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菩提生香

作者:尤四姐
菩提生香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無方才不想理他,只是好奇地問他,「你身在穢土,又不在佛門中,為什麼會知道那麼多關於蓮師的事?」
「令主,你有生活目標嗎?」
他的話里經常會泄露一些重要信息,可能他不自知,無方卻聽得很仔細。要有學問,要知曉天下事,所以每個入世者都是身負使命吧!她甩了兩下手,他緊緊抱在懷裡不肯撒開,最後也由他去了,「白准,白澤……你是白澤一族,對嗎?」
負心多是讀書人啊,無方滿心惆悵。令主見縫插針地賣乖:「我就不是這樣的人。」被她狠狠甩開了手,男人大多不是好東西。
結局不美好,浪費六百多年才明白真相,六百多年對人來說太漫長了。令主倒覺得很有成就感,如果不是他快刀斬亂麻,那女鬼等了一千年又怎麼樣,還不是對著掙扎不休的書生愁斷肝腸。
真是好大的志向,無方發現和他說什麼人生理想都是白搭,這人就是個實打實的草根,生理上的需要滿足之後,基本和一灘爛泥無異。
令主和璃寬暗暗商量之際,聽見她揚聲喚他。他愉快地趕上去,她說你看,指了指遠處滾滾的煙塵,「我聽見馬蹄聲,應當是冥君出城迎接了。」
令主一想這不行,對方排場大,自己不能落了下成。於是捏訣,空曠的大地上倏地儀仗成林,然後拉著無方坐進了四十八抬的大轎里,一手豪邁地橫過來,攬住她的肩頭,「冥君這人最喜歡擺譜,本大王也不是吃素的。娘子快抱著我,這樣我比較有面子。」
瞿如咦了一聲,「原來孟婆是男的。」
「令主!」小老頭撫著自己頭上的角,笑得風情萬種,「小鬼在此幹了六百年,令主大人還是第一次光臨奈何橋呢。您今天怎麼來了?」看看身邊的美人,立刻露出個了悟的神情來,「是攜家屬酆都一日游啊。」
令主跟隨她的視線看過去,知道她又動了惻隱之心。他嘖嘖咂嘴,「這姑娘是個死心眼啊,多大的事兒,死了還放不下。」
「所以我要讓你吃千歲蟾蜍,等以後有了機會,我還會給你找更多好東西,你吃了就不用上山當尼姑了。」令主說得很認真,「空行母像佛一樣不死不滅,可她們的待遇比佛差遠了。就拿你最敬愛的蓮師來說,他已經換了兩位明妃了,挑選明妃的條件還挺苛刻,要丰采韶和-圖-書秀,冶艷細腰……我看你就很符合。所以娘子,你千萬不能上吉祥山,說不定人家早就盯上你了。騙你上山不是當什麼空行母,是去陪他雙修。與其這樣,你還不如和我修呢,我穿衣顯瘦脫衣有肉,蓮師隔三差五,我可以全年無休,你覺得怎麼樣?」
璃寬撇嘴,「你想得太多了,我只是感慨一下我的遭遇。」
他說:「我隨便取的啊,我來梵行剎土這天,下了一整天的雨,把我腳上的肉都泡白了,所以我就姓白。」
轟地一聲,忘川河水濺起數丈高,橋上中陰身大驚失色,孟婆卻撫掌大笑,「痛快痛快……小鬼早就想這麼幹了。」
令主冷笑,無方還在考慮怎麼幫助女人解脫的時候,他拽起那小白臉,直接扔下了河。
璃寬眨著圓圓的眼睛反問:「主上吩咐過我嗎?」
慢慢往前走,黃泉路上最黑的那段終於走到頭了,前面隱約可以看得見天光,只是穹頂呈黃色,像黃梅雨季似的。天上沒有雲,但有怪異的飛鳥,翅膀撲稜稜拍打過去,聲勢十分驚人。
