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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銀錯

作者: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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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吹盡繁紅

第七章 吹盡繁紅

可惜婉婉那套不聲張就沒事兒的理論,到了司禮監根本行不通。肖少監冷眼看他們,寒著嗓子道:「前朝那麼多雙眼睛,單憑我這兒按,按不住。保不定消息已經傳進慈寧宮了,太後娘娘按兵不動不是不知情,是看我怎麼發落。殿下看顧你們,回頭太后親自降罪,非但你們逃不脫,還得連累殿下。」言罷向婉婉揖手,「把人交給臣吧,殿下跟前另派穩當的老人兒來伺候,臣還放心些。」
銅環點燈進來,她抱著膝蓋問她:「怎麼樣?」
銅環滿臉哀容,「殿下,老爺爺駕崩了。」
小酉比較關心臉,「奴婢就想知道鼻子眼睛在不在該呆的地兒。」
婉婉摘下帽子仍在了案頭上,「我常說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多好。太后這會兒在皇極殿大宴群臣呢,哪兒知道咱們這裏的事兒。她非鬧起來,又是慈寧宮又是司禮監的,宣揚出去有什麼益處!這些嬤嬤,平時都是奶奶神,在宮裡作威作福慣了,敬著她們,她們愈發上臉。」洋洋洒洒說得很歡暢,轉過頭來想到明天,一時又犯了難,「廠臣剛才說了,明兒再來找我算賬,咱們躲得過李嬤嬤這劫,逃不過廠臣那關。」
原先淋了雨,外頭的日子不好過,現在回來了,換上乾淨的衣裳,在溫暖的被褥里坐著,渾身上下都透著松泛。她捧了一盞奶|子茶,小口小口地抿著,想起那位南苑王,小聲問小酉:「你瞧見那個宇文良時了嗎?」
婉婉圍著圍脖,面前杯碟碗盞都擺齊了,見進他進來,一下子沒了胃口。小酉和五七嚇得兔子似和-圖-書的,往她身邊挨了挨,還沒等她說話,他揚手把侍膳的人都打發出去了,殿里只留下他們四個,大有算總賬的架勢。
小酉正剪燈花,唔了聲道:「南苑王嗎?奴婢沒瞧見。」擱下剪子過來打探,「他長得什麼樣兒,快說說,是不是眼睛像銅鈴,耳朵像芭蕉?」
早料到了,都不是好相與的主兒,可是肖鐸這麼不講人情,實在令她感到寒心。她氣涌如山:「我統共兩個信得過的人,廠臣也要把他們抓走?」
小酉和五七跪下來不住磕頭:「是奴婢們的錯,請肖少監恕罪,饒了奴婢們這一回吧!」
小酉和五七被帶走的時候,她連再看他們一眼的勇氣都沒有,攤上她這樣的主子,全是他們沒造化。
婉婉托起腮,靠著隱囊嘀咕:「他還抱怨來著,說世人誤會祁人,都拿他們當妖怪論。這麼想想他們也怪可憐的,明明人模人樣的,怎麼得了這麼個壞名聲。」
她在小酉肩上拍了拍,「你別愁,明天我會想法子給你們說好話的。」
李嬤兒的一盆水澆在沙地里,連痕迹都沒留下半點。她一走,小酉又活過來了,歡天喜地地嘻笑著:「還是主子厲害,與其和她對著干,不如叫她有勁兒沒處使。她在那兒搓火兒,主子餓了乏了,不搭理她,比掌她的嘴還難受呢。」
「那是自然的了,他長得很好看,眉清目秀的。」婉婉一面說著,一面拿手畫了個圈兒,「他的眼睛里有個金環,就像起大風前太陽邊上的日暈。你知道那種東西嗎?像彩虹,可它是圓的,比彩虹更和圖書堅韌。」
小酉聽得一頭霧水,「眼睛裏面有個環?這不就是重瞳嘛!一個框里兩個眼珠子,左邊兒一個右邊兒又一個。」
婉婉窒了下,「皇上只是囑咐我不能挑南苑王罷了,我哪裡不聽他的話了?」
小酉覺得目下根本不是操心別人的時候,先顧好了自己才是正經。她一晚上不得安睡,第二天起來見了五七,兩個人戰戰兢兢的,只等著肖少監來發落。一般司禮監早上忙,得到下半晌才得閑,今天卻不一樣,未初肖少監就來了,那會兒長公主正準備用午膳,排膳的太監托著撐有小傘的膳盤魚貫而入,傘骨上八個金鈴啷啷作響,肖少監就在一片喧鬧里邁進了前殿。
她有些木木的,心裏亂成一團麻,未及思忖她話里的含義,只是點了點頭。
「上……上西華門湊熱鬧是我的主意。」她說得有點磕巴,但是很勇敢地擋在了頭裡,指指小酉和五七,「別罰他們,要罰罰我吧。」
這就是長公主,很多時候身不由己,地位再尊崇又怎麼樣,宮規森嚴,嬪妃得遵守,她也一樣。她不得不細細思量他的話,兩下里權衡,究竟怎麼做才能保住他們。想留恐怕是不能留了,也許肖鐸是帶著太后的旨意來的,她做錯了事,必須付出這樣的代價,好警醒她不再犯同樣的錯。她已經無能為力了,頹然問:「不讓他們受苦,廠臣能答應我嗎?」
