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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是如此沉重的話題，我一時不知如何作答，想了片刻，才故做輕鬆地說：「那也該挑張開心一點的啊，怎麼選一張那麼嚴肅的？」

「沒什麼可安慰的。我做的這些，只是為了自保而已。」他竟答道。

「只是所里一時找不到人接替我的工作，所以暫時做一下，馬上就會有別的律師來接我了。」

「也許這是你的習慣。」我答。

傅哥不知從哪裡喊來兩個幫手，將爛醉如泥的歐陽架起來，走出了包廂。

無憂無慮？他居然認為我無憂無慮？他怎麼知道我內心的困惑和掙扎？他怎麼知道我經歷的那些難以入眠的夜晚？——但這樣也不錯啊，我可不想讓他看到我為他而軟弱的心。

就在我起身的剎那，他伸手牽住我的手，低低地說：「陪我呆一會兒？」他的手指冰涼，聲音消沉，我竟有些心疼，轉過身，與他同方向，坐在了沙灘上。他馬上鬆開了牽著我的手。

「我的存摺帶在身上都快半個月了，就等著你審查呢！」

電梯上行，遊客們吱吱喳喳，我真想將頭靠上他的肩，其實只要輕輕一偏，就能做到，那樣的話，別人一定會把我們兩人看成情侶，哪怕是在這電梯上行的短短几十秒里，都是好的。

火光熄滅，四周變得格外黑暗，我看不清他的臉，只見他身形的輪廓，在我的面前。夜潮拍打著海岸和礁石，海浪聲包圍在我們周圍。我沒有與他共處的理由，站起身準備離去。

「為什麼？不是已經解決了嗎？」傅哥奇怪地問。

「那可不能這麼說，比如我，給我一本，我也不知從何翻起呢！」傅哥滑稽地作翻書狀。

「那天在沙灘上看見你，站在人群中，那個我覺得一點都不好笑的節目，你居然笑得那麼高興，還有今天在吃飯時，見你接電話的樣子，也是充滿著快樂，我真的很wｗｗ.ｈｅtｕｂｏｏｋ•ｃｏm•ｃoｍ希望像你那樣，無憂無慮！」

分開遊客，我費力地擠出電梯，想轉頭對他說再見，電梯門卻在我回頭的剎那，關上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被歐陽的電話叫醒，為下午的簽約做最後的準備工作，按照林啟正的指示，對合同做最後的調整，並仔細校對合同的正文和附件，確保沒有任何錯誤。