令主覺得未婚妻的笑容很美,但後面的內容可能會有點損害到他的利益。於是他醜話說在了前頭,「只要不是想擺脫我就行。」
「換了別的女人,我可能也這麼待人家,但人家不會像她這麼難得手啊。」他委屈地嘀咕,「再說已成定局的事,沒道理推翻重審,反正我現在就愛她一個人。」
孟婆說嗯啊,伸手一指,「就是那個小白臉。」
無方探身觀望,明明是哭到分裂。女鬼束手無策在一旁看著,看著看著……大概這刻才看明白,這男人自私又聒噪。猶豫了下,帶著遺憾的微笑,伸手壓住他的腦袋,一下壓進奔流的河水中去了。
瞿如白了他一眼,「令主是我師父的,我是魘都所有男偶的,你不要和我打苦情牌,我不聽。」
還好她搖頭,「我初到這世上的時候,曾經跟著蓮師上過一回吉祥山。吉祥山上除了天女,還有很多空行母。空行母你知道嗎?吉祥山上的空行母都是蓮師收服的羅剎女,蓮師說她們可以得道,只要我一心向佛,將來我也可以。所以這麼多年來,我的目標就是上吉祥山,當空行母,這不單是為了個人的榮光,也是為了自身的超脫。煞是沒有根基的,你不會不知道。和圖書我從哪裡來,將來到哪裡去,誰都說不準。但是上了吉祥山,有佛光普照,日積月累根基就紮實了,不怕將來消失得不明不白。」
令主討好地挨到未婚妻身邊,「送他們成雙成對,你看他們多高興,男鬼笑得下巴頦都掉下來了。」
原因說出來怕他臉上掛不住,她唯有轉過頭遠望黃泉路,才能分散她的憂愁。有時她會覺得人傻至此,不可思議。他當初能在剎土大亂時一戰成名,按道理絕對有他的精明之處。結果呢,他就是個純天然的獃子,偶爾的深沉都是誤打誤撞。所以他只能在魘都被一群膝蓋高的偶人追著叫爹爹,出了魘都,除去逼債的時候,根本沒人把他當回事。
無方聽他絮絮叨叨半天,最後被他氣得說不上話來,只有狠狠揍了他兩下,「我真是倒了血霉,遇見你這個笨蛋。」
瞿如邊走邊回頭看,「他們哭什麼?死了可以再投胎,這輩子是乞丐,下輩子說不定就當皇帝了呢。」
無方覺得這老妖怪已經讓她窮極想象了,「那你好好的,為什麼要姓白?」
令主結巴了一下,「我……以前也是很好學的,我們那族每個人入世前,要做的頭一門功課就是知曉天下事。神佛那些隱晦的秘聞,哪一件能瞞得過我們?」他嘿嘿笑了兩聲,「娘子莫羡慕人家,真到了那裡日子淡出鳥來,想走你就成為佛界的叛徒了。什麼壞事都沒幹,白白背一個罪名,有啥意思?還不如跟為夫在這穢土上稱王稱霸,看誰不順眼就打誰,上了吉祥山可不能這麼隨心所欲了。」
她仔細辯了辯她的長相,她可能有些慚愧,羞赧地別開了臉。可是一個曾經的肉體凡胎,要在污濁中度過漫長的千年,這種恆心換做自己,也許辦不到。
長路漫漫,還好有你作伴。令主看看身旁的未婚妻,堅定地說有,「我是個務實的人,人家的目標是星辰大海,我的目標是酒池肉林。我現在要做的,頭一件就是和你洞房,然後帶著你和偶人們,一起過上驕奢淫逸的日子。」
可能湯用完了,隊伍排了老長,選擇從橋上過的人都得喝一碗茶湯,好忘記前塵往事,既然是心甘情願的,等一等當然沒有怨言。可煎茶的人忙出了滿頭大汗,手裡的芭蕉扇扇得眼花繚亂,一邊扇一邊罵,「鍋小柴禾少,給我多https://m•hetubook.com.com配兩個爐子會死嗎!一到旺季就排隊,再這麼下去我也不幹了……」
