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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月無邊

作者: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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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空城

第一百零五章 空城

憑欄遠眺的仙君臉上一派鎮定自若,心裏已經開始結冰。「還做原來的你,我喜歡原來的你」……這女人,真是一點都沒有已為人母的覺悟。她就不怕這些話引得未婚男子誤會么?還有「危急關頭都靠你」,明明危急關頭是自己大戰齊光,然後帶領他們逃離水銀海的。
「我們一定會再回來的!」
憨厚的漢子答了一禮,笑道:「這事不能怨岳樓主,怪我事先沒有和你通氣。關某雖然是個莽夫,知恩圖報卻還知道。當初赤白大戰,我奔走幾千里救出內侄,返城途徑九道口時,遇上了波月樓殺手的伏擊,是岳樓主放了我一馬,這個情在下一直銘記在心,從來不敢忘記。先前我隨厲無咎進春岩城,不過是權宜之計,十五傍晚我就借口上船接應,先回到寶船上來了。」他一面說,一面從袖子里掏出一幅捲軸遞給紫府君,「這是仙君琅嬛里的物品么?我在龍涎嶼外登上厲無咎的船,一直見他拿著圖冊查看,應當就是前段時間鬧得沸沸揚揚的魚鱗圖。如今物歸原主,請仙君收好。」
仙君慢慢點頭,「不單有山,恐怕還有城。」
崖兒沉默下來,良久才道:「收好朝顏,等回了陸上,我們把她葬在明王他們身邊,這樣也有個伴。」
大司命謙虛了一下,「君上過獎了,但孤山要是真的重回人間,不知會不會引出什麼麻煩來。」
「你在又能怎麼樣?幫我殺人么?」她笑道,「龍王鯨大善,你還做原來的你吧,我喜歡原來的你。再說我們最危急的關頭還是靠你,剛才水牆崩塌,沒有你我們都得淹死。」
總之上了船,暫時可以安定下來了,但經歷了先前的驚心動魄,大家都睡意全無,三三兩兩在甲板上遊盪。樅言的回歸,是此行最值得高興的成果,算算時間,自他被劫走到今天,將近二十日了。這大魚多災多難,雖然不是同類,但這些年接下了深情厚誼,必須把他救回來才能心安。
他向關山越抱拳:「多謝關大俠,正是我琅嬛之物。」
殺手的性情刁鑽,也有堅韌的耐力,只要看見一點希望,就能朝著那個目標奮勇前進。
有人探出船舷,叫了聲和_圖_書岳樓主,然後放下軟梯來,接水上漂泊的人上船。
崖兒悵然,「可惜說好帶你們來尋寶的,結果什麼都沒撈著。」
他好像也剛回過味來了,吶吶道:「奇怪,寡人明明會水,還是鮫族裡游得最好的……」四下看,波光粼粼的水面上陸續浮起了一個又一個腦袋,他的子民們都安全脫險了。鮫王長出一口氣,拍拍胸口道,「還好,寡人還以為自己真要變成孤家寡人了呢。」
東方水天相接的地方,終於慢慢亮起來。起先是輕促的一抹霞光,接著升起一個金色的拱橋,那拱越升越高,也越來越紅,一輪朝陽跳出水面,天終於亮了。
撞羽抬起頭看了她一眼,「不,屬下不願意當個沒有靈識的器靈,所以主人的決定沒錯。」
關山越道:「不必言謝,我也是借花獻佛。厲無咎並未隨身攜帶這畫卷,我是在他艙房裡找到的。大概下了春岩,畫卷就沒用了吧!你們來時乘坐的寶船已經被鑿沉了,厲無咎的船工都在我控制下。神仙打架的事,關某凡夫俗子不敢參与,做做這種零散的小活兒倒還可以。但願來得及時,能救諸位之急。」
「就不會遇到我,也不會有米粒兒。」他在她背脊上撫慰地輕拍,「你沒有想過,回到我身邊是宿命的安排么?你本來就屬於蓬山,如果那天我沒有上九重天應訊,你也不會死得那麼慘……」
魍魎的身體還沒有複原,卻仰起了蒼白的嘴唇,「厲無咎死了,我們可以殺上眾帝之台,霸佔藏瓏天府……從今往後,樓主就是武林盟主。」
「什麼話?」大家眈眈看著他。
大家正迷惘時,月下靜謐的海面上緩緩駛來一艘寶船,十六根桅杆上張著風帆,船頭的饕餮金盾在陰影下猙獰獷悍。
撞羽凄然頷首。
仙君月色下的眼眸明亮,「要是趕得上,生個雙生好不好?」
