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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怎麼能冷靜？

他點點頭，見她捧著一碗香噴噴的面，雙唇微動，沒有說話。

他們都有些醉了，宇文楚天被雪洛扶回了房間，落塵也扶著陸穹衣去裘叔以前的房間休息。半醉的陸穹衣忽然抓住她的手，言語間也有些語無倫次：「小塵，我的心意不必說，相信你也懂得，可你的心思，我始終猜不透……你走的這段時間，我對你日思夜想，心神不寧，你可有和我一樣？」

「宇文公子，呵呵，夢姑娘真是和您心意相通，她說您今晚會來，您果真來了！」

「嗯，我看這蠱蟲對曼陀羅的香氣特別敏感，等你下次毒發，我們試試用新鮮的曼陀羅花引它們出來，或許有用。」

她閉上眼睛，時間像是永無止境，無休無止。

「嗯？」她沒懂他的意思。

「你好些了嗎？我扶你回家吧。」

他看了她好一會兒，然後，他突然低頭按著自己額頭，好像很難受的樣子。看他這個反應，她不禁心軟了。她明明知道他不是有心的，是曼陀羅在一點點麻醉他的經脈，一點點侵蝕他的理智，讓他產生幻覺，她又何必跟他計較？

「風景？難不成瑄國皇帝還是個詩情畫意之人……咦？」她忽然看見一處不斷有笑聲溢出的樓閣，門上清晰分明地寫著三個字——夢儀樓。她正好奇這名字為何如此熟悉，就見月娘嫵媚的腰肢輕擺著從裏面迎出來，見到宇文楚天便格外熱情，「宇文公子，您貴人事忙，平時不來找我們夢姑娘也就算了，今日總算把您盼來了，卻又帶著這美貌的姑娘，這不是成心讓我們夢姑娘傷心嘛！」

「半年前，瑄國攻佔了這裏，瑄國皇帝下旨將無家可歸的流民都安頓在這裏，還允許泱國商販過來經商，泱國的商販只要交稅，便會受到同等的禮遇，所以很多泱國的商人過來做生意，這裏很快就繁榮起來了。」

他終於停下來，他將臉埋在她胸前，心口貼著心口，兩顆心以同樣急躁的節奏跳動，所有的委屈好像突然間消失。

不知何時下起了雪，鋪天蓋地，房裡的燈火被風吹熄，天地一片黑暗，連潔白的雪花也融入了黑暗。

他以後怎麼面對她，怎麼面對雪洛？

他很認真地搖頭，輕輕把她頭髮上的樹葉彈開：「我在想你！」

「好的，我明白了。夢姑娘，你先休息一下，我讓人去給你燉一碗燕窩。」

這一夜，遠處的山巒在她眼前晃動，模糊，滿月在晃動的地平線上消失，天昏地暗。

「可她喜歡。她喜歡的東西，在我眼中就是無價之寶。」

湮滅了一切痕迹，她才拖著麻木的雙腿，一步步走下山。她回到家時，雪洛還在房間沉睡，睡容清甜，應是在做美夢。

滿地的鮮血中都是蠱蟲，慢慢會聚，向草叢裡聚集。她訝然撥開草叢，只見草叢間有一顆墨紅色的藥丸，與孟漫給他服用過的解藥一樣。她仔細嗅了嗅藥丸的味道，有曼陀羅的香氣，正是蠱毒的解藥。

「嗯，每次做完事，我都會回到這裏看看。」

他低頭把面吃得一口不剩，便起身出門。

他輕輕地摟著她，拍著她的肩膀：「我這不是回來了。」

他想去追，看了一眼落塵，馬上停下腳步。

她趴在他面前的桌子邊，鼻根酸得要流淚，可她依舊眨著眼睛笑：「要不你把我也娶了吧，我也給你做妾。」

她還沒想出答案，衣裳已在他指尖落盡……

臨行前，他和落塵並肩走了很遠，他告訴她：「陸家的情苑，我始終會為你留著。」

從始至終，他們沒有過海誓山盟，等不到海枯石爛，他們可以輕言別離，互道珍重，他們能笑著對彼此說：你一定要平安，轉過身，讓眼淚流在彼此看不見的角落……

「不用，我自己去。」她還沒說完，雪洛已經快步去廚房。

她抬起頭，在刺眼的陽光下，靜靜地望著他：「你是我哥哥，你做主吧，我全聽你的。」

「別叫我哥，我不是你哥哥，我也不想做你哥哥！」

一路上，她不記得自己摔倒過多少次，手腳上都是擦傷，但她根本顧不上這些，以最快的速度往山頂爬。她終於爬到了山頂，終於找到了宇文楚天，他倒在一棵參天的青松之下，昏迷不醒。

他苦澀微笑：「我知道！」

孟漫心念一動，便有所領悟，想到他會在幻覺中與自己做出難以啟齒之事，她心頭又是一燙，語調也不再生硬，多了些柔媚：「我昨天也吃了解藥，什麼都記不起來了。既然我們都忘了，那就當作什麼都沒發生吧。」

小塵：

事到如今，她真不知該何去何從了。

而今的清源鎮與她走時完全不同，熱鬧的集市熙來人往，街邊是各種名貴的玉器店，兵器店，還有做工精美的綉坊比比皆是。

「如果你不是每次月圓之夜都到處找他，逼他吃解藥，或許還有辦法，現在……已經沒有辦法了。」

「為什麼？難道因為你捨不得孟漫？」她湊過去，盯著他的臉問，「你跟我說實話，你到底是喜歡雪洛姐姐多一點，還是孟漫多一點？」

「哥，你現在就要去嗎？」

「不會的！」她急切地道，「你不會死，我一定能幫你找到解毒的辦法。」

帶著這樣挑剔的眼光，他們逛了一下午，自然什麼都沒買成。

若是在昨天以前，她聽他如此問，可能會猶豫一番，然而，現在她已經失了清白，再沒有什麼可以猶豫的。

這一夜，的確勝卻人間無數……

「他不會來。若是來了，你就告訴他我身子不便，讓他明日再來吧。」她不是不想見，而是現在余痛猶在，臉色憔悴不堪，她不想讓他看見她這個樣子，怕他見了會流露出憐憫的表情，更怕他見了仍沒有絲毫憐憫之情。

她還沒開口，店主忙熱情地招呼道：「一看姑娘就是眼力非凡，我這裏可是有件至寶，保證姑娘喜歡！」

看見天上的滿月，她才想起今日是十五，是宇文楚天的毒蠱發作的日子。

樹葉飄灑而落，落了她一身，也落了他滿身滿頭，樹葉凝的霜露濺在他的眼角眉梢中，像極了眼淚。

她不安地看著宇文楚天直視她的眼睛，又開始心亂如麻。

心中流過一絲溫暖，她的嘴上卻還是冷嘲熱諷：「哦？你一大早就來找我，原來是因為醒來時看不到我，想我了？」

擁抱著他，痛苦原來也是一種幸福！

床上還放著她即將綉完的鴛鴦，鴛鴦親昵地靠在一起，臉對著臉，似在訴說著不離不棄的誓言，可是它們沒有眼睛，什麼都看不見。

他忽然湊近她的頸項，深深呼吸，問道：「你今天用的什麼香？」

「在劍上掛這種東西多俗氣！」她瞥了一眼，偷偷附在宇文楚天耳邊道：「不如我縫的劍穗雅緻，是不是？」

「好的。快點啊，不然飯冷了。」雪洛溫柔地叮囑。

落塵揉揉剛才酸澀的眼睛，喚道：「表哥？你怎麼來了？」

「你，你早就知道這噬心蠱會傷及性命嗎？」

「我，是想問你一件事。」

他半轉身準備離去前，又道：「噬心蠱的毒性遠非你想象，我勸你以後別再吃解藥了，否則就算你哥哥也救不了你。」

雪洛自然不懂她的意思，笑道：「那你幫我綉吧，我絕不嫌多。」

「我現在就要見她！」

「哥，你醒醒！你醒醒！」

她立刻懂了他想做什麼。

「……我有件重要的事情要辦，改天吧。」

「我……我馬上就來。」

雪洛仰頭看了一眼孟漫，又看看眼前的宇文楚天，什麼都不必再問，她扭頭跑開。

提起昨晚，他的神色一滯。

憑藉上次孟漫帶他來時的記憶，他刻意屏住呼吸，收斂腳步聲向前走。穿過一個石門，他隱約聽見裏面有聲音：「陸穹衣自不量力，不但暗中招兵買馬，還聯絡各大門派密議，想要對付我們。門主，只要您下令，我馬上帶人踏平無然山莊。」

