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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麥從軍

作者:鮮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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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險中行懸崖百丈冰 第六章 私怨 弄計 袍澤

第二卷 險中行懸崖百丈冰

第六章 私怨 弄計 袍澤

阿麥眨了眨眼睛,一本正經地說道:「勝,我們追韃子跑,追上了才能殺敵;敗,韃子追我們跑,我們只有跑得快才能保命。你說我們這兩條腿是不是最重要的?」
陸剛把營里的隊正以上級別的軍官召集在一起,宣布了軍部對阿麥的嘉獎令,把原本第四隊的隊正李少朝調到軍需處,任命阿麥為第四隊的隊正。李少朝向來是個慢性子,這回難得爽利,很痛快地應了一聲。陸剛又吩咐阿麥回去考慮一下接她伍長的人選,好等明天一早全營早操的時候一道宣布。
身邊的北漠兵越涌越多,對留下的江北軍士兵漸成包圍之勢,張二蛋本一直跟在阿麥身側,此時卻被北漠兵困在了另一邊,反倒是楊墨和阿麥被七八個北漠兵圍在了一起,逼得兩人不得不背靠背地抵在一起砍殺著四周的敵兵。
眼看著追上來的北漠兵越來越多,阿麥深知一旦被圍住了就再無逃脫的希望,於是虛晃了一刀,逼開崔衍兩步,轉身便往前跑去。崔衍哪裡肯放,緊追幾步又把阿麥攔了下來。
那兩個士兵把張二蛋從地上拉起來,其中一個背上了,另一個在後面扶著,小跑著往前趕去。原地只剩下了阿麥和楊墨兩人,楊墨拎著刀,冷冷地看著地上的阿麥。
常鈺青走到桌邊拿起那張只繪了個邊緣的地形圖看了看,說道:「不著急,傳令下去,找個地方紮營,先不要深入了。」
說著,阿麥刷地一聲拔出佩刀,狠狠地往雪地上一擲,刀尖插入地上,帶動刀柄悠悠地顫著。
「不用!不用!」阿麥慌忙擺手道,「我找個棍子就行!」見楊墨轉回頭冷冷地看著自己,她心裏一慌,忍不住又往後退了一步,腳踝一疼,差點又栽倒在地上。
陸剛認可地點了點頭,「不錯。」
阿麥躲開轟然倒地的戰馬,搶到身邊扶住搖搖欲墜的陸剛,急聲叫張二蛋道:「快,把大人帶走!」說完把陸剛往張二蛋懷裡一推,轉身擋在了他們身前。眼角掃見張二蛋沒有反應,阿麥厲聲喝道:「快走!」
天色已經黑了下來,山那邊很安靜,完全想象不到那裡剛剛還進行了一場戰鬥,幾百個人把性命丟在了那裡。阿麥隊里也有不少死傷,王七走過來,捅了捅正在愣神的阿麥,低聲說伍里犧牲了一個弟兄。
「真他媽死心眼!」阿麥忍不住罵道,「後面的人已經撤了!你們也不用留在這裏白白喪命!」
阿麥從來不是一個會主動放棄生命的人,她見面前只剩下了楊墨一人,面上雖不動聲色,可心裏卻在暗暗盤算著如何給他來個出其不意。阿麥看著楊墨,淡淡地說道:「你要為焦老大報仇理所應當,我不怨你。」阿麥嘴裏慢慢說著,手卻不露痕迹地往靴子處滑去,那裡還藏著父親的匕首。
崔衍見他面露不悅之色,也不敢再多問,只是用眼角瞟了下姜成翼,見他也是一臉疑惑地看著常鈺青,頓時心裏有些平衡了,暗道原來糊塗的不止我一個。
姜成翼出了帳,腦子裡還在思考著泰興城的事情,既然泰興城如此穩固,為何先前東西兩路大軍圍困泰興的時候,南夏朝廷還會如此驚慌失措,以至於要調靖陽邊軍回救泰興,如果不是這樣,靖陽邊關又怎麼會如此輕易地被攻下?南夏朝中那幫人是幹什麼吃的?怎麼會下如此瘋狂的軍令?
阿麥靜靜地和他對視片刻,抿著唇重重地點了點頭,沉聲說道:「阿麥明白,阿麥願意跟隨大人!」
常鈺青不語,走到沙盤前站定,看著沙盤上標記著的擁翠山愣神。這沙盤還是南夏靖國公的首創,戰爭中流傳出來,各國的將領一眼便看出了它的妙處,後來便廣為四國的軍事將領所用了。
崔衍還是有些將信將疑,常鈺青沒再多說,轉身回了大帳。
常鈺青輕揚了揚眉梢,眼中閃過一絲狡黠,輕笑道:「所以說我們不必著急,剿匪剿匪,慢慢剿就是了。」
西澤山,江北軍在烏蘭山脈的第一個門戶,就這樣暴露在了北漠五萬大軍面前。而此時,西澤山上的江北軍第七營早已成了空營,如若不是地上還殘留著大隊人馬駐紮過的痕迹,很難想象這裏曾經是江北軍的門戶所在。
陸剛盯著阿麥的眼睛,問道:「你能確定?」
「弟兄們,我陸剛是個粗人,只說大實話,韃子進烏蘭山,第一站就是咱們西澤山,現在離咱們西澤山不過百余里,眼瞅著就到家門口了,不管你們之間什麼私人恩怨,都他奶奶的給老子放下!要砍人,存著勁兒給我砍韃子腦袋去,砍一個咱們不虧,砍一雙咱們就還賺了一個。誰他媽再用刀對著自家弟兄,別怪我陸剛不客氣!」
阿麥看一眼不遠處有些散亂的隊伍,又轉回頭看陸剛,問道:「可是,大人,然後呢?以我們現在的兵力自然不可能殺光崔衍的人馬,前後都是北漠韃子,轉過那個山坳后我們就只剩下兩個選擇了,一是向東,一是向西,向東是北漠大軍的軍營,看似死地卻是通向生路,只要能趁著夜色神不知鬼不覺地繞過去,我們這些人就能逃出生天;而向西是烏蘭山脈深處……」
