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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圖塔

作者: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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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風月相知

第七十五章 風月相知

「那咱們也只一回,你怎麼又上趕著要紅花?」他笑得有些曖昧,摩挲她的手背,一點點往上挪,挪到她肘彎那裡去,「你們私底下是不是也談論這個?兩個臭皮匠湊在一塊兒,彼此答疑解惑么?」
話是這樣說,可眼睜睜看著帝姬走進圈套,心裏實在不落忍。還想再商議,甬道上一溜腳步聲到了廊下,隔窗通稟:「回娘娘話,喈鳳宮趙老娘娘到了。」
趙老娘娘指的就是榮安皇后,因著後宮有兩位皇后,為了方便區分,太監們自發換了這個奇怪的稱呼。她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或者是知道肖鐸在,有意進來會面的吧!兩個人鬆開手一坐一立,音樓整了整裙上褶皺,安然道:「還要通傳什麼?快請進來吧!」
想得雖好,到底要她自己答應。音樓垂首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不是我不開化,我拿她當親人,坑害她的事我做不出來。我就是有心想問她,也難開這個口。」
人一倦怠就再打不起精神來了,她瓮聲嘟囔:「我何嘗怨你,都是你在怨我。我為了你,命都能豁出去。別說叫我索居宮中,就是進廟裡做尼姑,我眼睛都不眨一下。水師檢閱那天,宇文良時見了我,和我說起你的處境。他不是好人,我原本是不要聽他的,可是細斟酌,他雖然句句話都有用意,也不得不承認他說得有道理。我以前小孩兒心性,只想要你,什麼都不顧,那樣不行,會害了你。何況他說,只要我這頭有閃失,你在皇帝跟前就不成事了,索性扳倒了扶植于尊。于尊只愛錢,愛錢的人容易控制……我害怕他會告發你,不說旁的,你這身子總藏不住,到時候怎麼辦?我想了很久,我是無足輕重的,你在這位置上,不能有半點偏差。我最壞不過進宮,你有個閃失就得喪命,孰輕孰重,還用得著考量么?」
「上月初敬事房的記檔,明明寫著萬歲夜宿噦鸞宮,為什麼你還是完和圖書璧之身?」他心裏關注的終究是這個,「你要如實回答我,很要緊。」
他半仰起臉,眼眶發紅卻堅決否認,「我又不是女人,動不動哭鼻子算怎麼回事!」
他呼出口濁氣,「我就知道你耳根子軟,我也不是認真怨你,有時候想得太厲害,就必須用恨來勾兌,要不然怎麼樣呢?我白天裝作若無其事,可是夜裡難熬。我也想過一刀兩斷,花了那麼大的力氣,結果一敗塗地。」他說著,在她光緻緻的額頭上捋了捋,「劉海梳上去了?」
他的太陽穴跳了下,臉色也不霽,斟酌良久,料著皇帝是當真了。慕容高鞏那樣的人,沒有長性。只要知道這女人歸他,若是沒有足夠的手段,君恩定然難留。事到如今一切還有轉圜,他想了想道:「彤雲要儘早送出宮去,留著是個隱患。這世上最靠不住的就是人心,今兒對你披肝瀝膽,明兒就能在背後給你捅刀子。她是你身邊的人,知道的內情太多,萬一哪天叫人收買,或是動心思想攀高枝了,到時候再掐就來不及了。」
他的手臂緊緊環住她,「音樓,我覺得好苦。」
她點點頭,「縱沉痾,亦須還。我那時就在想,皇上哪來那麼堅定的意向,一定要我馬上回京。後來想想,大約是有什麼用意的吧!你打探到了什麼?」
她開始絞帕子,遲疑著,慢慢紅了臉。起身踱開幾步背對他,小聲道:「宮裡紅花是禁藥,等閑弄不著的。你挑個時候讓曹春盎送些來,以備不時之需。」
他點頭,「你說,什麼事?」