忍著下身的疼痛用力推開他，她扶著身邊稜角尖銳的岩石默默坐起來，那岩石上還留著血跡，古松的樹榦也留著她的血，還有這一地的松針，一地的雜草。

「我什麼都不想吃。」

他低頭吃粥，沒有回答。

「那就是說，兩個你都喜歡嘍？」她笑吟吟地看著他，一副「我早就猜到了」的表情，鼻根卻是陣陣酸楚上涌，「你還真是多情，既然你都喜歡，那就都娶了唄，一妻一妾，剛剛好。」

她嚇蒙了，等到被孟饒帶到密室，才回過神，凄然問道：「你的意思是，宇文楚天就只剩下兩年的命了？」

落塵揉揉泛紅的眼睛，再揉揉：「不信算了，誰愛笑就讓他們笑去，管他們呢！」

一進中廳，落塵便看見宇文楚天端坐在桌前拿著筷子若有所思，她的雙腿發抖，瑟縮地退到牆邊，靠著牆才勉強站穩。

他們聊天的內容也變了。以前只談瑣事不談風月，如今，免不了要提及風月之事，又總是話不投機半句多。

老人哆哆嗦嗦地伸手，猶豫一下又縮回去：「這一對就送你們吧，祝兩位能一生平安，白首偕老。」

得知你一切安好，我甚感心悅。陸家一切如常，只是少了情苑燭下靜讀的人影，冷清非常。情苑還在，寂寞的孤燈不知何時還能映出人影？

桌子上放著他們的碗筷，似難捨難分地默然相對。她拿起桌上的碗，發現它們明顯舊了很多，碗口都磨壞了。她悄悄擦乾眼角的濕潤，轉身看向他：「你經常回來嗎？」

他沒有回答，轉身彎下腰：「走吧，我背你下山。」

宇文楚天道：「我只是路過。」

手指緩緩叩著桌木上的聲音傳來，竟然ｍ.ｈｅｔｕｂｏｏｋ•coｍ•ｃoｍ近在身前。宇文楚天一驚，腳步僵住，凝神去聽，仍聽不見門主的呼吸聲，只聽見手指輕叩的聲音，一下一下，直擊人心。

見她醒了，他直接推門而入：「你總算醒了，我等你好久了！」

「我今天有點累。」她刻意甩甩酸麻的手臂，裝作睏倦地揉揉眼睛，「我還要睡會兒，明天再去吧。」

「無妨。」

「昨晚，欸……」她掩飾好自己的心慌，先問道，「哥，你昨晚沒事吧？」

「哦，你昨晚一夜都沒回來……我很擔心你，一晚都沒睡好。」她故意指了指自己的臉，故意笑得一臉天真無邪，「你看，我塗了這麼多的胭脂，臉色還這麼差。」

宇文楚天在昏迷中吃下了解藥，臉色漸漸恢復，脈息也慢慢平穩下來。

「嗯，我去過一次苗疆，在那裡我遇到一個善用毒蠱的苗族長老，他告訴我：我中的蠱毒已經無葯可解，只能聽天由命了。」

說完，他交給月娘一小袋金子，轉身上了樓，輕車熟路地拐進了長廊的盡頭。他走進虛掩的門，房間內空無一人，只有即將燃盡的熏香。

他早該想到，若是夜梟的門主可以如此輕易被他殺死，他就不會是夜梟的門主了。

天色晚了，冷風起了，街邊幾個凍得瑟瑟發抖的小販急著賣點錢早早回家，於是見人便攔住，拿著連一個銅板都不值的貨物極力推銷著，滿眼都是懇求。

「我也不明白，或許，他認為我還有利用價值吧。」他想了想，又搖了搖頭，喃喃低語，「可我看夜梟並不缺可以利用之人，只缺他信任的人，他留下我，到底有什麼用處？」

這樣也好，看不見那些醜陋的人和事，它們才會幸福地在一起，相信海誓山盟，相信天長地久。

昏睡到了天亮，她身上的疼痛漸漸減輕。從昏睡中轉醒，她沒有多看孟饒一眼，一步一步艱難地回到夢儀樓的房間。

「孟漫遵命！」她的聲音絲毫沒有顫抖。

也正因為此，不管他再怎麼想殺她，他都沒有動手。這世間誰都有資格殺她，唯獨他，沒有！

「別胡鬧了！」他放下喝了一半的粥，拂袖而去，一晚上在房裡都沒出來。

「咳！」他頓時被粥嗆到，捂著嘴咳了好半天。

她繡的木棉花枕頭安靜地躺在床上，旁邊是她給他縫了一半的衣衫，折得整整齊齊。衣櫃里，他們的衣服洗得乾乾淨淨，疊放在一起，一塵不染。

落塵也仰頭看一眼孟漫，只覺這場面好笑，尤其是想起今天早上，他擁著她時呼喚的名字，她更覺得可笑，一時沒忍住便笑了出來，笑得眼睛濕潤。

院子里撲騰撲騰響了兩聲，落塵扭頭去看，原來是陸穹衣送她的鴿子飛回來了。

「你就是宇文楚天？」那略微沙啞的聲音在他身前傳來。

時間像是不知疲倦，飛快地奔跑，轉眼兩個月過去了。臘月十八到了，很特別的一個日子。落塵連夜縫完新衣，醒來時天已過午。

雪洛來后，宇文楚天將裘叔的房子重新修建，專門為雪洛隔出一間精緻的廂房。落塵不再陪他上山去練功，也不再和他聊天聊到深夜，因為她很忙，忙著陪雪洛到鎮上去買東西，忙著幫雪洛將閨房裝扮得典雅精緻，還要忙著和她學針線女紅。

那一刻，她想起自己還是小女孩時，自怨自憐地蹲在雪地里，以為自己被全世界遺棄，他跑到她面前，幫她擦乾眼淚，就是這樣彎著眼睛對她笑：「別哭！有哥哥在呢！」

……

落塵含笑觸摸他的臉，記起年少時許多夢醒的清晨，她雙手托腮靜靜地望著他，落在他臉上的氣息拂動了他的睫毛。他的嘴角邊會露出一絲笑意，伸手把她抱在懷裡，笑著說：「又在胡鬧！」

他沉默不語。

她直接回絕道：「表哥，在我的心裏，我一直把你當成我的親哥哥一樣敬重，別無其他。我以後都會留在浮山，和我哥哥生活在一起，我不會再回陸家了。」

所以，他今天一定會去的！

「怎麼了，信上寫了什麼？」他掃了一眼絲絹的信，伸手想要拿信。

夢儀樓里，孟漫剛回房間不久，被蠱毒折磨了一夜的身子十分虛弱，她半撐著身子吃了點補藥，便半倚在床邊閉目養神。月娘幫她燃上了舒經活絡的香薰，又為她放下幔帳，掖了掖床褥。

那掌心滾燙如烈焰，夾著驚濤駭浪一般的內力勢不可擋地襲來，震傷了他的心脈。

「沒什麼！」

「你是我妹妹，怎麼能給我做妾，豈不讓天下人恥笑？」

再沒有人多說一句話，等著門主的決斷。

「不要！」

自從她離開陸家，陸穹衣送她的鴿子有事沒事就呼扇著翅膀飛來飛去，不知是想念陸家的美味佳肴，還是想提醒她，陸家還有人等著她報平安。所以她偶爾會讓鴿子捎信給陸穹衣，簡短地報個平安，陸穹衣總會很快給她回信，告知她近況。

