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春夜暖
我等得全身都僵硬了，手機鈴聲終於響了，我急忙撲過去看，手機上晃動著季師姐的名字。
「哦，都是些傳聞，具體是怎麼回事，我也不太清楚。」我本想告訴他季師姐跟我說的話，可是想到大使館對她的鄭重提醒，我猶豫了一下，最終決定保守秘密。
「這麼急……吃過早飯再去吧。」
我曾以為葉正宸有雙重人格：穿上醫生白大褂的他神聖不可侵犯，脫下白大褂的他全身上下散發著輕佻。今天，我才知道他還有另一面——沉寂如黑夜的冷。
我還在說個不停：「師兄啊，有機會你借套軍裝唄。」
葉正宸洗完澡出來，我已經煮了一碗熱騰騰的擔擔麵。看著他捧著面狼吞虎咽，我所有的鬱悶頓時散盡——一個人如果不是忙得不可開交，怎麼可能把自己餓成這樣。
每次情緒緊張，我的月事就會紊亂，不是提前就是拖后，這次提前了整整一周。
一個人在公寓，下腹墜疼得厲害，我無心看資料，抱著電腦坐在床上瀏覽網頁。
我從不願意去想起。
你可以選擇一個能帶你天天吃海鮮大餐的他，也可以選擇一個願意把最後一隻冰蝦剝了皮放在你碗中的他。
「我告訴你個秘密。葉正宸很喜歡你，真的……非常喜歡。這段時間，你們鬧掰了，我幾乎沒見他笑過，整天魂不守舍……」馮哥在我耳邊小聲說，「昨晚，我告訴葉正宸，你和吳洋交往了，而且已經同居了。」
掛斷電話，我完全沒有心思看資料，眼前雖是滿篇的細菌研究，腦子裡想的卻是兩個死者的身份，還有山口醫藥公司，還有日本黑幫山口組。我想不出這其中到底有什麼關聯，但總覺得這兩個人的死與山口醫藥公司有關，否則他們應該第一時間站出來澄清死者的身份，而不是由著新聞來誤導世人。
馮哥把我的酒杯端起來遞到我手裡，故作崇敬之態：「哥必須敬你一杯。我幹了，你喝多少隨意。」
他開口的時候不多，多半都在沉思，手指時而在停車場的白色欄杆上輕叩，緩慢而有節奏——我以前並不知道他有這個習慣。
馮哥又給自己倒上一杯，壓低了聲音對我說：「哥太佩服你了，哥以為這個世上沒有女人能搞定葉正宸。」
我立刻說：「師姐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對任何人說。」
他講了很久的電話，由始至終維持著一成不變的站姿和冰冷表情，嘴角連半絲笑意都沒有。
我拉高被子，蓋過裸|露的雙肩：「疼，全身都疼！」
馮哥說：「我家糟糠從國內來的時候帶了十幾塊，你要不？送你兩塊。」
「什麼？」這緋聞編的也太離譜了吧。
「習慣了。」他說。
「嗯。」我知道。
之後的畫面，我記得非常清楚。
「我要給你解扣子，一顆一顆，為你解……」
他牽著我的手走進一家中餐小店。店面本就不大，二十幾個人坐進去顯得十分擁擠。我幾次嘗試抽回手，都沒有成功。
安靜的夜晚，我鑽進他的懷裡，讓他身上獨有的味道把我保護起來。有些東西一旦嘗試就會上癮，很難戒掉。
葉正宸扯住我，牙齒咬得咯咯響，我還在稀里糊塗地喊：「馮哥，我還沒和你聊完呢，你腿摔傷了之後呢？你再多說點……」
「對，就是那家公司。」季師姐壓低聲音對我說，「小冰，不知道為什麼，我剛剛看到這條新聞，心裏特別慌。我和他們一起吃過飯，他們都是去年從東京大學畢業的高材生，畢業后就進入山口公司工作，應該跟中國黑幫爭鬥沒有關係。」
「嗯，解酒止痛。乖，都喝了。」