可現在聽常鈺青講來,攻泰興非但不會容易,反而會很麻煩。可惜常鈺青並沒有細說下去的打算,他只笑了笑,說道:「難不成你也跟阿衍一個想法,認為領兩萬精兵就能撞開泰興城門,十萬鐵騎就能橫掃江北之地?」
阿麥低聲問道:「大人想往回撤嗎?」
楊墨已是滿頭滿臉的血,血紅著眼睛厲聲罵道:「滾!小白臉怕死就自己滾,老子是第二隊的隊正,大人吩咐要擋在這裏!」
常鈺青他們進烏蘭山脈后,陸剛帶著第七營就從西澤山上撤了下來,藏入了這茫茫的山林之中。今天,阿麥就是按照他的吩咐帶人過來假裝伏兵。有伏兵,自然得有所表現,《孫子兵法》上都明白地寫著呢:鳥起者,伏也。
崔衍得意地笑了笑,說道:「定是南蠻子在那邊埋伏著呢,沒準兒是想來夜襲咱們,嘿嘿,總算有個玩頭了。等天黑我就帶人偷偷摸過去,逗逗他們。」
阿麥拉著張二蛋猛跑了一段路,張二蛋腳下一軟,人一下子栽倒了。阿麥低頭看去,見他背後被劃開了一條一尺來長的口子,很深,血肉翻開了,血早已把整個後背都浸透了。
陸剛疑惑地看了阿麥一眼,還是跟著她離開人群往一邊走了幾步。
阿麥身上已經掛了彩,幸好只是胳膊處有傷,傷口也不深。她一時顧不上包紮,只帶著人去追已經撤到山上的大隊人馬,等翻過了一個山頭,身後的喊殺聲才漸漸沒了。
阿麥用力踹了腳身旁的樹身,抬頭看著原本棲在樹上的鳥兒受驚飛走,然後再轉過身接著去踹另外的樹木。在那邊也領著人踹樹的王七湊過來,嬉皮笑臉地問道:「阿麥大人,咱們這活兒得干到什麼時候?」
阿麥默默地看著楊墨,目光清冷坦蕩。楊墨開始還冷笑著和她對視,可到後面卻不自覺地避開了阿麥的目光。阿麥冷冷地掃視了一圈四周的軍官,淡淡說道:「阿麥不心虛,阿麥的軍功是把腦袋別在腰帶上拼死拼活換來的,也許阿麥入營的時日比諸位大人短些,可阿麥敢說自己殺的韃子不比任何一位少。」
北漠陣列從中往兩邊分開,一員黑袍小將,不過十七八歲年紀,手端長刀高坐于戰馬之上,慢慢悠悠地晃到了陣前。
張二蛋不由得鬆了口氣,抹了把額頭的汗水,他雖一直按照阿麥交代的話搪塞著這些弟兄,可這十來個人你一嘴我一舌的應付起來也甚是費力。他瞥了眼那邊被眾人圍住的阿麥,心道伍長就是伍長,連說話都這麼有氣勢,簡簡單單幾句話就把大家都解決了。
他眼神熠熠生輝,堅毅代替了悲壯,豪情從中瞬間傾瀉。夜色中,他本不高大的身影就這樣屹立www.hetubook.com•com在阿麥面前,把她嘴裏所有的「可是」都壓了下去。
「大人!」阿麥失聲驚呼,再也掩不住面上的驚訝。
從營部里出來,有幾個軍官圍過來向阿麥道賀,笑鬧著要阿麥請客,阿麥連忙笑著應承。旁邊一個軍官卻突然哼笑了一聲,不陰不陽地說道:「要說這人還是長得俊好啊,去趟軍部回來就能陞官,早知道咱們兄弟還拼死拼活地幹什麼呢?沒事多跑幾趟軍部不就什麼都有了嗎!」
姜成翼面上有些赧然,躬身行禮道:「多謝將軍指點,成翼受教了。」
回到西澤山,副營官黑面正在帶著士兵操練,看到陸剛領著阿麥回來,臉上先是閃過一絲驚訝,隨即變成了根本都不屑於遮掩的鄙視。阿麥暗自納悶,她跟這位黑大爺沒仇啊,至於因為那一點小事就一直記恨在心嗎?虧他還長了這麼個五大三粗的個子,心眼比針眼還小。阿麥抬眼瞥了一眼黑面的表情,心道他的這張黑臉還真不適合做鄙視這樣技術性的表情,看起來著實難看。
阿麥心道這陸剛不愧是行伍出身,兵法背得滾瓜爛熟,只是這樣套用兵法怕是太過生硬。如果這種把戲就能騙了常鈺青,那常鈺青也太菜鳥了。
阿麥背著張二蛋順山路爬了一段,夜色更黑更濃,除了自己的喘息聲,前後都聽不到其他聲音,就連背上的張二蛋都已沉寂了下來。阿麥的頭腦漸漸冷靜,可恐慌卻從心底漫無邊際地瀰漫開來。爬到山勢略微平緩處,阿麥找了塊青石把張二蛋放下,顫著手去觸他的鼻息,在感受到他微弱的呼吸的一剎那,她真的很想放聲大哭。
崔衍忍不住問道:「大哥,那我們怎麼辦?」
打發走了崔衍,常鈺青又叫人去各營傳令,吩咐明早寅時就造飯,吃過飯後各營整裝待命。姜成翼更是糊塗,不知道他這是做如何打算,既然說了要慢慢剿匪,又不急於出征,何必這麼早就造飯呢?姜成翼有些糊塗了。
剛才一戰,營中已有一個營副和兩個隊正犧牲,陸剛出人意料地把那兩個隊的士兵歸到阿麥的隊中,然後又做了一番戰前部署,告知士兵已得到探子回報,韃子正在北邊的山谷伏擊他們,所以只有去南邊殺韃子一個回馬槍。
這句話可是說到了陸剛心坎里去了,他這就要從地上站起來,卻突然被阿麥一把拉住了,「阿麥覺得大人還是應該先穩軍心,韃子人多,我們本就處於劣勢,萬不可自己先亂了陣腳。」陸剛低頭看了阿麥一眼,點了下頭。
不過,既然長官吩咐了要這麼做,她自然不好直接反對,想了想反正也沒什麼壞處,大不了就是白費些力氣而已,所以,阿麥接到陸剛的軍令,就很痛快地來了。再加上阿麥本來也想練一練手下的這些兵,多跑點路,練一練腳力,總是好事。
「那警戒部隊幹什麼吃的?」常鈺青問道,他輕笑著瞥了崔衍一眼,「不過我猜南蠻子今夜不會來偷襲,他們還不知道在哪裡藏著等我們去夜襲他們呢!」
王七跟著「嗯」了一聲,轉身笑嘻嘻地練腳法去了。