月娘想了想，又問：「那宇文公子若是來了呢？」

他沒說話，靜靜地站在她面前。

一個老人佝僂著挺不起的背，顫抖著手將幾個桃木雕的護身符伸到落塵面前：「姑娘，買個護身符吧，保平安的……一個銅板一對。」

「就憑陸穹衣能有什麼作為，殺他又沒錢賺，我們根本不用理會他。」又一個聲音道。

他確實想不通，夜梟的門主不僅武功深不可測，連心思都深不可測，要殺他，恐怕真的要等上十年才行！

她打斷他的話：「現在，我只求你平安，再別無所求。」

孟漫最擅長用香，而不同的香氣總會透露著不同的信息，今日她熏的香味道清淡，沉冷，且不易消散，只沾染一點便會香很久，而且這香瀰漫得也快，已散滿整個夢儀樓。

吸引蠱蟲？這種方法孟漫根本不曾想過，更不會對他說起。她不由心生疑惑，宇文楚天以前服過解藥也經常有幻覺，醒來后從未追問過發生什麼事，今日他為何執著於此？還有，憑宇文楚天倔強的性格，若不是有人趁他昏迷喂他吃解藥，他寧死都不會吃。如此說來，她昨晚離開后，確實有人陪在他身邊，確實發生過什麼。

宇文楚天送她回了家，又去找雪洛了。他說他很快回來，她做好了飯等他們，結果滿桌的飯菜熱了兩次，他們還是沒回來。她準備把飯菜倒掉的時候，忽見院外破舊的青石路邊，一輛紫爐吊穗馬車從遠方奔來，馬車剛停穩，一身白衣的陸穹衣撩開幕簾，從馬車上翩然而下。

落塵繼續低頭吃飯，他們這對有情人商量事情的時候，她從來不插一言。

有人將一個腰牌送到他面前，他接過，握在手心：「是，門主！」

她暗中提了口氣，恐慌的心緒略有平復，她走過去，坐在他對面。

「你身上的味道好像……小塵。」

努力吸氣，落塵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可聲音還是緊繃的：「我、我沒事，剛剛不小心把水弄灑了，我要收拾一下。」

陸穹衣的字跡和他的人一樣，溫潤飄逸。

隔著簾幕，孟漫看見他的表情晦澀，幾次欲言又止。能讓宇文楚天這種心冷血冷的男人猶豫不決，他所以為的事，必定是難以啟齒之事。

月娘支吾了一陣，道：「是的，您若有事，明天再來吧。」

宇文楚天揮了揮手：「不必了，我自己去找她。」

他也沒有再逾越，站在帘子之外，垂手而立，問道：「聽說你身子不適，還好吧？」

春剛至，桃花初綻，垂柳依依。她專心地走著自己的路，無心風景，也無心其他。

不過他們都失望了。

她急忙抵在門前，怕雪洛突然闖入，雖然她知道這不可能。

「我先送你回家。」

信上字裡行間隱晦的情思讓她想起了很多事，也想起了她離開陸家時說過，她只想在浮山住一陣子，然後就回陸家，男婚女嫁全由宇文楚天安排。如今這樣，她還怎麼能嫁人？可若留在浮山，等宇文楚天和雪洛成了親，她又該如何自處？

「哥，你在想什麼，是不是想雪洛姐姐了？」

他笑了笑，似乎在看她，雙眸卻沒有焦點，似看非看，若即若離：「你今晚好像，小塵。」

未及想完，突然陰風乍起，一陣巨大的氣流沖向他，是掌風。這次他早有防備，閃身避過，那凌厲的掌風又自上方籠罩而下，夾著碾石成灰的力道，宇文楚天再次閃避，石地轟然而碎的聲音傳來。接著，變幻莫測的掌風隨著飄忽不定的身形接連而至，虛虛幻幻，讓他避無可避，最後只能硬生生用全部內力接下一掌。

「好啊！」她跳到他背，臉貼在他背上，呼吸著他身上清新如竹葉的味道，「哥……我好想你！」

「……前面的玉器店不錯，進去看看吧。」

「漫漫，我知道你恨我。」孟饒道，「可我寧願你現在恨我，也不願看到你將來痛苦。你真以為他會因為你對他真情以待，便對你心存感激，手下留情？你錯了，當他知道我們是在利用他，他一定不會放過我們！他這樣的人，只有死了才不會成為我們的威脅！」

「這麼多年，你可曾遇到過？這麼多年，你可曾忘了安柔兒？」除了她，沒人知道孟饒這樣一個殺人不眨眼的人，也有過最美的年華，他在最美的年華遇見了安柔兒，也在最美的年華看著心愛的女人被泱國權貴害死。為了報仇，他加入了夜梟，從此踏上一條血腥的不歸路。

她立刻猜到信箋是誰給他的，腦中瞬間閃過無數個念頭，她想抱住他，求他不要去，可她知道他一定會去；她也想過以死相脅，讓他在仇恨和她https://m.hetubook.com.com之間選擇一個更重要的，但她怕他會選擇仇恨；她甚至想去跟他說，我愛你！因為她害怕再不說以後就沒有機會，可這似乎毫無意義……

她沒有急於回答，細細琢磨他的話。

她失聲痛哭，哭得像個孩子。

雪洛忙道：「是啊，我早就說嘛，你別跟我學什麼繡花，你的手指被扎傷了，你哥哥會心疼的。你看看，他果真心疼了吧？」

她飛速跑到院子里，總算能痛快地吸口氣。

「這種玉出自深海，百年不遇，正配得上公子這把無雙的寶劍，姑娘以為如何？」

初冬的浮山還是過去的模樣，山嶽連綿起伏，瀑流清溪繞山而過，四季常綠的翠竹清香還是那麼悠遠。

「雪洛姐姐弄傷了手，你不是一樣心疼？」她笑著說。

她拾起地上的衣服穿好，又為他穿上衣服，因為他的身體太重，她的手腳又不太好用，所以折騰了好長時間，才為他把衣服穿整齊。他一直沒醒，應該是剛才太累了。這樣也好，至少他看不到這樣不堪的場景，不用內疚，不用自責，更不用後悔。

夕陽沒入遠峰，彩霞依舊漫天，遙望群山悠悠，暮色冥冥。落塵伸展雙臂，迎著熟悉的風，不由得感嘆道：「以前以為哪裡的落日都是一樣的美，現在才知道，只有這裏的天最藍的，風最清，山最高……」

「我也不見？」宇文楚天問。

「小塵？」是雪洛的聲音。

可他別無選擇。

「難怪這裡有這麼多的奇珍異寶賣……可是，清源鎮這麼窮，瑄國為什麼要搶這麼個破地方？」

馬車緩緩走在山路上，漸行漸遠，她轉過身，看著院落前久久而立的宇文楚天，心狠狠地一顫，扭頭看向巍巍的浮山。

「表哥，你喝醉了。」

宇文楚天看出她的疑惑，低聲告訴她：「夢儀樓是夜梟與買家交易和打探消息的場所，分店遍布天下，孟漫便是樓主。這裡是兩國交界，往來人多，最適合打探消息，所以孟漫時常來這裏落腳。」

雪洛特別會綉鴛鴦，在鮮紅的綢緞上，一對一雙栩栩如生的鴛鴦讓人不由自主地想去摸摸它們的羽毛，感受那羽毛是否如看起來的那麼柔軟。

「小塵……」

說著店主小心翼翼地從裡間捧出一個錦盒，在她面前自信滿滿地打開。裏面放的是一塊深紫色通透無暇的美玉，雕琢成一條氣勢磅礴的怪獸，似龍非龍，似麟非麟，那色澤和形態倒真是透著幾分詭秘。

