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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骨

作者: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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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第十章

南欽和雅言一道起身,妙音穿著格子呢的小洋裝,頭上扎個蝴蝶結,小臉粉嘟嘟,是個漂亮的小姑娘。看見南欽,嘴裏喊著二嬸嬸就撲過來。南欽也愛孩子,抱在懷裡連親了好幾下,「今天早上哭鼻子了?穿得這麼好看,臉上掛兩根鼻涕,形象要打折扣的。告訴嬸嬸你怕什麼?怕疼嗎?」
南欽習慣早上不吃東西,但是馮夫人盛情相邀也不好推辭,便順從地坐下來,嘴裏道謝,端起茶盞抿了一口。
剪成那樣……她在來時的路上想了很久,也生怕良宴要生氣,最後折中想了個法子,紅著臉囁嚅:「就剪個一字頭的前劉海好了……」
她們的話題年輕人不感興趣,恰好大嫂汝箏帶著妙音過來,雅言忙來拉南欽,「妙音知道今天要打針,鬧了一個早上。過去給她做做工作,她一向聽你的話。」
以馮家的勢力,要處置一個歌女不過動動手指的功夫。馮夫人這句話讓南欽吃了定心丸,她鬆散地笑道:「我知道,謝謝姆媽關心。回去的路上良宴同我說了,周小姐那個手鐲不是他送的,我也相信他。」
馮夫人嗤地一聲:「老家是有人吃生雞蛋,聽聽也覺得膩心(噁心),像蚊子一樣。」
雅言立刻滿臉鄙夷,「叫我說你什麼好!」
南欽嗔怪地暼他一眼,「為什麼?我也想換換髮型。」
她回過頭問:「找誰的?」
南欽還有些迷糊,睡眼惺忪地坐起身,穿著睡袍一直送到樓梯口,「要去南京啊,開車來回就要一天呢!」
南欽點頭,「當然。不單會叫,還會唱歌。」說著把妙音的兩個食指拿出來,「咱們來雞雞斗好不好?」
南欽在邊上插不上話,良宴的大哥去世時她還沒有過門,對這位大伯子和*圖*書的映象也只限於黑白照片上的軍裝照。馮夫人怕話題太傷感,今天又是德音回門,說那些不大好,因轉了口風問南欽,「婚禮那天的事我聽說了,你和良宴怎麼樣?回去鬧了嗎?」
孩子被打發走了,姑嫂妯娌坐在一起談外面時興的東西。說眼下雪花呢最受歡迎,舶來品里有種玳瑁眼鏡,戴上尤其俏皮。南欽歪過身子問汝箏,「大嫂想好燙什麼頭了嗎?我覺得捲兒燙得大些,以後梳愛司頭也很好看。」
到寘台的時候德音還沒回來,女眷們在花園裡喝早茶,她過去請安,滿臉堆笑對馮夫人欠身,「姆媽,早。」
德音回門這天良宴有公務,臨走的時候在南欽額頭吻了一下,說今天要去趟南京,也許天黑前趕不回來了。
妙音破涕為笑,這麼淺白的遊戲就是逗孩子玩,雅言囫圇笑道:「怪道她喜歡你,也只有你想得起來玩這個。」
雅言聽了不好說什麼,人往後靠,托著碟子擱在胸前,朝別處扭過了頭。
「李次長的夫人是有竅門的,她說孩子看著多,結起婚來一個帶一個,開了頭就順利了。」二夫人介面,想起過世的兒子,哀聲道,「我就是苦在孩子少,良潤走了,現在什麼念想也沒有了。」