楊墨冷哼一聲,當著陸剛的面對阿麥拱了拱手就算了事。
「可是——」
崔衍先驚后笑,說道:「這可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捉了你回去,大哥一定高興。」
姜成翼眯了眯眼睛,果然見那邊林子里似有鳥兒不時被驚起,繞著林子上空盤旋不下。「伏兵?」姜成翼下意識地問道。
焦老大,就是被她割破喉嚨的那個隊正,阿麥記得很清楚。她冷眼看了看遠處被人抱住的楊墨,把佩刀插回刀鞘,轉過身衝著李少朝一揖謝道:「多謝李大人教誨。」
阿麥笑了,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兩條腿,笑道:「自然是這兩條腿。」
陸剛點了點頭,「不錯,失了的探子極有可能是被韃子得了,韃子很可能是識穿了我們的計策。」
散了早操,陸剛又把阿麥和楊墨叫到眼前,也不說話,只是冷冷地盯著兩人。待了半晌,還是阿麥先沖楊墨彎腰行了一禮,說道:「楊大人,昨日是阿麥莽撞了。」
王七點了點頭,揮手招了兩個兵士架起陸剛就走。阿麥等人邊殺邊退,路過第二隊的隊正楊墨身旁時替他擋了身側砍過來的一刀,大聲喊道:「帶著人往山上撤!」
崔衍冷哼一聲,長刀一展,衝著阿麥就殺了過來。阿麥強自咬牙迎了上去,兩個人頓時打鬥在一起。論刀法,崔衍自小習刀法,而阿麥卻是半路出家;論臂力,他是男子她是女子,自然無法可比。只兩三個回合過後,阿麥的手就抖得幾乎握不住刀柄了。幸好崔衍存了要生擒阿麥的心,所以並沒有痛下殺手,只是想耗盡了阿麥的氣力活捉了她。
阿麥想了一下,說道:「韃子明知擁翠山有異樣,不可能毫無反應。」
姜成翼聽得常鈺青問,把手中臨時繪出的地形圖放到桌上,抬頭答道:「只從我們目前新繪的這部分來說,就和原來的地圖差很多,一是因為兵部提供的地形圖太過老舊,繪得又粗糙,一些地勢早已發生了變化;二是從實地來看,一些山間路徑是江北軍有意改造的,以至於我們行軍地圖上的很多路徑都已不通。」
因為有阿麥的「身先士卒」,江北軍第七營第四隊的戰士們將「踹樹」這一工作幹得熱火朝天。不只隊里的士兵,就連阿麥的親兵也都參加了進來。因為升了隊正,阿麥也名正言順地有了親兵,除了李少朝留下的那幾個親兵以外,阿麥只從伍裡帶了張二蛋過來,不過她不喜歡使喚親兵,就算有事也多吩咐張二蛋去做。這樣一來,她的親兵大都沒什麼事做,於是,阿麥乾脆把原本只為自己服務的親兵隊改成了為全隊服務的通訊警衛伍,雖然仍是親兵的編製,用途卻大大改變了。
楊墨看清楚了阿麥,不由得上前走了兩步,見她坐在地上,手上還抓著一個士兵的胳膊。
常鈺青冷笑一聲,說道:「商易之十一月進烏蘭山,到如今也不過四月有餘,竟然連山間路徑都改了,可見這人的確是個人才了。」
崔衍在旁邊說道:「你仔細看看,那邊林子里一定藏了人的。」
江北軍來得很快,幾乎一點動靜也沒有,從左右兩面同時包抄上來,像夜色中突然出現的山鬼,一下子殺了崔衍一個措手不及。陸剛把勒在嘴上的布條扯開,大聲喊叫著衝殺了上去。一天之間,兩軍士兵第二次混戰在一起。在陸剛等人不要命的拼殺之下,北漠軍不自覺地往後退去,崔衍急了,指揮隊伍把傷兵護在中間,自己帶著先鋒重新衝殺了回來。
她又把目光放回到楊墨身上,「楊大人為什麼瞧阿麥不順眼,大家心知肚明,不過阿麥還是要勸大人一句,以後少用這些娘們兒唧唧的話來陰我,看不順眼直接動刀子就行,犯不著為了動手找碴,要打架恕我沒空,如果要玩命,我阿麥隨時奉陪。」
陸剛沉默了片刻,問道:「那你說我們下一步該如何?」
南夏曆盛元三年初,北漠大將常鈺青領軍入烏蘭山對南夏江北軍進行圍剿。常鈺青一反往日快、猛、狠的作戰風格,前後拖拉了兩個多月,五萬大軍才終於進入烏蘭山脈。
姜成翼順著常鈺青指的地方看了眼,又抬頭看向常鈺青,眉梢不自覺地挑了下。
張二蛋狠命地咬緊了牙關,終於架起幾近昏迷的陸剛往後拖去。
「不去!」北漠中軍大帳前,常鈺青掃了一眼遠處的擁翠山,轉回頭吩咐崔衍道,「你老老實實地去加強營防,只多派些外探和外輔出去便可,南蠻子愛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吧,除了負責警戒的部隊,其餘的人都踏踏實實地睡覺。」
楊墨的身體也僵住了,彷彿所有的血液都集中到了他的背部,讓那裡的感覺更加敏感。阿麥閉了眼,臉和圖書色慘白,腦子裡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必須把楊墨殺了滅口,如果不是兩隻手腕都還被楊墨抓在身前,她就去摸靴子里的匕首了。
有個親兵抽出身來去傳令,剩下的親兵依舊護在陸剛的周圍。黑面哪裡肯撤,揮著大刀擋在前面,獨自和五六個北漠兵纏鬥在一起,雖勇猛,可卻也險象環生。
沒有指揮,沒有調度,沒有統籌的安排……他們這群人,是被商易之所拋棄的江北軍,是被徐靜用來作為誘餌的江北軍。
楊墨腳下健步如飛,一會就追上了前面背著張二蛋的那兩個士兵,再往前,已能隱約看到前面的大隊。在追上隊伍前,楊墨突然低聲問道:「焦老大是不是因為這個被殺的?」
常鈺青點了點頭,說道:「你去安排吧,多派些人出去,儘快把地形圖繪出來。」