「夢姑娘自然在房裡等著您呢，我帶您過去。」

如果他當這是一場夢，或者當她是孟漫，那就讓他這樣認為吧。

她拚命掙扎著：「你放開我，我去告訴他，他不能再吃解藥了。」

宇文楚天按著胸口，更加驚訝地看著聲音傳來的方向。他不明白，門主既然知道他的目的，為何還對他說這樣的話？

東方將亮時，他出現在她面前。她上上下下仔細看他，他身上沒有傷口。懸著的心終於放下，她撲到他懷裡，眼淚再也止不住：「你怎麼才回來？」

經歷了一夜的痛苦折磨和悲痛欲絕，此時看見他，看見他眼中的冰冷融化，她萬般滋味湧上心頭，淚水更難抑制。她忙收回手，輕紗幔帳落下，隔住他的眼神，不讓他看見她脆弱的一面。

「你已經殺了他？」

這是孟漫昏迷之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昏迷后，她一直在反覆說著：「我恨你，我恨你，如果他死了，我絕不原諒你……到死都不會……」

宇文楚天訝然抬頭，看向黑暗的虛空，門主居然猜到他的身份？那麼，他一定猜到他的目的，他會怎麼處置他……

有些東西，失而復得後會瘋狂地迷戀，就像她和他流失的歲月，失而復得，一分一秒都變得彌足珍貴。他們竭盡全力一般做著記憶中的事，除了沒有睡在一起。

她便開懷大笑。

她迎著正午的陽光推開窗，看見宇文楚天站在她房門外，長衫垂地，與天空一樣的顏色，一樣潔凈得一塵不染。他的表情沉靜淡然，若不是在聽見她開窗的聲音，回頭看時臉上多了驚喜，她一點也看不出他在等她。

他彌散的雙瞳終於有了焦點，可眼底的光芒越來越可怕，好像要把她吞噬一樣。她驚得向後退，這樣的他讓她覺得很陌生，很害怕。

落塵擦擦額心的汗，心中雖想快點買完衣服回家，可雪洛拿給她的衣服都太過清涼，穿上這些衣服，她身上那些罪孽的痕迹昭然若揭。她正愁著怎麼辦才好，一時沒留意雪洛驟然停住腳步，差一點撞到雪洛身上。

「哦，飯做好了，你出來吃吧。」

恰如此時，他正喝粥，她沒什麼胃口，於是坐在旁邊雙手托腮看著他吃，問：「哥，你打算什麼時候娶雪洛姐姐呢？」

月娘一臉熱情地送他到了門前：「宇文公子，若是有空常來啊，我們夢姑娘對您可是天天等，日日盼呢，如今她身體不適，您更要常來探望呀！」

那夜，萬籟俱寂，雪洛早早便睡了，落塵的鴛鴦只剩下眼睛，拆了綉，綉了又拆，弄得緞布上都是針孔。她忽然聽到宇文楚天的房裡有輕微的動靜，她出門去看，只見他的房門大敞著，裏面沒有人。

「太晚了。他體內的蠱蟲已經長大，就算現在停服解藥，也不過是多活幾年，多受幾年的罪。」

離開夢儀樓很遠了，落塵還忍不住回頭看：「哥，她說的夢姑娘，就是孟漫嗎？」

他以後怎麼面對天地，面對自己？

他的出現永遠都是奪目的，沐浴著金色的陽光，乘坐著華麗奪目的馬車，身穿錦繡雪緞長袍，手中一把璀璨奪目的劍。

當一切瘋狂的想法都沉澱之後，她冷靜下來。為了這個報仇的機會，他已經等了很久，付出了太多，他不可能放棄，她更不該逼他放棄！

她正好吃得食難下咽，看見信鴿回來，立刻放下飯碗：「唔，我吃飽了。」

她愛他，不計較將自己的清白之身交給他，可當他明天醒來，發現躺在自己身邊的女人是她而不是孟漫，他的心情會如何？

「嗯。」

他停住腳步，卻沒有回頭：「如果我天亮之前還沒回來，陸穹衣會來接你回陸家。」

可是，時辰這麼晚了，他會去哪兒？是去找孟漫要解藥，還是找個不會有人發現的地方獨自承受疼痛？

她又去攙扶他，他忽然捉住她的手，將她帶入懷中，手指移到她的臉上，拂過她的唇：「小塵……」

「我只是想知道昨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去清源鎮談一筆生意，聽說你和楚天就住在這裏，便過來看你們。」他打量了一圈他們簡潔的家，笑道，「難怪你捨不得回陸家，這裏還真是世外桃源，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落塵撫著肩上被撞疼的傷處，抬頭看雪洛滿臉驚怒，剛要問發生了什麼事，忽見夢儀樓就在眼前，那燈紅酒綠、鶯歌燕舞的小樓前，一身清冷孤傲的宇文楚天越發顯得格格不入，也越發引人注目。

剛進院子，一支飛鏢以極快的速度飛向落塵的臉，宇文楚天一伸手接住飛鏢，折斷後從裏面取出一封信箋。

剛才，他說他昨晚服用解藥之後看見了她，那應該是幻覺，可是，他為什麼會產生這樣的幻覺，是因為他心底深處希望她在他身邊嗎？

「你是不是易容了？」

「以後別弄了，讓雪洛整理就好。」

她將一個護身符塞在他胸前的衣襟中：「這個可不是多餘的東西，能保平安的，千萬別再丟了。」

之後的許多年，宇文楚天每每感覺到灼心蝕骨的疼痛時，便會記起孟漫那微微凌亂的呼吸，還有那隻顫抖的手，她當時一定很恐懼，卻心甘情願為他服下了噬心蠱。

「好，我知道了。」

問完之後，月娘覺得自己多餘，這個問題根本無須問，宇文楚天只要來，孟漫不論忙得多麼分身乏術，多麼身體不適，都會第一時間見他。

他迷離的視線閃過一絲光亮，似乎對她的提議很贊同。

有些時候，有些疼痛，還有些陌生的知覺，讓她幾乎以為自己快要死了，直到東方出現最溫暖的一絲光，照亮所有的陰暗，她才確認自己還活著。

焦急間，已過了子時，滿月被陰雲遮住，陰風陣陣冷冽，吹熄了燈籠的火苗。她仰頭望望高聳的山巔，忽然記起他說過：浮山山頂的風景特別美，層雲渺渺，千山重重，他若是有一天死了，一定要葬在那裡……

也不知洗了多久，反正洗到水冷了，流過身體時不會疼了。敲門聲傳來，落塵嚇得一抖，水盆砰的一聲摔在地上，灑了一地染了血的水。

她能想到吸引蠱蟲，必是懂醫術，難道是……雪洛？

他越是隱忍，她越是憤恨，她甚至抓起劍來刺他，他還是不躲。

掩飾好心中油然而生的嫉妒，她故意問道：「昨晚的事，你倒也沒完全忘記？」

「這裏怎麼變得這麼熱鬧？」她問。

她知道他是客套，也隨口客套幾句，將他請進了屋子。剛好桌上的飯菜沒人吃，陸穹衣又似乎對她的廚藝頗有興緻，於是她第三遍把飯菜熱了，兩個人坐下來吃飯。宇文楚天和雪洛回來的時候，他們正吃得有滋有味，聊得有聲有色。宇文楚天看見陸穹衣在，略微一驚，轉而笑著打招呼。

「我等你，等到你回來為止！」她重複了一遍，語氣平靜而堅決。

落塵收拾好一地的殘局，又跪坐在他身邊，把他手臂上昨晚給他包紮傷口用的那條絹布取下，丟下浮山的懸崖峭壁。

她望著遠方的緲緲流雲，重重山巒，這裏的風景真的好美！

「哥，我是小塵www.hetubook.com.com。你終於認出我了。」

她的回答反倒有種欲蓋彌彰的意味，宇文楚天清了清嗓子，又道：「我記得昨晚你在我昏迷時又喂我服了解藥，蠱毒緩解后，你說要扶我回去……後來曼陀羅的藥力發作，我完全失去意識，不記得發生了什麼。等我醒過來，你已經走了……我想知道，你什麼時候離開浮山的，你離開的時候，可見過別人？」

