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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花紅

作者: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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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只憑芳草 第三節

第十七章 只憑芳草

第三節

皇帝嘶地吸口冷氣,嘟囔著,「我自己的媳婦兒還碰不得了?」
她撲哧一笑,摟著他道:「嘴臉!什麼『盡些力』,真正是爺們兒家,樣樣放在嘴上說。」
想著又有些失落,自怨自艾著這輩子不知道苦到什麼時候才是頭,辜負了太子去愛他,結果是這樣慘淡下場,可不是報應么!
皇帝悻悻坐起來,「我翻院牆進來的,當年翻前門樓子都跟玩兒似的,這麼點子宮牆,輕輕一躍就過來了。」
百思不得其解,慕容錦書有什麼好的,值得皇帝愛得那樣兒!為她連親兒子都不要了,不是魔怔了是什麼?原說大英後宮雨露均沾,如今這規矩早就廢除了。六宮虛設,問問貴人主子們,哪個不是一肚子的火氣?自己才是最冤枉的,並沒有進幸,卻叫敬事房記檔。皇帝拿她當槍使,他眼裡只有後身院里那位,別人對他來說,連顆草芥子都不值!
錦書別過臉不為所動,指著門道:「你趁早給我走!我說過不叫你來的,你也知道自己是皇帝,還讓我轟你么?」
錦書渾身無力,半昏半醒地嗯了聲,腦子生了銹沒法子運轉,也想不起前兩天有多怨多恨,只貪戀他的溫暖。依附著他,人生才得完整,倘或不小心丟了,那麼漫漫浮生,還有什麼可留戀的呢……
「瀾舟……」她捧起他的臉,淚眼迷濛,「你待我有幾分真心?究竟是愛我,還是愛皇考皇貴妃?」
皇帝沉下嘴角,想說什麼,頓了一下又忍住了,只笑道:「你別嘴硬,我那天聽見你說的話了,你不知道我多高興!今兒原不敢上你這兒來,忌憚著你要發作,可一想起那些,我又有了底氣兒。」他又往前靠了靠,「人都說烈女怕纏郎,朕今番就試試。你愛我,這是我的膽兒,我今兒賴著你,死也不怕。你想叫我撒手,沒門兒!」
「我又沒叫你進我屋子!」她梗起了脖子,「你不知道我還惱著?這是送上門來和*圖*書尋不自在!你走不走?不走我可踢你了!」
天高月小,樹影婆娑。毓慶宮正殿里,容嬪卻在燈下枯坐——
皇帝老神在在,靠著床架子抱胸道:「我不走,今兒就睡這裏。」
急什麼?容嬪攏眉道:「你沒瞧見萬歲爺為她成了什麼樣兒?金尊玉貴的帝王,走不成門就翻牆頭,荒唐得沒了邊兒……慕容錦書是拿太子爺的一生換來的,得來不易極了,情深得到了那地步,你快別指望萬歲爺能放下她!」
容嬪一哂,「賢妃肚子里有龍種,那是宇文家的子孫,自然是要緊的。」她垂眼嘆息,皇帝對屋裡人仁慈,自己哪裡算是他的屋裡人?那天侍寢,她在燕禧堂傻等了兩個時辰,連他的面都沒見著,嬤嬤不知道罷了。
皇帝頂風欺身上來摟住她,輕攏慢捻著在她耳邊嗡噥有聲,「貪多嚼不爛,治世為人都是這個道理。我要是在乎那些人,還厚著臉皮上你這兒來?碰一鼻子灰有意思么?親親……你想我不想?」
蔡嬤嬤在她邊上坐下,低聲道:「正是這話,太醫院嚴太醫天天地來給那位請脈,我聽說她有信期里的毛病,這陣兒正吃藥。那種病症最是難治的,任你葯山往下推,橫豎是泥牛入海。後宮裡頭前十年看聖眷,后十年瞧的就是孩子。有了皇子,後半輩子不用急,就她那種的,哪天萬歲爺厭了,還有什麼?」蔡嬤嬤眼角的皺紋快樂的揉到了一起,「主子,她就是塊兒鹽鹼地,萬歲爺下再多的種,施再多的肥,都是枉然。咱們給敬事房塞點兒銀子,叫牌子往上首遞遞,萬歲爺還能天天臨幸她?宮裡沒了皇后,還有太皇太后、皇太后,她們不能坐視不理,巴巴瞧著萬歲爺廢黜六宮,專房專寵?下絆子的人多了,咱們擎等著,細心地打扮,好好的作養,風水輪流轉,您命里有三子呢,急什麼!」
皇帝笑了笑,「你又要打我巴掌?成啊,你和*圖*書打我左臉,我把右臉也遞過來,由著主子娘娘撒氣兒。」才說完,轉頭就把她推到,壓住了低首細細地吻起來。
錦書目瞪口呆,一個皇帝翻牆入室,傳出去什麼名聲?他竟是面子裡子都不顧了!