令主說:「娘子你頭疼嗎?為夫給你揉揉吧。」說完擅作主張把手按在她的太陽穴上,也不管旁觀的人有多唾棄,愉快地為她疏解起來。
不遠不近跟隨著的璃寬被點名,又拉出來做了反面例子,心頭頓時一痛。他扭過頭和瞿如訴苦:「小鳥你看,這就是我追隨了好幾百年的主人。我本以為這麼多年相處,主僕之間已經超出一般意義上的關係了,可魘后一出現,令主就這麼對待我……」
無方起先是不樂意的,反感地推了他兩下。酆都的人馬越來越近時,也只得以大局為重,勉強靠在了他臂彎里。
中陰身們是帶有寒氣的,走近了像冰塊似的。令主牽著無方的手,帶上一鳥一蜥遠遠繞開,熱火朝天的孟婆看見他們先是一愣,等辨認出來后扔了手裡的芭蕉便跑過來了——
誰知敲缸沿的話,換來了她無情的嘲諷:「你是專一,鎢金十六城裡你哪一座城沒有留下過聘禮?今天對我糾纏不休,是因為我頭一個撞在槍口上,如果換了別人,你可是照樣對人家一往情深?」她鼓著腮幫子呸了一聲,「白准,我不揭你的短,你就好自為之吧。還在這兒夸夸其談,你的臉呢?哦,我忘了,你本來就沒臉,你是個沒臉沒皮的老妖怪。」
令主撞天婚,因為他是隨緣主義,細想想她的話,也不無道理。
璃寬茶被晃得暈頭轉向,「太好了……那剩下的十五份聘禮,主上收回來沒有?」
令主被她打得有點痛,揉著胳膊嘟囔:「我說的都是大實話,又沒有騙你。哎喲路好黑啊,我的視力不及娘子,好怕摔倒,你牽著我好嗎?」
瞿如連看都懶得看他一眼,「你別和我走得那麼近,我怕你的笨會傳染我。」說完連跑帶撲騰追上了無方。
劈頭蓋臉一頓臭罵,把令主罵傻了。璃寬茶傷感地說:「魘后終於生氣了,您乾的那件事,說起來確實不厚道。」
璃寬茶目瞪口呆,「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小鳥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學問了?」
其實這件事應該分兩面來看,如果她不在乎你,何至於為這種細節生氣?這麼一解讀,令主的信心忽然又回來了,他抓著璃寬狠狠晃了兩下,「阿茶,她也愛我,你知道和_圖_書嗎?」
令主是名人,通常只有人家認識他,他是不認識人家的。並且為了凸顯人狠話不多的人設,一般小嘍啰能不搭訕就不搭訕,所以帶上璃寬茶很有作用。璃寬上前你來我往了幾句,問一問孟婆為啥是男的,奈何橋離酆都還有多遠什麼的。
怎麼辦,令主欲哭無淚,好像忘記了。不過沒關係,過去幾千年裡才出現了無方一個,稍稍蹉跎兩天,想必沒有大礙的。
無方胡亂推開了他的手,「我的頭一點都不疼,你哪裡看出我頭疼的?」
「那你做什麼扶額?不是頭疼,還有別的原因嗎?」
過奈何橋,本來就不是坦途,難道還得修一條能走八抬大轎的康庄大道嗎?無方催他快上橋,一腳踏上去就看見一個圍著圍裙的老頭,正在橋頭上煎茶。
探頭往前看,似乎到了忘川河了,沿途的景緻是梵行剎土無法相比的。彼岸花織就的火照之路伸展向奈何橋堍,河畔三生石前有路過的孤魂含淚仰望,留在人間的情和債,三生石前一筆勾銷,走過了這一程,便徹底和前世了斷了。
「好姻緣得來多麼不易,女鬼雖然痴情,可惜她命不好,沒有等到我這樣的男人。」