「以後我也沒什麼事要找他，很快我就不在致林做了。」我說。

「這次投資是我下的賭注，還不知是福是禍。」

在我的幫助下，照片終於燃燒起來，黑暗中，但見他的臉在火焰里被一點點吞噬。

「對、對、對。」

「你已經收買我啦，我不是正在為你打工嗎？」我明白他的意思，但故作不知。

自保——他用了這樣的詞語，讓我始料未及。想起歐陽部長曾經提到他家中的情況，我有些理解他的心境。

而飯桌的另一端，歐陽部長作為今天致林最出風頭的人物，也已經被圍個水泄不通，哪還顧得到與我乾杯？

正在此時，一杯酒端到了我面前，我抬頭一看，竟是林啟正。我忙掛了電話，起身相迎。

林啟正轉頭看我，馬上明白我的意圖，順著我的話說：「開，當然要開。」然後轉頭對幾位官員說：「對不起，我晚上還有個內部會議，不能陪各位了。今天非常感謝！」

他身上酒氣正濃，眼睛里又泛著紅紅的血絲，他將酒杯舉向我，說：「這段時間辛苦了，我代表公司表示感謝！」

「我自己走走，沒關係，你先回去吧。」他說完后，徑直向大廳的後門走去，畢竟喝了不少酒，他的腳步有些浮動。

「傅哥，你什麼時候來的？」我問。

他沉默了一會兒，說：「今天是我母親的忌日，每年我都會燒一張照片給她，讓她知道我現在的樣子。」hｔｔｐs://ｍ•ｈetｕbook•cｏm•cｏm

那些官員只好起身相送。我們終於走出了包廂。

「你覺得我活得很開心嗎？」我反問道。

「明天就回來了，急什麼呀？」四周人聲鼎沸，我下意識地提高嗓門說話。

「那你呢？」我問。

「呵呵，傅哥你太過獎了，說實話，像我們這種工作，只要拿一本法典，誰都可以干。」我謙虛地說。

「沒有什麼值得開心的事。」他的聲音還是那麼消沉。

我驚訝地看他：「要解決什麼事啊？」

我看到無法忍受，不知他到底在幹什麼？乾脆走上前去，蹲在他對面，用身體幫他擋住海風，他抬頭看了我一眼，沒有說話，繼續用打火機點著手裡的東西，火苗再次躥起的時候，我幫著他用手捂住那火苗，藉著火光，我發現，他正在燒的，是自己的一張照片，照片中的他，坐在辦公桌前，表情嚴肅。

「那我下次有事找你，就只要看林總在哪裡就可以啰。」我笑道。

我笑了：「好同志，態度不錯，等我回來，一定優先考慮你！」

我跟在他身後，兩人走進大堂的電梯間。

無法，我只得跟著他走進宴會廳。

傅哥忙解釋道：「哦，前段時間聽說你要走，後來見你還在做，我以為沒什麼變化了呢！」

又過了許久，他站起身，向我伸出手說：「時間不早了，回去吧。」我將手伸向他，他稍一用力，將我拉起，便徑直轉身向酒店方向走去。

正吃著，我的手機在口袋裡震動，高展旗電話至：「美女，你在三亞過得太滋潤了吧？樂不思蜀啦？」

「怎麼沒有，你剛剛簽了一筆這麼大的合同，應該讓他看到你在台上風光的樣子！」

下午四點，簽約儀式即將開始。會場定在市政府的會議大廳，現場人頭攢動，氣氛熱烈，許多媒體記者持機待拍。我工作已完，站在角和*圖*書落喝可樂，忽見傅哥也在人群中無聊地走動，連忙朝他招手，他走過來，憨厚地笑道：「鄒律師，辛苦了！」

「如影隨形？」

「其實領導們對你的工作很滿意，你走了的話，也是我們公司的損失啊。」

「你怎麼不問我為什麼要燒照片？」他說。

我趕忙端起桌上的酒杯，客氣地回答：「這是我應該做的。」

「我呀，林總什麼時候來，我就什麼時候來唄！」

但我只是一邊想著，一邊面無表情站在他的身旁，直到電梯停在了我住的那一層。

簽約儀式按既定程序一項項進行著，他一如既往地低調，沒有上台講話，招攬風光，而把發言的機會派給了歐陽部長，當歐陽在發言席慷慨陳詞時，他穩坐在主席台上，目視前方，表情淡定，仿似一切與己無關。

聽到我的回答，他再度沉默了。

我忙點頭答應。

回到房間，我傻坐在床前發獃。我再一次拒絕了他，儘管我曾經那麼地盼望著與他相見，鄒雨，鄒雨，你做的對嗎？你真正聽從了內心的想法嗎？你確定你不會後悔嗎？我一遍遍地責問自己，然後，又一遍遍地用強有力的回答來讓自己更加堅定。

我站在光線暗淡的角落裡，只知一味地看著他，彷彿要背下他的每一個表情。

他點頭，然後說：「我沒事了，你先回房休息吧。」

此時，門口出現混亂情況，閃光燈開始猛閃，我們都轉頭望去，只見一行人走了進來，全都是紅光滿面領導模樣的人物，當然，中間還夾著個林啟正，他穿著一身十分合體的黑色西裝，白襯衫配深灰色斜條紋的領帶，在臃腫的中年男人里，顯得格外高挑俊朗，氣宇不凡。我心裏暗贊，如此老套的搭配也能被他穿出富貴之氣，真不容易！