她淡淡地搖搖頭，取下來放回原處。

聽說他有重要的事，雪洛也不好勉強，卻難掩失望：「哦，那好吧。」

他牽著她的手走進一間玉器店，在琳琅滿目的各色珍寶之中，他拿起一枚翠綠的玉鐲，幫她戴在手腕上：「喜歡嗎？」

長街之上，雪洛正在陪落塵逛街。宇文楚天交代的事情，雪洛從來都是盡心儘力，絲毫不敢怠慢。所以在這艷陽高照，萬里無雲，難得一見的大熱天兒，雪洛頂著烈日陪落塵逛街，而且一逛就是三條街。

可有些東西變了就是變了，再怎麼刻意去模仿也找不回以前的感覺，就如同他的劍法，以前他出招像在舞劍，靈動而飄逸。現在，他出招時枯葉漫天，風聲蕭蕭，猶如疾風驟雨摧毀萬物。

從此，她無論遇到什麼事，都會告訴自己：還有哥哥在呢。

「什麼事？」

匆匆看了一眼，他的眉頭就緊鎖了：「我回房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他有些迴避道：「嗯，孟漫給我吃了解藥，我睡了一晚，沒事的。」

「不錯，否則你以為他為什麼寧願承受噬心啃骨之痛，也不願吃解藥？他早就知道，他活不了多久了。」

陸穹衣和宇文楚天久未見面，聊得十分投機，把酒言歡直至夜幕深沉。

回憶時，孟漫聽見門外傳來月娘為難的聲音：「宇文公子，夢姑娘身子不太舒服，她說今天誰也不想見。」

夢儀樓是三層獨棟樓，中央是長梯，左右兩邊有欄杆和長台，入門的玄關頂掛上綴滿了飄帶和風鈴，人一走過，帶動極輕微的一陣氣流，風鈴便會在飄帶的舞動中響起清脆悅耳的聲響。

「……」

落塵慌忙在衣裙上扯了一條絹布纏緊他的傷口，幫他止住血。血透過絹布，染紅了她的手指，有些微的麻癢，她奇怪地細看手指，只見幾個細小的紅色物體在血液中蠕動。她嚇得跌坐在地上，驚恐地看著血液里蠕動的蠱蟲。

他在夢裡皺眉，皺得很緊。

她在衣櫃里選了一件最厚重的衣服，將自己包裹得密不透風，又在鏡子前施了厚厚的胭脂，總算遮掩住蒼白的臉色。這一耽誤便過了好長時間，雪洛中間又來叫過她一次，說是他們都在等她。

「你的飯在鍋里熱著呢，我去給你拿來。」雪洛說。

孟漫全身虛脫，一雙血紅的眼睛怨恨地瞪著孟饒。比起身上蠱蟲發作的疼痛，她更難忍受的是哥哥竟陰狠至此，連她都可以欺騙，都可以犧牲。

他加快了腳步，走進黑夜。

「門主，宇文楚天他絕無此心！」孟漫急忙上前一步，極力為他解釋，「他加入夜梟，只想找出當年出重金害他父母的真兇，為父母報仇，他入門之時，為了證明對夜梟的忠心，自願服下噬心蠱，願與夜梟同存亡，永遠效忠門主！」

「那是普通的噬心蠱。你服的這種是我特製的，這種蠱蟲會在曼陀羅的餵養下慢慢長大，會一點一點吸食人血，直至啃骨噬心。」

一定是她最近太好吃懶做，真該出去走走！

昨日剛下過一場大雨，山間的小路泥濘未乾，落塵提著燈籠細看，上山的小路上果真留下深深淺淺不規則的腳印。她尋著腳印走到山腰，腳印沒入了灌木叢里，再也找不見了。她撥開生滿倒刺的灌木，在裏面找了很久，沒有找到他。她又去了他們常練功的竹林，看夕陽的小橋流水邊，還有後山種草藥的地方，都沒有找到他的人影。

他抬眼看看二樓的小窗，清淡地應了一聲，隨手拿了一錠金子遞給月娘。一轉頭，他就看見雪洛悲切哀怨的眼神。

「路過……哦！既然路過，那就上去坐坐吧，夢姑娘早就沏了上好的龍井等您呢。」月娘說著，伸手就要拉扯他，他更快一步閃避，躲開月娘的手。

「我又不是你親妹妹，有什麼可笑的？」

她在他面前揮動手臂，喚回他不知飄向何方的心思。

孟饒閉上眼睛，啞聲道：「我就是不想你跟我一樣，才非殺他不可。」

本就是欲蓋彌彰的說詞，再配上孟漫獨有的嫵媚與淡淡的憂傷語調，任誰聽到都會堅信他們發生過什麼。

「世事難料！走吧，我送你回家。」

眾人失望地散去，各自去做各自該做的事。

他又靠得更近些，鼻尖貼在她的頸間，呼吸間噴出灼熱的溫度，那熱度好像會蔓延，轉眼令她全身都發燙了，說話聲音也有些不安：「哥，你別這樣，我扶你回家吧。」

她想要扶他起來，便用足了力氣摟住他的腰……

他抱著她的手猛然收緊，沒給她反應的時間，他熾熱的雙唇貼上她冰冷的唇，反覆地輾轉，不似曾經那種似水的柔情，而是如烈焰般吞噬一切的狂亂。

月娘退了出去，孟漫才睜開眼，眼中的淚泉涌而出，濕透了衣襟。

「噢？你相信他嗎？」

孟漫見他被發現，立刻對門主回道：「啟稟門主，他是副門主新招攬的高手，身手不凡，今晚是我通知他來見門主的。」

她裝作若無其事地繼續問：「我是說，昨晚是月圓之夜，你的蠱毒又發作了吧？」

「嗯。」

「哦，那你好好休息，我讓小霞守在門外，你有事就喊她。」

一整夜都沒掉過的眼淚，倏然落下，落在他的臉上。

「那你想不想選點什麼送我？」他又問，語氣充滿期待。

「唔……」

落塵抬眼笑了笑：「也最適合打探你的消息，是吧？」

「算了，你愛當我是誰就是誰吧，我扶你回家。」

「你回答我呀！」

然後，她又費力收拾一番，才磨磨蹭蹭地出了房門。

「雪洛？」

這個屋子裡每一樣東西都在細訴著他對她的想念。她撲到他懷裡，一邊捶打他的胸口，一邊抽泣：「我恨你，你知不知道我多恨你……」

「不了，我還有事！勞煩幫我轉告夢姑娘，她的茶我喝不慣，讓她請別人喝吧。」

她希望他能清醒一點，然而，她的叫喊只讓他的動作停滯了一下。他抬眼看著她的臉，彎著眼睛淺笑，比滿月還要魅惑，比夜色更撩人。

這醜陋不堪的一夜，她希望他永遠想不起，一輩子把她當成妹妹，疏離的親切。

回頭再看他一眼，她迎著清澈的陽光與流雲微笑，笑容比浮山的風景還要絕艷，卻沒人看見。

他告訴她：「這解藥你不能再吃了，再吃下去，你根本活不了三年。」

「吃了面再走吧，這是長壽麵！」她將護身符放在他的胸口，對他道。

「……」

她以為不過是個吻，他還會像以前點到為止，沒想到他越吻越深，他的雙手也開始在她身上貪婪地探索，想要索求得更多。

以往，她的目光總會不自覺地追隨他的影子，即使遠遠看著心裏都是甜的，現在，她每次看見他，都會忍不住想起那罪惡的一幕，想起浮山之上晃動的流雲，她很想躲開他，躲得遠遠的……

