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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花紅

作者: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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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錦字征鴻 第二節

第十九章 錦字征鴻

第二節

金迎福應個嗻,卻行退出去,小跑往延洪殿傳鈞旨去了。蟈蟈兒伺候著她挪到偏殿里去,放下幔子設起了屏風。嚴三哥隨後進來,身後還跟了兩個太醫,一溜隔著綃紗帳子趴在地上磕頭,「奴才們叩請主子娘娘金安!」
嚴三哥跪在腳踏上,閉著眼睛歪著腦袋,專心致志地把脈,一屋子肅靜得連聲咳嗽都不聞。
錦書點點頭,「我省得,你讓金總管物色個伶俐人放到長春宮去,叫他給我盯緊了,有什麼就來知會我。」又哼了聲道,「我處處禮讓她,她安分也就罷了,倘或要攪和,我也不能縱著她。她是有位份的,上頭不發話動她不得,可她身邊的爪牙能夠隨意處置,沒牙的老虎再凶又能怎麼樣!」
「回去吧!」她扶了扶扁方,挑了個喜鵲登枝的釵插上,意興闌珊地問,「容嬪昨兒搬了?長春宮哪個殿指給她了?」
左右副手退到一邊侍立,一隻皓腕從裡頭伸出來擱在脈枕上,襯著墨綠的枕袱,羊脂玉般的細膩溫潤。
「那您就是娘娘的恩人,是送子的活菩薩,咱們翊坤宮上下都感念您哪。」脆脆含笑,蹲了蹲福出了次間。
錦書讓起來,嚴三哥行動愈發謹慎,心頭暗道這位今時不同往日,先前只是個嬪,現在一氣兒越過次序晉了皇貴妃。自己專職伺候著也水漲船高,臉上很有光。只是位份越高,求子只怕更心切,這毛病又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調理清爽的。想到這裏背上寒毛林立,不由又戚戚然起來。
脆脆道:「大人過謙了,貴主兒賞罰分明,大人有功,一定要賞的。」
「奴才後頭的話大不敬,請主子娘娘恕罪。」嚴三哥的額頭抵在金磚上,頓了頓才道,「奴才要問主子房事,皇上臨幸,事後可會暈眩,有酸脹的感覺?」
「嗬,這位小主兒好大的脾氣!宮裡誰不知道咱們主子和寶答應好?她hetubook•com.com分明是衝著貴主兒來的!」脆脆拔高了嗓子轉身進殿,嘟囔道,「我告訴貴主兒去,她一個妃子還想翻了天了!」
「主子爺說了,貴主兒在翊坤宮是屈就,鳳鑾照著先頭娘娘的排場來。」金迎福佝僂著腰送她上寶座,笑道,「崔沒看走眼,主子娘娘福澤果然厚。前兒奴才送崔出宮門,他心裏舍不下主子,叮囑奴才一定要伺候好主子。還說要把三個徒弟派過來,主子隨意兒給安排個差使,好替他在主子身邊效力。」
「奴才有話問主子。」嚴三哥伏下去,手指摳著磚頭縫道,「主子這月行經可是提前了?還有沒有痛經的癥候?」
錦書持重,也不再說什麼,一行人進了明間。屋子是仿著坤寧宮的擺設,正中間設地平寶座,後頭架著屏風,寶座兩側各有宮扇。朱紅立柱上的描金對聯熠熠生輝。
李玉貴一迭擺手,「貴主兒別管奴才叫諳達,奴才萬不敢當。主子如今地位不一樣了,奴才該當巴結,受主子這一呼,奴才要折十年陽壽呢!」
金迎福垂手道:「要說崔的三個徒弟帶得真是好!個個都是沉穩人,面上不外露,不哼不哈的心裡有數,辦事踏實靠得住。」
「這是造辦處連夜趕治的,萬歲爺說了,要在貴主兒回宮前完工,不許惹主子娘娘不自在。」李玉貴迎她進門,沒戴頂子,叫太陽曬得眼睛都睜不開,還要賠笑,「咱們主子爺對娘娘真箇兒沒話說了,奴才還記得前頭娘娘不願意近萬歲爺的身,趴在鳳彩門上死活不肯挪步兒。嘿嘿……想想那時候真是好笑。」
蟈蟈兒出來給鳥兒添食水,脆脆緊走過來問:「主子歇覺了?昨兒囑咐我收拾東西來著,箱箱籠籠裝了三車,你得了閑兒去瞧一眼,少了什麼再補足。」
錦書笑道:「是我乾爸爸能耐高和_圖_書,名師出高徒一點沒錯。我后兒要去給老祖宗請安,您替我置辦點東西,我惦記我乾爸爸的身子骨,帶些補藥給他。」
錦書坐著琢磨,放出去,不能在北京待著,不能回娘家,一個女人到外省怎麼活?