雙方人馬混戰在一起,刀箭飛舞,血肉橫飛。陸剛揮劍砍倒一個衝到面前來的北漠兵,扯著嗓子吼旁邊的親兵:「他娘的光護在老子周圍幹嗎?老子用不著你們!前三隊擋在這裏,其餘的叫黑面先往山上撤!」
楊墨又砍倒一個敵兵,心中豪情頓生,哈哈大笑道:「小白臉懂個屁,大丈夫能戰死沙場那是榮耀!」
崔衍又急又氣,連要活捉阿麥的念頭都忘了,只想在這種潑皮似的廝打之中脫身出來。他沒把阿麥放在心上,覺得她不過一個女子,能有多大力氣,所以便先專下心來擺脫張二蛋。他剛用手強行掰開張二蛋的胳膊,把他甩到一邊,還來不及坐起身來,卻見阿麥手中握著把形狀古怪的匕首向他揮了過來。崔衍下意識地仰身便躲,可喉間還是感到一涼,他心中一驚,抬腳便把身前的阿麥踹了出去。
陸剛面色終於變了,阿麥笑了笑,說道:「大人,我們是餌,將軍和軍師拋給韃子的餌,活生生的餌,會掙扎會扭動,因為自身不知,所以才更加真實,所以才能引著韃子上鉤的餌。往北走,等著我們的必然也是常鈺青的伏兵,所以我們只能繼續往南。崔衍見我們逃走了,必然少了防備,現在又是天黑,只要我們熄了火把,悄無聲息地摸到他的身後,就能給他殺個回馬槍。」
「水師?」
姜成翼被他說得有些愣,這些問題他不是沒有考慮過,只不過從沒有像常鈺青考慮得這樣深遠。更何況他們年前只短短几個月時間就攻陷南夏靖陽邊關,不費一兵一卒而收豫州,這北下的步伐實在是太順利了一些,以至於順利到他以為攻下泰興也不過是個很簡單的事情。
陸剛點了點頭。
張二蛋被問得一愣,認真琢磨了下,拍了拍腰間的大刀,回答道:「大刀!當兵的要沒了刀,那就不叫兵了!」
阿麥見楊墨突然又轉回來了,慌忙從地上站了起來,說道:「沒事,有點累,緩一會兒就好了。」
「怎麼回事?」
楊墨先驚后怒,拔了刀就要上前,他身旁的幾個軍官見狀連忙抱住了他強往後拖去,其中一個吼道:「楊墨,別犯渾。」
張二蛋眼中閃過一絲驚喜,有些激動地問阿麥:「真的?伍長?」
阿麥舉刀擋開面前砍過來的彎刀,順勢一抹砍倒了一個北漠兵,也不理會陸剛的怒罵,只衝著王七喊道:「帶大人走!」
那邊有軍官建議陸剛往回撤,前面既然有伏兵,那也只能往回撤了。阿麥斂了斂心神,走到陸剛身邊低聲說道:「大人,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崔衍被常鈺青說得有些摸不著頭腦,忍不住撓了撓腦袋,問道:「大哥,什麼事?」
陸剛心中也是一驚,忙把不遠處負責此事的副官叫過來細問,一問才知道還有幾組探子沒有回來,按理說應該有探子持續回報北漠軍營的情況的,不知因為什麼原因,這中間像是突然斷了。陸剛聽了臉色大變,噌的一下子從地上躥了起來,他雖粗莽,可畢竟領兵多年,深知這個時候要斷了探子的線報,韃子就是摸到了他們身後,也無從知道了。
張二蛋迷惑了,忍不住問道:「那什麼最重要?」
張二蛋大叫一聲,揮著刀砍了過來,可他哪裡是崔衍的對手,崔衍不對阿麥下殺手那是想捉活的,可他卻沒想連其他人也要活捉。只見崔衍刀風一轉,凌厲之勢倍增。阿麥的刀再也握不住,哐當一聲落地,睜大了眼睛看著崔衍的刀向自己劈了過來。崔衍也是一時失手,他本不想要阿麥性命,可這時刀勢已經欲收不能,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阿麥就要死在自己刀下。
阿麥說到這裏突然停了下來,看著陸剛輕輕地笑了。
陸剛粗獷的臉龐上露出些笑意,一字一頓地說道:「阿麥,我們是軍人。」
「你再……不放下我……我就……咬舌……」
可是,現在不能哭,夜色太黑,她又不敢點火把,看不清張二蛋背上的傷勢,摸索過去觸手的全都是黏濕的血。不能讓血再這樣流下去,阿麥心裏很清楚,可卻怎麼也找不到可以用來包紮的東西。阿麥的心裏更慌了,手忙腳亂間卻又突然想到了什麼,於是急急解開自己身上的衣甲,把原本裹在胸前的布條一圈圈散下來,又摸到張二蛋的傷口處,把兩人身上所有的金創葯都糊在了他的傷口上,一手摁著,一手把布條緊緊地纏過去。
阿麥又踹了一會兒樹,覺得有些吃力,見小腿上的綁腿鬆了,便乾脆停了下來往地上一坐,拆了綁腿仔細地綁了起來。碩果僅存的親兵張二蛋見阿麥坐下了,連忙跟了過來給阿麥遞上水壺,蹲在一邊瞅著。阿麥接過水壺灌了幾口水,看張二蛋還在旁邊巴巴地看著,故意綳了臉,把水壺遞還給他,問道:「二蛋,你說咱們當兵的什麼最重要?」
姜成翼抿著唇思量片刻,說道:「我軍對此處的地形並不熟悉,山間小路已多有改動,夜戰對我們明顯不利。」
阿麥深吸了一口氣,說道:「咱們從軍部回來的時候軍師曾給了大人個錦囊妙計,只說兵不厭詐,大人可曾想過軍師給其他營里的會是什麼?」見陸剛沉默不語,阿麥又接著說道,「我想大人也已經猜到絕不會都和我們的一樣,如若咱們江北軍二十多個營都各自為戰,那這仗也不用打了,就等著韃子一個個收拾好了,將軍他們絕對不會犯如此錯誤。」
糊塗的不只有姜成翼一個,蹲在擁翠山東面山谷中的江北軍第七營的營官陸剛也有些糊塗了,韃子為什麼一點反應都沒有?怎麼說也得派些人過來探探吧,怎麼這天都要黑了,卻連個人影都沒見著呢?
