我減肥。」她笑得很甜。
「嗯。」
葉正宸看向我，我低頭吃包子。
葉正宸微笑著答：「我最近很忙，找我有事嗎？」
「小冰。」凌凌輕輕推推我，「以我多年的暗戀經驗，他肯定暗戀你。」
真敗家！
食堂里，八九個人圍坐在拼起的餐桌前聚餐，桌上擺滿了各種各樣的食物，大家搶得不亦樂乎，其中還有穿著作訓服的吳洋。我剛想走，凌凌向我招手：「小冰，快來。」
我說：「我有空，我去！」
彷彿隔了一個世紀，他才開口：「恨我嗎？」
「你們師兄妹呢？去不去？」馮www.hetubook.com.com哥看向我和葉正宸。溫泉我沒去過，葉正宸問過我想不想去，被我嚴詞拒絕，因為我聽說日本人泡溫泉都是「裸泡」的。
「她胃疼，不能吃冷的食物。」葉正宸用標準的醫生語調說。
一聽這話，我的胃火燒般地灼痛起來。今天之前，我還在努力讓自己相信，葉正宸一定不知道我病了，他若是知道，無論如何也會來看我一次，哪怕買點水果問候一下。
走了半小時，山已經爬了大半，凌凌說：「這也叫山？還不如泰山的一半高。」
「謝謝！」我扶著溫泉的石沿緩緩站起來。葉正宸迅速轉身，正人君子得不能再正人君子。
「我們不是朋友嗎？」
「一定一定。」
「別忘了請我喝喜酒。」
神戶的六甲山久負盛名，號稱日本三大夜景之一。
葉正宸竟把這張符送給了我。
「這個，給你。」我把水放在葉正宸的桌邊。
「新鄉考上京都大學了，我爸爸也同意我們交往了，正宸哥哥，謝謝你。」
「你暗戀過人嗎？為什麼不表白？」
「不恨。」
我搖搖頭：「沒有。突然有一天，他和我說，『我們分手吧』，我們就分手了。」
下面一群人回消息，強烈要求佔座，群里一時間好不熱鬧。凌凌也在上面呼喚我，說先去給我佔座位，我把回消息的人從頭到尾翻了好幾遍，確定沒有葉正宸，才收了資料去食堂。
聽到這個名字，我悄悄加快了腳步，走近一些，聽見田中裕子說：「正宸哥哥，我去醫學部找過你很多次，你都不在。」
我悄悄看了一眼秦雪，她望著窗外飛馳的景物，臉色越來越白，慘白。
他不是明天要做報告嗎？他不是很忙嗎？他不是一直在躲避我嗎，為什麼還要來？
深夜，我一個人遊盪到溫泉邊，脫下身上的真絲浴袍，躺進浮著白色花瓣的泉水中。頭枕著礦石，身體浸在溫熱里，疲憊漸漸消散，沒多久我就昏昏欲睡了。
「小冰，這裏。」馮嫂看到我下樓，沖我招手。
葉正宸也沒跟我打招呼，在離我最遠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我笑得更干：「不客氣。」
一團團的冰冷入腹，冷熱相衝，胃開始痙攣，疼得我冷汗淋漓，但我忍著疼繼續吃。
秦雪悄聲問馮嫂：「馮嫂，那不是田中裕子嗎？」
他跟我說謝謝。
如果我沒記錯，這是清水寺的愛情符。
還有，垃圾應該分類丟，他忘了……
馮哥最有號召力，提議一出，大家一致贊同，最後決定這周日
和*圖*書去神戶爬六甲山，野餐，然後泡溫泉。「你，你……你……」我對著葉正宸連說了三個「你」，卻怎麼也說不出下文。
「謝謝！」我笑著對吳洋說，然後捧著冰激凌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純粹個人愛好，他說在這裏玩五年再回去做正事。」
葉正宸抬頭看著我，似乎在慎重考慮我的提議。許久之後，他的嘴角抽動了一下，噙著嘲弄：「還是算了吧，我對自己的自制力不太有信心。」
我抬頭，盯著他桌上的那盒——抹茶口味的，我最喜歡，甜而不膩。
我抬頭，山路彎曲，叢林密集，我一眼便看見了葉正宸。
我嘆了口氣：「他不想說，一定有他不想說的理由。」
我爬到書包前，忍著疼一頓亂翻，想找張濕巾給傷口消消毒，卻意外地看見書包最隱蔽的一個夾層里塞了什麼東西。我翻出來一看，是一個精巧的紅色錦囊，上面綉著漢字的「愛」。我拆開錦囊，發現裏面有一張符，畫著我不懂的圖案。
我驀然想起田中裕子交給葉正宸的綉袋，我還記得她說：「這個是我在清水寺幫你求的，送給她，她會一生幸福的……」
我往下縮了縮身子，讓泉水沒過我的肩，但遲疑了一下又坐直，讓肩膀露出水面：「水溫正合適，不介意的話，一起洗吧。」
