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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略

作者: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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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第一百一十章

貴妃氣勢洶洶,她踉蹌退後一步,顫著聲兒對皇帝說,「萬歲爺明鑒,奴才只是個小小的嬪,怎麼有那麼大的能耐左右貴主兒呢!貴主兒恨我我知道,只是把贓栽到奴才頭上,奴才阿瑪哥子都在外埠,連個求情的人都沒有。今兒奴才來見您,的確是下了大決心的。您明察秋毫,不求周全只求秉公,別讓奴才一腔赤誠扔進塵土裡才好。」又對密貴妃欠身,揉著一雙紅眼睛說,「對不住了貴主兒,我實在是瞧不得您這麼下去。您乾的那些事兒,我就是聽見了也要爛耳朵的。五阿哥那麼小的人兒您倒下得了手,還有三阿哥也無辜,您起先是要毒死禮貴人的,怕禮貴人仗著聖寵,將來兒子搶了四阿哥的風頭。後來聽說死了的是三阿哥,您不是也樂得手舞足蹈么!和底下人說死一個是一個,您還惦記著上頭兩位阿哥爺呢……我是登不來檯面的,自己又沒兒子,我害阿哥們幹什麼?您一口一口我出的主意,我調嗦的您,天地良心,我冤枉透了,真有理說不清了。」
密貴妃的呼吸都窒住了,他說話一向不留情面,即使是在她最後的時刻,照舊沒有一句讓她安心的寬慰。她愛的是什麼樣的人呢?愛他太痛苦,他是皇帝,高高在上。但是能讓他愛,大約是世上最幸福的事了吧!所以素以比皇后更值得羡慕,能夠得到帝王的真心,無足輕重的位分又算得上什麼?
其實那又怎麼樣呢!做一樁壞事是這樣,做十樁壞事也是這樣。虱多不癢,就是這個道理。先前已經傳了口信出去,讓家裡兄弟想法子潛進慎行司除了那個太監,不知道他們有沒有開始部署。就是部署……也晚了。她覺得挫敗,就像秤杆子上定好了星,已經補救不了了。
密貴妃臉色慘白,心裏怨他太冷酷。雖然她能猜到結果,可是經他嘴裏說出來,對她還是有如凌遲。她哽咽著喘了兩口氣,「是我愚蠢,害了賀氏一門。」
她巧言令色,惹得皇帝愈發拱火。到了這時候還不知悔改,真是沒救了。他怒極反笑,「找人接生原和圖書是沒錯,錯就錯在你讓人使了手腳。要不是那支針沒扎住,恐怕一輩子沒人知道你乾的缺德勾當。」他槽牙咬得咯咯作響,「你也是女人,怎麼那麼狠的心腸?別人懷了孩子就招得你想方設法算計,你是要我後宮獨你一人?憑你,你配么?」
她沉而緩的點頭,頓了頓想起靜嬪來,「那葯,當真是和氏給奴才的。」
鄭親王說得也有道理,敢作敢當才是英雄好漢。那麼多的證據都指向她,到現在再辯駁,似乎有點力不從心了。
那些人證物證都不需要了,皇帝擺手把人都打發出去,偌大的殿里只剩他們兩個。密貴妃半邊身子浸在夕陽里,四椀菱花門裡斜照進來的光打在她的百子刻絲緞袍上,暗紅色的,像凝固的血。
皇帝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筆直的站著,背影孤高而無情。密貴妃最後再看一眼,似乎也釋然了。就這樣吧,塵緣到了盡頭,還有什麼放不下的?惟願來生不要再和帝王家有牽搭,做個沒有聖眷的妃嬪實在是太苦,太苦了。
皇帝皺了皺眉,「咱們一宗歸一宗的來論,朕問你,懿嬪生五阿哥,最先是給你通報的,有沒有這事兒?接生的產婆也是你安排的,你敢說不是?」
「咱們從來沒這麼單獨說過話。」貴妃道,頰上有隱約的一點笑,「您知道我為什麼嫉妒皇后?不是因為她的名號比我響,位分比我尊貴,而是她同您說話時,可以平起平坐你我相稱。一個女人,能和男人結髮做夫妻,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不像我似的,再怎麼驕矜自負,說到底不過是個妾。眼下我走到這一步,不敢奢求下輩子再跟著您,我自己也沒臉見您……可我要說,我對您的情,全後宮大約也沒有比我用得更深的了。」她苦笑著搖頭,「我只是不懂得表達,到最後都扭曲了,被我自己糟蹋了。」