吳洋一直在看菜單，秦雪低頭喝茶。我努力想看清秦雪的表情，可她始終低著頭，讓我無法窺見她低垂的睫毛後面隱藏著什麼。
電話那邊安靜了片刻，應該是季師姐在思考利弊，最後，她堅定的聲音傳來：「好，我現在就給東京的大使館打電話。」
我喝醉了，我用兩罐啤酒把自己灌醉了，幸虧我酒量雖然不好，酒品還湊合。我不哭不鬧，一個勁兒地對著馮哥傻笑，一個勁兒地亂點頭，腦子混沌不清，眼前的場景都是模糊的，唯一不模糊的，就是葉正宸。我記得葉正宸回來的時候，我還在那傻笑，凌凌勸我不要再喝了，我卻不依不饒：「馮哥，來！我再敬你一杯，謝謝你
ｈttｐs://ｍ.ｈetubook.ｃoｍ.ｃｏm為我做的……如果沒有你，我可能這一輩子都解不開這個結……」
心煩意亂到了晚上十一點多，感覺有些餓了，我爬起來燒了開水，打算喝點熱牛奶平復一下心情。
我問他為什麼。
「我要為你脫下軍裝，脫下一身神聖莊嚴。」
環顧房間，只見葉正宸正坐在電腦前聚精會神地看日文資料。
自從四月份入學開始，田中教授給了他很大的壓力，臨床實習，看資料，做發表……這些事情把他纏得快要透不過氣了。
你可以選擇在寶馬車裡哭泣，你也可以選擇抱著柴米油鹽坐在他的自行車上，和他一起笑著憧憬未來。
我正在研究雅虎天氣，無意間看見雅虎新聞上彈出一條消息，說三天前死於東京新宿街頭的兩名死者已經正式確定身份，都是中國籍男子，簽證早已過期，無業，目前屍體已經交給中國大使館處理。
在葉正宸毫不讓步的要求下，我跟人換了個班，在衣櫃里挑來選去，總算找出一件能把我包裹得密不透風的高領針織衫，也不管外面陽光有多璀璨，將它套在了身上。沒辦法，誰讓我全身上下都被禽獸啃得青一塊紫一塊。
「我不這麼說，他能去找你嗎？」馮哥說，「他聽到這個消息，不停喝酒，不停在看外面的雨，我問他看什麼？他反問我：『馮哥，如果當初你因為某些阻礙和嫂子分開了，你現在會做什麼？』我說：『想她。想她一輩子！』」
太陽穴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我忍了又忍，才沒問那個女人是誰。
他溫柔地摟著我，滾燙的掌心拂過我的長發，他說：「丫頭，我不在乎別人懂不懂我，只要你懂就夠了……會有那麼一天的，我會穿上軍裝給你看……你相信我，我不會離開你，永遠都不會……」
葉正宸抬頭看看我，目光是少見的深邃：「你聽誰說的？」
「哦。」見他看了一眼手錶，我說，「你去吧，別讓人家等著。」
葉正宸走出去后，繞至飯館後面僻靜的停車場。
他不想說，我也不想追問。
我從旁邊找了罐啤酒，打開，拿著酒把自己的酒杯倒滿，我的手顫個不停，白色的酒沫漾出來。
我捧著啤酒罐，莫名的熱度遍及全身，血液好像沸騰了，就要衝出血管。
如果不是他的一隻手動不了，我定會嚇得奪門而逃。
「是日本華人幫的仇殺嗎？」
「看到了，怎麼了？」
我端起酒杯，仰起頭，冰冷甘苦的啤酒刮過舌蕾，喉嚨，滾燙的眼淚撲簌而落，滑進鬢髮。為了馮哥，為了葉正宸，為了男人最簡單也最直接的愛。
他一路沒說話，估計煩我煩得不行了。
我越聽越心慌，忙說：「師姐，要不然你給大使館打個電話，把你知道的跟他們說一下，我覺得大使館的人應該在調查這件事。」
這個該死的男人，電話不開機就算了，居然這樣嚇人！
「你回來啦？」
我信他，可他不相信我，他什麼都不肯跟我說。
我笑，一邊笑，一邊搖頭。
我用吸管攪動著冰可樂，一下一下，黑色的液體繞成急速旋轉的旋渦，我的心就像塊石子，沉進黑色的旋渦里。
