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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高燧往裴臻的方向揚了揚下巴，「太傅怎麼了？跑得比兔子還快。」

近九月中旬，裴闌一家子連同父母進京師。

裴夫人知道她怕，就編了胡話穩住她，只道，「你想岔了，那剪子是拿來嚇唬床婆的，這樣她就不敢扣著孩子了，生起來順遂。」

翠屏噯了聲慌忙跑了出去，幾個穩婆準備起了接生要用的傢伙什，請她上床躺著去，她往那紅漆托盤裡一看，登時嚇得腿都軟了，盤裡放著一把嶄新的剪刀還有穿好的針線，她暗暗納悶，若是生不出來就要動剪子嗎？那可怎麼好？

朱高燧斜他一眼，心道男人家，大事上扳不倒他，倒學會在這種小事上做文章了。遂揚聲喚內侍監。

毋望懂禮，辟了上園給公婆，因裴闌房裡人口多，便將兩個園子打通了，好讓他們住得寬綽些，自己喜靜，搬到東北角的煙波苑去了。裴夫人在北地時就極看重她，如今果真成了婆媳自然高興，又因毋望懷了身孕，更覺稱心如意，一應事宜仔細張羅，竟比裴臻還體貼周到。裴闌媳婦也是個好性兒的，因此妯娌關係也融洽，婆媳日日聚在一起談笑解悶，親得如同母女一般，裴臻見狀甚歡喜，便放了心在文淵閣編書修典。

裴臻想了想，道，「太陽中風，陽浮而陰弱，陽浮者熱自發，陰弱者汗自出，嗇嗇惡寒，淅淅惡風，翕翕發熱，鼻鳴乾嘔者，桂枝湯主之。」

容姐兒道，「明兒是重陽，師傅叫我們早些回來給長輩們盡孝道，祖父祖母那裡我已經去ｈｅｔuｂｏｏｋ•cｏm•ｃom過了。」說著提了漆籃上來放到几上，「這是重陽糕，給大伯母吃的。」

微雲的婆婆小姑經上次的一番整治幾乎嚇破了膽，布政使大人戲做得足，把她們五花大綁推到了南門菜市口，辦她們個栽贓誣衊朝廷命官的罪，磨刀霍霍要砍她們的頭，連劊子手都準備好了，把那對母女嚇得魂飛魄散，倒在地上直吐白沫子。後來布政使大人假意聽了太傅府長史說情，才赦免了她們的罪，令她們即刻回老家，不得在京師逗留，那胡婆子母女白撿了一條命，自然沒有不從的，慌裡慌張雇了車便走了，再沒敢來鬧過。微雲過上了安生日子，兩口子也日漸恩愛，家裡下人恭敬伺候著，好生將養之下人便豐腴起來，如今也有了懷孕的樣子了。

這時裴闌在廊子下應，「你們快顧著大嫂子，我到文淵閣尋他去。」說著快步往園子外頭去了。

裴臻如夢方醒，拿了翼善冠戴上，撩袍便走，內侍監在後頭跟著要送他出宮，誰知他越走越快，先是走，后是跑，最後竟展開身形縱躍開去，幾個起落已然到了文華殿外，直往奉天門狂奔而去。

兩人又說起明兒登高的事來，說是闔家要往雞鳴山上去，毋望正可惜自己去不了，突覺身下一熱，似乎什麼流了出來，她一驚，掀了腥腥氈兒看，襦裙盡已濕了，褥子也濕了一大片。

「過會子疼得厲害了就使勁兒，不疼的時候就歇著，萬事都不用怕，咱們家是御醫出生，和-圖-書臻哥兒和你公爹都在外頭候著，保你萬無一失。女人都是打這兒過的，這一胎順了，下一胎就好生了，旁的都別想，只想著你那大小子落了地多可人疼就是了。」裴夫人在她手上重重一捏，道，「好孩子，這可是咱們裴家的嫡孫，臻哥兒二十八了，得的頭個孩子，你就顧念你們夫妻情義，好歹要爭氣。」

才作完，負責醫理卷的學士來問，「傷寒論有一頁缺失了，太傅可知『太陽中風』這段全言是何？」

兄弟倆找了家離太傅府最近的茶館坐下，漢王殿下心不在焉，茶盞在指尖來回的推動，弄得趙王煩躁不堪，「春君說的沒錯，你竟是沒一點出息，人家老婆生孩子，你瞎起什麼勁兒？當初二嫂子生瞻壑也沒見你那麼上心，這會子她給別人生孩子，你倒不比人家正經爺們兒跑得慢。」

朱高煦擰眉道，「你給我閉嘴，噁心了我半天還不夠，追到這裏來了？我就愛操這份閑心，你不愛看就給我走，別戳在我眼裡討罵。」

出門招呼，府里頓時大亂，裴夫人和裴闌的生母胡姨娘十萬火急地跑了來，毋望一見她們便似哭似笑地咧著嘴，隱隱覺得肚子有些痛，心裏害怕，慘白著臉叫聲太太，拉了裴夫人的手幾乎要哭出來。

毋望搭了氈子在肚子上，緩緩道，「等要生了再說吧，他現下忙，先緊著他修書那邊吧。」又道，「明兒的禮可都備得了？我如今這樣問不了事了，都靠二奶奶替我置辦，難為你了。」