阿麥默默地看了陸剛片刻,突然說道:「大人,有些話阿麥只在這裏說一遍,大人若能聽得進去,那就入耳;如果不能,就當阿麥從沒說過此話。」
那邊的楊墨也已經被人拉遠,隱約傳過來他的怒罵聲,「你們放開我,讓我去宰了那小子!我操他媽的,還敢叫板,老子非弄死那小子不行,你們是兄弟就放開我,我去給焦老大報仇!」
張二蛋已經沒有力氣掙扎,頭無力地搭在阿麥的肩上,斷斷續續地說道:「這樣……我們誰也……跑不了……放下我……去追大夥……」
吃過晚飯,阿麥私下把張二蛋叫到外面,默默地看了他片刻,突然低聲說道:「二蛋,這次你跟我出生入死,功勞苦勞都極大,我應該提升你做伍長……」「伍長!」張二蛋突然打斷阿麥的話,說道,「我,我不想做伍長。」阿麥看著他沉默了片刻,嘴邊露出個淡淡的微笑,說道:「我也不想,你年紀太小,怕是不能服眾。」
陸剛已經收攏了殘部等在那裡,隊伍折損了小一半,到現在只剩下了七八百人,這一次遭伏真可謂之慘烈。陸剛見只回來了阿麥等三四十個人,臉色更加陰沉,發泄一般的把佩劍往地上一砸,轉回身用拳死命地捶樹。旁邊的軍官連忙上前勸,無非是說一些「留得和圖書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之類的話,阿麥只站在一邊冷眼看著,到後來竟轉回身看著身後的山頭髮起呆來。
阿麥此時尚在隊伍中間,遠遠看到前面突然冒出盔甲鮮明的北漠軍來,也是一驚,待看清了北漠陣前的那員小將,心中更是一凜,崔衍!那是崔衍!雖然只在豫州城見過幾面,但她還是一眼認出了盔甲在身的崔衍。
李少朝連忙擺了擺手說不敢當,他們已是同級,當不起阿麥的如此大禮,阿麥卻正色說道:「這不是隊正阿麥謝大人的,而是您手下的士兵阿麥謝的,阿麥謝大人多日的照拂之恩。」
一翻過山頭,就看到遠處的火把在山腳處晃動,看樣子是北漠軍剛打掃完了戰場,行進速度有些慢,受傷的士兵都走在了後面,還有一些士兵抬著死去的戰友。崔衍騎著馬行在隊伍的前部,顯然對今天的戰況並不太滿意,常鈺青嚴令他不許追擊,這一條讓他感到有些鬱悶,如果不是這樣,他有把握能把那些南蠻子都消滅掉。
阿麥苦笑一下,搖了搖頭,說道:「不能,因為對方是常鈺青,我不能確定。」
楊墨沒說話,面容冷峻地看了看阿麥,蹲下身把張二蛋翻了過來,粗略地掃了一眼他背上的傷處,然後招手叫過後面的兩個士兵,冷聲吩咐道:「你們兩個輪流背著,趕快走,韃子還在後面追著呢。」
阿麥不知該怎麼回答,僵了片刻后澀聲回答:「他想欺辱我。」
見姜成翼面露不解之意,常鈺青嘴角挑了挑,解釋道:「泰興是南夏江北第一大城,城高池深,想必你已經親眼見識過,這些不用再說。只說泰興城南倚宛江這條,怕是周將軍一天練不出水師來截斷泰興的水路,泰興城就一天不會被攻下。」
張二蛋給阿麥簡單地包紮了一下胳膊上的傷口,他的神情頗為自責,覺得是自己沒有保護好阿麥才讓她受了傷。阿麥笑著開解了他幾句,然後和邊上的士兵一樣,從衣襟上撕下一條布條來勒了口。部隊再一次被集合在一起,火把一個個被熄滅,深沉的夜色中,七百多第七營士兵按照來路悄無聲息向山那頭摸了過去。
這一夜,有人心焦有人急,有人嘴角含笑地算計著什麼,還有人倚著大樹睡得正熟,比如——阿麥。
他正想得糊塗,正好撞到已安排好紮營事務回來的崔衍,崔衍一把拉住他,略帶興奮地指著遠處的山頭說道:「老薑,你看!」
崔衍不僅是北漠名將周志忍的外甥,更是北漠輔國公的小公子,只說他的出身,常鈺青就絕對不會讓他輕易犯險。既然他能在此出現,那麼常鈺青定然是已算到了萬無一失的地步。一想到這裏,阿麥心中不禁駭然。
「榮耀個屁!」阿麥怒聲罵道,她的胳膊已經酸痛,揮刀的速度明顯見緩,這樣下去早晚會被韃子困死在這裏,她咬牙把包圍圈劈開一個豁口,沖楊墨叫道,「你要是還想給你那死鬼長官報仇,就跟在我的後頭殺出來,別把命丟在這裏!」說完也不等楊墨回答,招呼了張二蛋一聲,率先向豁口處衝殺了過去。
阿麥踮了踮腳,翹著頭試圖看得遠一些,可這片林子實在太密了,遮擋住了她的視線,更是遮住了遠處山坡上的北漠軍營。
「不錯,沒有水師,周將軍攻城的時候就要擔心腹背受敵,雖說南夏江南的兵力被吸引在雲西之地,可誰能保證他們不會抽調出來過宛江而救泰興?」常鈺青頓了頓,又接著說道,「再說泰興的城守萬良,既然能把他放到泰興來,又怎麼會是平庸之輩?攻城不比圍城,只要他不自亂陣腳,泰興城又豈是一時可以攻下的?」
很久以後,當人們提起麥帥的通訊警衛伍時,都不禁聯繫到了靖國公的警衛營和通訊營,均認為麥帥還只是個小小的隊正時便已經頗有靖國公遺風了。當然,這都是后話,暫且不提。
阿麥一愣,想不到他竟然不肯乘人之危。可現在她沒工夫發感慨,她急忙從地上爬起來,一瘸一拐往前追去。楊墨已經小跑出去一段,見阿麥一直追不上,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卻驚愕地看到她幾乎是在手腳並用地往前爬著。
一直等到第二日,太陽已經半人多高,陸剛等人這才終於死了心,帶著人飢腸轆轆地從山谷里撤了出來。阿麥已經等在了擁翠山山腳下,見陸剛領著隊伍來了,忙叫人把準備好的吃食都給搬了過來。
姜成翼順著崔衍所指的方向看過去,那處山峰他認識,在地圖上有過標記,名叫擁翠山。山間有一大片林帶,不知是何原因一年四季皆是長青,乃是名副其實的「擁翠」。
此話一說,眾人都有些沉默,阿麥和楊墨對望一眼,楊墨冷哼一聲別過了視線,阿麥輕笑了下,微微搖頭。常鈺青五萬大軍眼看就要進烏蘭山,他們這群人正好要打第一仗,還不知道能活幾個下來。
陸剛笑了,轉身大步地往隊伍處走去。阿麥在原地愣了片刻,也緊跟了上去。
阿麥笑著點頭,「以後不要叫伍長,要叫隊正大人了。去吧,把王七給我叫過來。」
「啊?」阿麥一愣,一時沒反應過來楊墨這是做什麼。
山路漸漸艱險起來,阿麥腿一軟,差點栽倒在地上,慌忙用手扶了地才勉強穩住身體,她咬著牙把張二蛋的身體往上託了托,半趴伏著往前爬去。