如果愛情沒有信任，所有的承諾都是空中樓閣，再美輪美奐也會坍塌，遲早而已。
那麼可愛，那麼美好。
馮哥打量了一番我的高領針織衫，沖葉正宸調皮地眨眼：「呦！搞定了？」
他不說話，我又說：「你千萬別想我，比我漂亮的女人遍地都是……」
他原本在瀏覽網頁，拿著滑鼠的手一頓，網頁快速滑動了幾頁。
「哦。」我爬下床把電腦拿來，細緻地給他講述我的實驗過程。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他馬上把窗帘拉回來，遮得密不透風。
剛泡好牛奶準備喝，我聽見陽台上傳來一聲響動，未及回頭，燈忽然滅了，房間里陷入了一片黑暗。我的視覺還沒有適應這種突如其來的黑暗，一股陰寒的氣流衝過來，緊接著一個人從背後抱住我，冰冷的衣服上有一股濃濃的血腥氣。
「那兩個人我認識，是山口醫藥公司的員工。我上次去東京開會見過他們，因為大家都是中國人，一起吃了一頓飯。」
我揉揉有點發暈的頭：「可能，近水樓台先得月吧。」
「別走。」我拉住他的手，可憐
https://m.hetubook.com.com兮兮地看著他，「我想你了……」
我氣得狠狠捶了葉正宸的胸口兩下，又緊緊地抱住他，不捨得放手。
「我去給你煮麵，你先去洗個澡吧。」
「喝點吧。」他把茶水送到我嘴邊。
「哦，什麼時候？」
「我信你，一直都信。」
當時，我怎會想到自己會在他的房間里醒來。
我把頭埋在他肩上，哭了，眼淚掉在他的頸窩裡。
大家聊著各自的話題，馮哥只陪我聊天，且滔滔不絕，他說：「好色是男人的天性，男人都喜歡美女。美好的事物誰不喜歡？然而張柏芝再漂亮也只能過過眼……真正想娶回家的，還是那個陪你哭過、笑過的女人……給我十個美女，我也不換我家糟糠……美女遍地都是，她就一個，丟了就沒了……」
飯菜端上來，是地道的粵菜。葉正宸剛夾了一塊雞肉放在我碗里，他的手機忽然響了。他拿起電話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我順便瞄了一眼，是大阪的市區號碼。
聽師姐這麼一說，我也有些緊張：「師姐，照你這麼說，他們既然有了穩定的工作，簽證就不該過期，新聞上也不該說他們無業。這裏面是不是有什麼誤會，或者新聞是故意混淆視聽？」
林銳指指馮哥，笑得幸災樂禍：「你死定了！」
我咬咬牙，把酒杯放在嘴邊，就憑馮哥這半年來的照顧，我也不能拒絕。
「你跟我一起去吧。」
「丫頭，我好餓，我想吃一碗面。」
畢竟愛不是用嘴說的。
「醒了？」葉正宸見我醒了，從桌上端了半杯清茶走到我床邊，探探我的額頭，「頭疼嗎？有沒有什麼地方不舒服？」
「別提了，又死了，我從沒見過這麼難培養的細菌，我幾乎模仿了所有活體的環境，可就是養不活。」
認識他的第一天就知道他是怎樣的人，愛上他之後更知道他是怎樣的人，我告訴過自己一萬遍別去介意，可怎能不介意呢？
「你為什麼這麼關心這件事？」
以往的秦雪並不喜歡和男人說笑，尤其在這種人多的場合，不論別人講的笑話有多好笑，我笑得多麼前仰後合，上氣不接下氣，她最多掩口輕笑，盡顯女人的矜持。
「習慣不見光？」
馮嫂笑而不語。
我拿起筷子，夾起碗里的冷盤送到嘴裏，大口大口嚼著。可樂喝多了，酸疼猶在的骨骼透著冰冷。還未及把飯菜咽下去，略顯醉意的馮哥端著一罐啤酒坐過來，也不徵求我的意見，直接把啤酒倒在我面前的空杯里。
