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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略

作者: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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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素以頭回看見這麼自謙的皇親,「我是旗下人,就算到了天邊都是萬歲爺家的奴才,出了宮也一樣。」
素以還沒回他話,他喃喃念叨著「真好」,背著手朝宮門上去了。邁開四方步一搖一擺的走著,大辮子垂到屁股底下,辮梢兒上系的寶藍穗子蕩蕩漾漾,一副旗下大爺作派。
長街上又傳來更鼓,鈴聲適時響起來,丁丁當當,脆而悠遠。
皇帝略沉吟,「皇后招了那丫頭?」
「姑娘慢點走。」他在後面喊,「等等我。」
素以本來打算跪下磕磕頭,送走了算完的,可是人家不,人家叫她過去。今天陰了一整天,昏昏的天幕倒扣著,連著那紅牆明黃瓦,還有鎏金獅子鎏金缸,樣樣都黯淡無光。她心裏打突,嘴裏應個嗻,硬起頭皮垂首上前蹲福。自己料著大概不妙,昨天說好了要隨駕往暢春園的,今早立馬託病賴了。索性一直病著倒好,偏偏這會兒又熨貼了,叫人怎麼不起疑呢!
也不知過了多久,頭頂的瓦楞上一陣細密的沙沙聲,他側耳細聽,是下雨了么?撐起身子來張望,飛進廊子的水珠濺濕了窗戶紙,就著風燈,留下星星點點的光斑。
不成也不行啊!小公爺無奈點頭,「得,下回就下回吧!不過我問你,下回見著我,你還能不能想起來?」他是滿含著期望的,可她霎著一雙大眼睛愣愣瞧他,看樣子是不能夠。他自問最善解人意了,一錘手掌心,「這麼的,多見幾回就記住了。你要是隨了扈,咱們在熱河可以常見……嘿,這個想法真好!」
她腳下沒停,很快出了啟https://www•hetubook•com.com祥門往夾道里去了。小公爺是爺們兒,甩開兩條大長腿,三兩步就趕了上來。和她並排走著,溫聲道,「你也彆氣,皇後主子心裡有數,不能就讓你這麼沒日沒夜下去。只不過礙著前兒萬歲爺才下的旨,不好一氣兒就去討恩典。唉,你看你病了,這會子還要提鈴,叫我真不好受。」
皇帝面上無波,「好得倒挺快,朕只當你要病上三五天的呢!」
他看見她了,腳下頓了頓,沉著嗓子說,「你過來。」
燕禧堂里熄了燈,天又不好,一屋子黑洞洞的,只有檐下的守夜西瓜燈隱隱泛著亮。皇帝覺得眼皮子沉重,可是腦子卻異常清醒,外面的一點響動都聽得極清楚。
夾道走到頭,碰巧遇上妞子從永康左門裡出來,遠遠招手迎上前,把包袱往她手裡一塞,「我怕你來不及往回跑,尋了個借口到內務府辦事去。再過會兒宮門就下鑰了,你帶上東西過去吧!裡頭有水有乾糧,餓了就吃。」說著抬頭看天,「也不知道夜裡會不會再起霧,恁么露天獃著,真怕你身子撐不住。」
她想了想道,「奴才天生身底子好,平常有點傷風咳嗽,睡一覺,第二天就差不多了。這趟是惦記著領罰,還有昨兒說給萬歲爺做豆汁兒的,活兒沒幹完心裏不踏實。」
小公爺受了誇獎樂顛顛的,心滿意足的勁頭全掛在臉上了。探了一根手指頭進帽沿搔頭皮,把帽子頂得上下顛騰,「該當的,什麼叫奴才?這不是進了宮才這麼自稱么,等出了宮就是正和_圖_書經官宦人家小姐。你為我們家辦事兒,我不感激你不成白眼狼了?」
榮大總管辦事效率很高,沒過一會兒就差人送來一雙。荔色緞綉竹蝶紋,極厚的木底包白緞,足有三四寸高。她托在手裡發怔,榮壽這個缺德帶冒煙的,存了心的算計她。花盆底也分幾等幾樣,像這種尺寸,已經往高里算了。可是沒轍,既然送來了就得穿。她咬咬牙替換上,低頭看看挺感慨。上回踩花盆底還是進宮參選的時候呢,如今一眨眼七年過去了,自己都已經二十了。
皇帝唔了聲,稍一頓問他,「今兒恩佑進宮來了?」
皇帝打量她,木訥訥一張小臉,嘴唇上血色也發淡。大雙眼皮,眼下有青影,的確像個病西施模樣。他轉轉手上扳指,「聽說病了?」
榮大總管嘴角只差沒裂到耳朵根,高聲的應個嗻。正了正臉色對素以道,「姑娘還不謝恩?」
他把書擱在了里床的什錦槅子上,邊上侍立的榮壽見他有安置的意思,便上前來摘帳鉤,放下半邊滿地金九龍帳子,一面小心問,「主子今兒晚上不必用安神湯了吧!傅太醫說了,主子能自己睡下,最好是不要再依賴葯。是葯三分毒,用久了對聖躬沒有益處。」
「姑娘真是明白人兒。」小公爺大加讚賞,又藉著由頭使勁瞧兩眼,到底剛病愈,那巴掌小臉兒白條條的,血色不濟。他砸吧下子嘴,「不成啊,姑娘還是沒好利索,怎麼辦呢,要不我去見見萬歲爺?」
