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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別了空聞大師，急急往後廂去，心裏也焦急，後悔不該把她撂在那裡，不要出什麼事才好。加緊了步子趕，到廂房時見她好端端的，捧著一本《金剛經》正在研讀，當下鬆了口氣，緩了緩心緒道，「對不住，才剛碰見了住持，同他下棋耽擱了，我走後沒什麼吧？」

到謝府時天剛好擦黑，正門前已站滿了著素服的家眷奴僕，大太太忙命人挑燈開道，一行人浩浩蕩蕩往銀鉤別院去，二太太早在院外候著，又往小佛堂引，神龕下供了謝堇的靈位，吳氏哭著道，「叫他們兄妹、郎舅在一處，也好有照應。」

呂氏給毋望擦了淚，輕拍著她的背道，「好孩子，仔細哭壞身子，如今你爹媽到了家，往後一日三炷香的供奉，他們在那邊也得其所，快別傷心了，太爺和老太太本也要來的，叫咱們勸住了，他們二老年紀那樣大了，動不得氣兒，怕傷了神回頭遭罪。」

吳氏氣哼哼撥著手裡的佛珠道，「我單問你，你和春君是怎麼回事？哥哥心疼妹子原是無可厚非的，只是你過了些，又是環香又是溫湯的，我素日看你是個知輕重的，怎的如今糊塗得這樣？你和春君到底不是親的，隔著一層呢，你心裏也是知道的，叫我說你什麼好，往後分寸自己拿捏吧。」

慎行垂手立在門邊沒了主意，只覺汗涔涔的人也恍惚了，如今老太太那條路也絕了，自己媽又是這模樣，他還有什麼說的，白費了這十五年的心，落得這樣下場，想著竟要哭似的，吳氏看他那樣心腸一軟，好言好語道，「這樣https://m.hetubook.com.com吧，我明兒再去問老太太，若這事沒成，那我就求老太太，讓你把她收在房裡可好？」

毋望搖頭道，「沒什麼，都挺好的。」

慎行也笑，沖案上行了禮，恭恭敬敬搬起姑母的神位，毋望正了顏色，福了福將父親的神位也搬起來，輕聲道，「父母大人，春兒接你們回家了。」

慎行道，「太爺近來迷上了斗蛐蛐，每日必要與候府太爺逛那蟲市，連茶館子也不去了，前兒還同我說叫問方丈好呢。」

毋望掩嘴笑道，「二哥哥你瞧她，我只提了大哥哥一句，她就像個熟了的蝦子，可不是心虛嗎？」

丫頭搬了蓮花的聚寶盆來，又取高錢、經衣、替身一併燒了，眾人行了禮漸漸散了，白氏呂氏攜幾個叔輩的姨娘又說了些規勸的話也都回去了，人堆里未見著言大奶奶，想是「病」尚未愈，還在院子里將養著。六兒和翠屏來替了玉華隨侍，毋望私下將玉玦塞到六兒手裡，六兒雖有疑惑也不言語，妥善收好了，又陪著在靈前跪了會子，才將她家姑娘攙起來。

毋望聳眉道，「怕什麼，時候正好，就是晚了老太太責怪，不是還有大哥哥嗎，你且放一百二十個心吧。」

復又燃燭上香，各處下人磕頭叩拜，不論真情也罷假意也罷，滿室內滿目縞素哭聲鼎沸。

吳氏慌道，「行哥兒，我上月給你定的領墜子和七事兒送來了，你到我房裡來取。」

慎行聽了面色沉寂下來，晃悠悠跌坐在椅子里，口裡喃喃道，「我真心喜歡她和_圖_書，從她落地那日起就喜歡，求母親可憐兒子吧，讓老太太把春兒許了我，我不靠裙帶也照樣能升遷，母親信我這一回吧。」

慎行回憶了一下道，「並未出什麼事啊，太太怎麼這樣問？」

吳氏冷冷扯出了袖子，轉身坐下了道，「我且問你，你這些年寒窗苦讀是為了什麼？前程還要不要了？你若甘於一輩子做個小小通判，那我便由得你去，你爹的仇也不用報了，全當他沒養過你這個兒子。」

玉華看了慎行一眼，騰地紅了臉，嗔道，「姑娘只管說，又拿大爺湊什麼趣兒，我是姑娘的奴才，哪裡有大爺袒護的理。」

吳氏心疼得刀割一樣，又不好說誑他，只得由他去，招了丫頭進來，吩咐跟二爺的小廝緊著點子心看著，再別無他法。

吳氏忙喝站著，捶打了他兩下道，「你愈發的不成器了，也不顧體面，什麼樣的事你去問老太太？妹妹要嫁人你還攔著不成？我算白養了你二十年，你去吧，去了你往後也別來認我這個媽了。」

翠屏笑著道是，一旁的吳氏嚇得不輕，失魂落魄地看著慎行，怔了半日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還是慎行作揖道，「太太也歇著吧，兒子回春風館了。」