從那天後，我每天都會關注雅虎新聞，希望可以看見關於那兩個中國人死因的報道，可是這件事再沒有出現在新聞上，一切就像是石塊沉入汪洋，無影無蹤。我問季師姐是否有新的消息，季師姐搖搖頭，說大使館的人沒再聯繫過她，她也就沒再問過。
我說：「兩個中國人死得不明不白，日本的新聞根本不報道，中國的新聞也找不到任何消息，我當然想知道原因了。」
於是，我們的關係在所有人理所當然的表情中公開了。
因為我對電話那邊的女人充滿好奇，我很想知道，究竟是什麼樣的女人會讓葉正宸收起所有的輕浮，嚴陣以待。
馮哥頓了頓，又把酒幹了，繼續說：「他什麼都沒說，跑出門，我追出去，問他去哪？他說：『我不能讓自己一輩子想她。』」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和馮哥關係最好的林銳，也就是殺人遊戲里的「法官」大聲嚷道：「老馮，你又趁著你家馮嫂不在調戲美女了。你看馮嫂回家怎麼收拾你。」
講完電話，葉正宸回來了。我什麼都沒問，叼著吸管喝可樂，他倒是主動向我解釋：「她是我的普通朋友。」
他們的公寓里沒有什麼奢華的傢具，但床頭擺滿了可愛的玩偶，牆上貼著一張結婚照片：穿著質樸t恤的馮嫂和穿著不太合身的西裝的馮哥一本正經地站在國徽前宣誓……
我們正甜蜜著，他的手機響了，他淡淡地掃了一眼手機號。
「師兄，你怎麼不開車？」
電話接通，她的聲音有些緊繃：「小冰，你看新聞了嗎？有兩個中國人死了。」
「你把實驗記錄拿給我看看。」
葉正宸沒搭理我，用日語對服務員說：「再來五瓶清酒，十罐啤酒。」
我依稀記得，他帶我回公寓，輕輕放在床上。他勸我喝下ｍ•ｈｅｔｕｂｏok•com.ｃｏｍ很多酸酸的液體，我喝下去后，翻江倒海的胃舒服多了，靠在他肩上睡著了。半夢半醒中，我感覺到他小心地幫我脫下衣服，換上一件柔軟的t恤，上面染著他獨有的味道，我最愛的味道。
葉正宸一揮手，搶走我手裡的酒杯：「我替你敬他。」
我拉了拉被子，輕微的摩擦聲驚動了葉正宸。
看了一眼旁邊空空的座位和碗里一口未動的食物，我才惶然發覺自己也變了，變得不再像我……
我這輩子醉過三次。
「……」
日本的啤酒口感比較柔滑，但還是很苦，我乾脆閉上眼睛，一口氣喝進去。我把空空的酒杯往他面前一放，馮哥立馬直了腰，一臉得意。
葉正宸皺緊眉，仍未醒，口中反覆只有一句話：「我能幫你……你要相信我！」
以前有一次聚會，我拂了葉正宸的面子，大家便知道我不會喝酒，都等著看我的反應，看我如何拂馮哥的面子。
第三次……
「我現在有點事，一會兒打給你。」說完，他掛斷了，再沒有消息。
然而我知道，他很累。
我只好換了另一個話題：「我看新聞，說東京新宿死了兩個中國人，你聽說了嗎？」
我胡亂點頭：「你絕對再找不到比馮嫂對你更好的女人。」
我輕輕摸他的臉：「師兄，你怎麼了？好像心情不好。」
馮哥嘲弄地看了秦雪的方向一眼：「難道他也喜歡我？我們有一腿？」
這個女人，一定對他有著非凡的意義。
林銳立刻說：「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你自己留著慢慢用吧。」
我第一次對日本人的潔癖肅然起敬，因為那扇擦得一塵不染的玻璃窗讓我能夠清晰地窺見他每一個細微的動作，甚至眼神。
男人在酒桌上，總有一股可愛的純真勁兒。
我一咬牙，咕咚咕咚全咽了下去。做他的病人，別說喝苦藥，喝砒霜我都認了。他對我的表現很滿意，一個獎賞吻印在我的額心。
