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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臻面上笑意漸深，回頭讓助兒取琴來，自己接了盅仰頭喝盡，道，「多謝諸位嫂子了，蘭杜許久未彈琴了，恐手生，要是彈得不好，請嫂子們多擔待。」

席面上噓聲大作，張玉夫人道，「可不，鬧得人家洞不成房就是罪過了，換個大盅來，喝上一盅便罷了。不過聽聞明月先生通曉音律，當年一曲名動天下，今兒也讓咱們一飽耳福吧。」

德沛咂了咂嘴，搖頭道，「沒想到啊，我姐姐最後還是落到了他手裡，我還以為她會嫁給章家哥哥，過上平凡的小日子，誰知兜了一個大圈子，仍舊嫁了他。」

眾人道是，躬身放下紵紅灑金帷幔，闔門紛紛退出了蓬壺閬苑。

德沛一看笑道，「是我的師傅，當初把我從饅頭村帶出來的紀綱大人。」說著端起酒杯歡快地往那桌跑去。

毋望已由十全婦人揭了障面，鳳冠也暫時卸了擺在一邊，倚榻細聽了，手指打著拍節道，「是鳳求凰。」

路知遙勉強笑了笑，順著話頭道，「琴瑟和鳴，早生貴子。」

微雲道，「才剛助兒打發人來回，說喝得還不少呢，到廊坊下吐過一回，重吃了解酒藥，這會子還好，琴照彈，歌照唱，想是沒什麼。」

那婆子曖昧地笑，「那就留著吧，好歹是女孩兒的第一次，過了今晚再不是姑娘了。」

毋望只淡然一笑，問微雲道，「大爺喝得可多嗎？」

毋望聽說吐了，心裏不由揪了揪，眉頭也皺了起來，淡月忙道，「奶奶和圖書快別心疼，哪個新郎官不是這樣過來的？新娘子樂呵呵的，可不敢蹙眉。」

毋望大窘，淡月道，「咱們太太沒在，明兒給誰瞧？」

朱能夫人道，「和爺們兒喝就成，喝咱們喝就不成了？偏不饒你，也莫說多，叫丫頭拿個海子來，你喝了一海才放你出門去。」

另兩個婆子點頭道，「忍一忍，明兒就好了。」

裴臻笑得愈發燦爛，拱手道，「多謝多謝。」言畢舉樽一飲而盡，又說了幾句客套話，便施施然朝另一桌去了。

喜娘伺候新人喝了合卺酒，又在兩人頭上各剪了一縷頭髮，拿紅繩編了打成結放到錦盒裡，婆子端了一盤餃子來，撥了兩個到碗里，示意兩人一同吃，毋望正覺餓，便一口咬了下去——

雅閣里的夫人們也酒勁正酣，邊喝邊說，大抵是些婆媳姑嫂間的段子，漸漸又發展到夫妻翁媳，幾人說到動情處便聲情並茂，引出哄堂大笑，見新郎官來了紛紛起身，笑道，「和咱們每人喝兩杯才算完呢。」

新郎官的活並不輕鬆，燕軍里的統領們八百年沒喝過酒的架勢，一個個如狼似虎，抓著他一杯接一杯地猛灌，他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暗道好在入席前吃了解酒的葯，否則這會子該趴下了。環顧一圈未見高陽郡王，心裏稍放了放，這當口他若藉著酒勁兒存心找茬還真不好對付，不來的好，也省得自己忍著不痛快和他虛與委蛇，才認的親，不說真情有幾分，hetｕbｏｏk•cｏm.ｃｏｍ鬧起來總不好看。

裴臻一聽連連擺手，「嫂子們是要瞧我笑話呢，我便是大肚彌勒佛也喝不了這許多去，嫂子們菩薩心腸，」又靦腆一笑，「春君還在等我呢。」

助兒招呼道，「媽媽們辛苦，咱們大爺備了喜錢犒勞各位，請隨我來吧。」

婆子恭維道，「新姑爺色藝雙馨，明月君果然名不虛傳，和我們姑娘真是天造地設的。」

兩人苦著臉點頭，「生。」忙轉頭吐在痰盒裡。

淡月是大姑娘，也沒見過這陣仗，便茫然搖頭，旁邊的婆子道，「這是落紅布，是爺和奶奶圓房時用的，一是怕髒了褥子，二來，第二日要給婆婆瞧的。」

慎行道，「我那妹妹就託付先生了，既是她自己選的人，想來也不會錯，我祝你們白頭偕老，永結同心。」說著先干為盡。

那裴臻舉杯道，「多謝二位賞臉參加裴某的婚宴，今兒人多恐招呼不周，改日另設家宴邀二位來聚，春君定是極歡喜的。」

裴臻作揖告饒，「好嫂子們，且饒了我吧，才剛喝了幾大海，這會子真不成了。」

毋望暗想也是，他滑得都快成精了，天底下哪裡有人難為得了他？於是安心在軟墊上歪著，看見一個喜娘拿描金漆盤託了一方雪緞來，到床前掀了被角塞進被窩裡，她不解，問淡月道，「這是做什麼？」