男孩兒不停鞠躬：「我知道，我會對她好的。」
「你別看葉正宸平時像個富家大少爺，聽老馮說，他這人不簡單，才來日本兩年，在日本就很有勢力了，新宿的華人幫都特別給他面子……要知道，新宿的華人幫可不好惹，山口組在日本勢力這麼大，跟他們從來井水不犯河水。」
「是啊，浪漫……」凌凌沒有多說，把我故意轉移的話題轉了回來，「給他個機會吧，這麼千載難逢的男人，錯過了多可惜。」
我笑了笑，對此不置一詞。
「嗯。」女孩特意從包里找出一個精巧的紅色綉袋，「這個是我在清水寺幫你求的，送給她，她會一生幸福的。」
瓶子還能恢複原來的形狀，至於我們呢，恐怕再也找不回過去那樣純凈的友情。
爬過山，我們又去泡溫泉。有馬溫泉，歷史悠久，日本的三大名泉之一。我雖屢次對日本久負盛名的東西失望，但有馬溫泉是個例外：群山環繞，櫻花成林，清凈的溫泉靜靜流淌，絕對是個療傷養心的好地方。
「那你還喜歡他嗎？」凌凌又問我。
畢竟，我們還是朋友；畢竟，我們還是鄰居。
我在服務區取了九個杯子，凌凌數了一和-圖-書下，以為我少拿了一個，正要去拿，我攔住她：「夠了。」
「不如去神戶爬六甲山，泡溫泉吧。」馮哥提議。
「據說京都的清水寺不錯，是日本有名的古寺。」吳洋說。
路上，我聽馮嫂她們聊天才明白事情的原委。
可他顯然不這麼認為，他更希望我能忘記他，重新開始一段真正幸福的愛情。
「小冰，他一定很喜歡你。」凌凌悄聲說。
吃完了飯，在大家的強烈要求下，葉正宸去買冰激凌給大家吃，每人一盒，唯獨沒有我的。
誰知葉正宸一看我的眼光，當即拿走了冰激凌，經過垃圾箱時，丟了進去。
她笑了，那是落寞的苦笑：「他是我的導師。」
「那他為什麼在這裏學醫？」
「介意我坐一會兒嗎？」他鄭重地詢問我，臉上再也找不到曾經的壞笑。
吃完之後，我發現凌凌正對著半融的冰激凌發獃，睫毛上凝著水珠。
「我給過他機會……現在，我們分手了。」
葉正宸聽說這件事後，帶著田中裕子去了東京，又暗中約了新鄉，給他們充分的時間好好傾訴彼此的感情，他還對田中教授說他有了女朋友，感情很好。
我偷偷看向葉正宸。他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幾個月的朝夕相處下來，我竟然還是一點都不了解他。
一提起包子，我又記起葉正宸看我吃包子時寵溺的眼神，胃又疼了，又不好拂了人家的好意，只能勉強點頭：「好，中午聯繫。」
他在池邊坐下，掌心託了一汪透明的泉水，看著水從指間流盡。他的沉默就像泉水，無邊無際地纏繞著我，把我吞噬。
馮嫂回過頭：「日本的高山本來就不多，這座已經不錯了。」
「我和你一起去。」凌凌說。
「喜歡就去找他問清楚呀，說不定你們之間有什麼誤會。」
「田中教授怎麼這樣啊？」凌凌說。
見躲不掉了，我乾脆含笑走過去，沖吳洋微笑著點點頭，在他和凌凌之間的空位上坐下來。
氣氛有點尷尬，就一點點。
「神戶動物園也很有名，裏面還有座熊貓館。」又有人提議。
傷過，痛過，從不恨他。
剛過十一點，馮哥在msn上群發消息：「正宗的天津包子，先到先得，過期不候。地點：醫學部食堂。」
「你沒問為什麼？」
原來，田中教授十分欣賞葉正宸，想把自己的女兒介紹給他。而田中裕子已有了一個相戀兩年的男朋友，自然是不願意的。田中教授非但逼迫自己的女兒，還欺騙新鄉說田中裕子已經和葉正宸訂婚了。
遠遠的，人群中，和*圖*書只需要一眼，那道英挺的背影又一次紋在我心頭，一針一針，血往外滲。
我和凌凌一起點頭。
為了緩和尷尬的氣氛，我乾笑了一下：「師兄不喝這個……他從來不用食堂的水杯。」
爬了一天山，大家都累了，吃飽喝足，再泡個溫泉，一個個心滿意足地進入夢鄉，唯獨我，一躺在床上，就會想起好多好多事情，無法安睡。
「他不喜歡。」
我不說話，等著葉正宸先答。
「回去吧，夜裡冷，小心著涼。」
我擦擦額頭的汗：「別說泰山了，我們四川隨便拿出一座山都比它高。」
我的左手拿著一瓶剛買的純凈水，上面還凝著冰冷的水珠，塑料瓶已經被捏得變了形。
「時間是一條永無迴轉的路，過往多少快樂終究留在已經過去的路口，無法尋回，但沒關係，還有下一路口。」
