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夷波覺得老是睡覺不太好，人會越睡越懶的。她說：「別睡，收拾屋子吧！」
龍君咳嗽了下，他就不該在她面前顯露真身的，被她知道內幕，連他的年紀都換算出來了。說她笨，有的時候也有點小聰明，想當他的干閨女抱大腿，這點覺悟真是太超前了。
他聽了大搖其頭，「就算不喜歡那個人，也不能揭人家的短，這是基本的禮貌，懂不懂？雖然她的確就是個王八……那個，王八也分三六九等，玄龜是王八里的貴族，她祖宗是上古神獸。再說來者是客，不能顯得咱們小肚雞腸，要有大家風範。」說著仔細打量她兩眼，「你老是披頭散髮的，不好看。明天來我這裏，乾爹給你準備個發冠，把頭髮束起來，就能見人了。身為本座的左膀右臂，形象很重要，太不修邊幅，讓別人看輕了咱們。」
「爪牙也可以有氣節，只有反派的爪牙才一副饑寒交迫的模樣。正派的這一方應該身板筆直，氣質上佳，進退有度，還帶著腦子。更重要的一點，爪牙不是個好詞，正派一般叫做兄弟，或者是……管家。」
那優柔寡斷的聲音又響起來，口齒也不太清，應該是叼著手指說的。叼著手指……一副沒出息的樣子！
龍君臉上的溫文爾雅頓時被擊得粉碎，「乾爹？」
簡直聒噪欲死！龍君掏了掏耳朵，似乎有點生她的氣，但究竟為什麼生氣，自己也不知道。活著嘛，每個月總有幾天心情不好，反正就是不想說話，尤其是和她。須知睿智英明的人和二傻子交流是需要足夠的愛和耐心的，一旦匱乏了，就調動不起積極性來。
夷波啊地一聲，「我不做兄弟。」
「那長老hｅtｕbｏｏk.com.cｏｍ總是針對你，你不難過嗎？」
她托著銀票心情複雜，躺椅里人不經意瞥過來一眼，愣了一下，猛地蹦起來，指著她手裡的銀票問：「被你……發現了？」
她搖了搖尾巴，掛在龍君手臂上，「我聽您的話。」
她說好，能吃能睡，沒什麼不足。
她點頭不迭，這種關係可以發展成千萬種可能，原本八竿子打不著，這麼一來立刻就親近了，多好！
夷波說好，高高興興忙碌起來。案上的書堆得亂七八糟，她一本一本整理起來擺放妥當。翻開的簡牘得把兩頭椿平，結果提起來抖落一下，慢慢有捏了避水訣的紙片飄下來，撿起一看，原來龍君並不像她想象的那樣窮，幾乎每一本書里都夾著銀票，少則幾千，多則幾萬，全是他的私房錢。
她開始嚶嚶哭泣，「龍君……九川大神！」
可能是上了年紀，有時候記性不太好，比如頭天藏下的東西，隔一天就全忘了。他這千余年累積的財富，搬來搬去不知換了多少地方，結果失蹤的越來越多，剩下的越來越少，實在是件令人傷神的事。
還沒成年，特性倒和女孩子一模一樣，喜歡收拾，尋找存在感。
龍的一生是多麼高端大氣，然而劫難也比任何物種來得慘烈。算一算，離下次天劫還有五年，不知道這次又是什麼。說不定飛來一隻迦樓羅，三下兩下就把風華絕代的他吞吃入腹了。迦樓羅是龍的天敵，大鵬金翅鳥，日啖蛟龍五百條，不過他已經修成應龍了，那大鳥應該拿他沒辦法吧！
她拱肩呵腰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他不經意回頭看了眼，見她形體不好，開始
wｗw.hｅｔｕｂｏok.ｃｏm•ｃｏm絮絮叨叨叮囑她，「你將來可是要做女鮫的，怎麼背弓得像點蒼長老一樣？抬頭、挺胸、收腹，鮫人以流線型身材為美，你要巴結我，也不必做出這個樣子來，別人乍一看還以為你得了佝僂病。」也行吧，主要她想彌補一下剛才給他留下的壞印象，免得讓他以為她除了發獃就不會別的了。
夷波捧著銀票低頭看，上面一個大大的十兩書寫得美輪美奐，她仔仔細細疊起來揣進懷裡，鞠了個躬，「謝謝乾爹。」
「君上……」
聲音近了點，應該是追上來了。
他調開了視線，「回宮，睡覺。」
他這麼大尊神，讓人知道身家巨萬總歸不太好。要是聲張出去，長老們又要來哭窮，說國庫空虛了。她問為什麼，他解釋了她也未必明白，總之得堵住她的嘴，便找了個十分拿得出手的理由：「父愛如山。」
他蹙眉思量，算了乾爹就乾爹吧，有這麼個干閨女，其實也不怎麼丟人。不過在這之前要約法三章：「你我之間的關係是暗地裡的，人前不許叫乾爹，會把我叫老了的，記住了？」
對於一心要做女鮫的魚來說，雄性稱呼是難以接受的，這個他明白。龍君想了想，「那就做管家。」
「君上……」
他威嚴地嗯了聲，「既然咱們變成了親屬關係，那你以後就要聽我的話，不許違逆我，也不許背著我說我的壞話。」
拿人的手短，夷波知道江湖規矩，雖然只有區區十兩，封口費的價值還是必須體現的。她鄭重點頭，「小鮫明白。」
她見他終於有反應了，歡天喜地地追上來，笑道：「您去哪？我也去。」