「沒有。」他含糊地回答。
「她遇到點麻煩，想找我幫忙。」他小心翼翼地研究我的反應。
我喝了一口，苦中帶酸，酸得發澀，憑我多年的學醫經驗，這不是普通的茶水：「這是葯？」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秦雪變了，變得不再像秦雪。
我真想天天醉死在他懷裡，不要清醒。
「也好。」他和眾人交代了一聲，匆匆離開。
葉正宸顯然對這個號碼很陌生，接電話的時候十分客氣地用日語打招呼：「喂。」
我搖搖頭，對他笑笑：「我在這兒等你。」
馮哥按下我手中的酒杯，對我說：「我不知道你們到底怎麼回事，哥只想說一句話，葉正宸是個非常好的男人。」
「雅虎新聞上說的。」
我簡單梳洗了一番，沒化妝，只塗了一層果凍色的唇彩，掩飾了一下我略顯紅腫的雙唇。
「師兄，我真的很喜歡你。如果有一天我們分開，我可能會想你，想你一輩子！」
「還有你不知道的。我剛來大阪時剛好是冬天，一句日語都不會說，東南西北也分不清，一個日本學生把我送來這棟公寓。那天我遇到葉正宸，他送了我一部舊手機，讓我遇到困難給他打電話。他幫我把行李抬進去，看見我直接往床墊子上鋪床單，回去給我拿了一條毛毯。他幫我買日用品，幫我買吃的。他還開車載我到處去轉，告訴我什麼地方能買到便宜的電器，什麼地方能買到便宜的食物，什麼地方是家樂福，什麼地方是千里中央購物中心……他帶我去辦id卡，幫我給我老婆申請簽證手續……」
想到葉正宸正在東京，我不免有些擔憂，又打電話給他。電話好容易接通，裏面很吵，有女人尖銳的哭聲，十分凄涼。
「……」
「你相信我，我能幫你……」他閉著眼睛，在夢中囈語。
我依偎在他懷裡，頭枕著他的肩膀，手放在他的胸口，感受他沉重的心跳。
相信生活，還是相信愛情，取決於你如何選擇，更取決於你是否堅守你的選擇。
他的右手放在滑鼠上，並沒有滑動滑鼠，而是變換著手指在滑鼠上輕輕叩著，緩慢而有節奏。我雙手撐著床坐起來，盡量不去驚動正在電腦前的葉正宸。
很快，他回來了，匆匆收拾東西：「丫頭，我有點事，要去趟東京。」
小店的燈全開了，一束冷青色的光正落在秦雪白裡透紅的香腮上，和圖書許是喝了幾杯啤酒，她笑得又嬌又媚，艷驚四座。
「哦，對了，酒後不能駕車。」
「不了。」他走到門口，又轉回來，在我的額心印上一個淺吻，「我會儘快回來。」
馮哥一提起他老婆，總是滿面春風：「我家糟糠……我家糟糠……」
「好。」
「我老婆來了，他請我們吃飯……沒事也賴在我家蹭飯。」馮哥又說，「我騎車摔傷了腿，他天天背我去學校，背我去醫院做檢查……」
第二天頭疼欲裂，我發誓再不喝酒。
宿醉和縱慾之後醒來，感受可想而知。頭疼欲裂，腸胃抽搐，除此之外整個人如被抽筋剔骨，渾身酸疼乏力。我按著太陽穴睜開眼，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淡綠色的窗帘，窗帘緊合，不露一絲縫隙。
眾人頓悟。可見面對這些經驗豐富的人，高領的針織衫完全是欲蓋彌彰。
林銳的女友笑問：「馮哥，你家搓衣板在哪買的？我怎麼買不到？」
……
一陣暖意在心底蕩漾。因為我的記憶中，只有葉正宸的房間才會掛著淡綠色的窗帘，且不論黑夜還是白晝，始終緊合著。我記得他手受傷的那段時間，我幫他收拾完房間，順手拉開窗帘，讓午後的驕陽照進他的房間。