葉正宸請客，訂了最好的溫泉山莊，吃、住、玩，一票到底。反正他有的是錢，大家也沒跟他客氣，一人選一間客房。
我給他煲湯，幫他脫衣服，為他擦背洗頭髮，他從未說過一句「謝謝」，一瓶一百日元的純凈水竟換來他一句客氣的「謝謝」。
周日，好日子，天空晴朗無雲，空氣清新，宜出遊。我一早起來，穿上運動裝，戴上遮陽帽，背著一大書包零食下樓和大家集合。
「這周有個假日，三連休，馮哥，咱們組織點什麼活動吧。」有人提議道。
「嗨，好久沒見。」
我坦誠地點點頭：「喜歡。」
「凌凌，你怎麼不吃？」
回到房間，心緒未平，腳心又傳來劇烈的刺痛。我坐下，藉著暈黃的光細看，腳心上密密麻麻的都是細碎的傷口。在溫泉里泡了兩個小時，赤腳走過礦石鋪的小路，怎麼可能不被石頭尖銳的稜角刮破。
「師生戀？很浪漫啊！」
「嗯？」我抬頭，望著他。
馮哥在我們面前搖了搖他超級大的飯盒：「你嫂子蒸的包子。中午我們在食堂聚餐，嘗嘗我家糟糠的手藝。」
吳洋拿了個包子遞給我，我伸手去接，眼光不經意瞥見玻璃門外的葉正宸，手裡的包子差點掉下來。他也看見我，微怔一下，推門而入。
數道好奇的目光掃向我們，在我們的臉上來來回回地打轉。我慌亂地站起來：「我去弄點茶水給大家喝。」
剛出大門，迎面走過來一對甜甜蜜蜜的小情侶，兩人手挽著手。他們看見葉正宸都很開心，女孩子幾步跑過來，熱情地打招呼。她很漂亮，亞麻色的頭髮，超短的迷你裙，看上去像個芭比娃娃。男孩子個子不高，清清秀秀和_圖_書，一看就是日本小男生。
矇矓中不知幾點，我睜開眼睛，迷迷糊糊地去摸池邊的衣服。
凌凌剛好站在他旁邊，於是端了一杯遞向他。可能出於禮貌，也可能不忍拒絕美女的好意，葉正宸起身，可他的手剛伸出一半，我直接從凌凌手裡把杯子搶過來，遞給馮哥。
其實我當時正好胃疼，正拚命喝熱茶往下壓。吳洋大概見我受此冷遇，於心不忍，於是把自己的那份放到我面前：「我不喜歡吃甜食，給你吧。」
我暗暗咬牙，這人說話怎麼不把重點放前面？
他就不能讓我開開心心地爬爬山，泡泡溫泉嗎？
我苦澀地笑笑，披上衣服，赤著腳走回房間。一路上，我沒有回頭，但我感覺得到他的目光一直追隨著我。
叫新鄉的日本男孩兒對葉正宸深深鞠躬，超過九十度：「謝謝！」
一隻手把衣服遞到我的手裡。
我別過臉，看向遠方，雖然除了一望無際的黑暗我什麼都看不見。
我搖搖頭。我不傻，看得出他的在意，看得出他的有苦難言，可是，歸根結底，他還是不愛我，真愛一個人，天塌下來都不會放手。
「不知道，他從來不說，但肯定有錢有勢。」
那一剎那，我的周圍頓時寂靜無聲，我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聽不見。
我倆端了茶水回來，每個人都伸手去接，唯獨葉正宸一動未動。
清晨時分，我爬起床，把頭髮梳得一絲不亂，塗了一層薄薄的粉遮住蒼白的臉色，又塗了櫻色的唇膏，神采飛揚地出了門，路上剛好遇到馮哥和凌凌。
「那也別浪費，我幫你吃。」我又把凌凌的冰激凌捧過來悶頭吃了起來，巧克力口味，很好吃。我吃得正歡，葉正宸突然站起來，簡單地收拾了一下東西，拿了桌上的純凈水就走：「我回去趕報告，你們慢慢聊。」
我們離得很近，只須伸手，就能觸碰到彼此的手，我像是被一種巨大的吸力蠱惑了，慢慢伸出手，就要觸碰到他時，他說：「丫頭。」
日本的女孩很少這麼稱呼男人，除非關係特別親密。
「謝謝！」
「哦。」凌凌頓悟，眼光落在我的左手上。
「不用謝我。好好對裕子，她為你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淚。」
「謝謝！」
「謝謝！」葉正宸雙手接過，反覆翻看，然後收了起來。
葉正宸看看吳洋，又看看我，面無表情地走過來，眼光陌生得如同素昧平生。我本想跟他打招呼，但一見他的表情，hi這個音節頓時卡在了喉嚨里，怎麼也發不出來。
我的話音剛落，葉正宸接著補充了一句：「我盡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