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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骨

作者: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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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俞繞良道:「我沒結婚,但也戀愛過,您的心情我能體會。女人都是這樣的,因為您在乎,有時反而不知道怎麼處理。我看少夫人不像是個不講道理的人,如果您能再耐心一些,也許情況會有改善。」
「不能這麼說。」俞繞良是頭一回聽他提私事,這麼多的心得,按在他身上實在有些可笑。可是不能笑,必須好言相勸,「女人本就是用來寵的,您這樣……沒錯。」
他們的這段情路也算崎嶇的,俞繞良是副官,多少有些耳聞。軍中的人都知道二少的脾氣,三句話不對就要拔槍的主,鮮少有人敢拂他的意。可是到了少夫人這裏就峰迴路轉了,好多次大發雷霆,到最後都是自己偃旗息鼓。世間果真是一物降一物的,被死死克住了,在外還念著要早些回來。本來南京那邊替他安排了飯店,高官往來,絕不是喝酒吃飯那麼簡單,總還有些男人期待的驚喜,結果他推辭了,只說要陪父母吃晚飯,其實是舍不下家中嬌妻。這麼多的牽挂,為什麼不讓少夫人知道呢?還是抹不下面子。奇怪的自尊,讓對方清楚自己的心事,有那麼難嗎?
俞繞良突然冒出來一句,「如果全部交給她呢?」
予松是他的小字,外面人情往來倒常有人一拱手,親親熱熱叫聲「予松兄」,在她這裏沒有過。她鮮少喚他的名字,即便叫了也是生硬的「良宴」。這一聲把堅冰都融化了,他用拇指摩挲她的臉孔,「別怕,只是作最壞的打算,不一定打得起來。打起來了,我們也不一定會敗。」
調兵遣https://m.hetubook•com•com將沒法不計成本,這筆錢南京方面申請不下來,現在是各顧各,他們這裏唯有自己想辦法。
這個令下得叫人意外,俞繞良愕然道:「都撤了,怎麼保證少夫人的安全?」
他父親點點頭,緘默下來。
馮克寬擱下茶盞道:「眼下調動,難免落人口實。他年輕,經歷些風浪也沒有什麼不好。倒是良宴這裏,五十一個中隊,可用的作戰機型只有兩千多架。不佔優勢,唯恐艱難。」
他在前面昂首闊步,俞繞良在後面陪同,悶著頭想:說一千道一萬,還是在吃白寅初的醋。所幸少夫人從醫院出來直接去了理髮店,要是中途和姓白的吃飯喝咖啡,那估計要天下大亂了。二少現在雖在空軍署,將來總歸要接大帥的班。他在軍事上掌控大局的能力很強,個人感情卻處理得一團糟。彷彿一具身體裏面有兩個靈魂,一個已經巍然成山,另一個還是思想幼稚的孩子。
她打了個激靈,「你不要說這樣的話,我知道你是以空軍學院第一的成績結業的,你有能力。」
「我總算沒有虧待她。」他自言自語著,「結婚以來我沒有做過對不起她的事,外快和一半薪水都交給她,還要怎麼樣呢!」
大廳座鐘敲了七下,馮家吃飯有定規,這個點雷打不動。他父親起身往餐廳去,他在拱門那裡靜待。南欽扶著扶手下樓來,身上換了件藕荷色旗袍,外面罩著鵝黃的絨線衫。經過他面前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徑直走了過去。
他過去幫她,先https://m.hetubook.com.com前的不快又淡了,去遠了。她是關心他的,只要從她的言行里咀嚼出一絲一毫來,他就覺得其他都不重要了。他把別針放在壁爐上,扶著她的肩問:「怎麼?不舒服?」
他回過身來,表情不可思議,「什麼?」
馮夫人抽了手絹給她掖旗袍,料著他們小夫妻感情深,聽見開戰消息便慌神。她以前也是這樣,知道男人要出兵,每每嚇得寢食難安,這麼多年曆練下來才淬得穩如泰山。小輩里孩子年輕,遇著這樣的事難免亂了方寸,她溫聲寬慰道:「眼下不過局勢動蕩,還沒有開火的消息,咱們是未雨綢繆,你也不要太擔心。好了,時候不早了,給良澤留個門,其他人都散了吧!」
南欽聽了這話,心裏高高懸起來。她不甚關心良宴軍中的事,一直都以為他神通廣大。這次開戰要真刀真槍地上陣,若是有個閃失,她豈不成了失舟之舵!
