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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塵渡

作者:葉落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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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曲終人離心若堵 第十九章 霧隨月隱

第四卷 曲終人離心若堵

第十九章 霧隨月隱

現在還來得及嗎?
言盡於此,蒼暮長袖一甩,手中一柄軟劍映著銀月之光,寒光入骨,他將劍刃指向宇文楚天:「你該知道的已經知道了,現在我可以送你去見你的父母了。」
「你哥哥讓人快馬急行三百里為你送來這絲帕,只說一句,讓你等他回來。」
她想,若是他來,她就可以問問他,傷勢可有大礙?該做的事可都做完了?他與孟漫有何打算?若是他不來,那便是真的來不了了,她無論如何也要去找他,不管他身在何處。
他把流血的手腕放在孟漫的嘴邊,想以自己的血為她解毒,可心中卻已明白,一切都太遲了。他沒有內力幫孟漫護住心脈,以糯骨香的毒性,解毒也已來不及了。孟漫的臉色越發的慘白,唇角的烏血不斷湧出,宇文楚天忽然明白了為什麼魏蒼然要用盡全力打他一掌,為的就是讓他內息受損,無法救他和孟漫。
「如果沒有宇文落塵,或是她早就嫁給了陸穹衣,你會愛我嗎?」
「蕭潛他……他收到家書,得知你願意嫁給他,便匆匆趕回鄴城……」
「你就騙我一次行嗎?反正這也不過是個……如果。」
回答她的只有呼嘯而過的風聲,蕭潛依舊躺在木棺中,不再深情地注視著她,不再溫柔地對她微笑,也不會再柔情地呼喚著她:「浣沙……」
「只可惜你們千算萬算,卻沒有想到凌王真正心系的並非皇位,而是泱國蒼生,他用你們培養的死士保衛疆土,而未謀奪皇位,以致錯失良機,被皇帝以毒酒賜死。現如今,蕭家也被皇帝忌諱,恐怕你復興樓蘭的希望也破滅了。」
「蕭潛,蕭潛……」落塵跪在他木棺前,伸手觸摸著他銀色戰盔,觸摸他英挺的眉宇,風雨洗禮的臉龐,僵硬的手臂。她握住他的手,才發現他的手緊握成拳,指縫裡還露出一塊絹絲。
魏蒼然推開他:「不必了,就算你耗盡內力,也根本救不了我!」
大概是知道他必死無疑,門主好像也不急於要他的命,語氣平緩地將前塵過往細細道來:「三十年前的泱國,幅員遼闊,河山壯美,瑄國覬覦已久,怎奈瑄國國力不堪,無法與泱國抗衡。於是,瑄國便讓人散布傳言,聲稱苗疆的火蓮和樓蘭國的水泉珠乃上古神物,得之便能得永生!當時的泱國皇帝正是遲暮之年,聽聞可以長生不死,不論真假也求一試,故決定搶奪兩件寶物。」
「待君回,來時路,終還在。」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失魂般囈語:「怎麼會這樣?是因為我?對,是因為我,要不是因為我,他就不會回來,他就不會遭遇埋伏,都是我害了他……」
蘭夫人聽聞她病重,和浣泠來看望她,浣泠難得的靜默,眼中帶著淡淡憂愁,看見蕭朗時也垂著眉目少言寡語,已不再是從前活潑聒噪的蘭二小姐。蘭夫人還是從前典雅高貴的樣子,除了略有些清減,沒太大變化。她坐在落塵床邊,理著她微微散亂的長發問:「怎麼病了呢?可是在蕭府過得不好?跟娘回家吧?」
「查清楚是誰做的。」宇文楚天當即跨上駿馬,「回鄴城。」
這是兩敗俱傷的方式。他並非真想兩敗俱傷,而是想讓對手知道他的必死之心。真正的高手對決,劍招已在其次,攻心才是一決勝負的關鍵。
她走回房間后,又聽見蕭朗在門外吩咐著下人:「少夫人病情危急,快去請御醫來,請最好的御醫。」
「你別救我了,我不想活了,真的,我哥哥死了,我也不想活了。宇文楚天,你還記得嗎?你欠我一個答案。」
她以後再也不惜言如金了,她抓著他的手,念念不停地說著:「蕭潛!『金戈鐵馬,長戟利箭,不折希冀。盼歸日,來時路,佳人依舊……』我在等你,來時路,我還在!我還在等你……」
她再次磕頭,額頭撞擊地面的聲音清晰可聞,石階上一攤血痕嬌艷如梅:「求娘成全!」
「就算為他守一輩子寡,我也心滿意足!」落塵嘴角含著笑,最後梳理一下並不亂的鬢髮,優雅起身,緩步走到門前。
