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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子恭敬地答：「回老祖宗的話，主子過去瞧過了，說讓太子爺好好養著，就不必隨扈了，也不必上上書房做學問，就在宮裡歇著。」

她駭到了極致反倒冷靜下來，對崔貴祥道：「我回頭就去求太皇太后，求她放我回掖庭。」

順子向來是個大度的人，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並不放在心上，笑嘻嘻地打個千兒就下台階往宮門上去了。錦書轉回身，不經意朝廊廡盡東頭一瞧，登時腦子裡嗡的一聲。

崔貴祥帶著無奈道：「可不！要是能留在熱河就是你的造化，行宮裡有位敬懿貴太妃，論起輩分來，她是你母親的表姨母，你該管她叫表姨奶奶。你到了那裡就去求她，太皇太后素來敬重老太妃的人品，她要是開口討你，你一準能留下。」

太子那頭也沒有指望，他那樣年輕，又毫無城府，憑的不過是一腔熱血，聖旨一頒，只有乾瞪眼的份兒。

這兒正說著，小太監垂著手，快步地趕過來，薄底的皂靴擦在青石板上，發出輕快的踏地聲。他上前打千兒回話兒，「總管，老祖宗到了進宵夜的時候了，裡頭發了話，要傳人說書。」

崔貴祥抬頭看了看天，「今天老佛爺倒有好興緻！行了，知道了，你囑咐留金一聲，叫他趕緊上昇平署傳旨去，老佛爺愛聽京韻大鼓，讓那兒的人備了絕活呈上來。」又對錦書道，「進去吧，外頭怪冷的。只要太后和皇后那兒不下賜婚的旨意難為你，萬歲爺也說了，宣了第一道才進第二道：也不會巴巴兒的就下旨晉位的。」

順子喏喏稱是，眼睛一掃錦書，馬上又垂下頭去，方道：「太子爺告了假，今早景仁宮的掌事兒來回，說是太子爺昨兒下半晌練布庫時扭傷的脖子。原當睡一晚上就好的，可這會兒半邊身子動不了了，傳了太ｍ•ｈｅtｕｂｏｏk.ｃom.coｍ醫，又是扎針又是拔火罐的，費了大手腳，還是不見好。」

順子搖頭道：「我哪能看見，景仁宮不是誰都能進的。我只在門上等著，看見太子爺身邊的馮祿和下頭的人說說笑笑的，後來又聽李總管說了，倘或老祖宗問起來回一聲，就說沒事兒。」

錦書應個是，屈腿福了福目送崔走了，自己站在廊下愣了一會兒神，腦子裡亂糟糟想不出什麼好主意來，只好舉步往配殿里去了。

錦書原本正在翻皇曆，一聽這話來了脾氣，啪的一聲就把皇曆撂下了，「你胡扯什麼！我這兒夠亂了，你還來添柴火，存心和我過不去？這話往後別說，要是誰往太皇太后耳朵里一傳，咱們都得不著好。」

錦書抬頭學他的調兒應了聲，「沒笑嘛！我瞅著你不高興啊，怎麼了這是？」

「您只當沒看見我吧，我在那兒大氣不敢喘，回了娘家還不讓我松泛點兒？」他把瓜子皮吐了一地，招手喊小宮女，「過來，收拾乾淨嘍。」

崔貴祥笑道：「我活了這麼大的歲數，什麼苦都吃過，什麼福也都享過，就缺個知冷熱的貼心孩子，你一來，都齊全了。我也不求旁的了，知道你打懂事兒起就苦著，我心裏也怪不落忍的。當年我受過敦敬皇貴妃的恩惠，有能力報答她時她已經晏駕了，這會兒就把勁兒全使在你身上吧，全當我還了她的情兒。」

錦書總算是放了心，既然馮祿還有笑臉子，又不在跟前伺候，想來沒什麼要緊，說不定裏面還有別的說頭。細琢磨，十有八九是怕太后和皇后對她不利，借口稱病留下來保她周全的。

說笑兩句，太皇太后抬了抬手，「別跪著了，起來吧。你伺候萬歲爺有功，明天還要跟著一塊兒上丰台去……」說著又想起hetuboｏｋ•ｃoｍ•cｏm來，「皇子們可是同往？六歲以上的既開了蒙，也該上外頭歷練才對，成天介在園子里看螞蟻倒窩，到上駟院看太監喂駱駝，那怎麼成！」