素以轉過頭看他,他戴著猞猁皮暖帽,領圈上狐狸毛出鋒,一張臉上下襯托著,挺https://m.hetubook.com•com漂亮端正的五官。兩隻眼睛瞧人炯炯的,渾身透著精氣神。雖說天上一句地下一句不著調吧,但是人看著不壞。好說話,脾氣挺隨和,她也不覺得多討厭他,便笑道,「小公爺您太客氣了,我伺候喪事也沒白辛苦,您看福晉包了紅包,才剛皇後主子又賞金瓜子。我一個做奴才的,本來就是份內事,接賞已經受之有愧了,您還這麼掛著心,叫我說什麼好呢!真是詩禮人家出身,這份度量體貼叫奴才暖心得很吶。」
她挨著牆上花盒子,拿腳尖蹭蹭地,心裏說不出的凄惶。這霉運什麼時候才能到頭?以前沒覺得日子難熬,到了臨了不如才進宮那會兒。她這幾年做姑姑,體面還是有些的,現在罰提鈴,面子裡子都沒了。
自怨自艾一陣,鈴鐺掏出來,垮著兩肩往天街東頭走。昨晚一夜沒睡,今天不爭氣,好不容易病了,誰知道這麼快病氣就散了,弄得不上值又不行。到底還是很虛,走路腳底下打飄。才站定了,拔長了耳朵聽梆子聲,那頭皇帝從乾清門上出來了。高高的個兒明黃袍子,即便離得遠,那股子不怒自威的派頭,一露面就震懾人心。
素以頭大如斗,回身道,「小公爺,奴才還要提鈴呢!榮大總管打發人盯著我,要是誤了點可不是好玩兒的。」
提鈴一炷香,她自己掐著點兒,看時候差不多就停下來。萬籟俱寂里聽不見鈴聲,反而像少了什麼似的。皇帝手裡捧著書,視線卻落在門前的刻絲彈墨幔子上。心不在焉的翻頁,不知怎麼一下子到了最後,竟然已經翻無可翻www•hetubook•com.com了。
皇帝不說話了,榮壽料著是要歇了,恭恭敬敬請個跪安道,「主子安寢,奴才告退了。」
榮壽道是,「您那時候在慈寧宮陪太皇太后說話呢,小公爺問了萬歲爺去向,知道碰不上就直奔長春宮去了。」
一更的時候聽見那個宮女的動靜,嗓音遠遠從乾清宮廣場那頭傳過來,進了內右門夾道果然噤了口,只剩下清脆的一串鈴聲。沒有她隔牆忽高忽低的唱太平,果然耳根子清靜了不少。他白天聽大臣們各抒己見,晚上回到寢宮還要被她聒噪,委實是不得安生。現在這樣倒很好,懲處不耽誤,也打攪不了他讀書。
可不,家裡再抬舉著,進了宮就是伺候人的下腳料,有什麼可說的?忍著吧!妞子看她抱緊了包袱,悶著頭往乾清門那兒去了。
皇帝聽了慢慢點頭,「難為你,還算有心。」轉身要走了,忽然又回過頭來,往她腳上看,一雙銀白軟緞方口鞋,當即眉毛一挑,「朕知道尚儀局調理宮女走路姿勢是看家本事,管帶穿著花盆底健步如飛朕也見過。榮壽,賞她一雙花盆底。」
「別,您的好意我心領。」素以忙擺手,她現在的口碑不大好,再讓小公爺出面,叫乾清宮裡的主子爺拿哪隻眼睛看她?眼下實在是忙,沒工夫和他磨嘴皮子,只好蹲個福說,「您瞧今兒到點了,我手裡活兒撂不下。就在這兒分了道,有話咱們下回再說,成嗎?」
她畢恭畢敬的答,「回萬歲爺話,吃了一劑葯,發了點汗,眼下好了七八成了。」
時候趕巧,正逢軍機處章京們下值出宮。她在八字影壁前站著,人家雖是不經意hetubook.com.com的一瞥,還是叫她渾身不自在。臉上熱烘烘的,丟人透了,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皇帝那頭進了點酒膳,聽皇父的勸告,再加上昨夜沒合眼,今晚上就不打算批摺子了。沐浴洗漱后祭神參拜是老例兒,都料理完了早早的上床,倚著金龍引枕看棋譜。
那丫頭說的就是素以,榮壽暗裡琢磨,怎麼關心上了?剛才還憋著勁兒的難為人家呢!橫豎皇帝心思深,誰也琢磨不透,便躬身道,「回主子話,是。叫進去說了小半個時辰,大概就是公爺府辦喪事那些講頭吧!後來小公爺和素以一塊兒出來,一頭走一頭那個笑喲……再後來分了道兒,素以就到乾清門前來了。」
素以嘆口氣,「我是賤命耐摔打,沒事兒。」
皇帝眼波一轉,沒說話,徑直往養心殿方向去了。
素以站起來有點獃獃的,誰說為君者大度謙和?皇帝這麼睚眥必報,叫她穿花盆底提鈴,來來回回的走上一夜,明兒腳都不知道是誰的了。旗下女子家常沒人這麼和自己過不去,只有逢年過節或有大事時才用得上。這鞋其實就是個排場,至於穿上究竟什麼況味,誰穿誰知道。
真是天大的賞賚呀!素以笑得比哭還難看,「奴才謝萬歲爺恩典。」
真是個有意思的人,只不過容易把聽客帶得摸不著邊。素以瘟頭瘟腦的扶扶額,把手伸進荷包里攪攪,金銀角子碰撞得噗噗響,一大把還挺沉。
真是窩囊人窩囊一輩子,干點壞事使點小計謀,成一半壞一半,還不如老老實實跟到園子里去。她是死心了,愛怎麼就怎麼吧!問問她自己的意思,手腳乏力,恨不得就地躺倒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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