魏蒼然咽了咽口中的毒血:「你剛才不是問我為什麼當年沒有殺你,為什麼明知你為了報仇加入夜梟,卻留下你……因為我從未想殺琳苒,更不想殺你這個無辜的孩子……可我當年去得太遲,沒有救下琳苒,只能將她和宇文孤羽安葬。你是琳苒的兒子,我虧欠她的,只能在你身上償還了。」
是啊!他怎麼可能相信呢?眼前的人怎麼可能是魏蒼然,悉心教他調理內息之法,指點他劍術,為幫他壓制蠱毒,不惜耗損內力的魏前輩?在濯光山上,他全力保護他,在陸家莊,他為他洗脫罪名。
門主仰頭,望著一線蒼穹:「不然他還有什麼辦法呢?泱國國力強大,有凌王,有霍桐光,還有蕭愈三大戰無不勝的將軍坐鎮,他帶的兵馬還未到鄴城,便被殺得剩下區區千人。他想奪回水泉珠,也只能以此相脅,希望泱國的皇帝垂憐百姓,歸還水泉珠。」
有人高舉長槍,大吼:「我們要為少將軍報仇!」
「蕭潛欲回鄴城與侯府蘭小姐成親,半路遇人暗殺。現在蕭潛的屍首已送回鄴城。」
蒼涼而不失威嚴的聲音傳來:「他說過,他今生若能娶你為妻,便死而無憾。」
「你哥哥死了?」
她就是在這斷斷續續的哭泣聲中嫁進了蕭家。
他按著心口,從齒縫間之逼出五個字:「曼陀羅解藥。」
喜娘不顧阻攔,衝進來催促:「蕭家的花轎已等候多時,再不出門就要錯過吉時了。」
門主繼續道:「泱國十萬鐵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穿越荒漠,殺進樓蘭國都,奪走水泉珠。樓蘭王殳天豈可善罷甘休,與之在荒漠中追逐廝殺半月,泱國十萬鐵騎幾乎全部葬身荒漠,但霍桐光還是拼著最後一口氣,將水泉珠帶回了泱國皇宮。樓蘭國水源日漸匱乏,樓蘭王殳天親自帶兵去泱國搶奪水泉珠,不想他剛剛離開,一場蔓延的瘟疫讓樓蘭國變成一座死城,之後,百年不遇的流沙讓整個樓蘭沉入荒漠,再無蹤影。」
一騎絕塵而去,千騎駿馬立即緊隨其後,揚起漫天塵沙。
「已經被殺。」
「娘,我已經決定了,沒人可以阻止。若是有一日您能見到宇文楚天,幫我轉告他:我心中只有蕭潛一人,不論生死,今生今世我都願伴他左右,共度此生。至於前塵過往,我既已忘記,也不願再想起。」
浣泠終於長大了,她也可以放心地嫁人了,嫁給蕭https://m.hetubook•com•com潛——她曾以為自己喜歡過,想要託付終身的男人。然而,當消失的記憶重現,當烙印在心裏的愛情重拾,她才懂了與蕭潛初遇的那個夜晚,她為什麼會被他吸引,因為蕭潛那日穿的長衫上有竹葉,他手中的走馬燈就像夕陽,她以為她喜歡上了蕭潛,原來那斬不斷的情愫是對宇文楚天的眷戀。
浣泠緊緊扯著她的衣袖不放,蘭夫人也上前攔住她:「沙兒,你若不願意,娘就算拼了這條命,也不會讓蕭家人帶你走。」
她搖頭:「我考慮很多遍了。浣泠,以後娘就靠你照顧了,你要多聽娘的勸,她都是為了你能過得好。」
孟漫死了,死在了他的懷裡。
望著守靈的白色蠟燭滴滴凝淚,她想,若是今日蕭潛還在,他必定有很多話說,她便與蕭潛說了一整夜的話,具體說的什麼她沒留心,反正也沒人聽得見。
「這個答案,我永遠不會告訴你!」
「是的,所以我今日來,就沒打算活著離開。」
三更已過,她聽見門外平穩的腳步聲走過,緊接著又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追過來,急切地道:「二公子,呂侍衛來了,將軍請您去後堂。」
「我便葬身於此。」
「是不是他……他出了什麼事?」她死死抓著蘭夫人的手,十指都在顫抖。她早該想到,她是他最疼的妹妹,她成親他不會不來,除非他來不了。
「來不及了,毒氣已傷我心脈,就算解毒,也無用了。」
孟漫搖頭,垂死之際,眼中的愛意仍不減絲毫。不論別人如何看待她,她這一生為愛而活,也為愛而死,這就是她想要的,她從不後悔。
落塵穿上嫁衣,略施了些薄薄的胭脂,鏡子里映著她的鳳冠霞帔,滿目璀璨,她輕輕一笑,容色絕艷。
「他……」
「不,沙兒。」蘭夫人抱住她,「這不是你的錯!有人處心積慮想要他的命,就算沒有這場婚事,他也逃不過。」
「我沒有解藥,這毒是魏蒼然昨日給我的,他說讓我趁你和門主決鬥的時候放出,這樣就可以幫你。他說這毒是無解藥的。」
「我知道……你可能沒辦法相信……有時候我自己都沒辦法相信,我會成為濯光山的魏蒼然。」魏蒼然已全身無力,軟軟地靠在他肩上,唇角還掛著微笑,「當年我拜在紫清真人門下,是為了有機會可以殺了他報仇,卻沒想到和他參悟道法,我竟看開了許多事……我幾乎忘了我是夜梟的主人,我甚至差一點就放下了所有的仇恨,和琳苒安享此生……可我身上終究流著樓蘭的血,我不能忘記自己的責任……」