「誰知道呢!」阿麥低聲答道,「大人既然讓咱們這麼做,自然有他的道理。這事又不費力,總比蹲在山坳里的那些兄弟們強,引得來韃子,自有他們先接著,引不來韃子……」她看了一眼身邊已經升為伍長的王七,又用力踹了一下身邊的樹木,低聲笑道,「就當是練了拳腳了。」
阿麥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罵道:「屁!別叫什麼阿麥大人,要麼阿麥,要麼大人,哪裡來了個阿麥大人!」
阿麥仰著臉看了看樹梢間透過的細碎陽光,大概估算著時間,「現在已過午時,這麼說大人已經快兩個時辰沒有接到探子的回報了。」她面色突然一變,「大人,可還有探子未回?」
楊墨粗聲罵道:「他娘的讓你上來就上來!你替我擋一刀,我背你一趟,我們兩清了,誰也不欠誰!有機會我還是會替焦老大報仇!」
楊墨一愣,咬了咬牙,跟在阿麥身後向外殺了出去。三人很快便和其他的江北軍匯在一起,再往山上撤的時候就輕鬆了許多,幸好北漠兵追殺得並不兇狠,看樣子只是要把留守的江北軍消滅掉。
「辰時三刻吧。」陸剛回答道。
其他幾個隊正相互望了望,臉上均露出些曖昧的笑。楊墨嗤笑一聲說道:「該是什麼意思就是什麼意思,怎麼?麥隊正心虛了嗎?」
姜成翼年紀稍大,要老成一些,說道:「望山跑死馬,看著近,離咱們這裏至少還得有幾個時辰的路程,你別胡亂行動,凡事先問過將軍再說。」
像是感受到了金創葯的刺|激,昏迷中的張二蛋痛苦地呻|吟了一聲。這一聲聽入阿麥耳中卻是種激勵,起碼他還活著。她整理好自己的衣甲,重新把張二蛋背到背上,手腳並用地往前爬去。只爬了沒多遠,突地聽到身後隱約傳來人聲,阿麥心中一驚,生怕是北漠人追上來,急忙背著張二蛋往一邊的亂石后藏去,慌亂中只覺腳下一滑,她下意識地去抓旁邊的荒草,背上的張二蛋一下子滑落了下來。
王七嘿嘿乾笑了兩聲,小心地瞥了瞥一邊的士兵,湊近了阿麥低聲問道:「阿麥,你說咱們在這兒踹樹有用嗎?韃子會上當嗎?」
崔衍聞聲一愣,視線順著聲音看過來,夜色中並沒能看清阿麥,只看到陸剛凶神惡煞般向自己這邊拼殺過來。他冷笑一聲,非但不避,反而拍馬迎了上來,揮著長刀從陸剛頭頂一劈而下。陸剛舉劍相架,刀劍相撞火花四濺,陸剛只覺得虎口一麻,手中的佩劍hetubook.com.com幾乎掉落,這少年的臂力竟然如此強勁,大大出乎陸剛的意料。
其實崔衍所料不錯,擁翠山中果然是藏了人的。
陸剛說道:「有什麼話你直說便可。」
阿麥也不說話,只咬著牙把張二蛋往背上一放,手撐著地面強行站起來,鉚著勁兒往前跑。張二蛋虛弱地掙扎著,試圖從她背上下來,「我活……不成了,大人……你……放下我。」
陸剛不傻,阿麥的話雖沒說完,他卻也明白了她話里的意思。向西,是烏蘭山脈的深處,也是將軍和軍師想把韃子引向的方向。他轉頭看向遠處或坐或躺的士兵們,眼中緩緩蒙上一層悲壯,一路被追殺下去,這些兒郎還能活下來多少?陸剛轉回頭來看著阿麥,堅定地說道:「我們向西!」
阿麥心道不是很可能,是一定。就這樣的詐作伏兵,常鈺青怎麼可能就會上當!不過此時不是講這些話的時候,她只是隨著陸剛的話點了點頭表示贊同,「此地不可久留。」
「沒有可是!」陸剛打斷了阿麥的話,「只要是軍人,就應該隨時做好為國捐軀的準備,我們江北軍來到這烏蘭山為的是什麼?我們不是在為將軍和軍師戰鬥,我們是在為南夏戰鬥!軍人,保家衛國、戰死沙場是本分,是榮耀!」
阿麥沉聲說道:「我們回不去!伏兵不追,說明常鈺青還有后招在等著我們,剛才的那個韃子將軍叫崔衍,身份尊貴,常鈺青既然敢讓他來攔咱們,可能就算到咱們遭到伏擊之後會走回頭路,這裏怕只是虛攔一下,更厲害的還在那邊等著我們。」
楊墨鬆開了手,轉身卻在阿麥身前蹲下了,冷聲說道:「上來!」
阿麥的眉頭皺得更緊,右手食指無意識地輕叩著膝蓋,突然抬眼問陸剛道:「探子最近一次回報是什麼時候?」
姜成翼應諾一聲,出去安排這些事情,走到大帳門口又停下來,轉回身有些擔憂地看著常鈺青,猶豫了下問道:「將軍,元帥讓我們在周將軍攻下泰興前剿滅江北軍,看眼下的形勢,時日上會不會……」
常鈺青眼睛沒有離開書本,只輕輕地點了點頭,「所言不錯,那就讓南蠻子先蹲一宿再說吧。」
崔衍看到阿麥明顯一愣,奇道:「是你?」
這話一出,明顯著是要找碴打架了。如若在平時,早應該有人出面把兩人拉遠了勸解,可今天,大家似乎都一致地保持著沉默,一些人的臉上甚至還帶了些看好戲的模樣。阿麥心裏很明白,她升得太快了,已快到引起了這些軍官們的排斥,從小兵升為伍長還能說是砍了韃子立了戰功,可這一次,軍部的嘉獎令上只含糊提了一下她執行任務立了大功,卻隻字沒提她去豫州城的事情。
這一次,阿麥沒有和他說些官話,只是微微笑了笑,輕輕地搖了搖頭。
阿麥冷冷說道:「那就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張二蛋大叫一聲,從旁邊一躍而起,撲到了阿麥的身前。刀鋒從張二蛋的後背劃過,他的頭猛地後仰,身體弓一樣彎起,喉嚨里發出一聲悶哼,握住阿麥肩膀的手指深深地陷入了她的肉內。沒等阿麥反應過來,張二蛋猛地推開了她,轉身衝著崔衍撲了上去,死死抱住也有些驚呆的崔衍,吼道:「大人,快跑!」
第二刀又劈了下來,陸剛連忙再擋,強強擋住了崔衍的長刀。來不及反擊,第三刀又到了,這次不是劈,而是削,陸剛閃身躲避,刀鋒還是在胸前劃開了一道血口,如果不是胸前的鎖子甲,這一刀怕是已經把他削成了兩段。
當下,陸剛就去吩咐部下集合隊伍,阿麥也在後面跟了上去。陸剛和幾個營級軍官商議了片刻,便決定把隊伍帶向山南,打算去北漠軍的左翼方尋找機會。阿麥沒再多說,帶著隊里的士兵跟著部隊一起前行。由於大部分士兵在山谷中蹲守了一個晚上,還來不及休息,這樣一行軍,頓時顯了些疲憊之態,反倒是阿麥的第四隊,由於夜裡休整得不錯,倒是精神得多。