慎行轉臉看他，目光灼灼，「你將她帶出謝府時就該料想到有今日，我原當你心裏有她，和*圖*書誰知你是個做大事的人，兒女私情全然不在話下，早知如此……」

慎行看著那穿梭席間卻遊刃有餘的男子微搖頭，端酒抿了口，道，「還不是時候，齊泰作勢安撫燕王，我若一走，必定知道大戰在即，引朝廷防備就不好了。」

婆子掃了床上乾果，退到門口道，「春宵一刻值千金，主子們早些安置吧，奴才們告退了。」

慎行和路知遙相視澀澀一笑，路知遙道，「你沒見有四十桌的賓客悄無聲息嗎，那些是明月先生的暗衛和影衛，就是敬酒也不會難為他的。」轉而對慎行道，「你還回布政使司嗎？回去怕不好，還是留下吧，燕王跟前我替你引薦。」

洞房花燭就是那件事，先頭燕王妃拿畫冊來教她，如今又有這落紅布，她隱約有些害怕起來，漸漸白了臉，眾人見她惶恐，喜娘俯身在她耳邊道，「別怕，只要姑爺不急，小心些就沒事兒，世人都打這兒過的。」

丘福和顧成嘿嘿地笑，「看來明月先生英雄一世，卻是個怕老婆的！別啰唆，揭了蓋頭要緊。」

德沛看著洋洋洒洒六十桌的流水席興嘆，「我師兄可是將北平城裡的駐軍都請來了？憑他是酒瓮還是酒缸，這一輪酒敬下來了不得，洞房怕是不成了。」

兩個男人被個小子點到痛處，面上一時五光十色，低頭不說話，只顧飲起酒來。

裴臻無奈拿稱杆子挑了錦袱下來，眾人藉著燭光一看，新娘子華服寶冠，素膚如凝脂，綽約多逸態，唇上一hetubook.com.com簇艷紅，端的是雍容不可方物，垂眼起身，朝眾賓客盈盈一福，弄得原本還想大鬧取樂的武將們訕訕的，人家新娘子都行了禮，再不依不饒便是不識趣兒，只好說了些祝賀的話，意猶未盡地退出新房，各回各家去了。

「早知如此又當何如？」路知遙苦笑，「你打量我不懊惱嗎？可他兩個早就情根深種，春君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豈是個願意退而求其次的？你我都沒有勝算，何必怨來怨去？」

「生就好。」眾人大樂，復齊齊福身道，「祝大爺大奶奶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婆子笑吟吟問道，「生嗎？」

微雲也寬慰道，「奶奶只管放寬心，咱們大爺什麼樣的人物，豈會吃虧。」

丫頭們七手八腳重給她戴上鳳冠，蓋了錦袱，剛扶到喜床上坐定，園子里傳來鼎沸的人聲，毋望咯噔一下，暗道鬧洞房的來了，豈不是又要折騰嗎？

腦子裡正混亂著，喜娘看了時辰道，「快四更了，外頭宴席該散了，快扮上吧，姑爺該進洞房揭蓋頭了。」

路知遙嘆了口氣，不無哀傷道，「行哥兒，春君就這麼出嫁了。」

毋望低著頭不說話，那人是裴臻，似乎也不是那麼難以接受，畢竟自己並不排斥和他有親密的舉動，咬牙挺過去就好了。

三人各自感慨，隔了幾桌一個大漢站起來招呼道，「德小子，過來。」

德沛側目，很不屑地嗤了聲，「你倆不缺胳膊不缺腿，眼睜睜看著她被人騙去，在這兒一面喝著喜酒和圖書，一面喋喋哀悼，真是好笑得緊。」

那廂的虞子期和鐵英等皆離席替主子擋酒，慎行和路知遙見那芝蘭玉樹般的人搖晃而來，便起身相迎，新郎官腮暈酡紅，腳步也微微蹣跚，兩個眸子卻熠熠生輝，瞳仁漆黑如曜石，帶著股子說不出的深邃和妖嬈，抬眼看他們時，兩人俱一怔，隨後只能悻悻然嘆他果然好相貌，輸在他手裡彷彿也是情理之中的了。

他撩袍席地而坐，如玉的手指覆上琴弦，輕撥慢捻，錚淙有聲，那春雷音色極佳，加之撫琴之人琴技高超，琴聲忽而激昂，四弦一聲如裂帛，忽而低迷悠揚，輾轉縹緲，眾人聽得入神尚尤不足，便吵著要他高歌一曲，裴臻淺笑著曲風一轉，啟唇唱道，「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

說話間丫頭搬了琴案來，又取金爐燃一支檀香，小廝抱了琴放在案上，但見那琴黑漆面，具細密流水斷，玉徽、玉軫、玉足，琴底頸部刻行草書填綠，竟是唐朝的名琴「春雷」。

琴聲纏綿，歌聲悠揚，隱隱飄進蓬壺閬苑，陪房的丫頭喜娘笑道，「又在折騰姑爺了。」

新郎官被那些武官推進新房，眾人大喊著要看新娘子，讓新郎官挑蓋頭，裴臻哭笑不得地接過稱桿，拱手道，「夫人膽子小，諸位瞧過就請回吧，裴某款待不周，下回定當賠罪，這洞房便別鬧了成嗎？」

淡月微推了窗，回身道，「是什麼曲子，真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