他嘆口氣，繼續往回https://www.hetubook.com.com走，走了幾步聽見那隻小鮫的聲音，期期艾艾叫著龍君。他決定不理，這孩子太讓人苦惱了，在他身邊這幾天，他也試圖扶植她，誰知她就是個傻子，遇事只會哭。照理說真身是那樣令人生畏的妖物，不該長顆芝麻大的膽子，結果世上的事就是這麼難料，看來要她成器，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他斟酌了再三，說不行，「我年紀輕輕，怎麼能當你的乾爹呢！」
她猛搖頭，挨在他的躺椅邊上說：「長老為潮城，鞠躬盡瘁。」
夷波說好，「還叫君上。」
書房裡有張躺椅，他忙了大半天有點累，在躺椅里躺下了，「乾爹休息一下，你把屋子收拾乾淨，回頭我起來視察。」
他終於站住腳，不耐煩地回身，「幹什麼呀？煩不煩吶？」
他一時轉不過彎來，這個詞是這麼用的嗎？好像不是吧！他抬手蓋住了前額，反正意思大致理解了，湊合吧！
夷波獻媚地在他胸口薅了兩把，「英雄氣短。」
龍君哈哈笑了兩聲，尷尬但又爽朗。比了比沒收拾完的地方，「繼續吧！」自己慢悠悠重又躺回去，這下緊張得睡不著了，擔心萬一又有什麼被她發現，那財就破大了。
夷波不太明白，「為什麼？」
夷波有點傻眼，這麼有錢，卻剋扣她們的工錢，龍君真是出人意表！
難過是有的，但挺過去就忘了。她把案上的一小塊青苔擦掉，笑著說：「長老很好。」
反正不管怎麼樣，龍君也不贊同娶個玄龜為妻，夷波歡快地撲騰一下，「不娶王八。」
她嗯了聲，「真多啊！」
龍君沒想過會有這麼一天，收一條魚當乾女兒，這就意味著責任更重了，他有義ｈtｔｐs://ｍ.hｅtｕｂoｏｋ.ｃoｍ•ｃom務教養好她。
他抬起小指撓了撓頭皮，「本座還是比較守舊的，通婚到底還是同族好，至少不會生出稀奇古怪的後代來。不過龍都太獨立，兩條龍成婚後也許依舊天各一方。上年我在東陸遊玩，晴天突遇狂風驟雨，自湖上而起，到十裡外的深澗止歇，原來是郎君探望娘子。據說那對夫妻一年只見一次面，像牛郎織女一樣。」
活了很久，大多數時候的龍君是寂寞的。千年化龍，再千年化應龍，勘破輪迴直指天道，經歷了多少常人難以想象的艱難險阻和百轉千回，才有今天的成就。修道的路上沒人陪伴，看似身邊海族不斷，都是表面上的熱鬧，其實他從來都是一個人。隱藏於蒼穹之外，風雨之中，就連眼裡進了沙子也沒人能給他吹一下，每每夢回，簡直為自己感到辛酸。
夷波高興壞了，這下子真的揚眉吐氣了，什麼叫攀龍附鳳，這就是啊！龍君是貨真價實的龍，只要蹭個乾女兒，將來就算只能當小老婆，有這層關係保駕，她就什麼都不怕了。
龍君挑了下唇角，先前的不快散了，似乎慢慢高興起來。他撣了兩下沒能把她撣開，也任由她掛著，把她帶進了龍綃宮。
夷波認為合情合理，「乾爹兩千，我兩百。」
夷波想起明天的宴席感到失落，小心翼翼地打探，「四海大宴，找個乾娘？」
「怎麼不理我？」她哀怨地喊，「先生……夫子……」
夷波臉上一紅，忙調整了下，訕訕笑道：「我是爪牙。」
龍君吮唇思忖，把銀票接過來，從中抽了一張最小面額的遞給她，「這是給你的，收著吧！」
她笑得有點沒底氣，「我不會梳頭。」
人生長恨水長東，龍www.hetubook.com.com君滿心詩人式的憂鬱，支著腦袋問夷波，「阿鮫啊，這兩百年在潮城，你過得好不好？」
龍君也再三考慮，「確實，這百年來他們建樹雖不多，擔驚受怕也是夠夠的了，光憑這個就不該奪他們的權。」他的視線在她臉上轉了一圈，捶捶胸口，「奇怪，近來本座氣短得很……」
龍君慈愛地微笑，「真是好孩子，記住了，這件事不能對外人提起，有損本座的威儀。」
乾娘這種東西可有可無，他見過那位玄姬夫人，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所以長老們想要給他牽線，他不贊同也不反對，隨緣。
龍君負手慢慢向龍綃宮走去，轉頭看，天氣晴好。他站住腳，讓穿透海水的一縷陽光打在他臉上……多麼憂鬱而又生動的存在，他是如詩如畫的龍君，是這億萬海族的希望。肩上擔子太重了，否則應該隱於天外的，等劫數過去就好了。可是潮鮫和雕題的爭鬥到了這樣焦灼的地步，不能把雕題一舉消滅，潮鮫又難堪重任，就此不管，實在狠不下心腸。
倒是個不記仇的，龍君仰望殿頂上的藻井，喃喃道：「我這兩天在考慮，要不要把那四位長老換掉。他們思想陳舊，覺悟也不高，到了該退休的年紀了。」
「本座會啊。」龍君拍了拍胸脯，「包在乾爹身上。」
夷波很意外，覺得這麼做太不留情面，畢竟都是元勛，撤了他們的職，以後可怎麼見人呢！
龍君想了想，覺得書房的確需要整理一下了，自從上書院教書以來，收集的典籍太多，為了給那些不開化的鮫人授課，預案都不知做了多少了。他點點頭，「好，我睡覺，你收拾。」
她搖搖頭，管家也是偏男性化職業，非要沾上點關係，就另闢蹊徑吧，「乾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