錦書甫聽他叫媳婦兒,心跳漏了一兩拍。回了神立馬轉過臉去,哼了一聲道:「別灌迷魂湯,我心硬,不頂用的。」皇帝擰了擰眉,「你還為那件事不快活?我說了,我沒拿你當敦敬貴妃,她是她,你是你,我還不至於糊塗得連人都分不清。」他臉上一本正經,手卻不老實的抓上她的腳踝,邊在那滑不溜丟的小腿肚上撫摸,邊痛心疾首地說:「誰沒有過年輕的時候?年輕人荒唐也是有的,那會子少不更事,看見皇考貴妃就覺得世上再沒有比她齊全的人物了……你聽說過你姑爸的事兒么?還記得她嗎?」
春桃小心翼翼地問:「主子,您還打算犟到底么?那是萬歲爺呀,這麼的叫皇太後知道了要壞事的!」
錦書乜了他一眼,「奴才不敢。您媳婦兒上圓明園養病去了。」
他吻她的臉頰,溫熱的嘴唇,結實的肌體,緊緊和她糾纏在一起。
錦書心裏泛酸,是啊,她是偷雞不成蝕把米,給他助漲了氣焰,還有什麼可說的?他認定了她不能把他怎麼樣,想來招惹,就爬院子翻圍牆,把她當什麼了?
「那有什麼!天底下人求子,這檔口上哪個不是以命相搏的?閨房裡的話,只兩口子說,外人不知道罷了。」
她悚然一驚尖叫起來,那手從她胸口挪到嘴上,順勢在鼻尖上捏了一把,「叫什麼?我是你爺們兒!」
他的眼神遊移,頗有點心虛的樣兒,「都怨你,好好的為什麼不接駕?朕是皇帝,你把朕擋在門外,朕明兒視朝臣工們怎麼瞧我?說我不中用,叫婆娘罰在外頭不許入園子?」
僵持了約摸一盞茶時候,皇帝開始蠢蠢欲動,他悄悄往前挪了點兒,和*圖*書「錦書,媳婦兒,你過來些,叫朕好好瞧瞧。」
蔡嬤嬤撩了帘子往繼徳堂方向看,燈火不明的,皇帝進了殿門也沒見點個亮。都這時辰了,估摸著早就翻牌子臨幸了,自己主子痴情,守著燭火苦熬,真箇兒叫人心疼的。瞧瞧那碗釅茶,泡得葯汁子似的,八成是又苦又澀,虧她還一口一口地往肚子里灌,造孽透了的。
又是這種沒正形兒的葷話!如今這皇帝就像個踹不爛砍不斷的滾刀肉,那股子積糊勁讓人恨得咬牙切齒,又無可奈何。
錦書不答話,翻個身面朝里躺著。他在外頭,她心裏熬可,又氣又恨。他還來幹什麼?又來找慰藉來了?自己倒成了這輕賤樣兒,讓他這麼耍著玩!
「你這人好啰嗦樣兒。」她在他耳垂上輕一嚙,綿軟無力的長嘆,「以往端架子板臉子,宮裡個個說你正經,敢情是裝出來的……」
「你這麼傻。」他聲音柔軟,「非叫我說,自己一點兒都不明白么?我心裏琢磨,姻緣真是天定的,或許前頭有皇考皇貴妃作鋪陳,就是為了十幾年後遇見你。原本我以為坐在金鑾殿里,這一輩子就完滿了。可江山在手,朝政冗雜,我累得氣兒都不想喘,想想自個兒還不及農戶,算個什麼?」他微有些哽,「咱們不容易,你別使性子,別趕我走。我在你跟前不是皇帝,你福大量大,以前的事全忘了才好。世上哪有和自己爺們兒結一輩子仇的?仔細作養身子,我再盡些力,盼著今年年下能懷個小子,那才像一家子呢!」
錦書叉腰坐床尾,皇帝氣定神閑的倚在床頭,中間橫梗了一條緞面薄被,楚河漢界般的各據一方。
她微微抽泣,轉過身擦眼淚,「再熱的心也有死的時候,你纏也沒用。皇上萬金之軀,何苦到我這兒撞木鐘?我給不了您好臉子,您讓我安安穩穩地過日子,我興許還能多活幾天。東西六宮盼著您的人多了,您移駕別處去https://m.hetubook.com•com吧!」
容嬪起身往寢宮裡去,邊走邊道:「只有瞧太後娘娘了,這兩天逢著先帝爺生祭,壽安宮裡做法事,那頭忙,暫且沒什麼示下,等手頭的事撂下了,總還有一番動靜的。」她突然想起了什麼,回頭問,「那個寶答應怎麼和謹嬪那麼像?裡頭有什麼緣故么?是沾著親?」
