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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略

作者: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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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五章

皇帝瞧她那樣兒,愈發來了興緻,「痒痒肉長在腳底下,你這是要成精了。」
他挑了挑嘴角說知道了,外面冰天雪地,山洞里有火堆還有她,多讓人眷戀啊!可是沒法子,侍衛現在上不來,先前還打算吃馬肉來著,這會兒再往外看,哪裡還有馬車的影子!那是片低洼地,馬不知是跑了還是叫雪給埋了,總之是不見了。
「我不同。」她高聲道,「我是大姑娘啊,我還沒嫁人!祁人女孩兒腳金貴,您不能看不能碰!」
她高聲的應,「噯,奴才在這兒。」
「那不成。」她重又把刀推了回去,「這個您自己帶著,奴才沒事兒,就算給吃了也不要緊。主子萬事一身,您好好的,就是天下百姓的福氣。」
「不成不成,要了親命了!」她仰在地上那個樂呀,「您不帶這樣的……」
素以立在門前看那披著烏雲豹斗篷的身影走遠了,一陣狂風夾帶著雪沫子飛來,臉被颳得刺痛。拿手一摸,滿把的淚,她自己都有點驚訝。好好的,主子不過是去找吃的,她竟像個遭了遺棄的貓狗,滿心愁苦起來。
「怎麼了?」他停下步子,見她眼裡有淚,便在她肩上安撫式的拍了拍,「別擔心,天黑前我一定回來。」她還拽著他的斗篷不撒手,他有點無奈,「聽話,又不是上陣打仗,你怕什麼?我拳腳功夫還不賴,要是能打只虎,剝了皮給你裁虎皮裙,跟齊天大聖似的。」
宮女有份例內的規矩,穿楫口鞋,鞋圈兒上鑲一圈騷鼠毛。先前雪裡爬過了,毛爬倒了,面子裡子也濕得夠夠的。男人靴筒上有遮擋還好些,女人鞋吸水,她這半天肉皮兒都泡皺了。皇和圖書帝心裏不舍,捧著那雙半大腳細細的擦。漢人裹足,細腳伶仃的三寸金蓮拿來隔襪子賞玩猶可,真脫了就沒法看。不像祁人姑娘,天足,不甚精緻,但貴在淳樸自然。尤其她的,真是他見過最漂亮的了。雪白的皮色,肉粉的腳趾頭個個靈巧可愛。他臉上發紅,心裏竟有點蠢蠢欲動起來。
她擎著火把,老話說燈下黑,遠處也瞧不太清。辯著聲音的來源往前趕,漸漸近了,她看見皇帝出現在她視線範圍內,肩上扛著一隻狍子,腰上還掛著兩隻野兔。
她越傻越能感染人,皇帝跟著笑,「沒出息,將來怕男人。」
素以心裏七上八下的,光著腳追了好幾步,「主子……主子……」
她拗起了頭說真的,「奴才腳底下怕癢,這要是擱在明朝時候上刑,我一準是個叛徒。」她在地上扒拉,抓了兩手的乾草,「奴才自己來吧,哎呀好主子,您這樣我可沒臉見您了。」
素以真不想叫他出去,這漫天的雪,出點事兒怎麼辦?便從腰上摘下荷包,敞開了袋口往前遞,紅著臉說,「我臨走偷著在四喜盒子里抓的,主子要是餓,先墊吧墊吧。」
她嘴唇顫了顫,結了冰的腔子暖和起來,嗓子里堵了團棉花,堵得她難受至極。誰說皇帝沒心沒肺啊,你一心一意待他,他也是人,也懂得回饋你。天底下從沒聽說過主子給奴才捂腳的,祁人主子最傲氣,就說旗主,奴才在他眼裡跟狗差不多。這位是統御四海的皇帝,他對她這份謙和,簡直是她素家祖墳上冒青氣兒了。
用力的握住短刀,上面龍紋鑲寶的雕花硌得人手心生疼。她把刀揣在懷m.hetubook.com.com裡,照著他的吩咐烘濕柴,地上的茅草也抖鬆了讓它發散潮氣。接下來沒事做,心裏空落落像丟了魂似的,拎著那隻茶吊子來來回回的兜圈子。隔一會兒到門前張望一回,主子還沒回來。雪下得那麼大,眼看著天要黑了,這荒山野嶺入夜不安全,萬一遇上了猛獸,刀在她這裏,他怎麼應付呢?
