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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花紅

作者: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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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不減春恨 第四節

第九章 不減春恨

第四節

皇帝挑著眉說:「你謝得倒快!這不是原先那塊了,太子送你的懷錶叫朕砸了。」
錦書心裏一緊,抬頭看他,他臉色灰敗,眼裡黯淡得沒有半絲光亮。她被嚇了一跳,也不等他讓平身,忙起來替他打傘,一面道:「好主子,上回的咳嗽還沒好利索嗎?再淋了雨沒的作下病根兒,叫奴才怎麼和老祖宗交代!」
她心裏五味雜陳,疼得被鈍刀子拉一樣。何苦說這樣的話,明知道她和太子有情,他是長輩,就不該橫插一杠子。他時刻把規矩方圓扛在肩頭,大家不是都省心么!她只覺天旋地轉,背心的冷汗涔涔而下,恍惚像得了大病。
皇帝看著她,眉眼兒彎彎的,嘴角兒帶著笑。錦書傻了眼,只覺得那種表情不該出現在皇帝臉上,他是芝蘭玉樹一模樣的人,要高高在上,面帶不屑,斜著眼打量手底下的奴才。剛才他不是還氣得死去活來的嗎?怎麼轉臉兒就過去了?難道就為了她不小心的投懷送抱?
皇帝負手仍是緩緩地踱,「你伺候老祖宗使得,伺候朕就使不得?朕記得你前頭還說,老祖宗是主子,朕是正經主子來著,難不成是哄朕?」
他是皇帝,使起性子來誰能奈他何?他可以不管不顧,可她不能夠,父母兄弟在天上看著,他們不能饒恕她。她曲起手肘來推他,「萬歲爺,奴才惶恐!請萬歲爺自重!」
錦書是夜裡想了千條路,醒來照舊賣豆腐。她本就實心眼兒,被皇帝一繞,沒留神就說漏嘴了,脫口道:「奴才哪能叫太子爺伺候呢!太子爺有外縣的通本奏章要批,整夜的連眼都合不了,我再讓他操心,那奴才不是該死和-圖-書了嗎!」
皇帝的兩條胳膊有千斤重似的,他垂手望著她,她埋首匍匐在濕漉漉的地面上,只看見沉沉的烏髮散開了,千絲萬縷的蜿蜒在背上,築起了一道堅固的高牆,把他嚴實的擋在了世界的另一邊。
皇帝作勢清清嗓子,「你挨板子還挨上癮了?這回是往景仁宮養傷,還是往乾清宮養傷?」
她頰上發燥,下意識地拿手捂了捂,躬著身子小聲地說:「主子,咱們出來有陣子了,也不知道老祖宗那兒鬥牌斗得怎麼樣。奴才還得趕回去伺候,請主子移駕,前頭就到徽音左門了。」
皇帝冷笑起來,心道真會避重就輕,這小心思活絡油滑,可惜聰明不用在正道上。她拿他當什麼?論心思算計,他是祖宗!他吊著嘴角道:「和朕打馬虎眼?說,朕春巡駐蹕頭天晚上,你在哪裡過的夜?」
錦書不太樂意,雷電一個接著一個,她嚇破了膽,死死抓住了他的馬褂抱怨,「我又不是狐狸精,它劈我做什麼?怪我沒給他供奉?人間哪兒有供奉雷公的!」
「到底是這樣。」皇帝沉吟,腳下停住了回身看她,從鈕子上解下金鏈子往她手心裏一放,「上回朕收了你的表,現在還你。」