婉婉讓她放心,雖然自己對肖少監的恐懼不亞於對李嬤嬤,但事關人命,就算硬著頭皮也得出聲兒。
婉婉早就知道永遠和她說不到一塊兒去,https://www.hetubook.com.com平時不愛和她爭論,這回卻要解釋一番。她正了正身子,很真誠地看著她,「小酉,是空心的環,就在黑眼珠子里,不是在外頭,更不是左一個右一個。你往好看了想,眼睛能發光,瞧著你的時候能叫你晃神兒。」
蠟燭在銅簽子上淚流成河,銅環拿了喪服來給她換上,一面道:「這會兒是先傳事,小殮后停在謹身殿,天亮才敲喪鐘。」給她戴上了孝髻,拿素銀的簪子別住了,切切叮囑她,「殿下不可傷情過甚,眼下正是風雲際會的當口,一切順勢而為吧。」
小酉也失魂落魄,「明兒就是奴婢和五七的死期了,主子,您會瞧著咱們死嗎?」
肖少監說是,「請殿下放心。」
小酉貧瘠的腦袋勾勒不出那種神奇的場面來,她就覺得眼睛能放光,大概像上駟院養的豹子一樣,怪嚇人的。可長公主興緻高,她只能打著哈哈附和:「那真稀罕人……漢人和鮮卑人都沒這樣的,長得倒別緻。」
這回的事確實是她起的頭,小酉和五七隻能算從犯。雖說主子的錯處,有很大可能算在底下人頭上,但過於出格了,只怕他們兩條小命加起來還不夠相抵的。她要是縮了頭,真就只能看著他們送命了。
這算是她唯一一次頂撞精奇嬤嬤,李嬤兒乾瞪眼,拿她沒辦法。畢竟她是主子,又是長公主,和皇上都是平輩兒,就是請家法,也得有這個膽子。
婉婉突然發現這個南苑王的相貌在毓德宮裡流傳了好多版本,有的出自她之手,有的完全是底下人胡編亂造。現在想來很對不起那和*圖*書位王爺,她尷尬地把手壓在被面上,手指胡亂撥弄了兩下,含含糊糊道:「其實……他的模樣沒那麼嚇人,先前全是咱們瞎猜的。我見著他了,老覺得他和肖少監有點像,不是臉盤兒,是身形和氣度。」
隆化十一年,下了很久的雨,久到毓德宮的牆腳起了星星點點的霉斑,連人看上去都是潮濕的。婉婉得了皇帝病重的消息,去養心殿看過他一回,但是肖鐸暗暗提醒她病氣過人,不叫她到床前探望。她回來后一直提心弔膽,夜裡睡得極不安穩,猛聽得夾道里傳來雲扳的叩擊聲,她慌忙坐起身,寒意瀰漫,抖得止也止不住。
她仰頭躺倒下去,突然感覺前路茫茫。大哥哥走了,享福去了,留下這樣一個爛攤子,如何是好?榮王還小,不滿六歲,朝廷政務應當會落到趙皇後手里。她現在還是長公主,過不了多久就是大長公主,細一想來前景孤絕,愈發的孤苦無依了。
婉婉抬眼看她,「這是什麼意思?」
春天看花,秋天看景兒,活得沒什麼錯處,也沒什麼驚喜。婉婉習慣了隨遇而安,到什麼階段,接受什麼樣的安排,以為不會再出任何變數了,可是人生處處和坎坷狹路相逢。很多事情早就有預料,唯一沒想到的是那麼年輕的皇帝,忽然之間藥石無醫,沒過兩個月就晏駕了。
可是她不懂,有時候落了別人的眼,你不惦記別人,別人惦記你,誰讓她是大鄴唯一的公主呢。
她的膽子小酉知道,就算下了保,也沒法實打實的相信她,「到時候您可不能裝聾作啞,奴婢們的命全在您手上攥著呢。」和圖書
那僅剩的一點靈動被扼殺了,婉婉重新被鍛造得四平八穩。所謂的皇家氣度,不就是暮氣沉沉嗎?小酉走後來了個叫銅環的宮女,年紀比她大,人也很穩重,婉婉覺得她將來極有當精奇嬤嬤的潛質。她的優點在於話不多,即便有,每一句也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所以基本不會有錯漏。像小酉動不動掛在嘴上的「主子,怎麼辦」,在她這裏全絕跡了。她可以把她身邊所有突發的狀況處理得很好,所以當肖少監成為肖掌印,完全不再經管毓德宮宮務的時候,一切還都是井井有條的。
肖少監蹙了蹙眉,「就憑他們讓主子頂罪,夠扒他們兩層皮的了。」
銅環牽了牽唇角,「奴婢當差的時候不算短,自八歲進宮到今天,足足十五年,看到的事兒多了,經歷得也多,知道這時候應該規避些什麼。您是皇家正枝兒,到天上也沒人能撼動您的地位。您有您的將來,早晚得離開這紫禁城,所以這會子守拙,什麼都不管是最好的。」
人大心大,不服管,早晚的事兒。作為精奇嬤嬤來說,拿著雞毛當令箭只在這些主子不曉事的時候,等他們成人了,有了自己的主張,瞧不慣她們依舊可以開發她們,主子畢竟是主子。就是沒曾想,帝姬這麼個性情,才十三四歲就收壓不住了,將來還想跟著出降做陪房,只怕是難了。
肖少監的神色有些困擾,「殿下若信得過臣,臣擔保他們無虞。可要是換個人來處置,到時候他們還能不能保命,臣就不敢擔保了。」
他把揖作得更深了:「殿下沒有聽皇上的勸告,連臣也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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