李玉貴誠惶誠恐,插秧似的扎了下去,「主子言重了,奴才給主子分憂是分內的事兒。奴才回去就找大總管查出缺檔,我記得造辦處少兩個採買,內務府里少個秉筆,都是肥得流油的好差。高叢那老不死的九成兒是留給自己徒弟的,奴才說皇貴妃的師哥要頂缺,料他不敢不給。」
「這麼的,我三個師哥交給李總管,您給安排幾個好差事。」錦書沖李玉貴笑了笑,「我向來不問這些事,自己指派也不得法,就依仗您了。」
芍藥兒捋下馬蹄袖當扇子來回扇風,搖頭道:「我才剛往四執庫去,路上聽說寶答應出了岔子。」
錦書有些發蔫兒,他不在,她自己留在園子里也無趣。要隨扈去了,還有些事兒要鋪排,清漪園裡也得跑一趟,和老祖宗辭個行是該當的。
錦書坐直了道:「甭等了,傳進來吧!」
錦書坐在屏風后也有些尷尬,支吾了半天才道:「有的,都有的。」
錦書嗯了一聲,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這原就是順理成章的。她欠著崔貴祥的情兒,他這會子在太皇太後跟前當差,將來就算升不了十二宮都統太監,晚年必定是老來有依的。他沒有更親近的人,乾兒子像撒出去的鷹,自己混得不賴,用不著乾爸爸看顧。宮裡就剩三個徒弟要安置,她眼下晉了高位,提攜一把也合情理。
蟈蟈兒說:「漠北遠,路上要走幾個月呢!入了秋凍掉鼻子,多帶禦寒的衣裳沒錯兒!」
蟈蟈兒站在門檻前擰眉琢磨,上回各宮都來敬賀主子晉皇貴妃,就她沒來,明擺著是不給這裏面子,今兒又整這出,存著心m.hetubook.com.com的尋不自在。只是賢妃肚子里有龍種,就是佔著理,只怕也不好拿她怎麼樣。
錦書莞爾,「諳達快別說這個,那會子小孩兒心性,什麼都不懂,叫諳達笑話了。」
第二天睜眼已經到了巳正牌,皇帝早忙他的去了。她撩起紗帳看,外頭明晃晃的。屋子鄰湖而建,水面的波紋透過檁子折射在屋頂的灰瓦上,凍肉湯樣的顫動。
他嘆了口氣,「成了,時候不早了,安置吧!」說著又背身過去,再不言語了。
蟈蟈兒和脆脆怔忡著問怎麼回事,芍藥兒咂了咂嘴,「昨兒寶答應從毓慶宮回去,道上衝撞了陳賢妃。那位主子是有名的刺兒頭,這會兒又挺個大肚子,就差沒躺著走了。見寶答應位份低好欺負,二話不說就給關到北五所去了,這會子還沒放出來呢!」
正說著金迎福進來回話,鳳輦已經在門前候著了,幾個人草草收拾了就上輦,車輪滾滾直奔紫禁城而去。
蟈蟈兒端了碗葯給她,冷笑道:「她自然是住西邊兒的,東間上屋有通貴嬪,西邊原本安置了一位貴人,礙著她位份高,只好騰出樂志軒,自己搬到耳房住去了。主子還是仔細提防著她吧,聽說她身邊的嬤嬤和皇太後宮里的掌事兒嬤嬤有交情。這樣的人,無事都要攪起三尺浪來,萬一存了壞心的在皇太後面前編排您,太后聽了她的挑唆尋主子晦氣,萬歲爺一個趕不上,主子豈不是要吃虧?」
嚴三哥惶恐道:「奴才職責所在,怎麼敢叫娘娘破費!」
他終究是個涼薄的人,不是外頭混賬行子,專在女人身上用功夫的。宮裡女人堆山積海,他相與一陣子,轉手就撂。各宮處得淡淡的,就是翻牌子也端著主子爺的架子,並沒有女人敢縱情貼上來。說得難聽些,遇見她前在房事上不苛求,和誰都一樣的。遇見了她就不成了,再像從前那樣是辦不到m.hetubook•com•com,她窮大方,他就覺得受了侮辱,立馬的拉臉沒好氣兒。
錦書縮了縮脖子,「你別急,看急得流汗!」忙拿湘妃扇來疾打,寬慰道,「剛才是我的不是,主子息怒吧!頭上青筋都凸起來,還說我驢脾氣,自己怎麼樣呢!」