皇帝一條腿伸過來擋住她的去路,眼裡閃著灼灼的光,「你也不許走!我舍了老臉翻牆進你屋子,鬧得偷女人賊似的,你就這麼把我撂下,算什麼事兒?」
錦書思緒跟著他轉,喃喃道:「我只在明治十年的萬壽節上見過她一面,時候隔得太久,我那陣兒只有四歲,小毛丫頭記得什麼,依稀一個輪廓罷了……你幹什麼?」那毛手愈發沒了邊兒了,這會子穿得少,薄薄的一件宮綢中衣,倒給這人鑽了空子。錦書眼一瞪,往那手背上使勁擰了一下子。
蔡嬤嬤忙著撥安息香,應道:「慕容家成了絕戶,宗親一個沒剩,想是沒什麼牽扯吧!主子怎麼問這個?」
容嬪平時話不多,蔡嬤嬤聽著她絮絮叨叨發了半天的牢騷,知道她是心裏不受用壞了,卻也沒辦法,只道:「您別這麼說,萬歲爺早晚會想起來您的,宮裡烏泱泱的美人兒,就憑她一個前朝公主想獨攬聖眷?做她的春秋大夢去吧!咱們耐著點兒性子,我瞧萬歲爺對屋裡人也不盡然絕情。就說賢主子那兒,昨兒還看見李總管從庫里領了燕窩去瞧呢!」
春桃緘默下來,錦書蜷著身,滿世界的寂靜,只聽得見自己的心跳,一聲聲震破耳膜。像是走了……走了好,走了清靜!她閉眼長嘆,往後都別來才好,兩將就著,什麼趣兒!
「你踢我我也不走!」皇帝覥臉笑道,「我就喜歡你使小性兒的樣子,可人疼的!」
蔡嬤嬤有些泄氣,攤著手道:「這麼的就拿她沒法子了?」
皇帝情正濃,低聲道:「爺們兒辦大事……面上莊嚴,私底下m.hetubook.com.com哪個是正經的?」
她叫他親得喘不過氣來,拿手推他,「好無賴樣式!糖瓜似的黏牙……快走開!」
皇帝是風月場上的積年,很有些非常手段。她抱怨歸她抱怨,他也不言聲兒,一味地埋頭苦幹。
迷迷糊糊的眼淚橫流,她伸手到枕頭底下摸帕子,床一晃悠,身後一個人貼上來,結結實實把她摟了個滿懷。
錦書心頭急跳,他力氣大,躲又沒處躲,推又推不開,忙摒腿攏胸,惱怒道:「你再不老成我可發火了。」
「主子,夜深了,還是安置吧!」蔡嬤嬤把茶壺擺進托盤裡,覷著容嬪的臉色道,「您年輕輕的看開些才好,何必自苦呢?來日方長,再好的花兒也有謝的一天。您守著這位份,家裡老爺、涵大爺都在任上,一個掌管弘文院,一個統理國子監,娘家根基好,您還怕什麼?」
錦書倏地紅了臉,咬著唇想,這是個什麼皇帝?沒見過這麼賴的人!惹不起還躲不起么?她扭身道:「那我和蟈蟈兒睡去。」
她驚魂未定,掙扎著縮到床角上,虎著臉問:「你怎麼進來的?難不成把角門卸了?」
錦書像浪頭裡的一條船,巔峰谷底地來回跌宕。再強硬的心腸也經不起他這麼沒臉沒皮的糾纏,他就是瞧准了這一點,才敢這樣肆無忌憚的。
錦書煩聽這些,悶聲道:「我多早晚怕死來著?你別聒噪,叫他等著去吧!」
容嬪搖了搖頭,「雖說老子娘有勢自己體面,也要皇上當事兒才行。你掰手指頭算,宮裡除了那位,哪位小主兒是野路子上來的?萬歲爺不是等閑人,才建內閣那會子要能臣輔佐,盼著漢人死諫,祈人死戰。如今乾坤大定,犯不著姻親上作文章,就撂開手去,給加官加俸祿,年底分賞養廉銀子,國庫里論車的出。老子兄弟外頭官場上足了意兒,誰還在乎閨女姊妹過得好不好?橫豎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圖個家裡出了位娘娘的好名聲,比著不遜別人,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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