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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略

作者: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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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她嘆了口氣,轉過身,看見大丫頭晴音領著個胖太監進來,到了跟前掃袖打千兒,「奴才給皇後主子請安。」
她看了長滿壽一眼,「依你的意思,我這會子怎麼料理才好?」
皇后眼皮子往下一搭,「你去吧!」
皇后笑了笑,「是這麼回事?那昨晚上呢?我聽說大半夜的出養心殿接人,弄得自己一身濕,這又是唱哪出?」
「既然御前人定下來了,來回的倒換也不成事兒。怕兩個新來的不成就,讓那貞多照應些就是了。」皇后發了話,「再說還有你呢,你是個穩當人,有你隨扈,我放心。」
好厲害丫頭!長滿壽被她問得啞口,攥著拳頭琢磨了一下才對皇后道,「這個奴才也瞧出來了,奴才斗膽揣測,萬歲爺就是瞧她礙眼才罰她提鈴的。只不過這丫頭有點意思,和那些木頭人似的宮女兒不大一樣。照榮大總管的說法,點她到御前,還有點出氣包的用處。」他嘿嘿一笑,「其實這樣倒好,娘娘放一百二十個心,主子爺對她絕不能怎麼樣。就算有點想頭也得掐了,畢竟太皇太后和太上皇都在呢,就沖這張臉,哪頭都不能答應。」
長滿壽來前早想好了對策,立時答道,「這個說起來有點複雜,並不是內務府指派,是榮壽憑著萬歲爺一句贊,自作主張定下的。」
這是給臉呢!長滿壽推辭一番方謝了座,人胖塌在杌子上不好看相,就改半邊屁股蹭在凳面兒上,佝僂著背說,「是這麼個事兒,萬歲爺跟前伺候的兩個丫頭到年紀放出去了,這會兒值上出缺,內務府正琢磨挑人往上填呢!」
晴音看看長滿壽,湊近了皇后道,「主子,他說的不能全信,不過也還有兩句真話。奴才是覺得,不管萬歲爺會不會瞧上那丫頭,收歸旗下對咱們沒有壞處。主子的意思呢?」
晴音是長春宮掌事兒,皇后當初的陪嫁丫頭,為了主www.hetubook.com.com子,連命也敢豁出去的主兒。她直直瞧著長滿壽,眼睛都不帶眨的,「諳達,我問您個事兒。」
皇後點點頭,「那成,挑了誰,人定下來沒有?」
皇后倚著炕桌有點走神,她和皇帝的情分到底有多少,連她自己都說不清。彼時他還是親王,宮裡選秀替宗親指婚,她就那麼糊裡糊塗成了他的嫡福晉。婚後他待她倒還好,但是她走不進他的世界。他對哪個都不甚熱情,可能是性格使然,做皇子時就有個霸王的諢號,板起臉來六親不認的。即便是自己的枕邊人也常帶著提防,從來沒有對誰全然信任過。加上他房事上需索有限,這種習慣一直保持到現在。龍潛起側福晉、通房少說十來個,結果十三年下來只生養了四子兩女。可見他挑得起江山,經營男女感情方面實在欠缺。
長滿壽道,「主子您算算,御前伺候的女官統共只有三位,那貞是個精明人兒,她哪頭都不站,只管保住自己。新來的司帳是密貴妃舉薦,肯定站在密貴妃那頭。不說在萬歲爺跟前現眼,至少也是密貴妃安插的眼線。她們是攻守同盟,剩下您怎麼料理?您就看著她們這麼沒上沒下的佔著先機嗎?您同主子爺是少年夫妻,情義自然最深厚的,可到底架不住蠶食鯨吞,水滴石穿。奴才自不必說,傍著您無疑。可惜了我是乾清宮伺候,並不是萬歲爺貼身,有勁兒也沒處使。這不,來了個素以。她這人實誠,在尚儀局呆了七年,和誰也沒牽搭。這就是一張白紙擱到您面前了,主子愛在上頭畫花兒還是寫大字兒,由得您吶!」
長滿壽應個是,「還有一宗,聖駕初九開拔往熱河去了,萬歲爺跟前隨扈的人也得娘娘費心挑選。」
長滿壽一愣,敢情皇后早就得了消息了,這麼看來只有將錯就錯。他賠笑著,「https://www.hetubook•com.com哪個狗東西亂嚼舌頭!昨兒夜裡萬歲爺想起來要上軍機值房,出了內右門正遇上素以摔了個大馬趴。主子爺心善,看她實在可憐就叫人把她架回養心殿了,前因後果奴才從頭看到尾,壓根就不是娘娘聽說的那麼回事兒。」
長滿壽咧嘴笑道,「主子忘了才剛說的話?您不是說小公爺瞧上素以了嗎?倘或將來能成事兒,那素以就是自己人,自己人幫襯著,要多實心就有多實心,主子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他洋洋洒洒一大通,目的很明確,就是要把素以歸到皇後手底下來。他還想藉著那丫頭升發呢,密貴妃雖生了阿哥,名分釘在那兒了。皇后還是皇后,不犯錯兒,誰也撼不動她分毫。只要有皇后撐腰,素以就能平步青雲。長滿壽嘖嘖嗟嘆,多好的通天大道呀!倚仗著皇后,自己再使那麼點兒小手段,嘿,小日子那叫一個美!