順子道：「老祖宗放心吧，太醫說沒什麼大礙，好生的將養，五六天的光景也就好了。」

順子胡亂應付道：「這個值什麼！慢慢地掃，又不是什麼大事。我再歇一會兒就得回去了，萬歲爺那兒還有摺子要批，我得在跟前伺候著呢。」

崔貴祥忙說不敢，「是老佛爺的教誨，咱們慈寧宮出去的個個都是好樣的，如今在值上都是好手，不全是老佛爺這兒會立規矩，會調理人嗎！」

太皇太后應道：「也是，他們就愛上我這兒來討人，像金迎福、李玉貴、還有西六宮的掌事兒、回事兒，都是我這兒出去的。」

太皇太后不情不願地坐著，也不說話。塔嬤嬤和錦書相視而笑，崔總管擊掌起輦，錦書領著一溜留宮的宮女肅下去恭送，等肩輿過了宮牆才退回宮門裡。

順子起來回話，手上的馬蹄袖還搭著，哈著腰道：「這回萬歲爺下了旨，除了還在襁褓里的十六爺留在宮裡，其餘的皇子們都得隨扈，不許乘馬車，大的自己騎馬，小的讓外諳達同乘護著，說起要打小起就學會吃苦，方不忘了父輩是馬背上取的天下。」

錦書慢條斯理地喝了口茶，猶豫了一下才問：「太子爺真不要緊嗎？你親眼瞧見了？」

錦書搓著手道：「我嗓門高了，是我的不是，嚇著您了。」

錦書只覺耳中嗡嗡有聲，大冷的天，額頭的冷汗簌簌而下，已然驚恐得不可名狀。

錦書知道太皇太后定是杜絕她和太子見面的，便叫大梅跟著伺候，自己只乖巧的替她張羅好鶴氅，扶著上了肩輿，拿氈子蓋上了她的腿。上了年歲的人脾httｐs://m•ｈeｔｕｂooｋ.cｏｍ.ｃom氣愈發像孩子，太皇太后不太樂意，「天暖和了，蓋著怪熱的。」

太皇太后道：「這就是了，你們主子頭裡年輕，不願意帶著孩子一塊兒出去，說怕吵著，哭開了哄不住，自己成了奶媽子。如今有了些年紀，倒是自己想明白了。」

轉眼到了月尾，闔宮上下都在準備皇帝巡營的事，錦書值上短了蒲絨，打發小太監上庫里取去，小太監回來時還捎帶上了順子。順子和平安嘀嘀咕咕扯了會兒閑篇，就進來給太皇太后磕頭請安。

錦書不由羞愧起來，前頭還低看了崔貴祥，當他只認得帽尖兒上的頂子呢，原來也是個通人情的。她深深給他肅下去，「多謝您的提點，您對我的好，我一輩子記在心上。」

他橫下了心，一字一句對她說：「萬歲爺往敬事房和宗人府下了密旨，上諭到底是什麼說不真切，按著李玉貴的猜測，大約一道是保命符，另一道是晉位的恩旨……二月萬歲爺要離宮，他是怕前腳車軲轆出了午門，後腳皇後主子就拿你開刀，特留了旨救你的。」

順子從沒見過她生氣，這會兒被這陣仗嚇得直縮脖子，忙不迭道：「不說了，不說了，您別上火，氣壞了身子我可吃罪不起。您忙著，我先回去了。」

崔貴祥眼神晦暗，啞著嗓子道：「我也想過，倘或你執意不要這份榮寵，到底怎麼才好。回掖庭，或是撥到四執庫去都不中用，只要在宮裡待著，萬歲爺時時念著，早晚還是充後宮的。我思來想去，只有一條道可走，入夏朝廷要搬到熱河避暑，萬歲爺不是發話讓你一道去嗎，到時候想法子留在行宮裡，這才有奔頭。」