落塵忙亂地找遍了整個家，書房、藥房、廚房、前廳、後院她都找了，沒有找到宇文楚天的蹤影。她悄悄去雪洛的窗前看，低垂的幔帳內，雪洛睡得安穩，完全沒有被驚擾的跡象。

她來不及擦拭的眼淚，蒼白憔悴的容顏毫無遺漏地落在他眼中，他一向冰冷的目光終於多了一絲情緒。

落塵讚嘆不已。雪洛說可以教她如何把鴛鴦繡得栩栩如生。

收好了鴛鴦，落塵悄悄去打了一盆水，清洗身子。熱水流過肌膚上的傷口，尖銳的刺痛傳來，她才發現自己全身上下都是傷，肩膀被樹皮磨破，手和膝蓋被草葉的划傷，還有背上岩石的擦傷，還有一塊塊的淤青，慘不忍睹……

殺人的劍，當然不可能再有那般輕靈飄逸。

「好久沒逛集市了，我想帶你出去逛逛。」

信鴿一見她，呼扇著翅膀乖順地落在她手邊，用毛茸茸的腦袋磨蹭著她的手指，像在撒嬌，她一邊輕撫著信鴿的羽毛，一邊解下鴿子腳下的信箋，展開。

「難道你要挨個去告訴所有人，我們不是親兄妹？你以為有誰會信？」

「不……哥！」她匯聚靈力抵抗，被他以內力輕易壓制住，她想用毒，又想起他百毒不侵。她只能拚命掙扎，叫喊：「哥！不行！」

她跑過去，開心地大笑，撩起地上微濕的葉子，讓嫩綠在她手之間飛舞，也在他身上瀟瀟而下。他自始至終都像雪雕一樣站在那裡，一點笑容都沒有，甚至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待孟漫服了噬心蠱，門主對她道：「好，既然你如此相信他，我便也信他一次。宇文楚天，從今天起，你就是夜梟的左護法，我與副門主不在時，夜梟所有人都將聽命於你。」

「怎麼弄的？」他啞聲問。

沒有多餘的話，他離開了。她知道他是迫不及待地去見孟漫了，留下她和雪洛兩個人相對輕嘆，各懷心事。

說完，他便離開了夢儀樓，走上熱鬧的長街。

他的話音還未落盡，宇文楚天忽覺一股微弱的氣流迎面而來，似有什麼東西朝著他周身的穴道飛了過來，他忙閃身躲避，但因為周遭一片黑暗，他又怕驚動了裏面的人，動作不敢太大，所以閃避不及，右腿的解溪穴被擊中。他只覺穴位一麻，並無痛楚，伸手探向穴道處，除了一點湮濕，別無其他。wｗｗ.hetuｂｏoｋ•com.cｏm

「你叫我什麼？」他勾勾唇角輕笑，頭髮略有些凌亂，幾縷碎發落在臉上，略有些蒼白的臉頰蒙上一層淡淡月光，目光卻灼灼如烈日，「你再叫一次吧！」

她垂下臉，擦去臉上的淚痕，心裏是灼燒的疼痛，她的嘴上還是冷硬如常：「你今天怎麼這麼有空，一大早就來找我？」

宇文楚天緩步而入，裏面也是一片黑暗，他憑藉呼吸聲音推測這密室內僅有幾個人，且都是高手，那位神秘莫測的門主應該坐得很遠，他感受不到氣息。

其實她聽到他的話了，但不懂白他的意思。

她低頭看看自己的身上，傷口遍布，卻不覺得身上疼，大概是知覺已麻木了。

那樣急速襲來的「暗器」，竟是幾滴茶水。

他手中的勺子頓了頓：「還沒打算好。」

「好啊！楚天，要不你跟我們一起去吧，我正好在綉坊看中幾款花樣，拿不定主意，你去幫我選選吧。」

可不知為什麼她覺得這護身符比剛才的紫玉美得多。宇文楚天見她喜歡，從懷中取出一塊金子交給那個老人。

下了一夜的雪始終沒有停，鋪天蓋地的雪鋪滿了院落，落塵用力推開門，站在門前望著宇文楚天離開的方向。單薄的衣服根本抵禦不了風雪，而她卻絲毫不覺得冷，努力睜大眼睛看著遠方，害怕錯過了他的身影。

「真的？」她摸摸臉，緊張地捏捏自己的腰，好像是有那麼一點點。

「昨天晚上，是你嗎？」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孟漫無力地擺擺手：「不見，我今天身子不適，誰都不見。」

「哥，你看我幹什麼？還不去追雪洛姐姐？」她笑道。

她急忙抽回手：「昨天整理草藥的時候不小心划傷的，不礙事。」

她又氣又急：「哥，你看清楚，我是小塵，我不是孟漫！難道這個世界，除了孟漫，就沒人會管你的死活嗎？你看看我，看清楚！」

「夢姑娘在哪兒？」他問。

這是孟漫警示他時才會用的香。

「你就當我醉了吧！小塵，在你的心裏，我到底是不是你想託付終身的人？」

孟漫頓時紅了眼眶，也顧不上自己毒發的痛楚，拚命往門外跑，孟饒一把抱住她：「漫漫，你冷靜點！」

她也只說：「哥，我等你，等到你回來為止。」

青石的長街上鋪了一層薄雪，因為走的人多了變得光滑如冰，她挽著他的手臂走得很慢。等回到家裡時，時辰已經不早。

「哥！」她撲過去扶起他，他的右臂被割了一條深深的傷口，鮮紅的血染透了他的白衣。他的全身冰冷，臉色比衣服還要白，呼吸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若不是身體還柔軟著，她幾乎以為他已經死了。

她將面放在桌上，拿出新做好的衣服在他面前展開，道：「這件衣服是我剛給你縫的，也不知道合身不合身。」

原來火蓮與曼陀羅不僅相剋，而且相生，曼陀羅原本毒性不強，最多會讓人頭暈目眩，或是看到一些幻象而已，可一旦遇上火蓮，曼陀羅的毒性會劇增，輕則讓人產生幻覺，迷失心智，癲狂發瘋，重則會讓人經脈盡斷而死……

雪洛說的是「他們」，落塵的心狠狠一沉，把正在塗的唇色塗到了臉上。

「那是因為你回來了！」

昨晚被草葉划傷的細小傷口一覽無遺。

痛楚讓她全身抽搐，她只能不停地說話，才能暫時忘了痛楚，她斷斷續續地低喃著：「哥，我從小跟著你……在不見天日的重樓長大，天天跟著你殺人，我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看見他的時候……我才知道自己還會笑、會哭、會心跳、會心痛，我才像個活人。你可不可以別讓他死？還有沒有辦法……能救他？我什麼都可以為他做，就算用我的命換他的命也行！」

穹衣

「你今天怎麼好像和平時不太一樣？」他的聲音有點啞，低沉中帶著誘惑。

「我不用你管！」她罵他，打他，抓得他全身傷痕，他只握著她的手，源源不斷耗費真氣幫她減輕痛苦。

他扶住她，以真氣幫她護住心脈，壓制住蠱毒：「你別怕，你還有救，你身上的蠱蟲還沒孕育成形，只要停服解藥，蠱蟲便不會危害你的性命。」

「雪洛，一會兒你帶小塵去買幾件衣服吧。」宇文楚天又道，「天氣轉暖了，她這身衣服會很熱。」

以她對宇文楚天的了解，他多半會選擇後者，那麼，寧謐的浮山應該是他最好的選擇。

「等我？你找我有事啊？」她明知故問。

她立刻向著山頂跑去。

自從服了噬心蠱，她便和宇文楚天一樣，每逢月圓必會被蠱蟲折磨，要服了解藥才能好受些。昨夜她給宇文楚天送去解藥，他還是不肯吃，她本想自己先服下解藥，再慢慢勸他，誰知一直身在重樓的孟饒突然出現，搶了她的解藥碾碎在手指間。

