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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花紅

作者: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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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愁入西風 第七節

第十五章 愁入西風

第七節

皇帝索性蹬了靴子上床,一面道:「你靠著我,我來暖著你。皇帝是后話,丈夫才是正經的。往後背著人叫我名字,別主子、萬歲爺的,我不愛聽。」
長滿壽是個滿會討好人的東西,狗顛兒的巴結著庄親王,乾清宮二總管做得有時候了,也想往上躥上一躥。這不李玉貴都升了六宮副總管了,聽說也是得了庄親王的好處,自己再加把子勁,興許就成事了,於是挨過去,賠笑著問:「王爺,奴才上回打發人送來的鵪鶉怎麼樣?」
長滿壽哀號一聲,「祖宗哎,我那可是好鵪鶉啊,白堂裡頭的極品,黑嘴白須的『牛不換』哎!您就把他做了下酒菜了啊爺?」
錦書低頭道:「那我可不敢,規矩怎麼好廢呢,您是主子,我到天邊也還是奴才。」
皇帝微吐了口氣,「往後謹嬪娘娘這裏就交你料理,辦好了差使自然有你的好處。辦不好,不光你,你們祖上三四輩子的老臉就顧不成了。朕著人拆了你家『樂善堂』的招牌,送到御膳房當劈柴燒!」
錦書吞吞吐吐地叫不出口,到底是皇帝,那樣的萬眾景仰,平常見面請安蹲福,從來就沒想過叫上一聲名字。那兩個字是天底下最尊貴的,就連寫在紙上都得缺筆畫,庄親王大名是高皇帝取的,哥哥登基御極,他犯了皇帝的諱,都把瀾字改了,她憑個什麼直呼皇帝名諱呢?
她緩了聲氣兒問:「寶答應那裡的上諭傳敬事房了嗎?」
庄親王眼一橫,「什麼屌玩意兒!瞧著挺好的料子,渾身毛跟刺兒似的乍,誰知道是中看不中用!簸箕裡頭一擱,兩回合沒到就不成了。虧我們家側夫人見勢不妙扒拉開了,要不一敗就成楚霸王,撂挑子走鳥,不白糟蹋了?」
這名字從她嘴裏出來就是不一樣,柔軟的,帶了點兒鼻音,讓人心底升騰出快樂來。皇帝勉力自和*圖*書持,唏噓道:「這樣多熱乎,這才像兩口子!二回咱們『那個』的時候你也這麼叫過我來著,錦書、瀾舟……聽聽,咱們名字都是天定的,是最登對的。」
錦書一驚,忙不迭去捂他的嘴,惱怒道:「你再混說,就別進我的屋子了!」皇帝無賴的捧著她掌心嘖嘖地吻,涎臉笑道,「那不成的,磨刀還不誤砍柴工呢!」
皇帝說了聲「起來回話」,剛想張嘴,西配殿里的容嬪端著個紫檀雕漆盤,娉娉婷婷地過來請安,那聲音清澈明媚,款款道:「萬歲爺,奴才才剛聽您咳嗽了,想是肺燥的緣故,就讓宮膳房燉了盅冰糖雪梨,萬歲爺賞臉用些個吧!」
皇帝側身摟她,她的眼淚簌簌打在朝服下擺的海水江牙紋上,轉瞬就消失不見了。皇帝撫她長長的發,低聲呢喃道:「一切有我,就是真要償還業障,也該是我下地獄去,和你沒什麼相干。你好好的,自自在在的,我怎麼都成。」
錦書兀自愁眉不展,只覺這輩子真是沒得救了,情路坎坷,下著狠心地走到這一步,到頭來還是枉然。這是她忘了仇恨的報應,天也不能容她。他的愛能一生一世嗎?她多盼望有個孩子,可如今這樣,就像斬監候的犯人,提心弔膽的求著生機,誰知老天爺硃砂筆一勾,所有的指望都終結了,到最後還是一無所有。
錦書被他說得兩頰緋紅,扭身道:「整天的滿嘴瘋話,叫我怎麼看你這皇帝呢!」前頭明明對他失望至極,也打定了主意再不兜搭他了,可他一來,她的骨氣就全化作了土。拿他沒法子,真真的愛他,為他死都甘願,受點兒小委屈,又值個什麼?