音樓忙說別,他這種氣勢,商量也像下令,她有膽兒反駁么?大義凜然替主子擋了禍,結果反過來受他脅迫,還不得悔不當初?她垂著嘴角道:「你別管了,等逢著機會還是我來同她說。」緘默下來,覷他一眼,猶豫再三才又開口,「我想托你一件事。」
他靠著圍子轉過頭去,綃紗和-圖-書遮擋不住陽光,萬點金芒落在他身上,他眉目平和,說得無關痛癢,「是榮安皇后的伎倆,真有意思,我府上居然有她的人。皇上聽了她的話才急於讓你回宮。咱們的事,似乎沒能瞞住紫禁城裡的人。」
她低頭站在那裡,慢慢騰挪過去,在榻上坐了下來,「咱們以前也為這事苦惱過,算計了半天,最後還不是進宮了么!在外時尚且沒有出路,現在我晉了位,前途更加渺茫了。」她抬眼看他,「你坐,坐下好說話。」
她含著淚微笑,「不苦,已經好得出乎我的想象了。他如今迷上音閣,對我來說是好事。可是宇文良時對長公主存著壞心思,我怕婉婉受他矇騙。你和宇文良時究竟是怎麼協商的?是打算助他一臂之力了么?」
他略頓了下道:「過會子還是讓人送一包來,你我是不憂心的,怕只怕彤雲。上回萬歲爺臨幸,想法子規避了么?」
她僵直站著,想回手抱他,又怕這樣一來前功盡棄了。但是相互依偎,這麼美好,她捨不得推開他。
他在邊上圈椅里落座,攢著眉頭道:「你還記得於尊帶來的那道手諭么?」
他卻粘纏起來,「你放心,那些人不敢亂嚼舌根。外間的人都換了信得過的,難得來一趟,時間略長點兒也不打緊。昨兒晚上那件事,我心裏真高興。」他俯□腰和她膩在一處,「我也不怕你笑話,其實我的確不懂。我這身份,從來沒見識過那個,害你吃了那些苦頭,現在想起來悔斷了腸子,你還怨我么?」
「因為皇上還需要我為他賣命。」他笑了笑,十指交扣起來撐在鼻樑上,緩聲道,「你在宮裡,對我是最好的制約。你看看,如今你成香餑餑了,人人都來算計你。」
他低頭看她,笑里含著苦澀,吻她的眼睛,「我來試試,我雖不是工部的,也知道一點防澇的手段。」
他卻說:「咱們可以在別樣上補償她,替她找個https://www.hetubook•com•com官銜過得去的,往上提拔是輕而易舉的事,將來封個誥命,也不枉她跟你一場了。」
他沉吟了下,「那等我得空了找她談,她若是願意配人,我這裏給她準備豐厚的嫁妝,絕不會虧待她。」
她有些靦腆,目光閃了閃,依舊在他臉上盤桓。那麼久沒能細瞧,簡直覺得疏遠了。凝目看他眼角,針尖大的一點黑,以前從沒見過。她咦了聲,「這是才長出來的?」
這下子音樓驚呆了,「怎麼會這樣呢!那為什麼我還能活得好好的?」
他說:「我不從中作梗,已經是對他最大的幫助了。長公主那裡,遇著機會請她三思,但一切順其自然。各人有各人的命,瞧瞧咱們自己,現在來個人勸你回頭,有用么?」
女人于皇帝,重要也不重要,全看興頭。當初一心惦記著,果然到了手,又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了。富有四海,自然有數不盡的女人前赴後繼,一個沒怎麼上過心的傻丫頭,缺乏興趣的時候就擱著,橫豎也不耗費什麼。
音樓被他一問似乎也疑心起來,模稜兩可道:「後來相處,瞧著和以前大不一樣,沒什麼避諱,還愛動手動腳……」
音樓囁嚅了下,權衡再三隻得告訴他,「那晚是彤雲替了我,皇上喝醉了酒,糊裡糊塗什麼都不知道了,彤云為了保住我,逼不得已假扮我進了寢宮。」
「真的么?從來沒有哭過?」她偎在他胸前,眼淚滔滔落下來,「我不是,我經常哭。有時候明明不傷心,它自己就流出來了。我和彤雲說,一定是淚海的壩決了口子,得想法子堵起來。」
音樓大感窘迫,這種事怎麼好擺在嘴上說呢!何況都是頭一次,比死還難受,誰也道不清裡頭緣故。她把他的手拂開,看了看外頭天色,「宮裡快傳膳了,你來了這半天,不怕落了人眼么?早些走吧,皇上既然存了份心,少不得叫人盯著。這宮裡火者、宮https://www.hetubook.com.com婢這麼多,也不是個個知道底細的,小心總錯不了。」