所以，落塵開始每日和雪洛學綉鴛鴦，繡花針常常扎在她的手指上，血染紅絲線，鴛鴦的眼底被綉成了紅色。她拆了，重綉，還是紅色，紅得扎眼。

這一夜很漫長，她就像是他的對手，被他用各種變幻莫測的招式，一寸一寸地凌遲。她咬緊牙，一遍遍數著前面重重疊疊的山峰，一座一座，無邊無際。因為只有這樣才會忽略疼痛，可很多時候，她還是痛到快要昏厥，又痛得清醒，後來身體麻木，意識也麻木了，麻木得看不清遠處的山峰……

這就是他們的感情，註定心中裝滿了彼此，卻不能相伴一生。

「宇文楚天。」夜梟門主冷然道，「你的劍法精妙，內力卻不夠淳厚，若是你想殺我為你父母報仇，我勸你好好苦練一下內功修為，十年後再來吧。」

他抬頭看看她，平靜如常，除了面色有些疲意。

雪洛的眼睛還沁著未乾的淚，說了句身體不適，便回了房，關緊房門。落塵本想安慰她幾句，但仔細想想感情的事，本無謂對錯，也無法安慰。

剛好雪洛端了熱乎乎的飯菜進來，他沒有多說什麼，只平淡地道：「是我不好，以後不會了。」

如果不是那個月圓之夜，她想，她會綉很多很多的鴛鴦，做成錦被，做成藥枕，做成鮮紅的蓋頭。然而，不該發生的事情發生了，或者說，早該發生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忙到太陽落山，星空璀璨，他們一起看裘叔留下的醫書，儘管那上面的文字他們都能倒背如流，他們還是會很認真地逐字逐句去讀。讀到深夜，她再為他煮一碗白粥，粥的味道沒有變，瀰漫了一室的稻米香，窗外也還是那輪明月，流瀉一地暗光。

「相信！」

他說：「為什麼這世上只有你一個女人……」

雖是匆匆一眼，信箋上面的字落塵也看清了，只有簡短的十幾個字：「今夜子時，他會現身夢儀樓，機不可失。」

以前，他每次毒發她都會找到他，逼他吃解藥，曼陀羅對他的影響力遠超過常人，他每次服過解藥之後都會產生幻覺，特別是等到曼陀羅的毒性完全控制他的神智，平時少言寡語的他經常會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有時還會喊爹，娘，小塵，有時也會喊裘叔或其他人，最後沉睡不醒……

「我？想我什麼？」

更何況，她又以什麼立場去安慰？

她的回答是：「就算我回去，也只是去探望親人。」

今天是他的生辰，她本想給他一個驚喜，看他大喜過望的笑容，可此時此刻什麼驚喜能讓他笑得出？

「你說有重要的事情要辦，就是來這裏？來見她？」雪洛質問的聲音並不大，卻還是吸引了夢儀樓前往來的人。路人一臉的意興盎然，睜大了眼睛等著看負心漢逛妓院被捉姦的火辣戲碼，就連二樓的孟漫也笑彎了嘴角。

落塵逼自己不要去想任何的可能性，就和往常一樣，坐在他的房間靜靜等待。他的書桌邊放著一本無名的書，她隨手翻開，上面的字跡她認得，是裘叔的筆跡。裘叔在書里詳盡記載了火蓮和曼陀羅的藥性，極為全面，她逐字逐句地細讀。

……

「這……我這東西不值錢。」

他贊同地點頭：「我們再去別處看看！」

孟漫大驚失色：「你說什麼？噬心蠱不是只會讓人疼痛，不會傷人性命嗎？」

她自欺的夢就這麼破碎了，快得她來不及醒來。

現在，輕輕地，她靠近他，氣息落在他的臉上，他的睫毛動了動，薄唇輕啟：「孟漫……」

看出雪洛有些歉疚，她點頭道：「好吧，我以後不綉了，你看哪個綉娘繡得好，讓她給你綉好了，連衣服也找她們給你做。」

提起解毒的辦法，宇文楚天恍然又回憶起什麼：「我記得你昨晚好像說過——你有辦法可以把蠱蟲吸引出來，可是真的？」

「沒有！他的武功深不可測，我根本不是他的對手。況且，他已知道我加入夜梟的目的，對我有所防範，我不能輕舉妄動。」

曼陀羅的毒性侵蝕到了他的心神，他的眼神越來越凌亂，他拚命用手按住自己額頭，拚命晃頭，似乎想要控制自己迷失的心神。然而，他終究還是抵不住曼陀羅的毒性，或者說是抵不住情愛刻骨銘心的毒性……

說完，她埋頭吃東西，一大口一大口，把嘴塞得滿滿的。明明咽不下去，她還是不停地塞。他遞給她一碗湯，她頭都沒抬，直接往嘴裏灌。

他脫下披風搭在她身上：「天冷了，我們先回去吧，以後再出來看吧。」

落塵每天還是會很早起床，給他做豐盛的早餐，吃過早餐，她陪著他上山，靠著又粗壯了一圈的樹榦看他練劍，偶爾也會汲取浮山的靈氣，修鍊自己的靈力。

不想他看見信上曖昧的話語，她hｔtps://m.hｅtｕｂｏoｋ•ｃｏｍ•cｏｍ直接把信箋收進衣袖裡：「沒什麼，表哥說陸家一切如常。」

或許是太累了，他伏在她身上沉沉睡去，朝露掛在他微動的睫毛上，清清潦潦。好久沒看見他的睡容，如此親近，近得可以看清他每一根睫毛。

她低頭看看自己，沒覺得自己哪裡不同，除了衣裙在剛才爬山的時候跌得滿身泥土，頭髮也散亂不堪，估計一張臉肯定慘不忍睹了：「哪裡不一樣？」

她的手指轉到他心口時，他突然抓住她的手，另一隻手攬住她的腰將她帶到他身前，唇與唇近在咫尺，幾乎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溫度。

這場戲里，沒有女人悲痛欲絕的責罵，沒有男人低聲下氣的哀求，有的僅僅是喧囂中最長久的靜默以對。

一口血腥從心口涌到咽喉，宇文楚天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在宇文楚天內力耗盡，無力支撐之時，門主收回了掌力，一切又恢復無聲無息，周圍還是黑暗，平靜，彷彿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她笑笑：「繡得再栩栩如生又有什麼用？總歸是多餘的。」

「快吃飯吧！」雪洛將碗筷遞向落塵，落塵刻意把手指縮到袖子里去接，誰知她剛伸手，宇文楚天的手突然伸過來，抓住她的手指。

「哥，好不好嘛！」她搖著他的手，那一刻，她是很期盼他能點頭的。她不在乎做妾，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她什麼都不在乎。

她丟開他的披風，肆意地奔跑，讓颯颯風聲吹動心靈。那株她想念已久的鵝耳櫪樹又長高了，也粗了，她與它擁抱，盡情地搖晃它，抖落著它乾枯的樹葉。

一道沙啞乾枯的聲音響起，語速緩慢，帶著一種不容反駁的強勢之氣：「陸穹衣這個人不容小覷，孟漫，你繼續密切監視他，有消息再向我稟報……」

那個女人又是誰？

這一夜就這麼結束了，這一夜就該這麼結束。

冬去春來，浮山的翠竹又綠了，多年前種下的桃花樹又開了花。在這生機盎然的季節里，雪洛找來了。雪洛還是美得清雅脫俗，眼中還是毫不掩飾的無盡情愫。

沙啞乾枯的聲音又響起：「既然來了，便進來吧。」

「我又不是不認識家門，這條路我走了幾年，還會走丟嗎？你不用管我，去追她吧。」

「夢儀樓為什麼會搬到這裏？」這裏雖說比以前熱鬧些，可到底是個邊陲小鎮，再繁華也是有限。

「……如果一定要比，雪洛多一點。」

踏進竹屋，她看見了她思念的每一樣東西。

二樓的一扇窗被推開，孟漫略顯疲憊的容顏露出，她垂眸看著宇文楚天，虛無地一笑，一身寢衣潔白如雪，未梳理的長發隨風飛舞，如緞如幕，若不是落塵親眼看見，她不相信孟漫也能有這麼柔弱纖美的一面。

