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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花紅

作者: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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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情系一生 第六節

第二十章 情系一生

第六節

巴圖魯們不會憐香惜玉,賽罕掙扎得越凶,他們押解越是下死勁兒。麻繩幾乎勒出血來,她咬著嘴唇一聲不吭。推到永晝身邊時,她抿嘴欣然一笑,「可汗,我們這樣,漢話怎麼說?是同生共死么?」
錦書聽了這話使勁掙起來,那兩個紅頂侍衛還是死死杵著紋絲不動。她背上汗濕了,中衣裹在身上,絲絲縷縷的寒意侵入骨髓。她一手抱著孩子,騰出另一隻手來賞他們耳刮子,氣急敗壞的跺腳,「放肆!讓開!」
這話已然是不顧生死了,十二月的節令里,錦書急躁得滿頭大汗。或者是父子連心,碩塞突然「哇」的一聲哭出來,哭聲越來越高,越來越急,漸漸不繼,斷斷續續像是憋得透不過氣來了,任憑怎麼搖哄都不成,喊破了嗓子,最後只是啞聲號叫。
事態愈發糟糕,永晝不服軟,皇帝也沒有要赦免他的意思,錦書不能坐看著慘劇發生,她驚慌失措地喊,「萬歲爺……瀾舟,你別殺他們,他們一死我也不能活,要殺你連我一起殺,你聽見沒有?」
永晝乾巴巴地說:「我雖是祈人,但長在關外。勇士是什麼樣的?情願站著死,也不願跪著活。」
皇帝不言聲兒,帶著勝利者的姿態,似笑非笑地看著永晝。
「我不走。」她平靜地說,霍然抽出侍衛腰帶上的短刀抵上自己的頸子,面帶決絕望著他,「你不答應,我立時死在你面前!」
她悚然一驚,往後縮了縮,「你別碰他!」
永晝咧嘴一笑,滿臉的血漬m•hetubook•com.com顯得有些恐怖,「我敗了,無話可說,聽憑處置。」
「這是?」他看著那小小的人,狐疑道,「永晝的孩子?」
「我求求您!」錦書屈腿跪了下來,「讓他們走,孩子咱們留下,就當是個質子,養在我身邊,我來管教他,好不好?」
皇帝怒火愈熾,咬著槽牙一哂,「勝者為王,這樣的道理你懂不懂?大鄴就像塊兒臭肉,裡頭爛得流膿,沒有朕,早晚也有別人取而代之。憑你父親,憑你,你們誰能守住這萬世基業?朕是順應天意,還黎民百姓一個清平世界,你去打聽打聽,有誰還在留戀前朝?」他突然發覺根本沒有必要和一個手下敗將費唇舌,冷著臉道,「朕給你恩典,賞你個光彩的死法,你自己選吧!」
皇帝眯眼看他,火把子上的松蠟燒得吱吱響,跳躍的火光照亮了那張年輕的臉。
皇帝嘴角微沉,他睨斜永晝,「朕的皇貴妃為你求情,朕著實為難。你說朕該不該留你性命?」
「你浪費了朕三個月,好大的本事!」皇帝負手而立,嘲諷道,「借了韃虜人馬對抗朝廷焉能長久?你登上汗位不易,朕要是你,就帶著族人安生遊牧,何苦再踏足中原趟這渾水?沒那麼大的嘴,偏要吞那麼大的餅子,看噎著了吧?」
錦書嗚咽著叫了聲,「永晝……」邊上的侍衛搭手攔住了她,卑微哈腰,「娘娘,刀劍無眼,請娘娘保重鳳體。」
阿克敦見他無禮,嘴裏咒罵著就要上去和圖書踹他腿彎。皇帝比了個手勢,阿克敦躬身應是,作罷退到了皇帝身後。
錦書心頭狂跳,定睛細打量,那人髮髻散亂,身上的衣裳豁了好幾個口子,血人似的狼狽不堪,頭卻高高地昂著,傲慢而又不屈。
皇帝只瞥了瞥那兩個身影,走近錦書溫聲道:「這拗勁兒!你有成色,巾幗不讓鬚眉呢!」沖碩塞努了努嘴,「孩子餓了半天,快想法子給他找些羊奶喝,才落地的孩子餓不起。」
她鬆了口氣,刀卻依舊在脖子上架著,「給他們兩匹馬,你們不許追。」
皇帝只道:「後宮不得干政,你忘了。」沖侍衛使了個眼色,「帶貴主兒下去,套輛車好好安置。」
南軍替他們兩人鬆了綁,永晝和賽罕還怔怔的,錦書急道:「別愣著,碩塞在我身邊你們放心。快些走,免得夜長夢多。」
皇帝從嘴裏笑到心裏,他回身看了錦書一眼,「朕原想饒他,可他一心求死,朕也無能為力。」
皇帝吮著唇思量,這點怕是辦不到。他不能給子孫後代埋下隱患,這個慕容永晝不是省油的燈,他就像一堆火藥,別說沾點兒火星,就是太陽照久了都要爆炸。一旦到了他夠不著的地方,屆時施展開拳腳,天知道又出什麼幺蛾子。
皇帝心裏早有了打算,只故作輕鬆笑道:「在韃子部落里待了兩個月,心眼兒長了不少。你都成了這樣,誰還敢追?朕費了這麼大的勁兒找著你,總不想抬個屍首回去。」一揮手道,「給他們馬。」