密貴妃冷笑,「你有理說不清?舉頭三尺有神明,你敢指天誓日的保證自己和這事沒瓜葛么?」
皇帝的沉默讓她斷了所有念頭,她凄惶的望著他和圖書,「那麼四阿哥呢?您打算怎麼處置他?」
「說吧,別浪費時候。」底下還在計較藥方,他早聽出玄機來了。瞥了靜嬪一眼,這漢家子,不哼不哈的肚子里有乾坤。和家往上倒五六輩,祖上就是賣葯的起家,掏出點什麼偏房致人死命,完全不在話下。狗咬狗一嘴毛啊!皇帝盤弄著手裡的念珠,側身倚在蟠龍寶座的扶手上,「朕的後宮這麼亂,真叫朕始料未及。兩個阿哥一個嬪,死的死傷的傷,朕這君父,連家小都保護不了,談什麼治國平天下!趁著朕還願意瞧著四阿哥的面子,你老老實實把事兒交代清楚,可以留你個全屍。硬氣過了頭,那可真要連累一大家子了。」
靜嬪看了座上的皇帝一眼,還有堂下兩腋的王爺侍衛們,個個兩眼炯炯瞧著她。她不想發什麼毒誓,可這會兒是逃不過去了,要含混顯得她心虛,沒幹虧心事,怎麼還怕賭咒發誓?她橫下一條心來,「我要是有一句胡話,叫菩薩拿雷劈我,成不成?」
「你最後自是不得好死的。」密貴妃不再理會她,轉過身對皇帝道,「我有幾句心裡話想對主子說,請主子摒退左右,算是瞧著奴才跟了您這些年,給奴才最後的一點恩賜吧!」
賀氏原姓賀蘭,是打南苑起就追隨宇文氏的舊部。後來南苑王入主中原,很多鮮卑貴族都取了漢姓,才有今天的賀氏。賀蘭一族在攻打大鄴時戰功彪炳,很受高皇帝器重。太上皇即位后對其後世也是諸多禮遇,可是盛極而衰,到他這輩里,只剩下躺在功勞簿上吃老底的子弟了。一個姓氏如同一個朝代,新舊更替是不變的法則,總要打壓一個,另一個才能站立起來。賀氏的氣數盡了,密貴妃給了這樣的契機,是命里註定,避無可避。
「朕知道。」皇帝轉過身去,嗓音里有壓抑的憤怒,「和氏做苗葯起家,三阿哥中的毒,中原沒有哪種葯能對得上號。朕曾經懷疑過,又怕沒有根據錯怪了她。今兒她自己找上門來,只能怨她自作聰明,把天下人都當傻瓜了。」
鄭親王在一和*圖*書旁接了口,「這不難,既然人歸太醫院管,那些催生嬤嬤里是誰替懿主兒接的生,派人一問就能問出來。老刁奴再姦猾,架不住大鍘刀伺候。連哄帶嚇唬,最後都得說出來。只不過這麼繞來繞去忒沒意思,是好漢就正大光明的承認,敢做敢當,興許還叫人敬佩些。」說著招呼邊上拜唐阿,「上太醫院找管事,把那天的接生的人都帶來。老婆子最不講義氣,一伙人里難免沒有軟骨頭。一個鬆了口,底下就好辦了。」
「罷了,我知道逃不過這一劫。」她凄涼的看著御座上的人,「說實話,三阿哥的死,並不是我的本意。這孩子兩歲上出花兒,我曾經跟著成妃一塊兒照顧過他。那時候天天誠心誠意的拜痘疹娘娘,一天三遍香,半時也不落下。我對他,終歸和別的阿哥不同,聽見他的死訊,我心裏的痛比不上舒貴人,卻也不亞於成妃。怎麼辦呢,都是命。我如今是挑了大頭,可真正的幕後黑手另有其人,我是叫她耍得團團轉了,她還不足意兒,又來耍著萬歲爺您玩兒。」她轉過臉似笑非笑看著靜嬪,「你到主子跟前告狀,你怎麼開得了口?出主意給禮貴人下毒的是你,拿著苗葯騙我是斷子散的也是你。現下看著要敗露,搶先一步來出賣我,以為這樣就能保你萬事無虞么?只可惜封不住我的嘴,我該說的一句都不會隱瞞。橫豎是個死,我下陰曹,豈能容你酣卧高床?」
就像當腦門子一記重拳,她也知道他們會去找那幾個產婆,自己承不承認也只是時間問題。只怪當初太篤定了,懿嬪這輩子侍不了寢,五阿哥又弄個先天不足,立刻打發了那些婆子太顯眼,就一直拖到現在。誰知道走背運,以為天衣無縫的計劃居然也敗落了,萬般皆是命么?她高高抬起下巴,橫豎跑不掉,死也死得洒脫。斜過眼來瞧靜嬪,這賤人在皇帝面前一副乖巧討喜的樣子,背過身去卻比蛇蝎還歹毒。她以為把她供出來,自己就能高枕無憂了么?想得倒美!就是死她也要拉個墊背的,皇帝這裏沒有證據處置和*圖*書她,她自有辦法叫她下去陪她。
皇帝聽不得她們耍嘴皮子放刁,到了這褃節兒上,恨不得一氣兒剝皮抽筋下油鍋。密貴妃死到臨頭還裝糊塗,要是治不了她,那糊塗的就該是自己了。
靜嬪演得好,梨花帶雨的哭起來。她也真能說,黑的白的混淆一氣,貴妃心頭攢著火,簡直要被她堵得暈厥過去。想想的確沒有拿捏得住她的地方,自己本來就心存惡念,認真也沒有什麼可理論。這頭吃虧不打緊,她撇得再乾淨,天菩薩在看著呢!