她說不必,「你忙你的,家裡也沒什麼事,不用當天趕回來。行程太緊了人辛苦,在南京住一夜,明天不慌不忙的才好。你這裏定了不回來,我今晚就住在寘台吧!雅言說妙音下午要打疫苗,怕大嫂一個人弄她不住。我們陪著一道去,回頭再陪雅言去燙頭髮。」
「那些電燙的拿捏不好會燙糊了的。」他正了正領帶道:「蠻好的一頭黑髮,燙得滿頭卷,一個閃失就發黃,可惜了和圖書。你昨天看到劉處長的夫人了嗎?後腦勺簡直像個雞窩,發梢都焦了,那樣好瞧么?」
南欽不確定她說的是哪件事,心裏惶惶跳起來。轉過臉看雅言,雅言頗具正義感,正襟危坐道:「我把手鐲的事告訴姆媽了,本來二哥做得就不厚道,總替他遮掩,不是助漲了那個卿妃的氣焰嗎!」
南欽咬著唇憋了半天,「你二哥不讓我燙頭。」
她光腳踩在地毯上,瘦瘦的腳背和足弓,十個腳趾陷在短絨里粉|嫩可愛。他看著她,倒有些戀戀不捨了。重新折回去替她整整晨褸的翻領,笑道:「捨不得我走么?你忘了我是幹什麼吃的,也不是光乘車一個法子。如果著急要我回來,地勤那裡調個專機也可以。」
馮夫人是過來人,在南欽手上按了一下,「度量放大些,男人有的時候就是一時糊塗,別的都是假的,他心裏有你才是真的。你看良宴,他脾氣雖不好,可處處維護你,這個我們都瞧在眼裡。逢場作戲嘛,但凡男人都有的。尤其像我們這樣的,受的氣還比尋常人家更多些。你放心,等良宴來了我一定教訓他。夫妻間和為貴,不好吵起頭的。形成了習慣,動不動針尖對麥芒,一輩子那麼長,熬幾十年,不是把骨頭都熬成渣滓了么!至於那個卿妃,看不過眼,想法子讓她哪裡來的回哪裡去就是了,何必為這樣的人傷了夫妻感情。」
雅言不以為然,「那又怎麼樣!大哥過世兩年了,活著的人總不能一直把孝戴在臉上吧!」
俞副官已經在大廳候著了,良宴略一頓,轉身便下樓去了。
馮夫人精神很好,對三夫人笑道:「孩子們大了,我操心的事越發多了。要過問他們的前途,還要擔心他們的婚和*圖*書事。德音結了婚,我肩上擔子輕了些,接下來是雅言和良澤。同他們說,他們都是西式做派,總覺得自己的事自己能做主。可是做父母的,天生就不是輕省的命,哪有不憂心的?我常說還好咱們家裡孩子少,要像李次長身後八九位少爺小姐,那日子真沒法過了。」
走廊的拐角處放了一隻方口樽,裏面插著一大捧待開不開的深山含笑。傭人剛噴過水,枝葉間都是細碎的波光。她經過的時候不小心碰了一下,水珠淋漓灑了一腳。花束震動過後造型散亂了,她蹲下來重新整理一番,調整到滿意的位置,這才踱到門前,讓人去車庫吩咐備車。
南欽目送他出門,又轉回房間里。落地窗正對著花園大門,她撩起窗帘,透過花瓶式欄杆往外看。那輛黑殼的斯蒂龐克緩緩往外行駛,車窗玻璃擦得一塵不染,良宴坐在後座,美式軍裝把他的身形烘托得很好。平直的肩,端正的軍帽,拉開些距離,反倒可以發現他的吸引人之處。
汝箏過來抱孩子,在妙音頰上親一口,「好了乖囡,不要纏著嬸嬸,跟阿小她們去玩,回頭咱們買洋娃娃。」
妙音含著淚點頭,那模樣可憐又可笑。南欽抱著坐在鐵制的鞦韆椅里緩緩地搖,溫聲安撫著:「上次的大夫手藝不好,今天咱們換一個打針不痛的。要是害怕,眼睛閉起來不要看,忍一下就過去了。打完了針我們去百貨公司買洋娃娃,我聽說市面上又有最新的娃娃啦,豎著抱眼睛睜著,橫著抱它合眼就睡著了,你想不想要?」
阿媽兩手在圍裙上反覆拭著,趨身回話:「有位小姐找先生,我說先生出門去了,問她要不要找少夫人聽電話,她說不必麻煩了,就把電話掛了。」想m.hetubook.com.com想又補充了一句,「那位小姐好像是姓司馬。」
