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宮花紅

作者:尤四姐
宮花紅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四章 一簾風絮 第六節

第四章 一簾風絮

第六節

皇帝好東西到了手,起身道:「都齊了,那就告辭了。」回頭對錦書道,「丫頭,寶貝拿好,咱們回去了。」那語氣活脫脫就是個在祈份的闊大爺。
正胡思亂想著,皇帝突然叫停車,對駕轅的太監說:「去買碗餛飩來。」
皇帝不應,別過臉看著窗外,隔了半晌方道:「你坐下吧,仔細摔著。」
錦書駭異不及,碗里的湯盪起了漣漪,她臉色煞白,就像當頭一盆冷水潑了下來,把她澆了個透心涼。膝蓋一彎就跪下了,把碗放到一旁磕頭,「奴才該死,請萬歲爺恕罪。那勺子是奴才用過的,萬歲爺稍等,奴才這就下去再取一個來。」
錦書欠身道:「先生別見怪,是奴才的拙見,也作不得準的。」頓了頓又道,「奴才斗膽,這帖子瞧著像米芾臨摹的。」
皇帝對白掌柜拱手,「叨擾了,下回有好的給我留著,我得了空就來。」
光線逐漸模糊,隱隱有蒼茫的暮色合圍過來。皇帝的臉藏在陰暗裡,也不說話,就這麼定定看著她。說不清的一股無名之火往天靈蓋上涌,做什麼煞費苦心地和她套近乎?她值什麼?不過是大鄴的餘孽罷了,也值得他這麼顛顛地討好?他按在自己的額頭上,心想自己一定是瘋魔了。
錦書笑道:「我試著斷斷,要是說錯了,先生可別見笑。」
錦書這才鬆懈下來,瞧著那兩匹高頭大馬大覺可憐,好好的,就為了太皇太后常說的四平八穩,生生的把耳朵弄聾了。大鄴時候並沒有這樣的做法,只有現如今才想出這缺德主意來,真是殘忍透頂!
和圖書一反省,自己也是個缺心眼兒的,要驚馬就驚吧,何苦還去提醒他,果真奴才做久了,怎麼就不知道使點壞呢!自怨自艾著頓感灰心,頗失落地坐著,袍子上的宮絛在手指頭上扭成了麻花。
白掌柜慚愧道:「您就別打我臉了,只要您還來,就是我祖上燒高香了。您瞧瞧這事兒,得虧您慈悲,要是往外一嚷,我們聚寶齋的招牌就砸啦,我都對不起我們家祖宗。」
太監端著一碗熱騰騰的餛飩來了,藍邊白底的民窯大海子,兩個銅子兒一碗,分量足,足夠壯勞力吃個飽。錦書接過來端著,幸好碗瓷實,底圈胎厚不燙手,托到皇帝跟前道:「奴才伺候萬歲爺。」
親侍太監道:「姑娘等著,我去。」
皇帝悵然若失,「走吧。」
錦書打開車門把碗遞出去,御前太監接了還回攤子上,看天色漸晚,在車外打千兒道:「爺,再不回去就要下鑰了。」
皇帝撫撫膝頭道:「今兒時候匆忙,等下回退了朝就出宮,能逛上一整天。」錦書心裏沒底,也不知他說的是什麼意思,只道:「萬歲爺,路邊上的小零碎吃不得。又沒銀針試毒,出了岔子怎麼了得!」
她烏沉沉的大辮子垂在胸前,迷茫地看他,一雙眼如泉水般清澈。他覺得世界那樣的靜,車外鼎沸的人聲就像隔了層厚厚的膜,只剩嗡嗡的蚊吶,混沌沌交織在一處,辨不清方向,遠在天邊。她吃得很斯文,他裝作不在意,只悄悄拿眼尾乜她。她吃完一個抬手掖嘴,等了會兒道:「萬歲爺,沒事兒。https://www•hetubook•com•com
她指著前面道:「一點鞭炮怕驚了馬,回頭要出事。」
白掌柜白了臉,「姑娘可不敢混說啊,這麼的我就成了糊弄皇親了,這我可吃罪不起。」
她愣了下,低下去舀湯喝了口,淡津津的,沒有麻油味兒,入口全是蔥花的清香。剛要擱下勺子,皇帝道:「接著吃,一勺湯,有毒也試不出來。」
錦書緩緩道:「這帖子是用竹料紙書寫的,據我所知,東晉時期尚且造不出這樣的紙,大約到北宋時方出現。從行筆上看,用的筆是柔軟的無心筆,而晉朝用的是有心硬筆,吸水不好,字到轉筆的時候往往不能靈活自如,常出賊毫。反觀這筆帖,線條連貫,黑採氣韻鮮潤……」她的聲音低下去,小心翼翼地看皇帝的臉色,最後憋了口氣道,「依著奴才看,只怕是唐宋的臨本。」
皇帝抿著嘴笑,「那怎麼好意思呢!」
白掌柜忙攔住了話,「知道,知道。我也沒這個臉要您一萬兩了,您就給七千吧,叫我保個本兒就成。」
白掌柜躬身道:「一定一定。王爺好走。」
車帘子一放,御前太監打馬便走,直奔紫禁城而去。錦書沒轉過彎來,看皇帝又是一副正襟危坐的樣子,剛剛的口若懸河就像一場夢似的。心下長嘆,到了外頭戴上面具鬆快得那樣,一旦回到原來的位置就是冷酷無情的一張臉,到底哪個才是真實的他?
錦書聞言也不再說什麼,遠遠看見有群孩子扛著一掛鞭的小炮仗掛到門楣上,手裡捏著點著的香頭,拿嘴一吹灰https://www.hetubook.com.com,火星子直發亮。錦書嚇得臉都變了色,急道:「萬歲爺快下車。」