一滴淚落在魏蒼然安然閉上的眼睛上,可惜他看不見了,若是他能看見,他必定是開心的,因為不論他做錯了多少事,這世上最堅毅冷冽的一個人,為他落淚了。
「不,這樣才好。讓我什麼都想清楚,自己做了這個決定,這樣我才不會後悔。」
「你什麼都沒做錯。」他說,「我對你不假辭色是因為……我喜歡你!」
鄴城籠罩在一片悲戚中,落葉盪秋風,旋入塵泥。百里之外的濯光山卻是月朗風清,點墨畫綢般的天空如同一張巨大的幕布籠罩在大地之上,幽暗叢生。
一劍劈下,一聲清脆的響聲,面具被劈成兩半,面具下的一張臉讓宇文楚天大驚失色。
門主聽聞后,大笑三聲,彷彿聽聞了極好笑的笑話。
蘭夫人看她神色堅決,只得點點頭:「好,娘陪你去!」
蘭夫人還是沒辦法眼看著她往火坑裡跳,一把拉住她:「如果你哥哥讓你不要嫁,你會不會聽他的話?」
宇文楚天抿緊嘴唇,不肯回答。孟漫那雙烏黑的雙眸里已經浸出了淚花,她一直都在等著他的答案,以前,以她的驕傲,她是絕對不會向他低頭的,可是,她也是女人啊,什麼事都抵不過一個情字,也只有在這種情況下,她才能坦然地說出心中所想。
不等她說完,落塵已再次俯身,對蘭夫人深深叩首:「我有幸嫁入蕭家,此生無憾!求娘成全!」
宇文楚天有火蓮護體,糯骨香對他無用,但蒼暮卻不同,他落地的瞬間猛地吐出了一口黑紅的血。
「我們還有一步棋。」
「報仇!報仇!」
「蕭潛死了?」宇文楚天壓下心口欲湧起的血腥,「他如何死的?」
「影,馬上去查所有關於魏蒼然的事,不管什麼事,只要與他有關的,我全部都要知道!」
「是!」
魏蒼然又吐一口毒血,看向宇文楚天,卻是一臉釋然。
那個初見於漫天璀璨煙火下的俊逸男子,那個永遠頂天立地的偉岸男子,那個初次見她便認定她一生一世的痴心男子,他沒有了,再不會出現了,這是她始終擔心發生卻始終不相信會發生的事……
蘭夫人聞言,臉色頓時青白,趕緊上前一步道:「蕭將軍……」
「聽說過,樓蘭本是古國,地處荒漠,卻十分富有,國泰民安,可惜樓蘭國王因為崇尚幻術,以致走火入魔,殺人嗜血,終致樓蘭古國被泱國所滅,傾國於一片流沙之中。」
泱國的衰亡正是從那兩場戰爭開始的。
「沙兒,你這是何苦?」
「爹,我們不能坐以待斃,要想辦法除掉宇文楚天。」
「到底怎麼回事,你說清楚。」蕭朗道。
「你,你怎麼這麼傻……」
「可是蕭潛已經沒了,你嫁去蕭家就要守一輩子寡了。」
「放下仇恨……放下吧……還記得我告訴過你的話嗎?你內心真正想要的才是你的世界,別去在乎世俗的看法,做你想做的事吧。」魏蒼然握住他的手掌,身體卻是一陣痙攣,他用了最後一口氣,道,「在我們樓蘭國,只要有國主的祝福,什麼人都可以白首偕老,就算是兄妹也可以相愛相守一世,在樓蘭,愛是最值得尊重的……我以樓蘭國第十七代國主的身份祝福你們……」
他正欲再舉劍,忽覺有一絲甜香彌散而來,是糯骨香的毒氣。他立刻轉頭看向孟漫,她執著一盞火燭,她的腳邊烈焰灼灼,焚燒著糯骨香的毒粉,毒粉混了滾熱煙氣,直入肺腑,毒性加劇了數倍。
「昨日!」
外面的喜樂重複到了第三次,時辰已經過了。
「求娘成全!」有太多的話,她無法對深愛她的娘親道出,只能不停地磕頭,望她成全。
果然,蒼暮見他以死相博,迅速收劍回防,幾個旋身後立在青色的藤蔓之上,之後的出招均是攻守兼備,不敢有絲毫怠慢。
「聽說他原本想趕來阻止你,可他昨和-圖-書日受了內傷,傷勢雖無礙,卻無法長途跋涉趕來,所以讓人送來這個。」
身穿黑色圖騰綉袍的男子從千年冰玉後走出。
蘭夫人安撫好外面等得有些不耐的迎親隊伍,走進門,眼中也是淚光流轉:「沙兒,你跟娘說句實話,你是真的想嫁給蕭潛嗎,還是為了我們侯府的存亡?」
她實在想不出,還有比這更好的選擇!
「你還有何辦法?」
魏蒼然的手,冰冷地滑落,那是一雙曾多麼溫暖的手,給過他對這個世界最美好的憧憬,那是一雙多麼有力的手,給過他窮途末路時最強大的依靠,然而,這雙手如今已經冰冷僵硬,再也不會握緊他的手。
宇文楚天急忙用劍在手腕割下一條又長又深的傷口,鮮血泉涌中,他將自己流血的手腕送到魏蒼然嘴邊:「我的血可以解毒。」
這一刻,他忽然感覺心中空蕩蕩的,他還能做什麼?如魏蒼然所說,做他真正想做的事?帶著他心愛的女人,回去浮山,不管天道倫常,不管是非多錯,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
瑄國人處心積慮要他死?是誰?宇文楚天嗎,他分明答應過她的,他忘了嗎?還是這一次,他已無能為力?