「引誘出來？」

「……我考慮一下。」

「什麼人？」裏面有人聽見了動靜，厲聲問。

宇文楚天將金子塞在老人手上，特意囑咐幾句：「收好，千萬別丟了！」

「這能保平安？挺好看的！」她從老人手裡接過兩個，桃木上還有黑節，雕刻粗糙，一看就是出自他那雙蒼老而皸裂的手。

聽見落塵的呼喚，他睜開眼睛，迷離的眼神彷彿穿過她，不知看見了什麼：「你又給我吃了解藥？我早說過，我的死活不用你管！」

她抬頭看著雪洛清麗的臉，想想也有道理，她將鴛鴦綉在他們的芙蓉帳內，綉在他們的鴛鴦枕上，那便不是多餘的了。

她無語良久。

她決定留下來招呼陸穹衣。

風鈴無聲無息中，宇文楚天走上了夢儀樓的長梯，身上的冷意比外面的風雪更讓人打冷戰。月娘也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臉上的笑容卻絲毫未減，揮著手中的帕子忙上去相迎。

落塵拿著解藥深思熟慮了一番，還是決定把解藥喂他吃了，雖然這解藥以後會害死他，可他不吃解藥，估計今夜都過不去。再說，這蠱毒再厲害，總有相生相剋之物，總有方法可以解。

明知此刻他的心裏沒有她，明知他很快就要娶別的女人為妻，她還是壓抑不住心中的貪戀，輕輕張開雙唇，讓他的舌闖進來，肆意地遊走，激蕩起她壓抑在心底的眷戀……

自出江湖以來，宇文楚天遇到過很多所謂的江湖絕頂高手，他都能從容應對，他幾乎以為自己是戰無不勝的。所以當他知道夜梟防範嚴密，暗算門主是完全不可能的時，他今天依舊坦然而來，想光明正大地與門主來一場生死之戰。

說完，他拉著落塵離開。

「嗯，好吧。」

落塵知道他不是在跟她說話，他只有跟孟漫說話的時候才會用這種口吻。但她沒有反駁，扶著他的身子，柔聲撫慰他：「你這麼折磨自己不是什麼好辦法，這蠱蟲再厲害，也終歸是蟲子，總有方法可以把它引誘出來……」

她緊張地閉上眼，可他只在她額頭印上輕吻，便放開手。

繚繞熏香飄散而出，落塵輕嗅，熏香中有安神效果的藥材用量不輕，難怪雪洛會睡得這麼沉，也難怪雪洛和宇文楚天相處這麼久，從來都不知道他在月圓之夜會毒發。

「他知道你的目的？」落塵滿眼的恐慌和不解，「那他為什麼不殺你？」

「我沒用香啊！」

陸穹衣什麼都沒說，只用一種失望卻堅定的眼神看著她離開。

「可是，哎！宇文公子……」

她笑得眼睛都睜不開，嘴都合不攏，「白首偕老」，她喜歡這句祝福！

黑暗中，宇文楚天看不見孟漫的表情，只能感受到她微微凌亂的呼吸，還有她沁出汗水卻冰冷的手指握住他的手，她的手在顫抖。

她幫他解開黑色的夜行衣，露出半裸的胸膛，條條傷疤縱橫交錯，寫滿他從不說出口的傷和痛。對有些男人來說，傷疤是輝煌和殊榮，可對他來說這就是一條條愧疚和不堪，是已經潰爛到心裏的罪孽。

為他脫下夜行衣，她仰起頭，他也正望著她，眼中如浮山的雲霧，朦朦朧朧，又有欲蓋彌彰的晦暗，一時間她像是被他蠱惑，伸手觸摸他胸前的傷疤，手指順著每一條疤痕輕移，明顯感受到他異乎尋常的心跳……

所以，她能做的就是到廚房煮一碗面，端去他的房間。她推門進去時，他已經換上了一身黑衣，正在擦拭著手中的沉渡劍。

似乎聽見了動靜，雪洛翻了個身。落塵急忙加快步，回到房間，緊緊鎖上房門。

哥哥，當他即將走出她的生命，與別的女人共度此生，那麼有過一夜屬於她，可以嗎？

宇文楚天沉吟良久，最終還是沒再追問下去：「那好吧，你不想說，我便不問了。」

「嗯。」

這樣的生離死別，他由始至終沒有開口說一句話。

月娘到底是沒攔住，宇文楚天直接推門而入，彼時，孟漫正撩開帘子想看看外面的情況，恰巧看見宇文楚天閃身闖入。

「漫漫，一切都會過去的，你會忘了他，會遇到真正對你好的人……」

他也沒有強求，收回了手，道：「下個月我想去陸家看望外公，你要不要跟我回去？」

他道：「你的臉色不太好，昨晚……」

她推不動他，狠狠地向他舌頭咬去。無奈他反應更快，捏住她的下顎，繼續肆無忌憚地親吻，甚至將她推倒在地上。

「別睡了！走吧，出去走走，你最近胖得我都背不動了。」

她聽見他很輕地說了句話，追問道：「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

「那好！靖域，也給她一顆噬心蠱，和宇文楚天一樣的那種。」沒有過多的言語，已有腳步聲靠近孟漫。

第二天一早，陸穹衣便稱自己有事情要辦，早早啟程離開。

宇文楚天沉思片刻，走到床邊，摸索到被褥下的機關，輕輕一彈，石床無聲地分開，露出望不見底的黑洞。他縱身一躍，無聲無息地沉入暗室，與此同時，機關恢複原位，入口的石床無聲地合上，這地下的密室再也看不見一絲的光。

「表哥來信了？」宇文楚天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後。她本就心有餘悸，宇文楚天的聲音突如其來，她毫無防備，受驚地退後數步，臉上都是來不及掩飾的驚恐懼怕。

「我不明白你說什麼。」她是真不明白他這個問題究竟隱含什麼意思，但她知道一定有深層的意思。

「那你以為發生了什麼？」

然而，他終究是敗了，敗給了自己的自以為是！

練完了劍，他們在山上尋覓裘叔種下的各種珍奇藥材，挖些回去放在裘叔院子里晾曬，再把已經晾乾的藥材放進藥房，一一擺放好。

看出她神色不對，月娘也不敢多問，只試探道：「夢姑娘，樓下有個客人等了你很久，好像有急事找你。」

「大概是因為，這裏風景美。」

「哥，你怎麼了？」

凜冽的大風雪絲毫沒有影響夢儀樓的生意，夢儀樓依舊熱鬧非常，笑聲籠罩在一片紅燭搖曳之中，夢幻旖旎。飄然綵帶輕舞，樓上的姑娘軟聲細語，纖腰如弱柳扶風，手中的香帕嬌柔地揮在空中，散著縷縷暖香。

「……你先休息吧，我改日再來看你。」

「嗯，我收拾收拾馬上就來。」

他帶著她離開，遠離喧鬧的街巷。

他帶著她去清源鎮上最熱鬧的一條街閑逛，在落塵的記憶中，這個泱國不知名的邊陲小鎮久經戰亂踐踏，早已民不聊生，每到寒冬臘月，長街上渺無人煙，僅有幾間孤零零的店面勉強維持生計。

回想起昨天一條條傷口留在身上時的場景，她不禁全身發抖，心底油然而生恐懼。她閉上眼睛，不敢再看自己的身體。

「她不會像你這麼笨。」宇文楚天一句話就把她噎得啞口無言，「還有，以後也別再繡花了，需要什麼，就去買，綉紡里的綉娘比你繡得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