朱高燧訕訕的，www•hetubｏｏk•ｃｏｍ.ｃｏm忍了半天又湊過去問，「她一點沒鬆動？好容易熬到她生完孩子，我看等她坐完月子，咱們故技重施，把她弄到青州去再說。」

毋望朝窗外看，兩隻鳥停在窗屜子下的樹枝上啾啾地叫，底下是盛放的大片菊花，襯得這秋日景緻賞心悅目。

裴夫人在她肚子上摸了摸，坐在榻沿上把她摟進懷裡，笑著安慰道，「好孩子，別怕，還有一會子呢！咱們這小祖宗來得倒巧，看來明兒咱們家就添丁了。」

裴夫人回神笑道，「我自然擔心，你們爺們兒懂什麼，只知道抱兒子，抱孫子，苦都叫女人吃。」拍了拍她的肩道，「你歇著吧，我就在外頭，有什麼便叫我。」說著招呼了胡姨娘退出了後身屋，只剩幾個產婆在房裡候著。

朱高燧哦了聲，正想問是否稟報了皇后，眼尾一團絳紅一轉，循跡看，漢王殿下也已上拔了身形，躍向奉天門外。

文淵閣里的大學士們都來作揖道喜，內侍監頗有些秀才遇到兵的無力感，擺了擺手裡的拂塵道，「沒生呢，快生了！大人快回去吧，二爺在宮門外等著呢。」

胡姨娘接了丫鬟送來的參湯喂她，溫聲道，「吃些提提氣兒，回頭有把子氣力要使呢。」轉身吩咐把床鋪上，在拔步床的床架子上系了兩根紅綢子，準備讓她借力用。又道，「可打發人去叫大爺了？大奶奶要生了，還不快找他去！」

二奶奶看了她的神色，道，「大嫂子這兩日精神頭不濟，算算日子快生了吧？還是早些打發人把和圖書大哥哥請回來吧，有他在才穩妥。」

那廂裴太傅攏著袖子在文淵閣的一隅踱步，正給《龜山集》寫佚文，指著旁邊做筆錄的校書道，「記下來，前書云云，初無勝慮，而長者以為然，某復何言哉謹當承教耳。知道之說，考繹前言，竟未能諭。道之不明久矣，是非不同，殆非筆舌所能盡也。吾徒各當勉進所學以要其成，庶乎異日其必有合矣。何由展奉，一盡所懷。」

毋望點頭，「咱們大姐兒真是孝順。」

闌二奶奶笑道，「你還同我客氣什麼，咱們姐妹似的，我自然事事給你周全。謝府和劉府的節禮都差人送去了，給劉府的姨娘另單備了一份，也送去了。我是來和你說，微雲這丫頭懂事兒，才剛使了小廝抬了金絲棗兒和兩大籠重陽糕來，想是感念太太和你的好呢！」

往那紅磚高瓦處看，腸子揪得打了好幾個結，悶聲道，「只是要弄死裴臻談何容易，他是朝中重臣，兼著皇太孫的太傅，越往後越是他的天下，除非取大哥哥而代之。」

轉眼已將至重陽，毋望的身子愈發笨重起來，這日懨懨歪在榻上歇覺，裴闌媳婦帶著大閨女進來，容姐兒已經十來歲了，出落出了女孩兒的玲瓏細緻來，見了毋望斂裙一福道，「給大伯母請安。」

「受教受教。」大學士含笑拱手而去。

內侍監忙小跑過去，躬身行了禮道，「二位王爺喚奴才有何吩咐嗎？」

闌二奶奶一看了不得，道，「羊水破了，快些準備起來。」

內侍監追得氣喘吁吁，從偏殿出來的漢hetubook.com.com王和趙王側目，趙王朱高燧喃喃道，「這是怎麼了？」

裴臻一時愣神，怔怔道，「生了？」

朱高燧摸摸鼻子，苦笑道，「才剛還說人家目無法度的，如今自己又怎麼樣呢唉，情這東西折騰人啊。」說著搖搖頭，快步跟了上去。

漢王哼道，「愈發放肆了，皇宮大內如此失儀，他哪裡還將規矩法度放在眼裡，定要參他一本才好。」

內侍監掩口笑道，「王爺有所不知，太傅家的汝南公主著了床，羊水都破了，要生啦。」

窗外裴老爺道，「別絮叨了，讓大奶奶好好歇會子，你又不會接生，杵在哪裡礙手礙腳的做什麼。」

毋望皺眉感覺了一下，遊絲似的疼一會兒，時候也不長，倒還忍得住，便對翠屏道，「去劉府找我嬸子和姨娘去，叫她們快來，耽擱不得。」

毋望笑了笑，指了旁邊的綉杌道，「坐吧，今兒學里放得早，怎麼這會子來了？」

毋望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換了中衣，按著婆子的指示半躺在床上，原本是害怕，後來想想懷了九個多月，就快和孩子見面了，不知他長得像自己還是像裴臻，性子也不知隨誰，心裏生出憧憬來，便又不怕了，只覺歡喜甜蜜，那點子疼就算不得什麼了。

朱高煦搖頭長嘆，「不中用的，如今有了孩子更是牽腸掛肚，除非一氣兒弄死姓裴的，否則她的心終歸在他身上。」

眾人聚精會神作學問時，文淵閣的大門大開了，戴著烏紗描金曲腳帽的內侍監尖聲道，「太傅大人快別忙了，汝南主子要生了，大人快些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