誰知剛走兩步,孟漫便已吐血,氣息將盡。
「宇文楚天,我早就說過,以你的功力再過十年都殺不了我,你為何要急於送死?」他的聲音黯啞晦澀,像是來自地獄的魔音,正是夜梟門主的聲音。
這是宇文楚天第一次在有光之處看見夜梟的門主,他很想看清他的樣子,看他是否面如狂獸,眼沁血腥,可惜門主穿著黑色寬大的袍子,頭戴獸面猙獰的銀色面具,身形不清,面貌不見,就連眼睛也被垂下的頭髮遮住。
「是的,他錯了,他錯在以為泱國皇帝會和他一樣愛民如子,會和他一樣,為了樓蘭子民,甘願墮入魔途,迷失本性,也要搶回水泉珠,讓樓蘭國從黃沙中重現。」
青色的藤蔓在兩人面前交纏,劍光流轉,劍氣交錯,千年寒玉上留下無數條劍痕。
蕭潛死於亂箭之下?她一定是聽錯了:「娘,你剛剛說什麼?」
未料到蒼暮也不惜一死,願與他同歸於盡。生死一念之際,宇文楚天心念一恍,竟想起了清凝寺中落塵敬香時說過的話:「求你此生平安。」
「不,你被騙了,全天下人都被騙了。樓蘭國被滅,全都是因為瑄國的狼子野心,因為你那些叔叔們所謂的宏圖霸業。」
每一個民族都有他們的信仰,他們的性情,有著骨血里抹不掉的本性。用泱國所謂的仁賢恭讓去評判樓蘭族人的是非多錯,未免太過苛刻了。但若是用泱國的仁賢來評判泱國國君的所作所為,「罪大惡極」四個字應當不算苛刻。
「那我倒要多謝門主了!」他正好有很多事想不通,今日能解開心中的疑惑,倒是讓他死而無憾。
「嗯,我一定會的。」
「你既然用糯骨香,為何不先服解藥?」他問。
他悲傷自責,可他知道自己不可以沉溺在悲傷和自責里,他還有很多事要做。
「你不想我死,是嗎?」她握住他的手,問道。
「他在山澗遇到埋伏……死於亂箭之下。」蘭夫人剛剛說完,便已哽咽難言。
一騎快馬飛馳而來,馬上跳下他的暗衛之一:「王爺,剛得到消息,蕭潛已死。」
……
「接下來便輪到我們了。」蕭愈深深嘆氣,「宇文楚天掃平了所有的障礙,瑄國的百萬大軍再無可抵擋,在生死存亡之際,皇上還整日沉迷淫樂……唉!若是凌王泉下有知,看到他的死換來這樣的結果,不知是否後悔沒有聽我們的勸說。」
第二日清晨,落塵還未吃早飯,剛剛在蕭潛的靈位前上了香,放了些新做好的茶果,退出了蕭潛的靈堂,她合上房門,便見蕭朗迎面走過。
她難以置信,這個生死一線都面不改色的男人,此刻竟痛得全身發顫,她從未見過他如此樣子。她猛地想起,夜梟曾有過一種控制人的蠱毒,啃骨噬心,能令人痛不欲生:「是噬心蠱?」
宇文楚天手中的劍卻沒有出鞘,只是一字一頓地道:「我還有一個問題想問。」
「你不必太擔心,他功力高深,再重的傷也能養好。」
言罷,落塵在蘭夫人面前跪下,叩了頭,才蒙上喜蓋,拖著及地的嫁衣走出侯府,走進那只有冰冷的棺材等待著她的將軍府。
「當然是瑄國,瑄國早已忌憚他。」
「那你今日為何要和我一戰?真的是為了殺我嗎,還是,你根本就是想死在我手上?」
「他剛剛進鄴城,在東城門。你還是別去了,看了只會更難過。」
宇文楚天聽得有些不解。分明是他提出讓瑄國皇帝宇文越派出暗衛剷除夜梟,以防瑄國舉兵進攻泱國之時,夜梟暗助蕭家。為何夜梟的門主口口聲聲說他的皇叔籌謀已久,難道這其中還有他所不知道的秘密?
「不,我陪你一起。」
原來殳天當年帶離樓蘭的兵馬中,還有自己的兒子。想必殳天一定很喜歡這個兒子,因為這個兒子很像他,也很孝順,為了替族人報仇,為了父親的遺願,不惜一切代價。
這是真的,是比噩夢更悲慟的現實。
為了再多聽到一點關於她的消息,她默念心咒,集中精神,運用意聽秘術去感知蕭朗。因為相距太遠,她聽不見,便強行催動潛藏的靈力,讓耳力透過隱約的風聲和枯葉落地的巨響,去聆聽蕭朗的聲音。
新婚之夜,沒有洞房,沒有花燭,她一整夜穿著新娘嫁衣跪在蕭潛的靈堂里,除了陪嫁的明心,蕭家沒一個人勸阻,沒一個人過問。素白的靈堂,素白的幡帳,靈柩上通靈的玉獸表情猙獰地圍成一個圈,好像一個輪迴。
突然最前方的駿馬一個急停,馬上的人滾下,跌進馬蹄揚起的煙塵中。
默影馬上想起他曾讓她準備的曼陀羅藥丸,她已讓人去浮山取回了曼陀羅,只是這幾日忙於對付夜梟,且距離月圓之夜還有些時日,她還未配出藥丸。
「願聞其詳。」他道。
一直坐在一旁陪伴她的浣泠為她取來綉著鴛鴦的紅喜蓋,臉上非但沒有半絲笑意,眼中還凝了淚:「姐姐,你再考慮一下吧!」
宇文楚天站在山頂,俯視一片廢墟中的重樓,幾隻鷹隼尋著血腥氣而來,在半空翱翔,這曾經讓無數江湖人畏懼憎恨的重樓就這麼埋藏了。
宇文楚天沒有反駁,雖然全天下都知道是泱國的將軍霍桐光滅了樓蘭,與瑄國無關,可他隱隱還是有些相信夜梟門主所說的話。