皇帝們說完長長吐出一口氣。很奇怪,他猶豫了那麼久的話就這樣問出口了。他不是個善於表達的人,他一直在金鑾殿里坐著,視朝、聽奏報、處理朝政,習慣了板著臉說話,威嚴就是武裝自己的甲胄。只要端起了架子,不論什麼情緒都是應當應分的,是訓誡,是申斥,是天威難測。越不容情,越保全他的面子。
錦書冤枉的半張著https://m•hetubook.com.com嘴,「比如說呢?」
錦書馴服地應,「奴才句句肺腑之言,不敢欺瞞萬歲爺。」
皇帝倒噎了下,也不動怒,越加小心地抱著她。她剛才和他說話沒用敬語,倒不是「主子、萬歲爺」的不離口了,這讓皇帝很是高興。雷公爺這回是立了大功,應當褒獎!皇帝喜滋滋地想,回頭打發人上造辦處傳旨去,打造個黃金的雷神像供上,也叫他受用受用人間香火。
錦書鼻子發酸,忍著委屈想,索性讓他死了心吧!往後兩不相干,形同陌路,對大家都有益處。她不反駁,叩著道:「奴才知罪,奴才羞愧,只求速死。」
皇帝喉頭髮哽,抬了抬頭,不知什麼時候起,天又變得灰濛濛的混沌不堪。他勉力支撐,半帶譏諷,「太子親侍湯藥,孤男寡女共度了三四夜?你們眼裡還有沒有宮規?還有沒有王法?穢亂後宮,其罪當誅!」
圖裡琛報的都沒錯,他的最後一點希望也破滅了,這件事到這兒算了結了。他突然覺得身上發軟,變得沒有力氣,嗓子里吊著發癢,掩口悶咳起來。
錦書只顧篩糠,「誰和你說這些個!」
皇帝聽了那句「比如說呢」,差點沒笑出來。心思轉了轉,他故意套她的話,「你在景仁宮那幾天,是太子親侍湯藥嗎?我瞧是他身邊的人代勞的吧!太子擎小兒嬌慣,他身子不好,誰也不能叫他受累。讓他整夜的侍奉你,除非你的面子比朕還大。」
皇帝啞然失笑,是啊,他乾的虧心事多了去了,奪人天下,誅殺前朝餘孽,他手上的人命何止千萬條,要劈也該先劈他才對。
她慌了神,m.hetubook.com.com胸口咚咚直跳,只定定看著他。
皇帝輕輕哼了一聲,「你膽兒肥得很,朕可不敢認定你是個老實人。」
才說完一個炸雷直劈下來,像是落到了他們身邊,錦書「嗬」地驚叫,大概是嚇昏了頭,竟然搭著皇帝的腰往他懷裡鑽。這下皇帝愣住了,他低頭看著摟住他不鬆手的人,聽見腦子裡的弦一根根綳斷,好容易築起的城牆頃刻間便轟然倒塌了。
錦書倏地紅了臉,囁嚅道:「主子說笑了,奴才……惶恐。」
錦書怔了怔,雨水浸濕了夾褲,冷透四肢百骸。她愈發謙卑的稽下去,「奴才不敢大逆不道,萬歲爺是主子,奴才對主子只有敬重、畏懼,絕沒有別的念頭。」
錦書心裏拔涼,低頭托著看,一樣的花紋,一樣的掛件兒,沒哪兒有差別呀!她捏了鎏金鈕兒,表蓋子彈開了,背上寫的不是「東籬」,竟是各缺了一筆的「瀾舟」二字。
不過,再好的事兒也有個頭,炸雷疾電過了,錦書也活過來了,她醒了醒神兒,發現自己像跟絲瓜似的掛在皇帝身上頗不好意思,慌忙撒開手退到傘外整了整衣裳,肅道:「奴才君前失儀,天大的罪過,請萬歲爺把奴才交內務府查辦。」
錦書如遭電擊,她心頭驟跳,茫然睜大眼睛,感覺他呼出的氣是熱的,嘴唇冷得冰一樣。他在她耳邊說話,聲音低沉,堪堪把她打入了地獄最深處。
「瞎說!」她埋在他胸前瓮聲道,「人活著誰沒幹過虧心事?你沒幹過?」
「沒事兒。」他笨拙地拍拍她,「雷公打了個噴嚏,看把你嚇的!你又沒做什麼虧心事,還怕被雷劈嗎?」