掛斷了電話，大概半小時后，季師姐又給我打來電話，這次她的聲音平和了許多，她告訴我，大使館那邊說她提供的信息很有價值，這件事他們一定會調查清楚，還讓她留下電話，說他們有問題會隨時跟她溝通。另外，大使館的人提醒她，因為兩個人的死因尚未查明，為了確保她的人身安全，請她千萬不要把這件事對其他人提起。
他終於忍無可忍了：「你給我閉嘴！」
出了國才知道，有中國人的地方，總是充滿了快樂的笑聲，充滿了人情味。
入骨的愛一發不可收拾，我迫切地扯他的衣服，他也扯我的衣服。他瘋狂地啃咬我的頸項、肩膀、胸口，我也咬他的肩膀、手臂、肋骨。
他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留了下來。
第一次是在大學畢業的散夥飯上，我醉了，抱著室友哭成一團。
「我也這麼想。」季師姐又說，「我以前還聽研究室的學生聊天時說起過，山口醫藥公司幕後的投資人是山口組，日本最大的黑幫。」
他笑了，狹長的眼眯起來，臉上是讓人心驚肉跳的壞笑：「習慣做見不得光的事。」
他從不抱怨，也不煩躁，不管教授交給他多少任務，他全都做到最好、最完美。
天色越來越暗，外面的街燈、車燈都亮了。
他神色凝重地嘆了口氣，緩慢卻有力地握住我的手：「丫頭，因為國際關係複雜，很多事調查起來難度很大。既然新聞沒有報道，應該就是真相還沒有調查清楚，你急也沒有用，不如暫時忘了，說不定哪天你就突然知道真相了。」
在大阪，亮多少燈，過多少車，城市都是冷清的，因為安靜。
「啊！」「救命」兩個字還沒來得及喊出口，嘴已經被人捂住。
這個稱呼中包含了多少真愛，無人能懂。
我仍在亂點頭：「我知道。」
吃過飯，我脫了衣服爬上床，他走到床邊，幫我把被子蓋得嚴嚴實實的：「我今晚回去睡。」
仔細想想，不無道理。世事就是這樣，當你急迫地想要知道答案時，一切卻被重重迷霧掩蓋，什麼也看不見，許久之後，當你幾乎遺忘了這件事時，真相卻不經意間出現在你眼前。只是，那時的你，已經不再在意了。
馮哥一副大義凜然的神情：「大不了回家跪搓衣板，我習慣了，一天不跪我渾身不舒服。」
我被感動了，伸手摟住他的肩膀，吻上他的雙唇。
「你在哪？」我盡量讓聲音聽上去很平靜。
他沒有任何表情，夾在筷子間的麵條卻墜了下去：「嗯，聽說了。」
「你的細菌養得怎麼樣了？」他換了個話題。
最後一段記憶最模糊……
他不說話，只是把我抱得很緊，身上獨有的味道把我包圍，感覺特別安心。
我揉揉朦朧的眼，葉正宸陰寒的臉在我面前晃來晃去，晃得我頭暈。我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可笑地以為這樣他就不會晃了。
半醉的馮哥又大發感慨：「有時候，看男人別看表面，別信他說什麼，更別信別人說什麼……他可能不在乎別人怎麼看，只希望……你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
「生日快樂！」是一和圖書個女人的聲音，標準的普通話。
我終於被他們逗笑了，尤其是聽見馮哥口口聲聲「我家糟糠」。
可惜還沒下車，唇彩便被他吃干抹凈了。
會有女人打電話祝他生日快樂，我並不覺得稀奇，也不介意，可他的反應讓我極不舒服——他幾乎在對方發出聲音的同一時間敏捷地用手掩住手機，並立即起身走向門外。
「哦，其實你穿白大褂也很神聖……有機會我也試試。」
那一夜，我笑過，哭過，我也說過：「師兄，我愛你！我就愛你禽獸不如！」