他嘴角微沉,略頓了頓才道,「他是你兒子,也是朕的血脈,朕不會把他怎麼樣,但是他會以你為恥。」
她鬆開緊握的手,「奴才做了太多錯事,愧對您,愧對祖宗。可四阿哥無罪,請主子念在父子親情,可憐他是沒娘的孩子,對他多加看顧。」
貴妃心頭驟跳,忖度著莫非是哪裡出了岔子叫人拿住了?不能夠吧!古華軒一直是風平浪靜的,她還特意去瞧過懿嬪兩回,她也是神色如常,並不像察覺了什麼的樣子。或許是別的方面惹皇帝不快,她自己給自己寬懷,略福了福身道,「懿嬪打發人來通傳時已經是二更了,宮門都下了鑰,是我讓底下人找敬事房開門上太醫院傳人的,這不假。她不願意回稟長春宮,我瞧她可憐,又是頭一胎,總不能讓她自己料理,難道這也做錯了么?」
「也別閑著,說說三阿哥吧!」皇帝嘆息道,「他畢竟沒有做錯什麼,你毒死他,夜裡能睡得安穩么?」
皇帝這麼一表態,眾人立時都噤了聲。密貴妃知道會是怎麼樣的結局,到底人面臨絕境都有求生的本能,怔愣之後嗚咽叫起屈來,「這紅口白牙的,誰跳出來指證我都要認么?奴才跟了您十來年,您不信我,倒信這些居心叵測的小人信口開河?」
「主子這麼看我,真叫我傷心。」她緩了緩道,「主子雖博學,女科里的事知道的有限。有的孩子個頭大,卡在產門裡生不出來,穩婆就要請剪子。既然剪開了,後頭少不得縫合……大半夜的,燭火搖曳瞧不真切,說不準是那和-圖-書時候遺漏的,怎見得一定是我使壞呢?」
貴妃長出一口氣,靜嬪到底死路一條,這麼的也足意兒了。屈膝跪下來深深叩首,「奴才拜別萬歲爺。」
想起四阿哥,她痛得心都打顫了。那個白白胖胖的大兒子,三天就抱給別人養了。她日夜記掛他,一心要給他創造最好的條件,可是不知怎麼,漸漸往斜里岔,臨了反而帶累他,讓他因為有她這樣的生母抬不起頭來。她悔得腸子都青了,聽皇帝的意思,將來皇位繼承怕是沒四阿哥什麼事了。本來很有勝算的,偏讓她弄巧成拙,最後坑了兒子的一輩子。於家她不孝,于子她不慈,這樣活著,連自己都失望透頂。
靜嬪既然來見皇帝,自然做了充分的準備。垂死一口最毒,她不指望密貴妃能放過她,由頭至尾她都小心翼翼,誰也抓不到她動手的把柄,洗脫罪名可比這位貴主兒簡單多了。
畢竟十來年了,她從他做親王起追隨他,替他養了兩胎兒子。要不是頭一個沒序名就死了,現在的大阿哥應該是她生的。皇帝說不出的一種感覺,又恨她惡毒,又覺得她迂腐可憐。論做人,她真不是個厲害角色。脾氣又大,剛愎自用受不得別人起鬨。這回栽了,要拿命來做學費。
他最後那句話簡直戳中她的要害。是啊,她不配。她在他眼裡從來只是個妾,連正眼都沒必要瞧上一眼的下等人,怎麼敢和他的皇后,和他的禮貴人比肩!密貴妃眨了眨酸澀的眼睛,只沒想到問題出在那根針上。辦案子要叫人服,少不得人證物證俱全。五阿哥的喘症她可以一推四五六,光憑靜嬪一張嘴有什麼用?就是說破大天去,她一口咬定冤枉,天王老子也拿她沒轍。可現如今針從懿嬪身上掉了下來,這就不太好辦了。
皇帝終究不是鐵石心腸,臉上也有一絲鬆動,只道,「你放心,朕的兒子,不會讓任何人欺負。」
皇帝凝眉看著她,「送食盒那個太監早已經死在保定了,我今早的話都是為了試探你。牢里是關著一個人,不過是朕御前的一等侍衛,等著你那些兄弟們派人去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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