她真希望這就是一場夢,夢醒https://m.hetubook.com.com后,她還是蘭浣沙,宇文楚天還是瑄國的濘王,與她只是從未相識的陌生人。至少這樣她還可以愛他,哪怕是在心裏暗暗喜歡也好。然事到如今,她就連把愛放在心底都成了一種罪孽。
「十年太久了,我等不了那麼久。」宇文楚天回道。
「會,如果沒有小塵,我……會愛上你!」
她笑了:「宇文楚天,我這輩子,做過最快樂的事,就是愛你!」
「他的傷勢如何,嚴重嗎?」
「宇文楚天,你知道得不少啊!」門主看著他,哀啞的聲音難掩讚賞之情,「不錯,現在瑄國已經集結重兵,泱國的皇帝卻還沉迷享樂,不思朝政,大局已定,蕭家再也無力回天,我們的約定也不可能兌現了。」
翌日,陰雲壓頂,凄風呼嘯,喜樂聲在風裡破碎,傳到耳中比哀樂還多幾分凄涼。
宇文楚天點頭,他明白蒼暮心中的恨。
宇文楚天猛然看向身邊的默影,默影懂了他的意思,當即跪地道:「王爺,此事與默影無關,也與主上無關。主上有命,鄴城之事交由王爺,便由王爺做主,絕不可妄加干涉。」
車馬疾馳中,落塵到了城門前,只見城樓上的將士高舉長槍長跪不起,長街上所有百姓都在默然而立,靜得能聽見遙遠而沉痛的低泣聲。
泱國老國君想要得到火蓮和水泉珠,想必要殺盡苗疆和樓蘭所有人,這樣的戰爭定要舉全國之力,冒天下之大不韙,即便大獲全勝,泱國也會失了人心。
坐起身,落塵看見坐在床邊的蘭夫人一臉憂心忡忡,許久才反應過來,勉強笑了笑:「娘,您不必擔心我,我身子無礙,只不過昨晚做了個長長的夢,夢見了所有我忘記的事。」
「夜梟的門主呢?」這一聲驚呼不是來自蕭朗,而是蕭愈。
也或許這就是樓蘭族人血脈中流動的本性,愛也熱烈,恨也決絕。這一刻,他忽然不恨蒼暮了,也不認為他錯了。
「他說,濘王滅了夜梟門!」
「所以樓蘭王殳天為了報復,便在中原大開殺戒,誓要殺盡泱國百姓,才能發泄心頭之恨。」
昏君有很多種,殳天也是其中一種。
她抬眼,看著對面的老將軍蕭愈,他灰白蒼老的容顏剛毅依舊,他用顫抖的手指擦去含在褶皺的眼窩裡淚水。她清晰地看見他眼中的恨,他是恨她的,恨她害死了蕭潛,害死了他最引以為傲的兒子!
宇文楚天隨孟漫繼續前行,直到盡頭,水月洞天乍然出現,清潭無幽,藤蔓密布,湖心的一塊千年冰玉正發散出裊裊青煙。
「沙兒!」
油燈落地的聲音清脆,緊接著,又有人倒地之聲傳來。宇文楚天猛地回頭,漸熄的火光正好照在孟漫那張蒼白絕美的臉上,如寒冬霜雪打落的清蓮。
「我說蕭潛,沒了!」
他不畏一死,可他心中有牽念,有了牽念便少了決絕,少了決絕便失了先機。所以,蒼暮掌風極快的一掌,化作萬點寒光,籠罩他全身,他避無可避,硬生生地接了這一掌。
從過往的記憶中醒來,落塵睜開眼,天空已大亮。她恍然做了一場很長的夢,夢見她和宇文楚天曾有過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一段她盡了全力還無法企及的愛情。
「是蕭潛。」
「娘,蕭潛在哪兒?我想去看看他。」
他和孟漫可以有個好結局了,很好,真的很好。
至於今後,他們還是兄妹,這終歸是事實,無可改變。
孟漫輕笑,一襲紅衣在夜下顯得格外妖媚:「我不去,萬一你死了,誰給你收屍呢?」
交手數十招后,宇文楚天對蒼暮的劍招有所了解,破解之法瞭然於心,便更加勢不可擋。就在他破解了蒼暮絕殺一招,找到他的破綻準備全力一擊時,卻發現蒼暮不躲不避,一掌擊向他的左心。
「誰,誰害他的?」
落塵後退一步,躲開侍衛與伸來的手:「不必了,我自己可以回去。」
她不願相信眼前看到的,她拚命咬著自己的手指,希望能用疼痛將自己從噩夢中喚醒,然而她清晰感受到了手指的疼痛。
魏蒼然唇邊凝了一抹慘笑:「我沒騙你,我真的是夜梟的門主,真的是樓蘭太子,蒼暮。當年,是你外公陸無然救了我,所以我給自己改了名字,叫魏蒼然,就是為了感謝你外公的再生之恩。」
「孟漫?」
「是!」
蕭朗走到她跟前,深深鞠了一躬,恭敬地喚道:「大嫂!」
「當初你既然殺我父母,為何要留我一命,你既然明知我入夜梟是為了報仇,為何不早點殺我,要留我到今日?」
「這麼晚了,他找我什麼事?可是查出是誰殺了我大哥?」
怎麼會是他?
「什麼!」蕭朗大驚道:「何時的事?」
蘭夫人聞言,更是淚流滿面,道:「是娘的錯,娘誤了你的幸福,早知你對蕭潛情深至此,我何必……」
轉頭看向窗外的墨竹林,只是這樣的好日子,他為何沒來呢?是不願意看著她嫁人,還是一時脫不開身?