慎行吃驚道，「這可是真的？她還在孝里怎麼就說起親事來了？」

慎行又道，「玉華還未回來？」

空聞大師道，「如今哥兒也有了出息，你父親在那裡也有了安慰，我雖是方外之人，到底看你一年年長大，也很是替你歡喜。」

空聞大師道，「不礙的，到時候我自安排妥帖，你只管和*圖*書來進香便是。」

慎行道了謝，遲疑道，「大師最是擅長看相的，您瞧我春君妹妹面相如何？」

慎行心裏一急，轉身道，「我問老太太去。」

慎行拱手笑道，「方丈棋藝愈發精進，慎行勉強對弈方得平手，下回定要再來討教。」

慎行壓根兒不信，只道，「祿哥兒是弟弟，上頭不是還有遙六叔嗎，多早晚先倫著他了？又是個庶子，老太太斷不會答應的。」

吳氏道，「春君也是這個意思嗎？你們兩個可說過？」

慎行搖頭道，「這是我一個人的意思，沒同她說過。」

慎行一聽漲紅了臉皮，咬牙切齒道，「媽這是要糟踐她還是要糟踐我？不能給她名分，我哪裡還有臉要她，趁早別說，沒得叫我給人打嘴。」說著不管不顧地沖了出去。

空聞大師擺手道，「不可說，不可說，姻緣有時便是有了，若無時也強求不得，不過我瞧哥兒好事倒近了，家裡可是有了稱心的姑娘？現下又放定了官兒，可謂春風得意，到時老納少不得隨份禮的。」

慎行明顯的扭捏起來，試探道，「依大師的看法，她的姻緣在何方？」

吳氏道，「可不也是自己人，都說等得的，是你祖姨奶奶家的祿哥兒，才從江西採辦回來的，這會子先說定，趕明年再下聘。」

慎行道是，又道，「這回是陪妹妹來接姑父姑母神位的，倉促些了些，原還想給我父親打幾日轉生醮的，待過兩日事兒完了我再來一趟，屆時還要勞煩大師呢。」

慎行道，「過佛堂去吧，眼看著也差不多了。」

那個叫千秋的小廝早趕了馬hｔtps://ｍ.hetｕbｏoｋ.cｏm•cｏｍ車在山門口等著，將慎行來時騎的馬牽在車后，搬了板凳伺候三人上了車，一揚鞭子，在落日的餘暉中往城裡跑去。

慎行道，「今兒也乏了，早些回去歇著吧，我那裡還有一些上年得的安息環香，過會子我打發人送來。」又對翠屏道，「給姑娘兌了溫湯去去乏，再備些吃食墊墊，今兒沒用什麼，仔細傷著胃。」

慎行合十一拜道，「大師有心了，慎行的確有一心事，只是不知最後落在何處，且再看吧。我出來有陣子了，不放心妹子一人在廂房裡，這就去了。」

吳氏暗呼了聲阿彌陀佛，虧得這小子心眼實，否則事兒可就難辦了。一面略帶慶幸道，「我勸你趁早丟開手，也不是我不喜歡春君這孩子，只可惜你姑父姑母去得早，又是那個緣故，雖說那孩子是可人疼的，我這裏也沒法，不單我，就是老太太也這麼想的，昨兒還張羅她的親事呢。」

毋望嗯了聲，眼睛未從書上移開，平聲靜氣道，「她也難得回去一趟的，老子娘又病了，多待一會子也沒什麼。」

慎行攙扶著，兩人一路說笑下了高閣，空聞大師又道，「你祖父可好？這會子也不得見，想來忘了老友了。」

空聞大師道，「小哥才是後生可畏，老納已然盡了全力，這棋若接著下必輸無疑的，老納算是討了個巧罷。」

慎行的倔勁兒也上來了，賭了氣道，「我從未將春兒當外人，理會那些個閑言碎語作什麼？」

慎行一喜，拉著母親的衣袖道，「那母親的意思呢？」

慎行看他神色異樣，便點頭跟了出去。吳氏將他拉進了和-圖-書房裡，把丫頭都打發到外頭，壓低了聲道，「今兒可出了什麼事嗎？」

毋望合了書道，「噯。」又悄悄將那禁步掖起，隨了慎行朝佛堂去，上了一炷香，和慎行各磕了頭，和尚們的經也念完了，毋望拿了事先備的青布袋將兩尊牌位套好，一抬頭，見玉華跑了進來，微喘著道，「幸而未誤了時辰，回去晚了倘或老太太問起來怎麼交代呀？」

空聞大師高深笑道，「這女孩兒生得這樣好相貌，上頭有家裡太爺老太太疼愛，下頭又有兄弟們護著，將來還能得個如意郎君，自然是插寶戴金富貴已極的。」

慎行囁嚅著欲言又止的，想同他說又怕她不答應，反倒平添波折，心裏想還是找老太太穩妥，又想想她含辛茹苦帶了他這些年，兒子的婚事都沒過她的次序去，豈不要心寒死了嗎，正猶豫不決，吳氏斜眼打量了他道，「哥兒，知子莫若母，你眼下想什麼我都知道。」

「你若不是我養的，憑你怎麼樣呢？」吳氏惱道，「你們姊妹們好我是知道的，小時候親厚，一頭吃一頭睡都不打緊，可如今大了，眼看著到了要婚配的年紀，再這麼的不知要引出多少閑話來，還是疏遠些好，是為你也是為春君。」

吳氏拉著臉子道，「你以為呢春君到底家破人亡了，族裡也無人幫襯，能尋得這門親便不錯了，總好過嫁個鰥夫或與人做妾吧。」

慎行與那空聞大師到高閣上下了一個多時辰的棋，拼殺久久也未分出勝負來，空聞大師已近八十，精神頭不濟，最後只得平手和棋，拍著脖子道，「到底年紀不饒人了，今日且到這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