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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玉叫她說中了心事，一時羞得面紅耳赤，又不好多說什麼，復又家長里短說了會子話，便告辭回去了。

助兒脫口道，「這有什麼，天下還有我們大爺打探不著的事嗎？」才說完，叫裴臻一腳踹在腿肚子上，打著橫地撲倒在地上，痛得直呻|吟。裴臻沉著臉，眼裡似有寒光，襯著如玉的麵皮，活像個閻王，指著助兒道，「平日里由著你，愈發把你寵得沒了邊，滿嘴的胡謅，這話是能混說的嗎？下回再叫我聽見，仔細你的皮！」

淡玉停了哭聲，細細琢磨一番，不想做姨娘，卻還是想嫁給裴臻，便道，「你同表哥說，我要做他的平妻，問他可答應。」

裴臻緩緩道，「你哪裡知道！我看她舉止言談不似個鄉下丫頭，聽舅母說她父親本是從三品的官，後來不知哪裡獲了罪，問了斬，這樣的女孩怕不是多出聘金就成的。」

助兒插杠道，「求老舅奶奶給我們哥兒把親事說成就是最大的恩惠了！您可不知道，我們哥兒這幾日茶飯不思，可要了我們這些奴才的命了，您只當可憐我罷，待新姨奶奶迎進了門，助兒就給表舅奶奶立個長生牌位，日日燒香供奉，求菩薩保佑表舅奶奶長命百歲！」

助兒恨不能撲上去撕了那張大嘴！只見自家大爺似哭似笑的作了一揖道，「多謝妹妹提點！今日時候不早了，裴臻先行告辭，改日接舅母和妹妹進園子里玩吧。」

助兒道，「一個罪官的女兒能精貴到哪裡去，今時不同往日，只怕大戶人家的庶女都不如，爺只管放心，只要家裡的大奶奶答應，hｅtｕbooｋ•cｏm•ｃom這事自然就好辦。」

「得了二十兩銀子，只出不進禁什麼用，總有用完的時候，我等得。」裴臻淡淡道，扶了扶束髮的累絲金冠，面上氣定神閑。況劉宏的骨是正了，要走動還需打通經脈，若這就當是治完了，未免高興得早了些。

高氏疑道，「窮得都要賣女孩兒了，哪裡平白得了二十兩銀子？」

裴臻又問高氏道，「今日劉家屋后在耕地，不知那個趕牛的是哪個？」

助兒得意道，「是顆東珠，龍眼那般大，定是往日私藏的。」

裴臻是個沉得住氣的，聽了這個只道，「我當什麼樣的大事，叫舅母生這樣大的氣。這丫頭也實在不知事，趕出去也是應當。」說著坐下，悠哉哉喝茶品茗，倒叫高氏面上訕訕的，半晌才笑道，「明日我差周順送兩個省事的丫頭來給舅母使，每月工錢從我體己里扣就是了。」

高氏怒得一把揪掉她頭上的芍藥，摜在地上猛踩幾腳，斥道，「姑娘家沒臉沒皮！你適才說的什麼！什麼青梅竹馬！等你爹回來我定要叫他打你！」

裴臻拂了拂衣袖緩緩道，「才成親那會子是新媳婦，總要顧些臉面，現如今家裡一把抓，打量老太太不問事，膽子愈發大起來，還敢同我動手，若不是爺還念些往日的情分，早就窩心腳把她踹回娘家了。」

淡玉賭氣道，「若是能嫁給表哥，我做妾也願意。」

高氏這才緩過神來，嘴上客套道，「怎麼好叫你破費，這丫頭調|教好也能使得。」

高氏欲留他吃飯，被他溫言婉拒了，跨和*圖*書上馬揚鞭而去。

助兒一時嘴快，啐道，「潑婦！」

那小廝叫助兒，是個極伶俐的，看主子如此，便道，「我的好大爺，氣壞了身子不值當，那劉姑娘原就是個半大丫頭，哪裡來那樣大的主意！定是她叔嬸想多要些定禮聘金，這才推三阻四不答應，咱們找了齊大娘，叫她說去，千金難買爺喜歡，多給些也就是了。」

那個劉毋望究竟哪裡好！淡玉一跺腳奪門而出，淌過一條小河，躲過三兩隻野狗，直直闖進毋望的房裡。

毋望接上線道，「是梅花，不是海棠。你今日怎的得閑到我這裏來？」

淡玉看她面容溫潤，縱使有些火氣也發不出來了，只悻悻道，「聽說你許給了我表哥？」

淡玉愕然，旋又疾聲道，「你不嫁？裴臻這樣的人物你不嫁？」

裴臻臉上露出不屑來，嗤笑道，「她素來就是個會拈酸吃醋的大醋缸子，要她答應是萬萬不能夠的，只是如今肚子不爭氣，讓她點頭也不難，前兒在家鬧了一通，討了個沒臉，老太太發了話，若她再蠻纏便要按七出休了她。」

「她這個……」裴臻咬牙切齒，拳頭握了又松，鬆了又握。不願嫁他為妾，原以為是她心高氣傲，誰知是為了眼前這個傻小子，這口氣萬萬咽不下！心火燒得正旺，只聽女孩說道：「多謝大夫與我叔叔診治，大夫好走，恕春君不遠送了。」聲音嬌嬌柔柔，直叫人心頭滴出水來，裴臻火氣先是消了大半，不消半刻又騰地毛躁起來。什麼大夫大夫，竟真拿他當搖鈴的游醫嗎？若不是為了她，他怎會m.hetubook.com.com一日騎馬跑幾個時辰，從縣裡路遠迢迢到這荒僻的饅頭村來！兩次見面攏共說了一句話，果然是字字珠璣，想不到他裴臻也有如此不值錢的時候，奔波半日只為看她在田間地頭與人談笑！