永晝www.hetubook•com.com點點頭,欣喜並且欣慰,「是我的好女人!你記住,我叫慕容永晝,是大鄴明治皇帝的皇十六子。過會子下去了來找我,咱們下輩子……還做夫妻。」
永晝卻受不了這樣的屈辱,他寧願去死,也不願靠個女人的低聲下氣苟且活著。他說:「錦書,別求他!我十年前就該死的,到了如今也算是賺到了!」他倔強地抬起了下顎,「宇文瀾舟,爺這一輩子盡了全力,死而無憾。你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爺皺一下眉頭,慕容兩個字倒著寫!」
錦書哀求道:「你讓他們走,走出大英,走得遠遠的,這輩子再不回來,成不成?」
副將插秧一千兒,「主子爺,奴才復命。」起身沖賽罕一啐,「這惡婆娘,揮起刀來不要命似的,一氣兒撂倒了咱們七八個弟兄。要不是看她是女人,奴才就把她腦袋擰下來!」
「十六弟,你瞧瞧哥兒,你瞧一眼啊!」錦書見慌忙托起孩子,「你忍心叫他像咱們一樣么?他還這麼小,沒了父親,往後誰來教養他!」
她一下子鬆懈下來,淚眼模糊的抽泣。皇帝誘哄著去接她手裡的匕首,她掙了掙,他微用了點力,她著實已經精疲力竭,見他們走遠了,便慢慢鬆開了手。
是永晝!她腿肚子轉筋,險些栽倒下來——他被生擒了!她恐懼異常,視線在丈夫和兄弟之間穿梭。
侍衛們早就有皇帝授意,並不怵她,只是躬著身木訥道:「奴才們職責所在,請主子娘娘見諒。」
「你們夫婦同心hetubook.com•com,朕瞧著也感動。」皇帝摸了摸下巴上微微冒頭的鬍髭,似乎頗有感觸,「這世上太多的怨偶,相約來世,難能可貴得很。生時同衾,死後同穴,這輩子在情上頭也算完滿了。衝著這點,朕給你們夫妻合葬,撇開國讎,算是我這個做姐夫的一點兒心意。」
皇帝淺淺勾了勾嘴角,心裏也佩服他。慕容家男人不怕死,當初南軍攻進紫禁城,滿世界的找慕容高鞏,誰知他悄沒聲地在長春宮裡一根白綾子就去了。人死債消,倒是免去了好些恥辱。如今的慕容十六也願意像個爺們兒一樣去死,很好,別叫他手上沾血,他可以讓他死得有尊嚴。
錦書急得百爪撓心,篩糠似的渾身發抖,左奔右突嘗試了幾次,終歸是在原地打轉。她只有高聲哭喊,「萬歲爺,您留我弟弟一條命,奴才做牛做馬的報答您!求求您……求求您……您瞧著我,瞧著咱們的情兒……」
錦書眼裡的光漸次黯淡,他是鐵了心要殺永晝,帝王心原就是這樣,容不下半點瑕疵。是她一直把他看得太好,忘了他是泱泱華夏的主宰,拿兒女情長束縛他壓根兒不管用。
永晝喘著粗氣對皇帝怒目而視,兩腋的親兵要押他跪下,他挺直了身子,人綳得緊緊的,鋼鐵樣的強硬。
皇帝冷哼,果真狼子野心!落魄成了這副德性還琢磨著振興大鄴,留下他這顆毒瘤勢必叫他寢食難安。長痛不如短痛,錦書心軟,橫豎有法子讓她回頭的。
永晝咬了咬牙示意賽罕上馬,深深看著錦書道hetubook.com.com:「你自己多保重,山水有相逢,總有一天我要重回中土來找你們的。」
皇帝似有鬆動,轉臉看她,蹙了蹙眉。
永晝一哼,拿眼尾乜他,「這話趁早別說!我要奪回原本就屬於慕容家的江山,哪裡錯了?你這亂臣賊子謀朝篡位,老天竟又讓你贏了,這是什麼世道?」
永晝橫下一條心,他轉眼看賽罕,從沒那樣用心的,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她一遍,彷彿是要刻進腦子裡去。
刀鋒又緊了緊,有血滲出來,她渾然不覺得疼,抿著唇,只定定地注視他。皇帝終究讓步,無奈地嘆息,「你放下刀,朕讓他們走。」
眾人大驚,皇帝著了慌,胸口砰砰狂跳起來。他知道她的性子,既然說得出就做得到。他陷入兩難,不能傷著她,又不能放虎歸山,怎麼辦?
「婆姨,」他孩子氣地笑了笑,「你怕不怕死?」
他剛想說話,阿克敦和幾個巴圖魯左右挾持著一個人,推推搡搡的,深一腳淺一腳從盧梭河那頭過來。
南軍的包圍逐漸撒開一個口子,兩匹馬一前一後狂奔開去,馬蹄急踏,篤篤在空曠的原野上回蕩擴散。
永晝再強硬,那孩子到底是自己的兒子,哭得那樣叫他揪心難忍,別過臉去,兀自紅了眼眶。
這時一片叫好聲傳來,阿克敦往遠處一指,「主子,賊婆子逮著了!」
她被擋在男人的世界之外,只能眼睜睜看著,無法靠近,無能為力。
賽罕的眼淚簌簌落下來,她搖搖頭,「蒼狼的女兒不怕死,我只要和自己的男人在一起,就是剁成泥也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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