庄親王搖搖晃晃進了惇本殿,過中路進毓慶宮明間兒,看見皇帝升著座兒,兩掖是伺候文房遞摺子的太監。他往東配殿上看和*圖*書看,又往西配殿方向瞧瞧,自古以來東為上,錦書住的肯定是東間兒。庄親王掩著嘴悶聲一笑,這成什麼事了?東手一個,西手一個,他皇帝哥哥在中間,敢情是想盡了艷福了。
皇帝不耐的擺擺手,屋裡人都悄悄地退到外間去了。錦書淚眼婆娑的抓著他的衣襟,顫聲道:「奴才無能,辜負了主子爺。我原先就說過,咱們這樣的,祖宗都不保佑,沒了德行,還拿什麼作養孩子?」
皇帝雖不惱火,卻也不愛搭理她,只疏離道:「你別忙,這些東西御前的人自然會辦。朕處置政務,後宮的人一體都要迴避,這是內廷的規矩,你跟前嬤嬤沒有教你?」
皇帝笑了笑,「你就是這樣,這時候偏來掃興。」他說著去解領子上的紫金鈕子,「這會子常四那邊早把替換衣裳送過來了,朕今兒處理政務就在這兒了。」頓了頓沉吟道,「西配殿里的容嬪,晉了位也沒法子撤,暫且就這樣吧!回頭著內務府另撥院子給她,省得在這兒擾你清靜。」
庄親王走到了前星門,正碰上長滿壽打裡頭出來,他一把逮住了他,「這回倒好,養心殿改毓慶宮了?」
皇帝不耐煩地擺了擺手,「擱著,你退下吧!」
心裏琢磨歸琢磨,忙斂了神上前打千兒,「臣弟恭請聖安。」
錦書近前身枕著他的肩頭,眼眶漸漸泛紅,手臂緊了緊,才糯糯地喊了一聲「瀾舟」,又說:「奴才大不敬了。」
庄王爺摸了摸下巴,「你瞧我這鬍子今兒修得怎麼樣?」
庄親王一抹鬍子,「好吃!」
躲在帷幔後頭的春桃掩嘴嗤笑起來,轉過屏風到錦書床前,壓低了聲說:「主子,您沒瞧見西屋裡的那位,想趁機討咱們萬歲爺歡心呢,誰知道馬屁拍到了馬腿上,叫萬歲爺一下兒給撅回姥姥家去了!」
長滿壽一拍大腿,得,這趟hetubook.com.com算白瞎!不禁垂頭喪氣的發蔫兒。庄王爺小摺扇一搖,乜了乜他道:「成了,爺知道你的孝心,也記著你的好兒呢!」
庄親王轉過臉咳嗽一聲,這位容嬪倒也是個體人意兒的,自己來得不湊巧,正碰上人家互通情愫的當口,這眼現得!
錦書嗯了聲,半晌輕輕往後退了退,看著他身上的朝褂道:「衣裳也沒換,都皺成什麼樣兒了。」
錦書讓了讓,紅著臉說:「這成什麼后話?叫人笑話!」
罷罷,好壞由他去吧!想得再多也不中用,一切都瞧老天爺的意思。她耳朵後頭有顆苦海痣,長得隱蔽很少有人看見,自己卻是知道的。小時候奶媽子抱著她坐在杌子上,心肝寶貝地叫,眼裡是鋪天蓋地的無奈,邊來回搖晃著邊道:「可憐見的喲,好好的金鳳凰,八樣俱全,怎麼有這樣的不如意?這東西可惱,壞了我們姐兒的好命格兒了!」
皇帝看著她的眼睛,輕聲道:「錦書,我就想聽你叫我瀾舟,這名字已經十幾年沒用了,我都快忘了。」
嚴三哥一聽醍醐灌頂,趕緊的振作了精神道個「嗻」,「奴才這就給謹主子煎藥去,定然不負萬歲爺的厚望。」
皇帝抿嘴淺笑,「漠北戰事吃緊,那邊有奏報抵京,蠻族聯合起來進犯大英邊陲,說是個什麼駙馬,能征善戰,頗有幾分膽色謀略。朝廷派兵出征,卻是回回放空,恐怕這麼下去,朕少不得要御駕親征了。朕已經五六年沒有上陣殺敵了,萬一……」
皇帝聽那語氣里夾了點酸味兒,心裏倒是一樂,忙轉過身去故作沉穩,嘴角上卻綻開了花。
脆脆白了她一眼,「這詞兒都用上了,你皮癢了?」轉而對錦書道,「您也忒死心眼兒,萬歲爺幹什麼在毓慶宮辦差,您還不知道?也虧你往歪了想,他一個主子爺,翻誰牌子不是天經地義,還用https://www.hetubook.com.com這麼藏著掖著?」
錦書扭過身撥香案里的蘇合塔子,這麼說是有點冤枉了他,可她就是心裏不受用。他有政務要辦,到後頭宛委別藏或是不知足齋都成,幹什麼非得在毓慶宮正殿里?他一個大活人戳在那裡,能不叫人想法子親近嗎!