大司命怔怔道:「因為屬下和君上是上下屬的關係,而且屬下對君上也沒有非分之想,所以維繫一下感情是正常的。」
趴在大魚尾部的人氣喘吁吁,「好險啊,寡人差點就淹死了。」
仙君笑起來,「大司命的學問果然不錯,說什麼www.hetubook.com.com都有理有據。」
只是聽見他爹說要來個雙生,她有些不好意思,「一個還沒放回肚子里,就想著下一個,你也太操之過急了。」
原本以為要走投無路了,樅言的出現可說是意外之喜。
仙君嘴角微沉,「誰知道呢,兵來將擋吧,還能怎麼樣!」
崖兒在他肩上拍了下,「之前厲無咎留了一手,我還怕你會變成傻子。」
阿傍對他的毫無王者之風十分鄙夷,「你們不是春岩城的後人嗎,怎麼對祖先的事一點都不了解?」
反派的使命,不就是讓正派沒有好日子過嗎。豁出了命,不掀起點什麼餘波來,說不過去。
仙君聽了轉過頭來,「是嗎?」
這位副盟主是一步一個腳印的人,他不擅冒險,任何事都要三思而行。雖然不能指望他一掌定乾坤,但他可以讓人後顧無憂,也算是個可以托賴的盟友。
仙君覺得大司命真是睿智一如往常,「那麼本君與大司命的交情不深么?你怎麼還是對本君畢恭畢敬?」
每個人都有各自的惆悵,經歷了生死一線,現在還活著,是件可喜可賀的事。大魚的氣孔里噴出了幾丈高的水柱,在明月下飛散成細霧,要是換個樂觀的角度,也許可以看成煙雨樓頭,英雄美人的嘯聚,實打實經歷了一場道義江湖的滾打。
總算不虛此行,至少還落著了一樣。大家茫然對視兩眼,身上濕得狼狽,說不清是種什麼滋味。
大司命和他打了三千年交道,當然知道他已經開始醞釀情緒了,便挨在邊上試圖開解,「都是客套話。」
那山影浮於水面,並非一重,頗有孤山的味道。看來厲無咎的捨命相搏,是為了換來孤山重回人間。如果真是如此就大大說不通了,他和萬年前消失的山城並沒有什麼關係,根本犯不上為之付出這麼大的代價。
阿傍嘿了聲,「未必。」摘下脖子上的瓔珞朝她扔過去,「這個送給樓主,將來您和仙君成親,正好拿來添妝奩。」
他們是同一個藏靈子里煉化的劍靈,感情自然非比尋常。崖兒將斷劍接過來,在撞羽期望的眼神里點了點頭。
他們說話的聲音有點大,順著風飄到https://www.hetubook.com.com了船舷邊。
他這話引來了大家的注意,只見皎然月色下,有陰影懸于海上,距離很遠,加上夜裡視線不佳,看不清那是什麼。但大家都清楚記得,來時曾密切觀察過,並未發現附近有什麼異常。
「胡不言呢?」崖兒忽然想起來,慌忙站起身看,水波迴旋,根本不見他的蹤跡。也許蘇畫的死對他打擊太大,這一根筋的狐狸決定殉情了。她空望著波濤萬萬,心裏湧起了無邊的悲涼。
鮫王支吾了下,「寡人生得晚,等我降世時,老祖宗臉上都長毛了。不過寡人聽我爹說過,當初的祭司殉職前留下了一句話。」
他一直沉默,嘴唇抿得死緊,那點不痛快雖然不在臉上,但沉澱在眉尖。
大家向他看,不明白一隻鮫人為什麼也要湊這個熱鬧。
眼前這城如同新建,連屋檐彩繪的油墨都還沒幹。只是沒有人,一座無人的,嶄新的空城,就那樣堂而皇之矗立在藍天之下,碧波之上。
人死如燈滅,器靈精魂散了,就再也無法復活了。劍是他們藉以依託的載體,劍斷則魂滅。他們不像人,沒有三魂七魄能夠消耗,一旦出現意外,就是不可挽回的結局。
崖兒沒想到是關山越,登船后回身拱手,「看來我錯怪關盟主了。」
沒想到齊光會在最後時刻放出精魄,這使得大家對他的憎惡略略減輕了幾分。世上也許並沒有徹頭徹尾的壞人,但凡事出有因,總有一點情有可原的餘地。他至少沒有喪盡天良,也沒有拖大家一起去死。
先前的驚濤駭浪慢慢平息下來,水紋也逐漸變得和緩。崖兒回身看,見仙君正負手向遠處眺望。她過去問怎麼了,他抬手一指,「你看,看見什麼了?」
他攤開手掌讓她看,那小小的人形依舊蜷縮著,包裹在一片溫暖的光暈里。崖兒細細端詳,眼裡湧起溫柔來,輕聲說:「好像還好。回到陸上就讓他進我肚子里吧,耽擱得太久了,他該長大了。」
大家開始清點倖存的人員,可惜蘇畫的倒戈一擊,讓本來就凋零的波月樓又遭受了一次滅頂之災。細數數,只餘十幾個了,碩果僅存,還空手而還。
大司命艱難地比劃了一和-圖-書下,「君上,您知道交情越深,越不會客套的道理嗎?只有那種需要維繫的感情,才會搜腸刮肚想出一堆好聽話來。」