「魏前輩!」
她的心再次陡然下沉:「蕭潛?他怎麼了?」
魏蒼然已然是在彌留之際,他勉強提起最後一口真氣,笑了出來,那是真正的心滿意足的笑意:「我失敗了,樓蘭復興無望,我滿手殺孽,終究該有這樣的下場。你殺了我,算是替天行道……以後,在江湖上也會有你的立足之地,你可以放下仇恨,做你想做的事了……」
「不,他為我回來的,我怎麼能不去見他最後一面?」她道,「娘,幫我找件最好看的衣衫,我要去見他!」
蘭夫人淚眼模糊地扶起她,擦拭著她額上的傷口,泣不成聲。她虧欠了這個女兒太多,她一心想把最好的給女兒,讓她重新開始的一生能幸福安然地度過,然而,她終究徹徹底底地毀了女兒的一生。
孟漫靠近他,雙手輕觸他冷若冰霜的臉頰:「宇文楚天,我孟漫只要有一口氣,就不會讓你葬身於此。」
因為耗費靈力太多,落塵全身無力,後面的話無法聽完,可僅有這隻字片語也讓她震驚異常。她震驚于夜梟被滅,也震驚于夜梟與蕭家竟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我是真的想嫁。」她笑著,努力讓自己笑得像個新娘一般愉悅,「過去想,現在也想。」
「王爺!」默影飛身下馬,扶起額邊冷汗滾滾而落的宇文楚天,「王爺!」
暫且歇了一會兒,她又屏氣凝神吟念咒語,繼續聆聽。
還未等話音落下,蒼暮劍鋒刺過,劍氣化作如月光華,毫無遺漏地籠罩。宇文楚天從未見過此招,虛實難辨,幻像疊疊,應是樓蘭幻術與和*圖*書劍術的結合,他無法破解。他原本可以真氣護體,強行衝破這劍氣,可他選擇騰空而起,在半空中拔出了沉渡劍,決絕地刺向蒼暮。
她心下惦念,卻也略略心慰,畢竟他還活著,只要他活著,什麼傷都是可以痊癒的。
她深深吸氣,懸著的心放下了,只要宇文楚天沒事就好。
宇文楚天伸手將她抱在懷中:「我不想。如果我想你死,你早已死過一萬次了。」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冒充夜梟的門主騙我?你……」
手中攥著染血的絲帕,她再也無法冷靜,胡亂抓著蘭夫人的肩問:「為什麼他讓人送來這個,他人呢?他怎麼沒來?」
「我聽說大嫂身子不適,還是不要勞累,在家裡休養為好。大哥的超度法事,我自會安排。」言罷,蕭朗對身邊的侍衛道,「少夫人身染重病,需要休息,扶少夫人回房。」
宇文楚天想笑,卻笑不出,便牽了牽嘴角道:「如果我沒猜錯,你就是樓蘭王殳天吧?亡國之恥,滅族之恨,讓你即便被中原各大門派屠殺至孤立無援,也絕不放棄。終於你等來了機會,泱國國君幾經更替,高霖登基,昏庸無道,為了苗疆的聖物火蓮欲再度出兵攻打蘭族,凌王和蕭愈屢勸無效,心生反意,你便與他們合作,為他們培養死士,募集糧草,謀奪泱國的皇位,待凌王奪取皇位,便可助你為樓蘭復國。
昔日富麗堂皇的將軍府,在這個大悲大喜的日子里,已然沒有了色彩。門口的鎮門石獅上系著白色的卷花,青石門楣,懸挂著白色的經幡幔帳,滿目蕭索。喜樂中,壓抑的哭泣聲隱隱傳來。
他嘆了一聲,又道:「但是,有一件事你猜錯了,樓蘭王殳天已經死了,我是他的兒子,樓蘭國從前的太子,蒼暮。三十年前,我十四歲,眼看著自己的親人、族人為了保護我,被一個個殺死。你可明白,這是怎樣一種仇恨?」
若拼劍招,宇文楚天尚可以與蒼暮相敵,但拼內力,他遠遠不如。所以這一掌他拼盡全力接下,便覺心脈重創,心口一熱,一口鮮血從喉中湧出,他硬生生地咽下。
「你現在能告訴我了嗎?為什麼我這麼愛你,你卻那麼討厭我?我究竟做錯了什麼?」
「我明白,你放心吧,我以後再也不惹娘生氣了。姐姐,你在蕭家也要好好照顧自己……我一定多去看你,你也要常回來。」
「哦?」
遠處的孤樹,在斑駁的幾片孤葉下又發了新綠。近處硃紅色的亭子,落了新漆,又露了舊色。
這一切的一切,怎麼可能是夜梟門主做的?