長滿壽嘿嘿一笑,「好爺,這不是主子娘娘在病中嘛!」
連孩子都懷不了,獻媚爭寵有什麼用!此生良苦,老來無依,這是她的罪業,也註定了她和他不能長久。等愛情走到了頭,連個見證都沒有,誰還記得承德皇帝身上有過這麼一段經歷呢!
長滿壽嘖兒的一聲,「不用說,漂亮極啦!比艾小刀修得還齊整呢,瞧這一根根的,嘿!」
這下子長二總管眉開眼笑了,打著千兒的獻媚道:「好爺,還是您心疼奴才。您快進去吧,主子爺正等您回事兒呢!」
皇帝仰著唇道:「閨房裡還講究這些個?」邊把她打橫抱在腿上,在小巧的鼻子上親了口,「這會子病症都好了吧?你叫我聲『瀾舟』,我聽著呢!」
容嬪一聽這話俏臉煞白,端著她那片「心意」進退不得,嘴裏囁嚅著,「奴才沒成色,請萬歲爺責罰。」
錦書搖了搖頭,「那不好,既然在這兒了,就別再倒騰了。皇後娘娘親指了的,你再下口諭,叫皇後主子臉上不好看。況且我瞧容嬪也是個齊全人兒,萬一將來得了聖眷,我也沾點兒光。」
這話酸氣衝天,是個人都能聽出來。春桃呆蠢,她順著話茬道:「萬歲爺多尊貴的人啊,犯得上偷女人?」
錦書拿出了主子的威嚴呵斥,「再混說,仔細打了!有你們這麼編排主子的嗎?」那兩個面面相覷,她突然話鋒一轉,「什麼正直不阿?我聽見他叫把東西擱下了,他幹什麼要在毓慶宮辦差?我料著前頭說不往後宮填人,如今看著也合眼緣,尋著由頭好多相處唄,和*圖*書不定什麼時候就吊上膀子了……」
她幽幽一嘆,也是的,自己現在心眼兒跟針鼻兒一邊大,明知道他不是她一個人的,暗地裡自己還是計較。只是怕他回頭厭惡她,說她善妒,不敢表露出來罷了。
皇帝作勢把臉一沉,「你別成心氣我,這話以後別說了。」抱在懷裡好一通搖,又湊過去在脖子上親了口,「好乖乖,真是香!」
嚴三哥有些為難,轉而一想又道:「萬歲爺容奴才回去琢磨琢磨,再開幾副溫養方子。金熱水寒是相生之道,只要潛心的調理,沒有治不好的病症。」
錦書直起身子掖眼淚,看他一眼嗔怪道:「也沒個忌諱,什麼下地獄,這話好混說的?」
皇帝嘴角微沉,他心裏也苦悶,卻不相信因果報應這一說,低頭吻她的額頭,緩緩道:「你別胡思亂想,你如今跟了我,就是我宇文家的人,若論祖宗庇佑,也該是我宇文家的蔭澤。你別怕,那嚴三哥說話不著調兒,醫術卻很高明,他家是三代祖傳的女科,學道深山,路子也對。你靜下心調養,才剛他也說了,沒有治不好的,給他些時候,總能想出法子來的。」
脆脆聽得直樂,「不知道本分!御前的東西能隨意進的嗎?那還要御前伺候幹什麼?我就說,妖妖俏俏,橫豎就想勾引爺們兒,虧得咱們萬歲爺正直不阿呢!」
那時候小,也不太明白,就覺得這苦海痣名字不吉利,將來或多或少要壞菜。眼下大了,自己這百樣愁苦果然應在這上頭,還有什麼可說的,都是命里註定的。
到底還是自尊心鬧的,她不比別人寬宏,也不比別人賢德,她心思窄、小家子氣,很想撒潑耍賴的纏住他……可是不行,她做不出來。又猝然想起嚴三哥的診斷,霎時腔子里就結起了冰。
皇帝心裏發緊,見錦書歪著沒了人樣兒,慌忙過去扶她,回臉對嚴三哥道:「有法子可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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