皇后瞧了眼,「二總管起喀吧!今兒怎麼上我這兒來了?是皇上有旨?」
長滿壽聽了褒獎樂得像朵開足的喇叭花,「主子娘娘高看奴才,奴才惶恐。奴才必定盡心竭力的辦好差,不敢辜負主子娘娘的厚望。」說完了插秧請跪安,「娘娘沒旁的吩咐,奴才這就告退了。」
皇后稍一頷首,叫了聲二總管。長滿壽一凜,忙不迭離了座兒打千,「聽娘娘示下。」
「那個叫素以的丫頭是怎麼到的御前?誰點的人頭?」晴音試探著,「是內務府指派,還是萬歲爺欽點?」
「你傳懿旨給內務府,說我這兒准了。告訴素以好好當值,回頭我有賞賜給她。」皇后說,「至於密貴妃的妹子,先讓在御前服侍著,仔細留意她,只要安分守己便罷了,一旦有什麼出格的地方即刻來回我。逮著了錯處攆出宮去,大伙兒圖個眼前乾淨。」
長滿壽卷著袖子滿臉堆笑,「看主子說的,奴hetubook.com•com才來給主子請安是份內的,還非要論個子丑寅卯嗎!」見皇后往暖閣里走,他在後面顛顛兒跟著,縮脖子哈腰道,「認真說,也的確有事兒。這回不是來傳萬歲爺的口諭,是來請皇後主子的懿旨。」
長春宮裡怪冷清的,早上一幫子來請安的嬪妃們散了之後,這寢宮就像凍住的肉湯,沉甸甸的,叫人展不開手腳。皇后無子,沒處打發時間,平常陪老祖宗抹牌聽戲打茶圍,閑下來幹什麼呢?除了統理宮務就是搗鼓些小玩意兒,養養花種種草,虛度光陰。
女人嘛,臉皮子看得比較重。說句大白話,夫妻關係多半要靠那種事來維繫,這方面淡了,情分也就一里一里遠了。這兩年皇帝初一十五照例來她宮裡,然而敦倫的趟數……不好意思說,說出來怕人笑話,十趟里沒有一趟。這可叫人怎麼處?打落牙齒和血吞,苦成了黃連人兒,面上也要裝得尊貴體面。好歹她是東西六宮的當家,適時的找人過過招,也顯得她看重皇帝,愛為他拈酸吃醋。
長滿壽前傾著身子正色道,「我來就是要同您說這個,另一位是從尚寢局挑出來的。奴才起先不知道,後來和他們那兒管事的閑聊才打聽著,原來那位是密貴妃的娘家表妹。奴才料著是貴主兒買通了榮壽,有意往萬歲爺跟前遞人。」說著獻媚一笑,「娘娘是知道的,奴才對娘娘一片忠心,得著消息立馬巴巴兒跑了來告訴您。請皇後主子千萬留神,眼下貴主兒風頭正健,要是那位表妹同貴主兒沆瀣一氣 ,屆時兩姊妹聯起手,娘娘在跟前又沒個知心人兒,豈不是要吃她們虧?」
皇后不置可否,半晌才道,「我倒不是計較別的,後宮添女人原本就天經地義。我也不瞞你,小公爺昨兒來,聽話頭子是瞧上那丫頭了。只要不是皇上心頭好,等到了時候請個婚,大家皆大歡喜不是?」
皇后撥弄https://m.hetubook•com•com手上念珠,又問,「你才剛說兩個,另一個是誰?」
長滿壽噯了一聲,「萬歲爺發話,免了。」斟酌著覷皇后臉色,完了又補充一句,「奴才知道裡頭原委,起先是那丫頭聲口不好,萬歲爺嫌得厲害。後來爺想喝豆汁兒,這丫頭趕巧會做就叫進來了。今早上萬歲爺進飯進得香,龍顏大悅之下論賞,可不就把罰給免了。」
長滿壽舔了舔嘴皮子,「眼前有兩個,其中一個主子認識,就是上回的女知客素以。」
她嘆息,自己原本是和氣的人,一向不大願意淌渾水。但是人在這環境里,後宮他就是個金玉堆砌的大染缸,想要獨善其身根本不可能。尤其她子嗣艱難,密貴妃那頭再加上個幫手,她雖是中宮,這麼下去恐怕位置也坐不安穩了。