暮靄沉沉,浮雲蔽目,仰頭望著天空,蕭潛悵然離開蘭侯府的背影在眼前搖晃,他的話似在耳邊源源不絕:「浣沙,不論如何,我一定會娶你!」
他急忙放下魏蒼然的屍體,扶起躺著地上的孟漫,孟漫的唇角滲出一絲烏血,她仍睜著明媚的眼睛望著他笑。
幽草蔓蔓的盡頭,有一處隱秘的洞口,這便是通往濯光山禁地的密道入口。
將魏蒼然和孟漫暫時安置好,宇文楚天與等在濯光山下的默影會合,趕往了夜梟的重樓。剛到山腳下,派去剿滅夜梟的暗衛便向他彙報:「王爺,今日辰時,重樓突然火煙四起,我們還來不及進去,便已山崩地裂,重樓被埋于亂石之下,無人生還。」
「好,明日我們蕭家便迎娶你過門!」
而宇文楚天更是出招愈加乾脆凌厲,只攻不守,招招以迅雷之速攻擊蒼暮的要害。相形之下,蒼暮攻守兼備失了先機,分明是實力有差距的兩人,倒戰得勢均力敵。
他抱起孟漫,就算有一線機會,他也要救她,他要抱著孟漫去找濯光派的人,雖然他明知道濯光派的人發現魏蒼然死了,一定會以為是他殺了魏蒼然,結果不堪設想。可這都不重要,他要找人救孟漫。
沒有聽到一聲祝福,沒有人與她拜天地,她直接被送去了靈堂,與新婚丈夫默然相對。
蒼暮,魏蒼然,真的是把一切他想做的事情都為他做完了。
「這是你做的最錯的一件事。」
宇文楚天看向石壁上的畫,這的確是殳天最大的錯誤,他早該想到,願意為自己有一個永生的可能,而不惜讓十萬大軍葬身荒漠的君主,又怎麼會顧念百姓的生死?
落塵全身的力氣都耗盡了,虛軟地靠著蕭潛的棺材前。他們說的最後的棋子,到底是什麼?難道……是她?
見蘭夫人偷偷轉過臉去抹眼淚,欲言又止,她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她猛然想起默影送她回來時說過的話,頓時感受到夢魘中的恐慌和驚駭:「娘,是不是宇文楚天出事了?他是不是……」
「裏面的路我認得,你無須領路了。」
她終於懂了宇文楚天為什麼不想再提過往,為什麼寧願以陌生人的身份與她遙遙相望,也不願告訴她真相。因為這是她想要的——再相見時,她想與他是陌生人。可這句話,他理解得並不通透,她如此說,是因為不想再做他的妹妹,她想以一個陌生人的身份去毫無顧忌地愛他,念他。當然,他理解得是否通透並不重要,這一個多月,她確實毫無顧忌地愛過他,念過他,她想要的已經得到了。
孟漫滿意地笑了,她將頭埋在宇文楚天的懷裡,輕柔而幸福地說道:「我這輩子最幸福的,也是我最期盼的,就是你能這麼安安靜靜地抱抱我。這種感覺,真好!」
蘭夫人從衣袖中取出一方染血的絲巾,鴛鴦已被血染得看不出恩愛的模樣,這正是當年她為他繡的那方絲絹,她記得,她將這絲帕塞進他懷中的時候,臉都紅透了。
巨大的吼聲在天地間轟鳴震顫,蕭潛再也聽不見了。落塵一步步地走到城門前,她終於看見蕭潛了,這一次他不是站在萬千將士之前,也不是氣勢磅礴地站在她的面前,他躺在木棺里,再也無法看她一眼。
「夜梟的重樓埋葬于山崩之中,重樓中人無人生還,就連孟饒,也沒有出來。」她聽見低啞的聲音道。
她重重地跪在蕭愈面前,重重磕頭,額心撞擊地面,聲聲震耳:「求您成全蕭潛的遺願。」
凌厲的劍氣逼得蒼暮連連後退,烏髮飛舞,宇文楚天看見了面具下的一雙眼睛,剛毅、淡定、熟悉。他猛然一驚,耗竭最後的真氣頓住劍鋒,轉而變換方向,以劍尖輕劈開蒼暮的面具。
一時恍惚,宇文楚天手中的劍忽然掉落,他的身子向後踉蹌退了一步……
她不愛蕭潛,從未愛過,但她虧欠了他,欠他一世情,欠他一條命,她只能用他的「此生無憾」來償還了。這樣也m•hetubook.com•com好,她可以嫁人了,宇文楚天一直盼著她嫁人。她今日讓他如願以償,以後他就可以放下對她的虧欠和責任,去追尋他內心真正的渴望。
夜梟最神秘的門主,居然是他在這世上最尊敬的人,濯光派的魏蒼然!
她愛的人今生無法娶她。此生不能與他相守,她也不想要其他人相伴一生,所以嫁入蕭家是她最好的結局,她遂了宇文楚天的心愿,讓他安心,她許諾了蕭潛的可以實現,她愧對蕭家的也可以償還。從此後,蘭侯府仍可以繼續在蕭家的庇護下獨守與世無爭的清靜,直到泱國國破城傾的一天。
她呆坐在床榻上怔了許久,才木然問:「然後呢?」
「這不可能!」
他緊緊抱著魏蒼然越來越冰冷的身體,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當年失去父母的感覺又那麼真切地襲來。
「不是你等不了,是你的皇叔宇文越等不了吧?」門主冷笑一聲,繼續道,「是啊,他籌謀了這麼久,等待了這麼久,終於還是沒有耐心了。」
宇文楚天又忙將手中的劍放下,氣運丹田,準備為魏蒼然運功驅毒,無奈他剛剛也受了魏蒼然的一掌重擊,真氣無法凝聚,他強行運氣,為魏蒼然逼出一口毒血,便頓感經脈俱斷,一口鮮血噴出,血濺一地。
「他錯了。」宇文楚天道。
言及此處,門主臉上的面具微動,宇文楚天看不見他的表情,但從他不穩的聲調中感受出難抑的悲慟。喪國之痛有很多種,毫無疑問,這是最慘烈的一種。看出門主還要再沉浸在傷痛中一陣,宇文楚天替他說下去:
孟漫這毒放得正是時機,快一分,慢一分都無用,恰在蒼暮匯聚十成內力之時,必將毒氣攻心。宇文楚天立刻把握時機,以最快的速度刺出一劍,劍鋒全無虛招,力求以最快速度刺中蒼暮的心臟。
可他還是有些事想不通,魏蒼然為什麼要以這種方式死?為什麼要幫他毀了重樓?就因為他是陸無然的外孫,陸琳苒的兒子?還是,有其他的原因?