「這麼點病食兒,哪經得起住吃?你留著做零嘴吧!不打活物,萬一困上十天半個月,咱們倆得餓得前心貼後背。」皇帝抽出腰刀在刀口上篦了篦,「不拘怎麼,哪怕打個獐子也好,活下來是頭一條。」
皇帝沒看她,看了怕有些話忍不住。過了半晌才道,「我瞧你腳上有個凍瘡,等回去了讓御醫給你送耗子油。你底下人怎麼樣?伺候得不好嗎?」
民族大義的官話,用在當下沒意思得很。皇帝放下她的腳,拿車裡扯下來的厚氈子蓋住,自己穿上靴子站起身,緊了緊蹀躞帶道,「別啰嗦了,橫豎聽我的。在這兒等我,哪裡都不許去,記著了?」
「您是主子,可您也不能這樣欺負我啊!」她很委屈,帶著哭腔道。沒敢蹬腿,眼睜睜看他脫了她的鞋襪。
皇帝低頭把懷裡的腳攏了攏,「你別怕,安安生生等著我回來。」又把刀放在她手裡,「這個留給你,記著一個人的時候不能睡,山裡豺狼虎豹多,拿著它傍身用。」
她眨了眨眼睛,「沒整袋喂,就掏了幾顆。」
御前女官和低等的宮女不一樣,養心殿女官各有四個丫頭服侍,回了下處也算半個主子。她搖搖頭,「鋪床疊被漿洗衣裳,都挺好。我們平時總在御前獃著,也www.hetubook•com.com用不著她們伺候。」
萬歲爺在哪裡?她急得團團轉。不能這麼坐等下去了,她得出去找他。她披上斗篷,從火堆里拔出一根柴火來。心裏琢磨著主子有個好歹她也活不成,橫豎是這樣了,索性豁出去。那貞給她們講的故事她還記得,農夫最後封了個賽汗佛。她要是殉了職,不指望成仙成佛,保著她全家平平安安的就成。
雪越積越多,眼看要漫進洞里來。她拿根劈柴到洞口推雪,順帶便裝一壺回來加熱。銅吊子架在火上,水在壺裡蒸騰,發出嗚嗚的聲響。天色越來越暗,四野是鴉青色的,如同丟在水裡還未沉澱下來的墨。她探身出去看,除了眼前紛亂的飛雪,她什麼都看不見。
皇帝看著那一口袋花生直嘆氣,「你剛才拿這個喂松鼠了。」
皇帝沒說話,略有些重的份量壓在她胳膊上,她料著主子一定累壞了,便咬牙扛住了往回走。進了洞攙他坐下,一頭給他解大氅一頭道,「主子受累了,這麼大雪天兒……」
她忙擺手,「主子您別管我叫姑姑,折煞奴才了!再說奴才長了牛膽也不敢這麼誇自己,主子我忒冤枉。」
她悚然一驚,主子真是太博學了,博學歸博學,自己知道就成,還要說出來。什麼女科,主子照料自己身子都來不及,還能知道女科里的事兒,到底是娶了媳婦的人,連這都懂。
皇帝妥妥噹噹把她的腳包好了,又來摸摸她的手,「還冷嗎?」
主子真是太體恤了!腳都叫他摸過了,摸手壓根兒不算什麼。素以挺大方,「謝謝主子,奴才不冷了。」
皇帝撇了撇嘴,「咱們誰也別嫌誰,你剛才還讓我別和-圖-書害臊呢!」
素以看他那樣,忙翻起身壓住他的手,「主子爺,您對奴才好奴才知道,您不能解袍子,會凍著的。」
話說了一半頓住了,這才發現洞口血跡斑斑,看樣子絕不是那些獵物滴下來的。她怔怔的跪在地上掀他的褲腿,那黃綾棉夾褲腳腕子的地方被血染了個透——萬歲爺受傷了!
