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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骨

作者: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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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寅初見她失神,心裏竊竊地高興起來。看來這些話還是說動她了,她也不是沒有顧慮。他慢慢把她往胸口帶,放佛怕驚碎她的夢,極小心地攏住她。這是他幻想了多少年的,只希望能抱抱她,現做到了,他空前樂觀起來,覺得所有不順利都會過去的,南欽最後一定是他的。
「那也只是一時,時間久了自然會好。不要把自己封閉起來,試著接受別人。不管良宴給留下的是美好還是痛苦,到底過去了,他會再婚,在他生命里你不過是流星,滑過去,燦爛一霎,接下來是別的世界。」他真的有些急,她和南葭姐妹倆性格一點都不像,南葭可以無盡地接受新事物,她不是。她那樣戀舊,離了婚,可能對她來說良宴還是她的丈夫,她會拿試圖接近她的人和他比。他感到無奈,這世上有幾個人能和馮良宴平起平坐?不是身家和地位,和物質沒有關係,純粹就是為他這個人。也許他性格不好,也許他們一起總吵架,可是他在她心裏仍舊無可取代。
這頓飯食不知味,三個人都是一樣。不怎麼說話,賭氣似的。寅初和良宴吃完了各自告辭,倒叫南欽怔忡了半天。她一面收拾碗筷一面嘀咕:「不好這樣了,再這麼下去要變成神經病了。」
禮拜一照舊湯湯菜菜料理得很熨貼,禮拜二她向洋行經理告了個假,提前潛回了共霞路。走到里弄時大概十來點,她從巷子另一頭進去,那裡有個拐角,避耳目后,可以看見公用水龍頭的情況。做飯總要用https://m•hetubook.com•com水的,她很耐心地等,女人們來來去去,都是熟悉的面孔。隱約聽見唐姐的聲音,高八度地招呼著,「今天燉柴雞呀?柴雞加點小蘑菇,味道好的。天天這麼花心思,南小姐要被養胖了。」
早也是為了逮他,南欽拉著臉道:「你手藝那麼差還天天做,給我進來!」
廚房裡的女人端著魚出來,緙絲旗袍,腰上圍著藍布圍裙。視線在他們之間一轉,低聲道:「吃飯了。」
他垂著兩手嘆息,仍須努力,他們付出的感情原就不對等,自己儼然深陷其中,她還堤上分花拂柳。
他的笑容變得無比彆扭,提著雞垂頭喪氣跟她進了屋子。身後幾個女人面面相覷,其中一個咂了咂嘴,「身在福中不知福,大概又要開始作了。」
她腹誹歸腹誹,眼圈卻泛了紅。這個人,永遠讓她摸不透想法。真的要重新開始,那她花了那麼大的力氣從馮家脫離出來,又有什麼意義?
她轉過身準備碗筷,隨口道:「怎麼這個時候來?」
寅初無謂一笑,「還沒試,焉知成敗?」
良宴笑了笑,「我還沒嘗過我太太的手藝,沒想到今天託了你的福。」
他說這話,無非仗著腰間一桿槍。寅初也不是被嚇大的,正色道:「我敬重馮少帥的為人,有些話要攤檯面上說也不是不能。不認別的,橫豎你們簽了協議,對我來說你和南欽已經沒有關係了。現如今咱們機會均等,如果少帥是個君子,各憑本事。不和-圖-書要置氣也不要動怒,不管她最終選了誰,尊重她的決定,少帥能不能做到?」
他們抱在一起!他胸腔里的怒氣一陣陣翻湧,白寅初連死都不怕,敢正大光明摟他的女人。要不是南欽在場,他可能真的會給他一槍。現在不宜發作,他要在南欽面前有個好表現。以前撲風捉影都能鬧上一場,眼下實打實地看見了,反而不能說什麼了。就因為自己一時腦子發熱簽了協議,她已經自由了,不歸他管了。
一口氣堵上來,堵在嗓子眼裡叫她憋得發疼。他哪裡會做飯,軍校和國外的生活自理里不包括洗手作羹湯,她如今把他拖累得這樣么?難怪菜的味道總有些不對,不是咸了就是甜了,原來是他!為什麼以前他從來不肯花心思呢?到了這一步,做這麼多又有什麼用!
這語氣蠻像那麼回事,還當自己和南欽沒分家呢!寅初心裏不舒服,臉上卻淡淡的,坐到沙發里說:「我等南欽一道吃吧!」
他每天都是這個時候來,只是她不在家,沒看到罷了。今天她休息,他原本是想來聯絡感情的,結果撞見了他們抱在一起的醜樣子。
南欽蹲下來把他抱懷裡,告訴他,「是阿姨,不是姆媽。記住了嗎?」
突然一個聲音傳來,把兩個人嚇了一跳。回過頭看,良宴不知道什麼時候來了,薄薄的草黃色布軍裝,武裝帶束出瘦窄的腰線,正倚著門沖他們哂笑。
寅初過來看,她示意他別說話,抱著孩子轉出去。不放心把嘉樹一個放在樓上,讓他睡沙發hetubook.com.com里,拿毛巾被給他蓋好,掩上了半邊窗戶。
南欽被他說得方寸俱亂,她當然不能承認自己對良宴還是舍不下,她願意在這地方待著,偶爾聽見到他的消息也很知足。然而如果他娶了新太太,那她這麼死腦筋,究竟又是為了什麼?