我悄悄地湊近些，發現他正用打火機在燒著什麼，海風太大，火剛點起來hｅｔubook•coｍ•ｃom，就被風吹滅了，他又點，又吹滅，又點，又吹滅，反反覆復。

「不管怎樣，你現在已經是公司的副總裁，而且馬上要結婚了，你母親在天之靈一定會很安慰！」我努力地寬慰他。

他低頭點燃了一支煙，在煙頭隱隱的火光下，他的表情頗有些落寞。

眾人坐定后，又開始了冗長無聊的祝酒辭及對「年輕有為」的林總的阿諛奉承，再然後，就是交叉進行的你來我往的敬酒與回敬。我不在火力區內，可以安安全全的吃著美味的海鮮，回頭看林啟正，周圍總有著手端酒杯的說客，他客氣地微笑著，客氣地喝下眾人敬過來的酒。我有些為他擔心，這樣喝下去，何時是個盡頭？

遠遠地，我跟著他，看見他走上了沙灘，停住了腳步，接著蹲了下來，一動不動。怎麼回事，不會是出什麼狀況了吧？

過了許久，他突然喊我的名字：「鄒雨，可不可以告訴我秘訣？」

我本想逃走，結果被興奮的歐陽部長一把抓住：「鄒律師，來來來，辛苦了這麼久，一定要好好乾一杯！」

我該怎麼回答呢？我內心總有個小小的聲音，鼓勵我應承他的心意，而我的頭腦中，強大的理智仍舊佔據著上風。我無法正面回答他的問題，無法當面拒絕他，經過這一個多月的輾轉，我早已沒有了當初站在游泳池邊的堅決與勇氣。

「窮快活？」他重複我的話，然後問：「你很窮嗎？」

來到酒店大廳后，林啟正轉頭對我說：「謝謝你幫我解圍，歐陽呢？」

等到宴請結束，整個包廂已是一片狼籍，歐陽部長早已倒在椅子上不醒人事，林啟正還在應付幾個酒後胡言的地方官員。同桌的人都已走得差不多，我正為難該如何是好，傅哥突然出現在我面前，對我說：「鄒律師，我找兩個人把歐陽抬回房間，你去幫林總解解圍，然後送他回房間和-圖-書，他也喝了不少了。」

於是，我用歡快的語氣說：「窮人有窮人的活法啊，你難道沒聽說過『窮快活』這個詞嗎？」

「怎麼樣才能像你那樣活得開心？」

「和你比，我們都是窮光蛋。」

「那我……可不可以收買你呢？」他話中有話。

我走到林啟正旁邊，對他說：「林總，晚上那個會議還開不開？」

這是搞什麼？！我尷尬地端杯立在那裡，看著他的背影，幸好周圍的人都在大快朵頤，沒人注意到我，我訕訕地坐回原處。

簽約之後，是安排在酒店裡的豪華盛宴。

「我喝完，你隨意！」話音未落，他一仰脖，已把滿滿一杯酒灌了下去，而我的酒杯都還沒來及湊到嘴旁，他已轉身離開。

我們倆都笑了起來。

「哎喲，鄒律師，你怕是說反了吧，你會有什麼事找我呀，頂多是找林總時，我幫你通報一下。」傅哥忙說。

幸好我比較不重要，主辦方將我的座位排在了另一桌，沒有和林啟正等顯貴們同在一起，我暗舒一口長氣。

「如果……我還想要的更多呢？」他終究提到了這個話題。

電梯門開了，他示意我先進去，我走進電梯，他在我身後，按亮了我住的樓層和他住的頂樓。電梯門正準備合攏的時候，突然湧進來了一大群遊客，足有十幾個人，紛紛往電梯里擠，將我倆擠到了角落裡，我的肩膀頂著他的手臂，兩人緊緊地靠在了一起。

「他已經醉得不行了，被傅哥他們抬回房間了。」

「啊？什麼秘訣？」我有些摸不著頭腦。

思量了片刻，我迂迴地答道：「你不是已經試過了嗎？」

我站在原地，頗為猶豫。此次三亞相見，他的表現疏遠而又陌生，自是不想與我有過多的接觸，我也該知趣地躲遠些才好，但是他今晚已有些不勝酒力，如此一人外出，畢竟不太穩妥。想來想去，我還是決定跟在他的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