落塵眨眨眼睛,眼睛乾澀得發疼,可能眼淚已經在夢中哭得乾涸了,她現在想哭,卻一滴眼淚都沒有,只覺得疼,眼睛疼,心口疼,疼得說不出話來。
「影,馬上給我備馬,我要去找她。」
她看著他,那一雙本就美麗的眼睛此刻閃動著更加動人的光彩。
明心正端著早飯回來,聽聞她病了,急急想要進門,蕭潛卻將她擋在門外。
蕭朗匆匆離去很久,她才想起呼吸,只為她聽見了「濘王」二字。
宇文楚天閉上眼睛,眼中一片湮濕。就差一點,如果她的母親不是被舅舅所害,或許魏蒼然會與她一生相濡以沫,為什麼,就差那麼一點?
之後的幾天,來為落塵看病的名醫沒有間斷過,有些是名震鄴城的所謂神醫,有些是風塵僕僕從外地趕來的名醫。當然,他們誰也診斷不出病因,蕭朗又偏偏將她的病情描述得如同病入膏肓一般,他們百思不得其解,自然束手無策。
這是她送他的,他至死都不捨得放開,至死都沒忘記的誓言,而她只說了那麼不足十字,她不該對他惜言如金的。
在他短暫的一怔中,她繞過他的阻攔,走進了禁地,輕車熟路地找到了石壁上的油燈,點燃。石壁還在,石壁上慘烈血腥的畫面歷歷在目,男女老幼,一個個被刀劍刺穿身體,壁畫無聲,他卻彷彿能聽見慘烈的呼喊。
宇文楚天長劍一橫,擋在了入口前:「我不需要人相陪。」
看出宇文楚天的疑惑,門主又道:「你不明白我在說什麼?看來宇文越並未跟你說實話。好吧,既然今日你非要來送死,我不妨在你死之前,把所有的真相都告訴你,讓你死也死得明白。」
蘭夫人陪她一下午,見她說話底氣十足,精神抖擻,才放下心離開。
她動了動躺得有點僵硬的身子,微笑著道:「稍微感染了點風寒,沒什麼大礙,都是蕭朗太過謹慎照料,小題大做了。」
她深深回了一禮:「今日是蕭潛的頭七,我想去廟裡請高僧為他超度。」
「是啊,我真傻,我竟然沒想到門主就是魏蒼然,他早就把一切都算到了。他借我之手殺了他,讓你不用悔恨自責,他也讓我毒死自己,這樣他就為自己報仇了……」孟漫忍不住笑出聲,「我現在終於明白門主為何昨日殺了我哥哥,原來他不過問夜梟之事,卻事事心知肚明……門主把我們所有人都騙了。」
她搖頭不語。
落塵安靜地躺著,一句不多言,她深知說什麼都沒用,沒有人會相信一個病入膏肓的女子的話,更重要的是,她其實和蕭朗有一樣的目的,希望宇文楚天會來。
魏蒼然被殺?落塵以為自己聽錯了,魏前輩遠離江湖是非,怎麼可能牽扯進來呢,是為了宇文楚天?
宇文楚天聞之嗟然。火蓮是苗疆聖物,蘭族守護千年,即便亡族也不會奉上。而水泉珠更是樓蘭國賴以生存的寶物。據傳說,樓蘭地處荒漠,本無水源,全憑水泉珠所生的無根之水維繫生存,樓蘭國即便活著一兵一卒,都不會交出水泉珠。
接過絲帕,她的手抖得已經拿不穩:「這是……」
正聽見蕭朗道:「短短一個月,霍家滅門,大哥被害,魏蒼然被殺,夜梟被毀,這濘王果真名不虛傳。」
他點點頭:「我記得。」
她穩了穩焦急的心緒,對手下吩咐道:「備馬車,先送王爺去驛館休息。」
「不是他。」蘭夫人急忙出言阻止她胡思亂想,可後面的話猶豫再三才說出口,「沙兒,你,你的命怎麼這麼苦?」
孟漫一路引領著宇文楚天走到洞口:「門主就在裏面等你。」
「具體情況屬下不知,屬下接到消息,瑄國與無然山莊集合一批高手暗中聚集重樓,我帶人趕去時,重樓突然燃起雷火,雷火爆炸之聲誘發山崩,天塌地陷,重樓埋于山崩之中。」
如果娘親的聲音聽起來不是那般沉重,如果娘親的臉上不是掛滿未乾的淚水,落塵或許還會感激上天垂憐她一次,在她最需要蕭潛的時候,讓他回到她身邊。可是,那沉甸甸的一句「你的命怎麼這麼苦」,讓她徹底對這從不垂憐她的上天死心了。
「我真的很喜歡你,喜歡你的坦率,喜歡你的執著,喜歡你的重情重義。可是,我不愛你,所以我不想你為我受傷,不想你越陷越深……」
「你可聽說過樓蘭國?」
「我剛剛還聽說,蕭潛雖死,但蘭小姐還是決定嫁給蕭潛,明日成親。」
蕭潛沒了!
「發生了什麼事?」
落塵仍笑著,但笑容明顯僵硬了:「他不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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