阿麥搖了搖頭,她也不知道,背著張二蛋的時候太慌亂了,連滾帶爬的,只是覺得疼,可是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疼得她真沒注意到。見楊墨還在托著她的腳,阿麥面上有些不自在,連忙把腳收了回來,說道:「沒事,骨頭沒事,快走吧,一會兒韃子該追上來了。」
阿麥見自己這方的傷亡也很大,拼殺到陸剛身旁提醒道:「大人!該撤了!」陸剛按照事前的約定,發出號令命江北軍往西撤去,可崔衍吃了虧哪裡肯善罷甘休,命北漠軍緊追上去。陸剛看到馬上的崔衍,眼中閃過狠厲之色,只吩咐阿麥帶著隊伍先走,自己卻領著一些人迎著崔衍就殺了過去。阿麥只覺頭皮一緊,頓時明白了陸剛的打算,急忙回頭大喊道:「大人!殺不得!」
「你咬吧!」阿麥嘶啞著嗓子說道,「你就是死了我也會把你的屍體背回去的。」
阿麥一直用來裹胸的寬布條已經解下來給張二蛋包紮了傷口,雖然現在仍是初春,身上的衣裝還厚,雖然外面還套了軟甲,雖然她的胸部並不豐|滿,雖然……可她畢竟是個女子,是個二十來歲的青年女子,胸前的柔軟怎麼也不可能和男子一樣。
阿麥此時的理智已經脫離了大腦,她只知道自己不能跑,絕不能丟下張二蛋一個人跑。崔衍推了幾下都無法擺脫張二蛋,氣得乾脆扔了長刀,從腰間拔出彎刀,衝著張二蛋就要捅下。胳膊只抬到一半就被撲上來的阿麥抱住了,三個人一下子栽倒在地上。張二蛋還死死地抱著崔衍的腰,阿麥一口咬在了崔衍的胳膊上,一時間三人纏鬥在一起,什麼章法也沒了。
要說這軍官不是別人,正是以前就和常鈺青搭檔過的副將姜成翼。漢堡之戰後,常鈺青領八萬騎兵北上靖陽,就是他領著只剩個空殼的「西路大軍」到泰興和周志忍會合,後來便一直待在了周志忍的帳中。這次,崔衍非鬧著要跟常鈺青一起來剿匪,陳起順手把姜成翼也調了過來給常鈺青做副手。常鈺青雖然知道他是陳起的人,可由於姜成翼也確實有些本事,便也沒有拒絕陳起的安排。
常鈺青默默地看了會兒書,嘴角處卻突然露出些笑意來,叫親兵喊了崔衍進來,交代道:「你今晚就別跟著巡營了,先好好地睡上一覺,明日寅時到我這裏來。」
楊墨再沒說話。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夜色突然不那麼黑了,東邊的天空處隱約灑過些光線來,阿麥逆著光線看過去,見是江北軍的服飾,心裏頓時一松,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她大喘了一口氣,剛想抬頭說話,可等看清了面前那幾個人的面容,一顆心卻又倏地沉到了底。來的幾人的確是江北軍中的人,可卻是阿麥最不想在落單的時候見到的人——楊墨,她曾經殺了他的長官,那個以前的二隊隊正,今天落單到他手上,怕是凶多吉少。
阿麥笑了笑,伸出手按了按張二蛋還有些單薄的肩膀,問道:「跟著我去做個親兵吧,怎麼樣?」
阿麥急了,慌忙把張二蛋往一邊拖,可她的力氣早已耗得差不多了,哪裡還拖得動。身後的幾個人已經到了跟前,也聽到了阿麥這處的動靜,拿著刀逼了過來。
張二蛋被她講得有些暈,只覺得從她嘴裏出來的果然都是道理,看著阿麥的眼神不禁又多了幾分崇拜,忍不住也問了王七那個問題:「大人,你說韃子真會被咱們引過來嗎?」
「大人!」阿麥在他身後低聲叫了一聲,沉聲說道,「山路難走,少不得要多耽擱一些工夫,誤了會兒時辰也是情理之中,大人不必發火。」阿麥說著,眼睛卻輕輕地瞟向四周。陸剛一下子就明白了過來,壓下了心頭的驚慌,復又若無其事地坐到了地上,壓低聲音問阿麥道:「你如何看?」
「南蠻子夜襲怎麼辦?」崔衍緊接和_圖_書著問道。
楊墨卻皺了眉頭,彎下腰扯住阿麥的左小腿看去,只見腳踝間早已腫得老高,紫紅一片。「什麼時候崴的?」楊墨問道。
不動刀子,你們能上來拉架嗎?阿麥心中冷笑,如果她不做拔刀子玩命的架勢,估計這些軍官只會站在邊上興緻勃勃地看熱鬧,然後看著她被楊墨狠揍一頓,或者再上來拉拉偏手。阿麥心中明白得很,和個身高力壯的男人滾在一起打架,她非但討不好去,怕是連身份都會泄露了。
「大人,你……別管我了,快跑吧!」
楊墨也不說話,上前一把抓住阿麥的胳膊往前一提,自己同時轉身彎腰,一下子就把她扯到了他的背上。兩具身體相撞后緊貼在一起,兩個人同時都是一僵。
看著面前男人眼中冒出的驚駭之色,崔衍心中不禁有些得意,他舉起長刀,正想再來一刀結束這人的性命,突然覺得身下一矮,身體竟不由自主地向前栽了過去。他急忙從馬上躍起,一個翻滾落到一邊。
這樣的場景阿麥看在眼中,竟覺有些熟悉,像是又回到了野狼溝的戰場。阿麥咬著牙帶人衝殺到陣前,把陸剛從北漠兵的包圍中搶了出來。陸剛身邊的親兵已經死傷大半,他自己也已經殺紅了眼,看到阿麥怒聲罵道:「渾蛋玩意兒,你他娘的不是第四隊嗎?讓你們先往山上撤!」
場面頓時僵住,原本吵著讓阿麥請客的幾個軍官也都噤了聲,各色目光一下子都落到了阿麥的身上。阿麥綳了下嘴角,抬頭坦然地看向說話的那個軍官,緩聲問道:「楊大人這話是什麼意思?」
黑面早已蹲得不耐煩了,幾次都要帶兵去夜襲北漠軍營,被陸剛強行壓住了,只好氣呼呼地坐在草地上,瞪著牛眼發悶氣。
常鈺青抬頭笑了笑,答非所問地問姜成翼道:「你覺得周將軍何時可下泰興?」
這回李少朝沒再客氣,只笑了笑,帶著阿麥回隊中,讓她先去交接伍中的事務。阿麥回到伍里,王七等人還在都聚在張二蛋身邊笑鬧著,見阿麥回來立刻便拋棄了張二蛋,向阿麥這邊圍了過來。
阿麥緊緊地握住了手中的刀,盯著面前的崔衍,嘶聲說道:「不錯,是我!」她很清楚,她打不過崔衍,可不知道是否被熱血激昏了頭腦,她竟然就這樣握著刀擋在了崔衍的身前,身後是生死不知的陸剛,她不能退,也無處可退。
阿麥忍住腹部的劇痛,慌忙從地上爬了起來,看一眼已衝到跟前的北漠兵,顧不上再去給崔衍補一刀,急忙從地上拉起張二蛋就跑。追上來的那幾個北漠兵卻沒有追阿麥,只是驚慌地圍住了崔衍。
楊墨從僵直中反應了過來,沒有說話,只是又把阿麥的身體往上託了下,然後大步向前走去。一時間,聰明如阿麥,都無法摸透身下這個男人的心思了。他發現了嗎?為什麼像是毫無反應呢?