無眠的夜，我們坐在床上討論學術問題。後來，我縮在他懷裡靜靜地睡著了，半夜裡，他忽然抓住我的手，冷汗從額頭滾滾而下。
「……」
有一天，我又想起這件事，心裏總是像有什麼東西懸著，放不下，我便問葉正宸：「我聽馮哥馮嫂說你和東京的黑幫有關係，關於那兩個中國人的死因，你應該有點消息吧？」
我還沒從驚嚇和眩暈中回神，他已壓在我身上，一陣凄冷的寒意瞬間從裸|露的肌膚傳至腳底，我像陷入了夢魘之中，急得連喊都喊不出聲音。冰涼的手掌覆在我裸|露的肌膚上，狂野的唇壓在我的雙唇上，熟悉的味道和熟悉的氣息充斥著我的口腔，我才恍然從驚駭中回神。
從未遇上過這樣的事，我當即嚇得全身發軟，大腦一片空白，所有的感官都失去了功能，只能本能地在一片漆黑里掙扎，撕扯，可是那個人的力氣好大，一把將我抱起來往床上一丟。
「如果愛情沒有信任，所有的承諾都是空中樓閣，再美輪美奐也會坍塌，遲早而已。」
他像哄著小孩子一樣柔聲細語地哄我，簡直想拿溫柔淹死我。
這是第二次，我深深體會到何謂「不勝人生一場醉」。
「慢點吃。」我倒了杯水給他，「你到底去了東京，還是衣索比亞？」
「我接個電話。」他拿著電話走到陽台上，儘管只是寥寥數語，他的表情卻十分凝重，簡直與平時的他判若兩人。
他沒告訴我去做什麼，我也沒問。他想說自然會說，不想說，我又何必去問。為他收拾好房間，鎖好門，我去了研究室，做我該做的事。
「現在。」他拿了衣服就準備出門，一分鐘都等不了。
唯獨我們所在的小店，氣氛異常熱鬧。
我忙坐起來，推他：「師兄，你怎麼了？」
他悶頭吃東西，顯然對這個話題不想深談。
其實馮哥和馮嫂的感情特別好。兩人是大學同學，大學畢業就去領了結婚證，是沒車沒房沒婚紗但又幸福的「裸婚」。馮嫂是個特別懂得愛與付出的女人，馮哥讀完碩士又想出國讀博士，她便辭了國內待遇優厚的工作陪他來日本。
葉正宸離開后，她的心情似乎很好，和旁邊的男生有說有笑，左右逢源。
「山口醫藥公司？是和藤井教授合作研發抗癌細菌的公司吧？」我剛接觸肺癌靶向治療課題的時候，季師姐和我聊過一些，她說這個項目是由山口醫藥公司資助的。那家公司成立不久，資金卻非常雄厚，投入了幾億日元的資金請藤井教授研發這種抗癌藥物。
得到我的回答，他安穩下來，放開我的手。
馮哥舉杯乾了，帶著北方男人常見的豪爽。
「那當然了！其實，很多人都說葉正宸花心，見一個愛一個，我和葉正宸認識兩年了，我確實經常看見他幫美女修電器，請美女吃飯，載美女上街……」
其實，他如果稍微堅持一點，我可能會和他去。
本以為他會很快回來，沒想到，轉眼三天過去了，他還沒回來。我打過電話給他，他要麼不接電話，要麼關機，我隱隱感覺到有事發生。
「弟妹，哥敬你一杯。」一句「弟妹」讓我的骨骼都在震顫。
我趴在葉正宸背上，絮絮叨叨地說：「你是個好人，你對每個人都好，有人懂你，有人不懂你，沒關係，我懂，我懂就夠了！」
我還試著在網上搜索這次事件，倒是有些人在網上提問，卻始終沒有後續的官方報道。
消息還透露，這次事件極有可能與東京新宿的中國幫派爭鬥有關。
後來，桌上的酒全都喝光了，馮哥喝多了，趴在桌上不起來，林銳只得把他扶走，我仍執迷不悔地叫他：「馮哥，別走啊，咱們再聊會兒天唄。」
……
葉正宸回以「明知故問」的眼神。
他和情人講電話不會那麼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