他們的吻里有哽咽,是吻得最痛苦的一次。她捧住他的臉,這次輪到她和他約法三章了,「不要常往噦鸞宮跑,不要觸怒皇上。你曉得的,一切都有底線,他以為你是太監,所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咱們就在他能容忍的範圍里,悄悄的,只要我知道你在念著我,就夠了。」
音樓老家有習慣,閨中女子打劉海,出了閣的就該有個規矩了。不管昨天多慘烈,說到底姑娘生涯到此為止。今早起來坐在梳妝台前,蘸了桂花頭油仔細地撩上去,左看右看,有點不適應。長時間縮在劉海后,彷彿有一層遮擋,如今收拾乾淨了,赤/裸裸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似的。
「廠臣……」她喉頭哽咽了下,「我們沒有將來了。」
他說不,手指撫摸她眉心那顆痣,「這樣更好看。」
他聽得眼睛直眯起來,「你們膽子不小,這樣的事也敢偷梁換柱。那皇上究竟有沒有察覺?」
她愈發難堪了,支吾著:「那就好,我擔心了一晚上。」
他愣了下才反應過來,她是擔心懷身子么?女孩兒變成女人,心思真真是不一樣了。她羞怯不敢看他,他心頭倒弼弼急跳起來。以前在一塊兒她是滿嘴胡言,他聽過只覺好笑,因為知道不可能發生,所以不當回事。現在已經走到這步,忽然如夢初醒似的。她和他有了牽扯,是切切實實的一種關係,再來談受孕,便混雜了說不清的辛酸和甜蜜。
「有的,你容我想辦法。」他和她臉頰貼在一起,她身上有溫膩的香氣,是屬於他一個人的甘甜。微拉開些距離,他想找她的唇瓣,可是她的手在他胸前撐了下,很快脫離出去。他懷裡空了,不禁有些傷感,「怎麼?你不願意聽我說么?」
她微訝,分明笑著,卻淚盈于睫,「你哭過么?」
他過去牽她的手,「我昨兒問了方濟同,他說以往用的方子寒和圖書性大,不停葯的話,很難叫女人懷上。」
她們那時候在宮裡兩眼一抹黑,他人在南京,她們求告無門。事情出了就出了,就像彤雲說的,只有走一步算一步,誰還敢讓太醫開避子湯么!她搖頭說沒有,「總覺得只一回,應該沒大礙的。」
似乎是雨過天晴了,她急切地尋他的嘴唇,把滿心的委屈都傾瀉出去。她知道他該走了,再晚些膳房裡送食盒進來,人多了不好。然而自己又會寬慰自己,他是掌印太監,出現在紫禁城哪個角落都是正當的。偶爾一次沒關係的,其實別人眼裡並沒有什麼奇怪,不過是自己心裏有鬼,總怕惹人注目。
他促狹一哂,「是啊,哭出來的淚痣。」
她心裏跳得擂鼓一樣,這可不是什麼好事情,現在想起皇帝的體貼來,別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她緊緊抓住裙裾深吸了口氣,「既然你都知道,就更應當和我保持距離。你不怕被皇上拿個現形兒么?」
音樓自然是不答應的,「她一心為我,眼下過了難關就打發她,我成了什麼人?我要想法子讓她晉位,畢竟她是伺候過皇上的,隨意把她配人,她心裏不願意,豈不是委屈她一輩子?」
他沉默下來,抿著唇,眼裡漸漸有了愁雲。皇帝知道裡頭淵源,之所以不發作,對她恩寵有加,也是為了安撫他。就像千里馬雖好,也要喂豆料一樣。他沒有治理的手段,馭人卻有一套。這麼大的祖宗基業,到了他手裡怎麼傳承,憑他自己的力量,利用吃喝玩樂后剩餘的時間定國安邦,顯然不可能。所以把主意打到他身上,音樓就像個誘餌,讓他看得見,帶不走,他為了保全她,只有勤勤懇懇悶頭幹活。
事情都說開了,好賴他也知道了,再避著沒意思。年輕男女,又是那麼相愛的,有幾個架得住心裏嚮往?她躑躅了下,還是伸手攬住了他的腰,把臉埋在他胸前的行蟒上,感覺到一種塵埃落定的安穩。
她扭捏了下,「很醜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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