「別別別,您可折了奴才的草料了!」她被皇帝捧住了腳縮不回來,趴在地上鬼哭狼嚎,「奴才腳底下有痒痒肉,可受不住啊,要出人命了。」
皇帝回身看看外面,大雪封了山,這麼下去缺吃少穿真不行。他計較了下道,「我過會兒出去轉轉,看能不能打點兒野味。你把那邊的濕柴架在火堆邊上烘一烘,防著回頭沒柴燒。這樣天兒,缺了火得凍死。」
皇帝看她一眼,「我想捂著你。」
凍得跟冰坨坨似的!他把那雙腳攏在懷裡,手心細細的貼住,恨不得把身上所有熱量都拿出來溫暖她。悄悄瞥她,她還是獃獃的模樣,皺著眉像活見了鬼。皇帝生氣了,他心猿意馬,她卻是這個模樣?他使壞,在她腳底下輕輕一撓,她果然咯咯笑起來。
她破涕為笑,「那您快回來,要是等不著,我可要出去找您的。」
跳到洞外,遇上風偏火,木頭疙瘩上哧啦啦的火星子直竄,像大風吹緞子的聲響。她朝著皇帝上路的方向出發,真是一腦門子義氣,根本顧不上自己的安危。她現在心亂如麻,不知道他是不是遇上什麼事了,單想著趕緊找到他,就算他空手而歸也沒什麼。
「怎麼就不合適?女人不是人?」他學她的樣想把腳捂起來,可是端罩濕了,沒處包裹。他想了想,解開了袍子下和_圖_書沿的盤扣。
她怕他再撓,使勁把腳心抵在他肚子上,嘴裏還犟,「只聽說過男人怕痒痒懼內,這話用在女人身上可不合適。」
這世上還有他「不能」的事兒?他自己在她跟前都那樣了,不定她心裏怎麼看他。現在捂趟腳,賺回來一分是一分。再說她怕嫁不掉,嫁給他也是可以的。
他往山上走,密林里野味多,有樹遮擋,雪也不那麼厚。走了幾步回頭看,她就站在山洞前,怯怯倚著枝椏的樣子,恍惚有種「為誰風露立中宵」的迷惘。他只覺心頭一悸,既憂且喜的想,也許這幅畫面有生之年都忘不掉了。她潤物無聲,不經意間就俘獲帝王心。然而她是個傻大姐,他不說,她是不是永遠都不會知道?他轉回頭吸口氣,凌冽的寒氣嗆得肺都要縮起來。現在沒什麼追求,軍國大事不在心上,儼然是個普通的獵戶,就想早早帶些糊口的東西,回到她身邊。
可是山裡只有風聲,往高處走雪也沒過膝蓋了,她差不多就是一步一叩首的前行。因為沒有方向,又著急又害怕。正忍不住要哭的時候,聽見遠處有人叫她,是萬歲爺的聲音。
她悲喜交加,忙上去扶他,「您可回來了,急死奴才了。」
他說要出去,她心裏就惶惶跳起來,「那您帶我一塊兒去,我一個人害怕。」
皇帝心思一動,她這麼纏著人,以往都沒見到過。管帶出身,歷練得夠了,任何時候都是四平八穩的。可現在她似乎很依賴他,這叫他隱隱有些竊喜,嘴上還嘲笑她,「姑姑不是號稱上天入地無所不能嗎,眼下怎麼就孬了?」
皇帝暗自琢磨,嘴上沒說,手上也沒停。她還縮,他慍怒看她一眼,「你敢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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