妙音唔了聲,她歡快地把兩個細細的手指頭點在一起,嘴裏念念有詞:「雞雞斗,毛毛來,雞雞斗,毛毛來……」繞啊繞,把兩隻手往上一舉,「拱拱飛,飛到天上去吃蟲,落到地上啄白米。」
汝箏朝二太太那邊瞟了一眼,「我怕要被說,男人都不在了,打扮給誰看?到時候難為情死了。」
三夫人無奈一嘆:「好在留了個妙音下來,看著孫女總還有點寄託。」
良宴說:「出去走走也好,不過你千萬不要燙。」
車子拐個彎駛出了陏園,南欽放下帘子進浴室梳洗。水龍頭裡汩汩放著熱水,她脫了睡衣站在洗手台前,鏡子上蒙了一層水霧,拿手去刮,刮出小小的一塊。把臉湊過去,邊上像朦朧的畫框,虛虛實實。看自己的臉,平板沒有表情。再往下掃一點,鎖骨上有淺淺的吻痕和牙印,她忽然面紅耳赤,忙擰過身子踏進了浴缸里。
下樓的時候廳房裡的電話鈴響得正熱鬧,傭人阿媽跑上去拿聽筒,操著洋腔說「哈羅」。她也不甚在意,繡花拖鞋趿著,踢踢踏踏地從樓梯上騰挪下來。
「說起買小菜,我就想到上次蘇州老家來的遠房親戚。窮是窮得來叮噹響,叫人家介紹女人去做幫傭,簡直是發痴。」三夫人笑道,「後來抹抹面子真的到了一個富戶家裡,找准了機會又去問女人討錢。兩個多月沒看見雞蛋了,餅乾桶里現抓起來,拿針兩頭一戳吸掉好幾個,弄得他女人沒法向東家交代。」
南欽哦了聲,看來不是熟人,家裡傭人聽不出她的聲音。她招了招手,讓丫頭把她的外套和鞋送過來,收拾妥當便出門了。
孩子到底是孩子,三下兩下就哄住了和圖書,滿含期待地問:「那搖一搖會叫嗎?」
汝箏是寡婦,早就屈服於現狀。臉上帶著謙恭的笑,極慢地搖頭,「你們燙就是了,我這樣的情況,打扮得太時髦,空叫人家說閑話。」
在座的長輩臉上都浮起欣慰的笑,連連道:「是這樣,夫妻間信任最要緊。」
雅言很興奮地探過脖子來,「剪短嗎?剪得女學生似的?」
馮夫人點點頭,讓傭人添杯碟,一面問:「早飯吃過了嗎?坐下,再用一些。」
南欽挺了挺胸道:「不過我決定剪一下。」
婆媳關係是千古難題,別人什麼看法不要緊,婆婆瞧不上,天天的橫眼來豎眼去,那才是真的煎熬。大家也不好再攛掇她,雅言轉而追問南欽,「那二嫂你呢?」
初春早晨的太陽光顯得單薄,她挨在門前眯眼遠眺,花園裡草坪修剪得很整齊,噴泉上張著肉翅的小天使經年累月立在柱子上,水門汀的質地常常澆注也不那麼粗糙了,在日光下十分的圓滑討喜。待想起裏面的電話,下意識去聽的時候已經到了尾聲。阿媽說了句再會,嗑托一聲掛斷了。
他就喜歡不經雕琢的,所以南欽常年都是直發。他說這樣子好,看著和上學時候沒什麼分別,似乎對海外那段時光無限眷戀。南欽卻有點怏怏的,他霸攬得太寬,很多新潮東西都不讓她接觸。雖然她偏好傳統,但是周圍的女性都嘗試了,她也有從眾心理,偶爾也會躍躍欲試。和他理論是理論不通的,只有敷衍過去先斬後奏。她推了他一下,「知道了,你快走吧!」
二夫人又說起剛剛聽來的消息,「政府發了通知,據說市面上大洋要禁止流通了,銀行里開始兌換法幣,一塊兌一塊。還好銅幣暫時是好用的,不然買小菜倒成難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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