令主很鬱悶,自己什麼也沒幹,就被遷怒了。看看橋下的女人,再看看長長的隊伍,「今天又是那個凡人過橋的日子?」
令主唔了聲,「姓白的就是白澤啊?白澤活得太一本正經,我不喜歡。」
令主愣了一下,「這事不是交給你去辦了嗎?」
這當口無方恰好往橋下看,看見滾滾的泥流中有個女人,磐石一樣仰頭望向橋面。長年的浸泡,已經失去了青春的顏色,只是愁緒漫天,應當是不願喝孟婆湯,寧願在忘川河中歷千年之苦吧。
娑婆世界,他們沒有正式去過,無方降世的時候滿城一個活人都沒有,她也無法體會人間的喜怒哀樂。那些剛剛到達這裏的中陰身,立在望鄉台上,面朝三千世界痛哭流涕,令主說他們看得見自己的家鄉,看得見自己的靈堂。然後嫌棄地轉過身去,「做人真麻煩,壽命那麼短,幾十年活得太忙了,又是子孫又是親朋的。再看看我,一萬歲剛開始步入婚姻生活,以後和娘子也沒有生離死別,多好!」
令主招呼她慢一點,「你還怕他們不來相迎?」然後故意大聲嘆息,「我這麼專一的男人,對比過m•hetubook.com.com後依然不懂珍惜,艷姑娘你會後悔的。」
無方失笑,想想也是,他們這類妖本來就沒有姓氏。比如她姓艷,一切都是隨緣,自己糾結於他姓什麼,實在沒有必要。
這種遭遇不是打從一開始就註定了嗎?瞿如好心提點他,「因為你和令主的關係是主僕,而我和靈醫的關係是師徒。你知道一個人的起點對將來的命運有多大影響嗎?人都說重色輕友,你連『友』都算不上,還想令主怎麼對你?」
「你想聽聽我的目標嗎?」無方對他笑了笑。
走下奈何橋的時候,令主還在自賣自誇。奈何橋前是正常的陰司關卡,奈何橋后便是自由發揮的酆都城。無方放眼遠望,龐大的宮殿群在廣袤的紅色大地上綿延,即便相距很遠,也能看出巨型的輪廓。更暗也更恢宏,這是酆都給她的第一感覺。闌珊的燈火是暗夜裡唯一的指引,她叫上瞿如,加快步子往那裡趕。
火照之路上落滿了彼岸花的花瓣,一路走過去,足底沙沙作響。這是一條弓背似的路,兩旁花叢中藏有無數劍戟,只有很窄的石階可以通行。令主不時回頭,囑咐娘子小心,「冥君這人太小氣,路修得這麼窄,腳大一點的都沒法走。」
所以老妖是萬中無一的老妖,別人羡慕也羡慕不來。
孟婆立刻上來解答:「她是個可憐人,生前磨豆腐供青梅竹馬上京趕考,人家考上狀元后配了公主,高床軟枕享盡榮華富貴,她在碼頭等了一輩子,至死沒有等到她的姻緣。她過奈何橋那天是我第一天上班,我勸她喝茶湯,和上輩子做個了斷,她不願意,寧願在忘川河裡苦等,也要千年之後再續前緣。這些年她看著她的情郎從橋上過了六七回,那小子回回毫不猶豫喝下孟婆湯,我問她后不後悔,她說喝得好,因為她不忍心他在河裡受千年的煎熬。」
視線明朗了,也就再也沒有死抱著她不放的理由了。她腳下略慢了點,也不說話,調轉視線示意他看自己的所作所為。令主不得已把手放開,悻悻道:「娘子你什麼都好,就是斤斤計較的脾氣不大好。我眷戀你,才願意粘著你,換了阿茶,我連看他一眼的興趣都沒有。」
璃寬茶嗤地一笑,「你以為皇帝那麼好當,要積百世的功德才行。他們哭是因為不知道等著他們的是什麼,也許入不了人道,投到畜生道當豬狗去了。」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