皇后凝眉沉吟,「你是說把素以收攬到我這頭來?叫她盯著密貴妃的妹子?」
皇后聽了臉上黯淡下來,說起密貴妃真讓人頭疼。後宮里的主兒們,總有那麼幾個是屬鬥雞的。以前自己想得太簡單,在家時阿瑪也告誡她母儀天下當胸懷大度,你敬人一尺,人敬你一仗。其實錯了,這世上根本就沒有共侍一夫還能做朋友的女人。就像密貴妃賀氏,原本她挺瞧得上她,當初在禮親王府時也曾讓她協理家務。可是人心不足,自從皇帝登基冊封六宮開始,密貴妃漸漸有了攀比的意思,處處的搶陽鬥勝唯恐吃虧。後來知己變成了對頭,到現在她生了阿哥,自己無所出,她得意,自己嫉妒,兩下里就更不對付了。
這可問得真夠直的,長滿壽像浸了水的泥胎,干瞪倆眼搖頭,「沒有的事兒,茶水上的那貞和素以是舊相識,說那丫頭困極了,在磨盤上趴了一夜,哪來的機會侍寢呀!再說主子爺的脾氣娘娘還不知道嗎,哪時候也沒這麼急吼吼過。別說一個丫頭,上回新選入宮的幾位貴人小主的牌子還沒翻過呢,哪兒和_圖_書輪著她!」
小丫頭見她在邊上有意賣弄,十個手指頭在綳起的絲線間穿梭,那份熟練像是不用拿眼睛看似的。皇后攤開自己的一雙手審視,手心手背養得白白|嫩嫩,戴著琺琅掐金絲甲套,多麼氣派,多麼金尊玉貴。可手指頭笨了,什麼也幹不成了。
皇后拿帕子掖了掖鼻子,恩佑早就盤算著要捎帶上素以,現在看來也順理成章了。橫豎不管怎麼樣,成不了耳報神也能掙個弟媳婦。恩佑到了娶親的年紀,府里兩房小姨奶奶拿不出手,弄個厲害點的,管住了他也是功德一件。
長滿壽嗻了聲,歡歡喜喜退出了長春宮。
皇后還在計較,轉臉看身邊大丫頭,「晴音,你說呢?」
皇后指指杌子叫坐,「我就知道你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要請什麼旨?」
「我原說今兒過乾清宮替她討人情去的,現在看來,她身上的罰免了?」皇后垂著眼皮,似乎並不感到意外。
晴音笑了笑,「上回娘娘宣她到跟前,我瞧了一眼,實在眼熟得緊。諳達不覺得她像一個人?」
天氣不好,人顯得懶懶的。皇后坐在南炕上看書,光線弱,要看清書上的字就得湊近窗格子,看久了難免眼睛乏累。書頁一闔,索性下炕來看宮女們打絡子。皇后在閨閣里的時候就是箇中好手,從挑絲線開始,打同心結、打大蝙蝠、打年年有魚,打什麼像什麼。宮女們攥了滿把珠線在那兒固定架子,她就背著手在邊上瞧著。
他說歸說,皇后照樣的不相信。斜瞅了他一眼道,「侍寢沒有?」
長滿壽早知道小公爺的心思,諾諾應著,「主子娘娘說得是,橫豎素以也就一年辰光,小公爺瞧得上,逢著萬歲爺高興求個賞,事兒也就成了。」嘴上這麼說,心裏全不是這考量。什麼小公爺呀,先緊著萬歲爺吧!
她這兒神遊太虛,半天才聽見晴音叫她。她啊的一聲回過頭來,「說什麼?」
長滿壽點點頭,「姑姑請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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