南欽提不起勁來,只覺渾身乏力,緩緩搖頭說,「沒有。」
袍角拂在腳面上,他低頭踢開了面前的石子,「這是壯我軍威的好時機,屆時社會各界都會大加關注。不管開不開戰,聲勢首先要造好。那些記者的鎂光燈,有時候比紅口白牙管用得多。」
他想了想,豎起一根手指頭來,「陏園的人留著,安全還是要保證的。橫豎她不常出門,外圍的撤了也沒什麼。」
南欽最喜歡馮家的一點在於恪守禮法,和別的軍閥不同,馮家祖輩是官宦出身,馮克寬雖然管轄整個華東,武將卻有文臣的作風。比如食不言和圖書,大家專心致志地吃飯,沒有飯桌上的往來,用不著吵架過後強顏歡笑,對南欽來說便有了相對寬鬆的環境用於緩衝。
馮夫人是經歷過風浪的,就是防空警報突然響了也驚擾不到她。她只是憂心良澤,「萬一打起來,七十一軍不是嫡系,只怕要首當其衝。良澤剛從軍校畢業,實戰經驗甚少,我是擔心……」
南欽不說話,人卻有點六神無主。傭人來給她添茶,她手上猛一抖,紅茶撒得滿身儘是。夫人們喲地一聲,三太太斥那丫頭,「腚上皮癢么?怎麼不瞧著點!」一番責難,把那丫頭嚇得面如土色。
南欽站起來向父親行禮道晚安,良宴趁機來攙她,她不好迴避,便同他相攜上了樓。
「你是怕開戰么?」他把她散亂的發撥開些,雙手去捧她的臉,「嫁給我叫你沒有安全感吧?我是軍人,亂世里顛沛是常事。你放心,我就算身死,也會先安頓好你。」
他一笑,頰上細細的酒窩,有些孩子氣,「再有能力,經得起子彈掃射?」
良宴微微一哂,「她要是能聽我的解釋,我也不用這麼煩悶了。繞良啊,你知道女人有多難纏嗎?要小心奉承著,簡直比那些公使還要麻煩!」他沿著盤山路走,滿腹牢騷無處發泄,喋喋說著,「要給她好臉子,她惹你不快不能馬上點出來。即便她辦事欠妥,你對她說話輕不得重不得,要特別仔細,不能傷了她的心。因為人家的心是水晶做的,我的心是不鏽鋼的。可是就算這樣,我還是喜歡靦著臉往她跟前湊,這難道就是賤骨頭么?」
他晃蕩了一圈,和-圖-書最後還是回到官邸。他父親坐在沙發上翻晚報,看見他,拍著膝蓋道:「華北局勢不容樂觀,當早作準備。軍火是充足的,眼下缺的是經費。提前籌措,有備無患嘛。」
俞繞良道是,正待退下,他又把他叫住了,「把少夫人周圍的人都撤了吧!」
晚飯過後坐下來喝茶,馮大帥才委婉表達了他的意思,時局不穩,沒有必要不要離開家。又看一眼雅言,皺著眉頭道:「那個救國同盟會你就不要再去了,老老實實待著。外頭風聲鶴唳,中統首先盯的就是那些組織。這個時候不要往槍頭子上撞,免得多生事端。」
良宴倒不著急,「楘州商號雲集,安排兩場義賣義演,湊個十幾萬現大洋應該不在話下。」邊說邊想到了白寅初,他是商會會長,這趟不炸出他二兩油來,豈不愧對這大好時機!
或許是當局者迷,俞繞良也不便多言,試著規勸道:「您可以同她好好談談,在她附近安插人手,只是為了確保她的安全。」
他低頭吻她,她嘴唇顫抖。這種悸動像通了電,直打進他心裏去。
「她就是太講道理了。」他嘟囔了句,「別人的事那麼上心,簡直愚蠢!」
俞繞良忙掩飾著咳嗽一聲,「我是隨口一說,場面上行走,沒有錢是斷不能的,總不好喝杯酒還要同太太要錢。那麼……我這就去把人撤了。」
他煩惱地擺手,「你還沒結婚,等你長久和一個女人生活在一起,自然就知道了。」
她的心口痙攣起來,不知道是恐懼還是絕望,凄惶喊了聲「予松」
「是我自己不好。」南欽撣了撣身上水https://www•hetubook.com.com漬,勉強笑道,「不知怎麼顫了一下,姨娘別罵她。」
良宴倒篤定得很,「下個月有六十五架霍克III引進,匯流成海,未必弱勢。」他笑道,「在美國時出勤,我一個人擊落過四架雪萊克。就算接令起飛,也沒有什麼可懼的。」
俞繞良應個是,「二少散步不要散得太晚,畢竟是在寘台,叫夫人擔憂不好。再說少夫人定然也在等著您,夫妻沒有隔夜仇,吵過了,哄哄也就過去了。」
「她和我鬧。」他垂著雙肩,一副無能為力的樣子,「這個人性子太擰了,有時候我也招架不住。要是叫她發現還有人盯著她,我怕她會和我拚命。」
道理人人都懂,可是相處起來又是另一番光景。他擺了擺手讓他退下,自己往前蹉了幾步。再回過身看帥府,雪白的牆頭掩映在枝葉間,從這個角度恰好能看見他們卧房的窗戶。八字式的窗帘已經放下來了,窗口黑洞洞的,她大概下樓了,或者一個人坐在昏暗裡生悶氣。不管怎麼樣,她對他無所謂的態度讓他心寒。他承認以前荒誕,但是自從有了她,他十二萬分的忠誠甚至超過對帽徽上的青天白日。可惜她不懂,自己又下意識的要觸怒她,想從她的驚慌傷感里找到慰籍,然而沒有。她不在乎,只是叮囑他擦乾淨嘴,真是莫大的悲哀。
他不說話,俞繞良覷他臉色,趨身問:「那麼三天後的軍演還如期進行嗎?」
房間里只開一盞燈,燈光暗暗的,照不亮臉上表情。他關了門來看她,她站在地心一副怔忡模樣,兩隻手去摸領上的翡翠別針,壓了好幾下都取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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