他不讓她掙脫,上hetubook.com•com回在馬車裡的碰觸早在他靈魂深處下了蠱,他渴望和她接近,高高坐在雲端俯視她已經遠遠不夠。她看太子的眼神婉轉多情,面對他時卻冷若冰霜,那種相隔千山萬水的銳痛讓他無力到了極致。他半是灰心半是彷徨,真是造化弄人,他丟不開手,又不能和自己的兒子爭,他坐擁這滿堂金玉,卻窮得連個農戶都不如。
轟然一聲驚雷,天地都隨之震動,皇帝靠在宮牆上,早沒了人間帝王的莊嚴。他不言聲,拿臉去接冰冷的雨,直凍得透心透肺,這樣才能叫自己好過一些。
「萬歲爺!」她沒有他那樣滿腔的濃情蜜意,奮力掙脫出來,跪在青石甬道上磕了個頭,「主子的美意奴才無福消受,奴才身份卑微,不配得蒙聖寵,請主子恕罪。」
他笑著溫聲說:「我猜是有狐狸精度劫呢!書上說狐狸修行千年就要度雷劫,等劫數滿了九趟就算功德圓滿了,擎等著白日飛升,羽化成仙了。」
皇帝被她瞧得心虛,吞了口唾沫說:「你別惦記太子那塊了,這是朕賞你的,你只管帶在身上。御賜的東西好好收著,內務府回頭要記檔的。」
錦書聽得腿肚子轉筋兒,兔子尾巴點兒長的路,他們走了大半個時辰。雖說還辦了楊大喇,可也沒費太多的手腳,這一路用的時間夠久的,照這麼算,都能跑出午門去了。她覷了他一眼,訥訥道:「那奴才也得回去啊,老祖宗那兒短不得人。」
皇帝說:「朕知道你著急回去,其實大可不必,老祖宗牌癮兒大,庄親王更是個不打三十圈下不了牌桌的人。朕掐了點兒,才過了一個時辰,他們正是玩興濃的時候。」
「不要遠和圖書著朕……」他顫抖著把唇貼在她耳畔,「朕時時刻刻都念著你。」
皇帝挺起了胸膛,這事兒其實特簡單,先頭是他自己嫉妒沖昏了頭。她受了那麼重的傷,連坐都費勁,太子體人意兒,平常又極其的潔身自好,哪能趁這當口……咳咳,他是有點為老不尊,不過細推敲,正是這個理兒,有什麼可不放心的。
皇帝也不論,下死勁兒的抱緊她,恨不得揉進血肉里去。他輕聲地說,幾乎是在哀求,「別動,你就把朕當成太子。」
錦書腦中一片空白,她微微地喘,又驚又懼,只得道:「回主子的話,奴才……在太子東宮過的夜。」
「錦書……」他喃喃,這名字像蜜,在他舌尖盤旋升騰,打心底的一呼,然後他的五臟六腑都能暖和起來。
錦書怔忡著握在掌中,不太明白他拿去的東西怎麼又還回來了。這會兒也不問那麼多,蹲了蹲身子道:「奴才謝主子賞。」
皇帝慢慢退後幾步,咬緊了牙關,那張臉上浮起了猙獰的恨意,他說:「你這樣討厭朕?你心裏只有東籬?」
那邊錦書咬碎了銀牙,這人忒壞了,他還在琢磨那樁事兒。自己肚子里沒有彎彎繞,被他一算計就上套了,不過瞧在他前頭失態成那樣,她也不忍心接著氣他,萬一真氣出個好歹來,他這幾年勵精圖治的江山豈不無福消受嗎?
皇帝擰眉搖頭,「小毛病罷了,我一個爺們兒家,幾滴雨淋不壞。」
皇帝道:「話不是這麼說的,你沒瞧見每年灶王爺上天前吃糖瓜吃餳板,老百姓連他身邊的黃皮子都賄賂?還大雞蛋伺候呢!還有那坐騎,撒馬料抬舉著,小嘍啰尚且打點,人家正經神仙,怎麼就不該吃供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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