撞羽聽見她喚,定了定神才回過身來,「主人。」他托著一柄斷箭,雙手送到她面前,「朝顏再也回不來了嗎?」
卻被仙君叫住了,「現在時機不對,今夜不要獨行,等明天天亮再說……齊光費了那麼大力氣,總會有些說法的。」
大司命神色一凜,「屬下去看看。」
撞羽垂下雙肩,又坐回船舷下,對他來說是失去了姐妹和戰友,對崖兒來說何嘗不是。
經歷一場生死大戰,還能留命活著,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吧!她伸出手,摟住他的脖子,「魚鱗圖回來了,送它收歸琅嬛,天帝那裡就好交差了。當初我的一念之差,引出這麼多麻煩,現在回頭想想,實在很不值得。繞了一圈回到原點,要是那時沒有上蓬山……」
魑魅說不,「跟著樓主跑了一圈,見識了好多沒見過的人和奇景,比發財有意思多了。」
崖兒臉上一僵,「前幾輩子的死法,就不用耿耿於懷了吧!」
樅言神色慘然,「我什麼忙都幫不上,你們最艱險的時候我不在……」
「啊對。」他莞爾道,「不說那些了,我現在有空,要給孩子取個正經名字。不能老叫米粒兒,他會不高興的。」
紫府君接過來,展開圖卷看了眼,工筆的線條將山水勾勒得栩栩如生。連哪處水流湍急,哪處水波平穩,都會按照實時的情況自動調整。
崖兒正專心欣賞孩子,雖然他小得和米粒一樣長短,但她眼神好,真能看清他的手腳。他蜷著兩條小腿,小胳膊抱胸,正睡得香甜。先前的驚天動地沒有對他造成任何影響,真是個皮實孩子。
崖兒忙說了幾句恭維話,哄他進艙休息一會兒,自己站在船頭髮怔,損兵折將,這場戰鬥沒有最後的贏家。
那個所謂的寶藏,在他們逃出洞口后不久便塌陷了。祭台上的巨石落下去,甚至能傳回砸向水銀海沉悶的迴響。齊光被徹底淹沒了,不可能再回來,誰也不知道他最終觸動六芒星,究竟是為了什麼。
豎起耳朵聽,身後的甲板上果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他的唇角慢慢和*圖*書揚起來,在她詢問米粒兒怎麼樣了時,蹙眉道:「剛才打鬥我怕傷了他,那個掌心雷都沒敢用力。還有那麼多水銀,不知對他有沒有損害。」
鮫王這時發揮了作用,他說別急,「我讓我的手下潛水看看,要是發現那隻狐狸,一定給你帶回來。」
因為娘胎長久閑置著,仙君自問也沒偷懶,所以他在考慮要不要一胎懷兩個,這樣可以節省一點時間。
此言一出,氣氛頓時凝固。眾人面面相覷,那麼祭司算說到做到了么?萬年前的誓言要如何才能實現?必定得藉助後人的力量。那麼什麼樣的人才有膽量跳進漩渦,抵達水下城池?必定不是尋常的凡人。
這裏正說著,突然發現崖兒有看過來的苗頭,他忙把大司命打發了,刻意背對他們,捧著兩手作小心翼翼狀。
崖兒起身看向昨晚那個陰影的方向,隱隱綽綽地,果真是一座山。仙君也出艙了,吩咐讓船往山那邊開,他神色凝重,立在船頭的錨樁上眺望。
崖兒向他道謝,他擺了擺手,靠在樅言的背鰭上對月長嘆:「寡人的家沒了,祖宗也丟了,還得另找地方造行宮,想想都麻煩啊。」
崖兒問:「是山么?」
茫然在黎明前的濃夜裡徘徊,走到船尾時見一個身形蹲在船舷下的陰影里,抱著雙肩,肩頭微微顫抖。崖兒怔了下,「撞羽?」
有些因果呼之欲出,但又似乎隔著點什麼,讓人難說其中原委。這次的冒險真正結束了么?恐怕沒有那麼簡單。
究竟那黑影是不是孤山,其實鮫人完全可以過去探一探,可鮫王打死也不從,「寡人害怕有詐,這事太詭異了,難道那個右盟主是我們祖宗的親朋好友?」
崖兒覺得愧對他們,「也許我真的不適合領導波月樓。」
白天光線明亮,還未到達,就看出那是孤山。如果說什麼樣的力量,能令頭下腳上的高山翻轉還是小意思,那麼真正可怕之處在於,春岩城的坍塌毀滅彷彿都是他們的幻想。
她和他並肩坐下,將斷劍捧在懷裡,「當初我煉化你們,讓你們有了人的感情。什麼是人呢,有七情六慾,也有喜怒哀樂。如果朝顏的死讓你很難過,我會覺得對不起你,也許我當初的決定是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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