皇帝眼裡浮出奇怪的神色,似困惑,又似歡喜,拉了她的胳膊道:「鑾儀里的頂馬都是聾子,驚不了。」
敢情一早就看出來了,不過藉著丫頭的嘴說。白掌柜的三魂七魄全挪了位,邊擦汗邊道:「不,不……」
皇帝看著她瑟瑟發抖的樣子,已然恐懼得不能自已。他手一滯,緊緊捏著瓷湯匙,那小小的餛飩失了溫度,漸漸冷卻了。
錦書道是,小心挨著他落座。也不知是不是離得近,總覺得皇帝城府雖深,也有率性的時候,三句話不對就上臉子,弄得人心惶惶的。她連喘氣兒都加著小心,唯恐一個疏忽又惹毛了他。
錦書貼著車圍子站著,沒皇帝的示下也不敢坐,只問:「萬歲爺,您餓得厲害嗎?要不奴才下去給您買個餅子吃吧!邊走邊吃也不耽擱工夫。」
白掌柜誠惶誠恐地擺手,「哪裡哪裡,姑娘只管斷。我雖常年和這些舊東西打交道,也總有看走眼的時候,還請姑娘賜教。」
錦書跪著不敢起身,久久也聽不到響動,心裏直發緊,等著龍顏大怒,一腳把她踢翻,或者直接把她扔下車去。她暗揣,這是怎麼了?連這個忌諱都忘了不成?這要是叫太皇太後知道了,自己就是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的。
皇帝輕聲笑起來,「他在琉璃廠不是有名號嗎,都管他叫賴王爺,賴出名了的。」
皇帝唔了聲,靠向靠背,「朕有分寸,攤子上能吃到宮裡吃不著的味兒,你從沒有出過宮,你不知道。朕www.hetubook.com.com在宮外長到二十歲,什麼都試過。」
皇帝攏著手,眼一瞟她,「出來了規矩全忘了?不試菜就讓朕吃?」
「哎呀,您真是個好人,怪道咱們這片都誇您呢,像您這樣大度的大爺真是不多見!」白掌柜恭維道,「像庄王爺,上回瞧上我一個美人聳肩瓶,不論是底足還是瓶口,那都是實打實的漢貨,可他偏說是新仿的,死活壓了我五百兩銀子。臨走還順走我一隻小銅鼎,您說說,唉!」
瓷勺朝碗裡頭一扔,當的一聲脆響。他泄氣道:「是朕的不是,倒把這茬忘了,原想著墊墊肚子的……撤了吧。」說實話,原想讓她墊墊肚子才對,怕她回宮晚了趕不上席。今晚差事又多,回頭一直餓著,身子撐不住。可不知怎麼,腦子管不住手,很順溜地就想嘗一嘗,結果就成了這樣。
「用不著。」皇帝揚了揚臉,「就用這個。」
皇帝點頭,「說到點子上了!」看白掌柜額上的冷汗涔涔而下,便笑道,「您也別怕,做買賣原就這樣,願賣願買的事兒,雖然是臨本,不過米芾的字也是瑰寶,細論起來也值這個價。」
皇帝只垂著眼,嘴角不禁勾起來,心道好丫頭,眼睛夠毒的。慕容高鞏不愧是書法大家,一年多就能把孩子教出這樣的見地來,句句都撞在他的心坎上,真叫人刮目相看!
皇帝問她:「味道怎麼樣?」
錦書和太監俱一震,親侍太監苦著臉道:「爺,宮外的吃食不幹凈……」皇帝冷冷地瞥他,親侍立即住了嘴,乖乖地向餛飩攤跑去。
錦書應個嗻,快步跟上。白掌柜送到門外,規矩地打千相送和_圖_書。皇帝先上了車,伸手過去接了裝筆帖的盒子擱在膝頭,復又伸出手去。錦書有點暈乎,猶豫了下,只好把手放到他掌心裏。她瘦弱,只消他略微一拉就翩然上了馬車。
是啊,要毒也得先毒死了她才對!錦書諾諾稱是,「奴才再去拿個勺。」
「要不這會兒就過賬?」皇帝說著給親侍比手勢。
皇帝不明所以,「怎麼了?」
皇帝接過她手裡的瓷湯匙,就著她捧著的海碗探前身子,舀起一個,吹了吹便往嘴邊去。御前太監驚呆了,手裡的蛇皮鞭子幾乎落下來,只一瞬便回了神,立時合上車門遠遠退開。
「可不!」白掌柜也笑,庄王爺是鐵帽子王,萬歲爺就這麼個親弟弟,但凡這兒開鋪子的誰不想巴結,是求也求不來的大菩薩。別說他花現銀子買了,就是白送也是應當的。他賴點兒,誰也不認真計較,反正他也有分寸,不會叫人蝕了本。他一來大家就樂,這人大大咧咧的,不端架子,就另送了他一個雅號,叫佛見喜。
味道嘛,有點兒寡淡,清水下的不能和宮裡雞湯勾兌的比,不過乾乾淨淨的,自有一番別樣的味道。其實也不光是湯頭的問題,是吃東西的心情,在宮裡吃著糟心,到了宮牆之外就吃得舒心。她側著頭,想了想道:「奴才也吃出宮外的味道來了。」
皇帝在外面絕對是個體人意的,況且平白省了三千兩銀子,早就心滿意足,自然也寬宏大量得沒話說。看著親侍太監跟著學徒去過賬,讓錦書把帖子收拾起來,順嘴說:「不大點事,像您說的,人吃五穀雜糧,總有出錯的時候,我知道您也不是有意誆我的。」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