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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月無邊

作者: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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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我愛上了這個凡人

第六十一章 我愛上了這個凡人

蘇畫把支窗放下來,回身問醫士怎麼樣。醫士收起了脈枕,「勞累過度了,就像人餓過了頭,不想吃飯是一樣。屬下開了幾味葯,且試試有沒有用,實在不行只好銀針扎阿是穴了。」
大司命惘惘的,沒想到君上會用這樣的方法瞞過天帝,讓魚鱗圖繼續留在岳崖兒身邊。可惜了,他的努力終究成全了別人,如今圖冊下落不明,也許落進武林盟主手裡去了,那麼他的犧牲還有價值嗎?
大司命猛吸了口氣,倉惶從天行鏡前逃開了。他無法面對這樣的慘況,跑到外面空曠的天街上,抬起兩手捂住了臉。
座上的天帝是修養良好的萬物主宰,他不動喜怒,但話鋒如刀,「仙者不可動情,動了情要抽仙筋斷仙骨的,紫府君不知道么?」
大司命忽然覺得喉頭哽住了,曾經那樣春風得意的人,竟然落得如此下場。他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仙君的情景,那位上仙自己做笛子,拿筷子捅蘆葦,捅下了葦膜好蒙笛孔。可惜他動手能力不強,吹鼓的葦膜必須拿刀片刮盡上面細小的絨毛,他颳了幾次都以失敗告終,於是愁眉苦臉看著他。
那雙眼睛轉過來,無神地看了她一眼,「我知道,再容我兩天時間,等我緩過來就好了。」
結果紫府君竟要挾天君,揚言要焚毀圖冊。這億萬年來,有誰敢做這樣的事?最終引發的惡果可想而知,天帝勃然大怒,紫府君言出必行……
蘇畫哀憫地望著她,「我本以為你和他,沒有那麼深的感情。」
天宇靜闊,彷彿是無垠的水面橫陳萬里。水上有流雲,舒展著廣袖逶迤而來,路過時略略一瞥,復又飛向遠方。遠處有彩鳳纏綿盤旋,一聲清啼,響徹了九州河山。
她從來沒在手下人面前哭過,大概所有人都以為她天生不會流淚吧。可是沒人知道她心裏的痛苦,就連蘇畫都不懂,只一味勸她休息。
他站在和風暖陽下等待通傳,趕回蓬山之後,並沒有找到仙君,只得了讓他暫且代管琅嬛的通知。對於仙君的懲處,似乎並不對外公開,因為他的功績吧,萬妖卷是他創立的,兩冊書靈供他驅https://www•hetubook.com•com策。一旦他離開那個位置,也許妖界的萬年規則和安定都會被打破。不願升天的地仙們更加堅定信念在塵世中打滾,這樣的後果,誰也無法承擔。
她搖搖頭,「死不了的。我不能閉眼,一閉眼就看見他正受苦,比割我的肉還讓我難受。」
那些方外人,原本就不屬於這裏,可是奇怪,他們潮水一樣退去,好像把一些美好的東西也一併帶走了。為什麼?誰知道呢,想必殺手也有多愁善感的吧,比如她。
雲浮也下起了雨,整個世界都被浸泡在雨水裡,向外看,天地皆茫茫。
大禁慢慢搖頭,「不在了,他要受冰刑之苦,直到那個女人離世那天為止。」
大司命苦笑起來,「非要這樣不徇情么?為什麼沒有法外開恩呢……大道無情,原來就是這樣無情法……」
可是直到那個女人離世那一天為止,這是多惡毒的詛咒!岳崖兒活著一天,他就必須受一天苦。等到這段苦難結束,那個深愛的人也不在了,原來這就是所謂的慈悲為懷么?