錦書也不當回事，隨口應道：「這有什麼，主子愛給好臉子就給好臉子，要是不願意，咱們這些個當碎催的都兜著wｗw.hetubｏｏk•com•com就是了。」

順子老實不客氣的接了一杯過去，一面應道：「哪能呢！這要是積攢下來，不消兩天就得壓死人。三座大營離京畿又不遠，奏事處太監騎上快馬，一天能打個來回。萬歲爺等著他們把奏摺和陳條送過去，等批完了再讓帶回來，不耽擱工夫。」

錦書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忙問：「您的意思是不回京畿了？」

塔嬤嬤笑道：「這正是您福澤厚，都上您這兒討吉祥來了。」

錦書才意識到自己剛才語氣重了點，怪不好意思的，就站起來相送，順子笑道：「您別言語，我都知道，今兒是我沒眼色，對不住您了。您留步，我走了。」

順子還沒走，抓了一把瓜子靠在門框上嗑起來，錦書笑罵道：「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你可真夠沒規矩的！」

順子無奈，點著頭說：「是這話。可我總想著，萬歲爺見了你興許能樂……你怎麼不上乾清宮請安去呢？」

太皇太后又問：「你們萬歲爺可去看過了？萬一傷了筋脈怎麼好！」

站窗戶的宮女太監鴉鵲不聞的齊跪了一地，滴水下一個人背手站著，穿著石青色團鶴暗花綢常服褂，拉著臉朝她這裏看過來。她激靈了下，暗忖怎麼沒聽見迎駕的信號呢！總管和回事兒姑姑都不在，眼下宮裡就數她最大，可她卻顧著和人閑聊，誤了接聖駕了。

緊趕著上前兩步跪下，伏在地上磕了頭道：「奴才死罪，請萬歲爺責罰。」

錦書啐道：「什麼娘家，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你瞧瞧，弄得滿地都是，回頭嵌進磚縫裡頭掃不出來，你就拿簪子一個一個撥出來吧！」

太皇太后這才舒了口氣，想想又不對，吩咐崔貴祥道：「備輦，我得過去瞧瞧。怪道我眼皮子跳了兩天，原來是應在這件事上了。」

「出巡不檢點摺子嗎？」錦書和-圖-書打了軟簾進配殿，正好趁這當口坐會子，便讓人到銅茶炊上打熱水來泡茶。小柜上有下用的毛尖兒，捏了兩撮出來扔杯子里，滾水一燙，上下翻滾開，一會兒就濃香撲鼻了。

順子又磕個頭，「回老祖宗的話，萬歲爺他老人家硬硬朗朗的，正籌備明兒開拔的事兒呢。皇上帶了漢軍督統、領侍衛內大臣、后扈大臣、並善撲營、奉晟苑、神機營、新舊營房、火槍營等各掌事大臣隨扈。」

順子看著她獨個兒抿著嘴笑，也不知道她在樂什麼。他不由嘆了口氣，愁啊愁的，張嘴就就來了句老家的天津話，「你介笑嘛呢？橫是唆了蜜了？」

順子這下嘆得更大聲了，「我啊，愁萬歲爺呢！連著三四天了，一個笑臉兒都沒有，不知道是那裡遇著了不順心的事兒，弄得咱們提著心的當差，就怕哪兒一個不留神觸怒了龍顏，那就得下去陪鴿子劉上麻桌兒啦。」

錦書恍惚已經窮途末路，早到了求告無門的地步。眼前這位乾爸爸心裏只怕是盼著她能得高枝的，他也好跟著長臉子，得體面，求他想轍是不成的，他不給幫倒忙就不錯了。

「你們萬歲爺好不好？我聽說已經備了圍子，就等明兒開道了？」太皇太后捧著手爐問，「這回帶幾個人去？」

太皇太後點了點頭，笑著對崔貴祥說：「這小子嘴皮子溜，真難為他全記住了，到底是你帶出來的高徒。」

崔貴祥被她嚇了一跳，忙抽了汗巾來給她擦，顫著聲道：「錦丫頭，你別懵啊，快說句話，這是怎麼了？」

錦書笑著，溫聲道：「還是蓋著吧，您腿不好，萬一進了濕邪回頭又得受罪。再說屋子裡熱乎，到外頭一吹風就涼了。」

太皇太后一下子著了急，「這還了得！傷了脖子是天大的事，太醫怎麼說？」錦書心裏也忐忑得厲害，面上不好露出來，只攥緊了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