嚴三哥忙跪下謝恩,稽首道:「奴才定不負娘娘重望,盡心儘力鑽研醫道,保娘娘早些個迎小主子來。」
錦書直著嗓子把葯灌了下去,一肚子水晃蕩,撐得人直打嗝。接了香片茶漱口,這才掖著嘴說:「朝廷正是多事之秋,況且她又沒犯什麼大過錯,萬歲爺不問緣由的罰她進冷宮,她老子兄弟面上不好交代。那樣對我也不好,像是我這人不能容人似的。宮裡女人閑得發慌,正好叫人家說嘴。」
嚴三哥跪在地上喃喃訥訥不知嘀咕些什麼,隔了會兒說:「主子娘娘請放寬心,依著奴才瞧,這病症已經大大的改觀了,單就行經破冰這一項就值得高興。暈眩酸脹再行調息,只要沒有寒意,龍精溫養得住,奴才就有法子醫治。奴才再開一付葯,吃上一個月,一個月後再進高麗參。這麼的長期頤養下去,奴才估摸著到明年開春前後就該有喜信兒了。」
蟈蟈兒捧著巾櫛在旁伺候,想了想道:「費那樣多的手腳做什麼?直接回了萬歲爺,出道上諭打發到東北三所去得了。」
錦書聽了歡喜起來,這是天大的好消息,她嘴上不說,心裏總是盼著有孩子的,倘或能懷上,那就是上輩子積了大德了。
錦書怏怏躺下,翻來覆去的胡亂想了好些,一會兒寶楹,一會兒是姨母,混沌混成堆,近寅時才迷迷糊糊睡去。
「才躺下。」脆脆覷他一眼,「看你賊頭賊腦,又出什麼幺蛾子?」
嚴三哥領著徒弟退到外間開藥方子,後面脆脆拿紅綢鋪漆盤,端著二十兩銀子到他面前,笑道:「嚴大人辛苦,這是娘娘賞的,說hetubook.com•com謝謝大人這兩個月費的心思。等日後懷上了龍種,還要重重地答謝大人呢!」
「主子醒了?」蟈蟈兒領著一干近身侍候的人進來,卷了窗上竹簾,香爐里換塔子,邊服侍錦書起身,邊道,「萬歲爺瞧您睡得香,沒讓叫醒您。聖駕回宮去了,軍機處接著了北地邸報,萬歲爺忙,留話兒給您,回宮還是在園子里避暑,隨主子娘娘的意。」
將近午正,日頭底下燥熱。廊沿的月洞窗前掛著個鸚鵡架子,那鳥兒也熱得受不住,撲騰翅膀上下翻轉,腳上的鎏金鏈子撞在銅食罐上嘩啦作響。
李玉貴「嗻」的一聲領命退了出去。
「提前了三天,還有些兒痛,破冰似的,一剎兒就過的。」
兩個人正計較讓內務府趕工出過冬行頭,芍藥兒從出廊下過來,朝殿里看了看問:「咱們主子歇下了?」
翊坤宮離養心殿並不遠,規制比毓慶宮大得多,進戶便是一扇「光明盛昌」屏門,台基下有銅鳳、銅鶴、銅爐各一對。前朝是鍾秀貴妃的住所,梁坊間飾蘇式彩畫,現今改成了龍鳳和璽彩畫。門窗也換了花式,萬字錦底五福捧壽裙板,萬字團壽步步錦支摘窗,宮殿大氣里透出婉約旒秀。
「你這麼的,放不放的有什麼區別?她出不出去兩難。」她小聲地囁嚅,「人說一夜夫妻百日恩……」
錦書點了點頭,「那就勞煩您了,這就辦去吧!」
「是咧!」金迎福打了個千兒,「主子勞頓,先歇會子。宮膳房回頭就排膳,嚴御醫在抱廈里候著,等主子用了膳就來請脈。」
「別說這個!」他的手在被面上拍了下,有點拱火的味道,「什麼夫妻?朕是和誰都能稱夫妻的?那些個媵御不過是消遣的玩意兒,哪裡有那資格認真論?普通人家的妾都不上牌名,更別說皇宮大內了!你別替別人操心,安生過你的日子,有那些心思不如用在爺們兒身上,各人自掃門前雪的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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