他皺了皺眉,「我家君上,現在人在哪裡?」
大司命結印站在鏡前,雲靄彌望的鏡面,一度什麼都看不見。當他傳達進了心意,便像萬丈高空飛流直下一般,穿過雲層,越過無數星辰,然後一個俯衝,飛速奔向無盡冰雪的盡頭。
筒子樓的過道里光線昏暗,盡頭吊著一盞宮燈,琉璃的鑲嵌,在地上投下四面菱形的光。
為什麼愛情會引發這麼深重的苦難?所以成仙有什麼好?他們這樣的人,上不得天也入不得地,說是自由,其實還不如凡人瀟洒快意。
她說這話,卻讓蘇畫有些難過。她在最艱難的時候,也是如何如何就好了,似乎發生在她身上的事都不太嚴重,即便氣息奄奄,也可以跨馬征戰。對於她的能力,蘇畫當然是了解的,多少次的險象環生,都可以刀尖續命,她是不死的。但這次似乎傷得太深了,塵世的斧鉞只能在表面形成傷口,情卻直達內臟。
大司命將手壓在鏡面上,恨不能一下子伸進去,伸和圖書到他身邊,替他扒了身上的積雪。乍然一陣天旋地轉,開始變天了,晦暗的雲層之上雷電交加,一道道交錯的光柱從天頂直達地面,彷彿要將這世界震碎、撕裂。然後瓢潑的暴雨傾盆而下,從萬道銀絲轉化成冰棱,越來越大,如劍斷,從高空筆直墜下,深深扎進雪地。積雪下的人抽搐了下,堅冰刺入身體會融化,但傷口實實在在形成了。很快積雪被染紅,融化成冰沙流淌下來,萬里蒼茫間只有他蜷縮的身影,像大地的胸口破了個窟窿,汩汩流出血來。
他說知道,「我願意。」
大司命終於再也忍不住了,高聲道:「琅嬛藏書何止千萬之巨,不過就是一卷海疆圖罷了,仙君立下的功勛難道還不足以抵消這點過錯么,為什麼要這樣對他?」
蘇畫怔了下,「我和他?這種沒影的事,不要相信。我和紫府的人打交道,是礙於你的緣故,早前他們霸佔了波月樓,樓里交易不好進行,我自然要找找他們的麻煩。後來……」她一瞬失神,但很快便笑著化解了尷尬,「後來作弄慣了,難免百般刁難。像我這樣的人,什麼樣的風花雪月沒有見識過,大司命不是我喜歡的款兒。」
天帝聽后冷笑,「就算你願意,她誘仙的罪過也不能就此作罷。」
大禁道:「因為紫府君說她有孕了,況且他又自願斷盡仙骨……」
他隔了很久才抬起頭來,「我很好奇,天君為什麼會寬宥那個女人,府君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
七星盤上擺著茶具,小使過來奉茶,大司命道了句「多謝」,復抬頭看大禁,「下界的事,大禁應當都知道了。仙君先我一步向上復命,我得到消息是在十日之後。究竟對仙君作何懲處,總要讓我知情,否則這琅嬛洞天,恕我無法看守。」
大司命低頭不語,心道最後還坑了他一把。說什麼一起受罰,罪領得比誰都快。那個琅嬛,確實是人間最耀眼的所在,但看守它卻是個外面光彩裏面苦的差事。他把琅嬛扔給他,心如菩提時也許並不覺得是負累,而他……可能已經不是原來的大司命了。
這地方www.hetubook.com.com,即便是大司命也很少有機會來。正統的仙的世界,沒有半粒紅塵的風沙,一切都是明凈的。然而清則清矣,卻過分寒涼。他曾經對這方天地有過無盡的嚮往,可是現在這點嚮往竟蕩然無存了。不僅喪失興趣,簡直有些厭惡。他開始明白府君的選擇,為什麼那個平定過萬妖,功勛輝煌的人,寧願流連在人間,也不願歸隱在這純凈的世界。因為沒有溫暖,對於嚮往血肉豐盈的人來說,沒有什麼比空空的圓滿更叫人絕望。
大司命納罕地看著他,於是大禁將前因後果如實告訴了他。
崖兒聞言苦笑,「感情的事誰說得清?有些人撕扯一生,只願來世不要相見;有些人一眼萬年,上窮碧落下黃泉。別說你沒料到我和他的感情會那麼深,連我自己都沒想到。師父沒有愛過誰么?我聽說你和大司命……」
天帝是天界的主宰,府君是紅塵的掌門人,身邊的近侍有專門的職稱,府君的稱作大司命,天帝的則稱為大禁。大司命和這位大禁曾經有過幾面之緣,見他比直面天帝要好,至少可以平等地說上幾句話。
醫士行禮退了出去,蘇畫看她的模樣覺得無奈,垂手道:「睡不著也得合合眼啊,從水木洲出發到現在,十幾天不睡是要出人命的,你的眼睛還要不要了?」
他心頭一緊,只覺一團怒火燃燒起來,克制了再三問:「仙根呢?還在不在?」
終於停下了,只看見白茫茫的一片,並未見到仙君的身影。他有些急,怕自己看得不夠仔細,又湊近了些。忽然地面幾不可見地動了一下,他心頭驟跳,死死盯住那微弱移動的白影。看見了……他看見被雪掩埋的人,全身都無法動彈,只有眼睛還活著。他眨眼,堆積在眼睫上的細雪便羸弱地輕顫。