進門時齊家主母高氏正在罵小丫頭，只因小丫頭嘴笨，沒在人前喚她太太，便揚言要拉她出去配人。助兒掩嘴偷笑，愈沒落愈要撐門面！那齊老爹原是太太娘家兄弟，吃喝嫖賭五毒俱全，早年家裡尚有些家產，後來迷上了個戲子，把祖屋都賣了，才搬到這饅頭村來，身邊就剩一個粗使丫頭伺候著，還非要太太太太地喚，聽著甚是矯情，如今打發了可靠誰伺候！

裴臻一眼橫過來，斥道，「掌嘴！多早晚輪到你來啐她？」

助兒嘖嘖道，「按說我們作奴才的原不該說主子的不是，只這大奶奶從前也是極好的人，這會子竟成了這樣，都是她身邊的幾個丫頭婆子使的壞，成日調唆主子。」

助兒心道，我也是心疼你，果真一日夫妻百日恩，只許自己罵，旁的人半句說不得。一面腆著臉作勢打自己嘴巴，念道，「叫你渾說！叫你渾說！」裴臻並不真罰，臉皮上剛沾了兩下就叫停了手，主僕二人往齊家去了。

助兒慌忙爬到高氏腳邊磕頭，連聲道謝。

「咦，你在綉海棠春睡圖？」淡玉忘了自己來做什麼，探頭看她綳架上的花樣子，嘆道，「真是好看得緊！」

高氏見好言勸了半日皆是無用功，終究怒了，喝道，「他答應有什麼用！我不答應！就是你立時哭死我也不答應！」說完甩手離去，留ｈttｐs://www•hｅｔｕｂｏｏk.ｃｏm.ｃom下齊淡玉立在那裡目瞪口呆。

裴臻聽了，沖毋望一拱手，調轉馬頭便走，一路上心煩氣悶，半聲不吭。

高氏自然知道女兒心事，眼皮都沒抬抬，問道，「你要作踐自己嗎？還想與人作妾！」

此時毋望正在綉梅花，突見她一陣風似的卷進來，嚇得手一抖，針尖扎進皮肉里，疼得直皺眉頭。

高氏面上有些為難，慢慢坐下了，思量了會子才道，「如今我也不敢打保票了，連日來春姐兒的嬸子都避我，提到你們爺的事也拿話搪塞我，現今把劉宏的腿治好了怕更是沒了顧忌，也不知哪裡來的銀子，又買牛又吃肉的，要納春姐兒啊……不易！」

淡玉痴痴看他背影足看了半刻，回身對她媽抱怨道，「我不是你生的嗎？」

助兒趴在地上磕頭不止，直把高氏唬得三魂嚇跑了兩魂半，忙攔住，勸道，「方才還說我，現在怎麼樣呢！什麼了不得的大事，把這猴崽子嚇得這樣！他也是看主子出息面上有光，一時嘴上沒了把門的，打也打了罵也罵了，這裏又沒外人，就饒了他吧。」

小廝看了暗道不好，忙勸道，「大爺，我們走吧，找著了老舅奶奶再作計較。」

毋望扯了扯嘴角，心想怎的如今的人聽話只聽半句！便道，「你聽誰說的？」

裴臻順了半天的氣，又看他著實嚇得可憐，便哼了一聲道，「若非看在老舅奶奶面上，今兒你回府就該去雜役房了。」

高氏嘆道，「原來哥兒都打探好了，竟連賣的什麼都知道！」

裴臻為何發這樣大的火，內情自然不足為外人道，助兒是知道的，只恨自https://www.hetubook.com.com己嘴快，悔得腸子都青了，趴著瑟瑟發抖。

毋望冷哼一聲道，「他是怎樣的人物我是不知！我只知寧做窮人|妻，不做富人妾！他對我叔叔的救命之恩我不敢忘，報恩也用不著以身相許，倒是你，」她眯眼瞧瞧淡玉，「你們何不親上加親？你們既是表親，他定然不會虧待了你。」

毋望彈了彈綉面，拿剪子修了修線上簇起的細絨，淡淡道，「那你可曾聽說我嬸子已經回絕了這門親？」

這時高氏的女兒淡玉從屏風後頭走出來，對裴臻行個禮叫了聲表哥，裴臻霎時只覺陰風陣陣……那位表妹皮膚黝黑，身形甚是高大，穿著朱紅的短衣紫色的襦裙，鬢邊還插朵半枯的芍藥，就像個做壞了的梅瓶。裴臻費了極大的力才忍住沒問她為何打扮成這樣，名叫淡玉，當人淡如菊才對，卻不知老天哪裡弄岔了，這淡玉竟生成了如此模樣，著實叫他心驚肉跳。

那淡玉是幺兒，平日半句都捨不得說，眼下被一訓，掩著臉哭得上氣接不著下氣。高氏慌了神，忙叫丫鬟拿了水來，安慰道，「你莫要急，做什麼非要嫁裴臻，你不知道他家那隻母大蟲會吃人嗎，進了門還有你的活路？你現在還小，過兩年叫你哥哥姐姐們給你相個好人家，一嫁過去便是主子奶奶，享不盡的富貴榮華，憑我們玉姐兒的品貌豈能做得姨娘！姨娘就是奴才，一輩子被嫡妻壓著，將來自己的兒子都不能管你叫娘，這樣你可還願意？」

「何必聽別人說！」淡玉道，「我媽是媒人，我怎會不知道。」

那淡玉道，「我知道，那個牽牛的叫章程，與劉毋望是青梅竹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