陸剛點了點頭,有些期待地盯著阿麥。
阿麥咂了下嘴,點了點頭,「說得不算錯,不過卻不是最重要的。」
陸剛恨恨地咬一口麵餅,剛吞咽了兩口突然又停下了,瞅著坐在一邊的阿麥問道:「你說韃子這是什麼意思?天蒙蒙亮的時候探子回報說是韃子營中寅時就開始造飯了,可老子又等了他們一個多時辰還是什麼也沒等到,又不見他們拔營,韃子這是在玩什麼花活?沒事這麼早吃飯幹嗎?」
常鈺青笑了,沒有理會姜成翼的驚訝,轉身走到書案便坐下,隨手拿了本書翻看起來。姜成翼正奇怪間,突然聽見常鈺青狀似隨意地問道:「你覺得咱們用不用去給他們來個一網抄盡?」
崔衍出去吩咐部隊在居高向陽之地紮營,姜成翼抬眼看了看常鈺青,說道:「我們手上的地形圖已近於廢紙一張,得派探子出去摸清地形制出新地圖才能再作打算,不然咱們就成瞎子了。」
阿麥苦笑一下,嘶啞著嗓子說道:「既然落到你手裡了,要殺要剮隨你便吧,不過看在我曾幫你擋過一刀的分上,你能不能幫我把這個人帶著,好歹也算是袍澤兄弟。」
阿麥冷笑一聲,從地上拔起刀便欲迎上去,剛跨出一步就被李少朝使勁拉住了胳膊,李少朝扯著阿麥走開幾步,苦口婆心地勸道:「阿麥,夠了,千萬別惹事,刀槍無眼,同胞之間怎麼能動刀子玩命啊,陸大人知道的話大家都要受罰的!」
張二蛋已近昏迷,終於沉默了下來。阿麥的脖頸處有些潮濕,她沒再說話,只死命地咬了唇,一步步往前面走。隊伍就在前面,她知道,她一定可以追上去。
再說張二蛋,他架了陸剛往前拖了一段,正好遇到回來接應的江北軍士兵,便把陸剛交給了他們,轉身又沖了回來救阿麥,趕到時正好看到崔衍在纏鬥阿麥, 阿麥的刀法已經不成章法,崔衍的長刀幾次貼著阿麥的衣角劃過,兇險無比。
前面的陸剛急忙行兵布陣,可崔衍哪裡會給他布陣的時間,手一揮,北漠兵陣便壓了過來。頓時,喊殺聲震天響起,北漠軍衝殺過來,江北軍這邊倉皇應戰,剛一接戰便落人下風。
「在這裏。」常鈺青修長有力的手指沿著擁翠山山麓而下,在鄰近的一條山谷處停留了下來,說道,「伏兵應該在這裏了。」
阿麥壓住了心裏湧上來的哽咽,喘著粗氣惡狠狠地說:「閉嘴!」
常鈺青沒搭理他的話茬,只是問在一邊比照地圖的年輕軍官:「如何?」
阿麥略顯秀氣的眉頭微微皺了皺,低聲地重複陸剛的話,「寅時就造飯,卻不見拔營?」
陸剛盯著阿麥,壓低的聲音中透露出前所未有的嚴厲,「阿麥,你很聰明,如果你想走,我不攔你,可你要是敢動搖軍心,就別怪我手下無情。」
姜成翼微怔了下,開始思量周志忍要攻泰興具體需要多長時間,還沒等他回答,卻聽常鈺青徑自笑道:「我猜沒有兩三年的工夫,周將軍是拿不下泰興城的。」
隊伍往南翻過了兩個山頭,剛走到一處地勢略微平緩的地方,陸剛正想下令讓隊伍停下休息,猛然見前面山坡上豎起幾面北漠軍旗,齊腰高的荒草之中齊刷刷地站起成千的北漠軍來,陸剛等人頓時僵住了。
姜成翼「嗯」了一聲,等了片刻不見常鈺青再有交代,便復又低下頭去修整沙盤。
張二蛋鼓起勇氣抬眼直視著阿麥,「伍長,你放心,你這是為我好,我都明白。」
北漠軍先鋒部隊把情況回報到中軍大帳,已經調到常鈺青手下的崔衍忍不住罵道:「他奶奶的,這仗還怎麼打啊,南蠻子跑得比兔子還快,咱們這可真成了進山剿匪了。」
張二蛋的五官往一塊擠了擠,黝黑的臉上滿是困惑,「為什麼?」
陸剛叫罵道:「都他媽一個營的弟兄,韃子還沒打呢,你們先打起來了……」說著沖阿麥和楊墨身上一人踹了一腳,「都他媽給我滾回去好好帶兵,等這回打完了韃子,你們要是都還能活著,老子再給你們了私怨!」
姜成翼正伏在桌案前參照著新制的地形圖對沙盤進行修改校正,看常鈺青從外面進來,不禁抬頭問道:「真的不用派兵去探探嗎?」
常鈺青卻不肯說破,只是冷著臉說道:「哪兒來這麼多為什麼,讓你來便來好了。」
「走吧!」楊墨突然說道,轉過身去往前走去。
阿麥心中突然湧上一股難言的悲傷,不只是為死去的那個弟兄,更多的是為第七營中所有的人。只用這一個營的人馬,怎麼可能去和常鈺青的大軍相鬥,那不只是崔衍,那是常鈺青,北漠的軍事奇才,名震四國的「殺將」常鈺青!
崔衍雖點頭,表情卻有些不以為然,眼神一直沒離開遠處的擁翠山。
第二日全營早操的時候,陸剛宣布了李少朝的調令以及阿麥的任命,同時大談了一番同胞友愛共同殺敵的話題,很明顯,昨日阿麥和楊墨差點動刀子的事情已經傳到了他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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