那天紫府君來,帶回了圖冊,見到天君后便直言:「我愛上了這個凡人,天君知道為什麼她會拿走魚鱗圖么?我隱瞞了事實,今天特來向天君坦白。她原本是琉璃宮負責洒掃的雜役,我萬年沒見過女人,某一天酒後亂性,對她做了無禮的事。她闖進琅嬛拿走圖冊,是出於https://www.hetubook.com.com對我的報復,這是私怨,無關其他。我自知有錯,自請天雷,我心甘情願。」說著揚了揚手裡的圖冊,「現在東西我拿回來了,但我確實愛她,請天君饒恕她,並將她許我為妻。琅嬛君我不幹了,讓賢于大司命,該接受什麼懲處我一人承擔,請天君勿遷怒他人。」
他站起身,慢慢順著長廊往回走。冰刑之苦幾十年後可以自行消退,但那身仙骨怎麼辦?他的仙骨是天生的,毀了便再也無法恢復了。
蘇畫在她身旁坐了下來,「波月樓現在的處境,你知道吧?外面的人一次次試圖攻進來,這陣法究竟能堅持多久,誰也不敢保證。我們不能坐以待斃,樓里上下那麼多人,最危急的關頭沒有人棄樓逃命,大家都在等你回來。現在你回來了,卻只顧兒女情長,茶飯不思,你不應當這樣。」
失魂落魄回到蓬山,八寒極地是禁地,人無法踏足,仙一概禁止入內,縱然他有心,也無法衝破那層屏障。定定坐在深宏的廣廈里,忽然想起了天行鏡,那是件洞悉萬物的法寶,念念不忘,便可透過它追尋要找的那個人。
上界的樓闕和紫府其實也沒有太大差別,只是金碧更多,煙雲也更多。袍裾霧靄繚繞,他跟隨小使走過臨空的長廊,長廊的另一頭有座涼亭,懸浮在崇山峻岭之上。
他低下頭,心裏、腦子裡都很混亂。他想靜下來,可是長風帶著女人的笑聲,從他鬢邊劃過。他抬起眼茫然四顧,什麼都沒有,他沒來由地失望。恰在這時有小使出來引路,十二三歲的孩子,像個雕工精細,上彩得當的瓷人。見到他行了個禮,「司命久候了,大禁請司命入內。」
大禁笑了笑,「無妨。我知道大司命是為何而來……請坐。」
大禁的面貌依舊平和,在這天池生活得太久,早忘記了喜怒哀樂。他目光如水望向大司命,「正因為紫府君的功勛是一捲圖冊無法抵消的,所以懲罰並非無邊無涯。」
第一次和那個判官臉抬杠,好像就是在這裏,他的信筒滾到她腳邊,被她惡作劇式的蓋到了裙下。那時候樓里還是一派熱鬧景象,悠揚的笙歌穿https://m.hetubook.com.com過花窗飄到這裏……一晃眼,繁華成灰,物是人非了。
崖兒血紅著兩眼,依舊不能入睡。樓里的醫士來替她診脈,她木然坐著,窗外的細雨打濕了月牙桌的一角,她的髮絲也如雨里的蛛絲,串起了錯落的水珠。
大禁驚訝他會說出這樣的話,「大司命還請慎言,琅嬛由你接掌是紫府君的意思,千萬不要辜負了你家君上的期望。」
大司命感到絕望,本以為只有凡人才會憎惡世道險惡,沒想到他也會。他低垂著頭,喃喃道:「仙根盡毀,萬年道行……怎麼忍心呢,怎麼下得去那手……」
大禁沉默下來,頓了會兒才道:「原本事不至此,還是因為他過激了。當時我也在場,他的做法不單天君,連我都覺得意外。」
崖兒哦了聲,似乎很悵惘,「我聽安瀾說的,還以為你們真有牽扯。」
蘇畫擺手說沒有,「少女才懷春,到了我這個年紀,早就無夢可做了。」復又提醒她,「無論如何,大敵當前,你沒有鬆懈的權利。現在就上床睡覺,睡不著也要睡。我去替你熬安神湯,別怪我沒提醒你,那湯藥可難吃至極,你要是能自己睡著,就不必受那份罪了。」一面說,一面挽著披帛往外去了。
「所以,天君還是網開一面了,原本這樣的罪過,應當嚴懲紫府君,然後再處死那個女人的。」

大禁垂著眉眼道:「八寒極地,你知道的,受罰要上那裡去。」
八角亭前站著個白袍的人,朗朗一身清氣,遙遙向他拱手。他快步過去還禮,「貿然求見大禁,還請恕罪。」
仙君從來是個需要人照顧的仙君,現在獨自留在極地,那裡的氣候之惡劣,是雪域的百倍,他又散盡了一身修為,怎麼挺得過來?
他是駐守人間的半仙,身上帶著塵寰的氣息,上至這樣的天廳,是件很不容易的事。他要小心翼翼,不讓自己的濁世氣玷污這琉璃世界。他掖著兩手,甚至擔心自己佔用的空間過大,而不自覺地收攏肢體。惆悵、無望、謹小慎微,他忽然體會到那些求道者,初次登上蓬山時的心境。他是以怎樣的姿態看待那些凡人的,當時有多驕傲,現在就有多自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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