「你對我一點感情都沒有么?我不相信。」他走過來,扶著她的肩道,「眉嫵,讓我照顧你吧!咱們之間現在沒有阻礙了,你還擔心什麼?我說過,要是你願意,咱們離開楘州。想不想回北京去?或者去香港,去台灣?咱們帶上嘉樹走吧,這地方還有什麼可留戀的呢?馮良宴不過是個過客,將來你再回頭看,就會覺得一切都不算什麼了。難道你要留在這裏,等到聽見他結婚的消息才死心么?」
他拿孩子說事,南欽尷尬不已,「我確實捨不得嘉樹,可是……」
「現在不是了。」寅初道,「少帥雖手眼通天,南欽的脾氣你也知道。她從來不會屈服於壓迫,離了就是離了,相信在她心裏,沒有什麼差別。」
嘉樹自己玩得倦了,從廳里跑進廚房來,靠著南欽的腿張開雙臂,「姆媽,抱抱嘉樹。」
良宴奇異地看著他,聲音也高了幾分,「我憑什麼要接受這個提議?」三沙發里的孩子動了動,似乎是被他吵著了。他把嗓門壓低下來,「她是我的太太!」
他看她那麼細心照顧嘉樹,越看越心儀,似乎這世上沒有比她更適合他了。她回來繼續炒菜,他有些話一點一滴醞釀,本想再等等,最後還是沒能和圖書忍住。
良宴到另一邊單沙發里坐下,抱著胸道:「你大約不知道,協議是簽了,離婚證卻沒領,其實也算不上真正離了。」
嘉樹小,脾氣好像很固執,並不聽她說,扭過臉枕在她肩上,不聲不響,看樣子是困了。她撫他小小的脊背,慢慢地地心搖晃,沒過都久兩條小胳膊垂下來,真的睡著了。
她硬起了心腸朝他走過去,他很快回過頭來,顯得有些震驚,「你今天回來得這麼早?」
這麼說來他是決意要和他一較高下了?良宴面色如常,眼神卻顯陰鷙,「我不妨告訴你,簽那協議是為安撫她。讓她住在這裏,讓她外頭做事,不過圓她一個夢。她到天邊都是我馮良宴的女人,奉勸白兄還是自律些,免得顧不成臉面,大家鬧得難看。」
寅初抬起眼來一瞥,「你們離婚了,再稱太太不合適了。」
他把帽子摘下來,隨手放到螺柜上,那副鬆散模樣簡直刺眼。寅初略提了提嘴角,「協議也有法律效力,領不領證,不過一個步驟罷了。」
兩個男人楚河漢界各據一方,南欽把盤子放到桌上,心裏實在有點發毛。這樣的會晤真是奇怪,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他們還能坐著說話,良宴倒是進步了不少。
「咦,我來得不湊巧啊!」
「我來吃飯。」他過去接她手裡的碗,熟門熟道把裝飯的鋁鍋搬到八仙桌上,然後回身招呼,「白兄總在廚房做什麼?來坐下,邊吃邊聊。」
究竟怎麼樣,各人心裏知道罷了。寅初看到的是南欽對良宴的眷戀,良宴看到的卻是南欽對和_圖_書自己的鄙夷和厭棄。白寅初這麼說,他也有些底氣不足,但是輸人不輸陣,他拂了拂褲子上的一點細小的灰塵,「我們有一年之約,在這一年裡她不能另嫁他,你下那麼大的力氣,到最後落空了可怎麼好?」
南欽心上一跳,愈發湊過去看。果然有個挎著盆出來,端端正正的軍褲皮鞋,白襯衫掖褲腰裡,袖子高高捲起來,彎腰在那裡擰龍頭。一隻雞在手裡顛來倒去,把最細微的地方都檢查過去,表情比收到南京的電報還嚴肅。她愣在那裡,揣測是他,也僅是以為他打發了阿媽來料理,沒想到是他親自下廚。
「我家裡也在催再婚,我要找個女人實在很容易的,可是嘉樹怎麼辦?他這麼小,這麼可憐,我不是整天在家,萬一受了委屈又不敢說,想起來也不放心。」他拿只盤子遞給她,小心翼翼道,「你曉得的,不是自己的骨肉,哪個女人能真正心疼呢?本來就不甚愛,如果再有了自己的孩子,嘉樹豈不更苦么?所以南欽,考慮一下吧,嘉樹得有個靠得住的照應。」
南欽只是搖頭,「姐夫,我們不談這個。你帶嘉樹來,我看看孩子也很高興,可是說起別的……不要說,起碼暫時不要說。」
不過對於找出田螺姑娘,她還是很有興緻的。
南欽心虛得臉色煞白,再轉念一想,自己在他面前這份怯懦從何而來呢?都離婚了,還在乎他的看法幹什麼?剛才那一幕倒讓她隱隱有了報復的快|感,他能和司馬及過夜,自己和寅初這麼一點接觸,和他比起來不過小巫見大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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