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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上芳菲

作者:明月他鄉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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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如果愛忘了

第二十章 如果愛忘了

方妍從屋子裡衝出來,她站在街頭,茫然地看著四周,心裏都是焦急的渴望。江濤在哪裡,江濤在哪裡,為什麼她找不到他,他上班的地方找不到,學校里找不到,圖書館也找不到,西門外的包子店還是找不到。方妍站在那裡,她不知道自己還可以去哪裡。
宋芳茹說到這頓了一下,她的眼角湧出淚花,閃爍出深深的痛楚:「我以為這些總有一天你都會看得到,總有一天,你也許會拿出一點點真心待我,許我一個名分。於是便一天一天等了下去,結果呢,我等了一年又一年,一直等了二十年,等得生了皺紋,白了頭髮。你的心裏還是只有一個你那死了這麼些年的老婆。連我也不過沾了她的光,如果不是因為我長了同她相似的眉眼,大概你也不會多看我幾眼,虛情假意地應付這些年。」
心中的哀傷與絕望,像這面前的落雨一般,不停不歇地從江濤的心中漫延開來。天亮的時候,雨終於停了,一輪美麗的紅日伴著如烈火一般絢爛的朝霞徐徐升起,帶著金光的紅,渲染了整個大地。江濤看著這無與倫比的美麗,突然覺得,原來自己的愛情,這就樣過去了。
宋芳茹聽了方妍的話,把頭轉過來,看著她笑道:「說起來,阿姨還得謝謝你呢。」說著又將頭轉向方秉山說道,「方秉山,你知道嗎?我愛了你二十年,從二十三歲到現在。為了得到你的歡心,我拚命地工作,努力地應承你的喜好,穿你喜歡的衣服,去你喜歡的地方,甚至連笑都笑成你喜歡的樣子。我努力地討好你的女兒,把她當成我自己的女兒愛。你的公司起起伏伏,是我跟著你不離不棄。是我跟在你的身邊,照顧你的起居,遷就你的情緒。是我為你付出了我的整個青春。方秉山,我把一個女人最好的年華全部都給了你。」
江濤抬起頭來看著方妍房間的窗口,他心愛的姑娘曾經無數次在這裏凝望自己在路燈下的身影。他們隔著這短短的距離,有時會做出親吻的姿勢,彷彿這樣,也能感受到彼此的溫度。或者互相凝望,彷彿要望到彼此的心裏去一般。有時只是這樣站著,似乎這樣,就是和_圖_書一輩子。
方秉山終於支撐不住扶著方妍倒了下去,宋芳茹看著轟然倒地的方秉山,終於帶著勝利與滿足的表情轉身離去了。
很多年,宋芳茹覺得自己就像裝在玻璃盒子裏面的飛蛾,看見了光,拚命撲上去,一次一次,終於撞得頭破血流,直到有一天,她終於明白,那也許並不是愛情,不過只是情慾,於是她的眼裡也就不再有光。
那夭,宋芳茹來了,她化了極好的妝容,整張臉都是精雕細琢的痕迹。她站在方家偌大的客廳里,宋芳茹淺笑嫣然,勝券在握。她慢慢地走到方秉山和方妍的面前,還沒等方秉山開口便說道:「你們是不是很奇怪,我怎麼來了?」
救護車凄厲的聲音劃破了夜空的寧靜,方妍看著醫護人員迅速地將自己的父親抬上救護車。在工作人員來來回回忙碌的身影中,方研終於嚎啕大哭起來。她抱住父親的肩頭,大聲地呼喚著自己的父親,無盡的悔恨將她徹底地淹沒:「爸爸,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
看著空姐明麗的眼睛中自己疑惑的臉,江濤慢慢地回過神來。他突然想起了方妍的眼睛里溢出的暖意,絢麗而柔和,而他,是多麼願意就這樣溶化在這溫曖里。他喜歡看著方妍眼睛瞳仁里小小的自己,那時,他一直以為,她的眼睛里只有自己,直到永遠。
讀完了那封信,方妍迅速地回到與江濤租來的屋子裡。房間里還是原來的模樣,簡單而整潔,窗帘迎著風輕輕搖擺,與床上的床單是成套的。方妍想起江濤說過的話,整間屋子裡最好看的就是她買來的東西。桌子上刷牙的杯子還放在那裡,牙膏用到一半,彷彿主人只是有事離開了,馬上就會再回來一般。
說著也不等方秉山開口,便接著說道:「方秉山,我處心積慮了這幾年,沒想到居然這麼容易就把你扳倒了。」
一個趔趄,江濤摔了一下,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眼淚忽然落了下來。第二天晚上的時候,天下起了雨,彷彿只是忽然之間,烏雲密布,大風橫掃,豆大的雨點就這樣毫無徵兆地落了下來,打在了江濤的身上。江濤沒有躲閃,頃刻間便濕透www.hetubook.com.com了衣衫。偶爾會有車輛急速經過,沒有人在意站在雨中的江濤,汽車匆匆從他的身邊駛過。
空姐親切地微笑:「先生,您好一點了嗎?你從上飛機開始就一直發燒。」
他打不通方妍的電話,從付雅琳那裡也得不到方妍的訊息,心情從焦躁到失落再到害怕,到最後終於慢慢地灰了心。他向黃老邪要了那封通往大洋彼岸的推薦信,黃老邪給他的還有一張幾日後的機票。
方妍低著頭往前走,在人來人來的商業街,她盲目地四處尋找,商業街上促銷的音樂聲響徹了整個街頭。她不停地走走走,卻再也找尋不到江濤的身影。她不停地走走走,卻怎麼也走不出這翻天覆地的滿心凄涼。
最後她又回到了和江濤住過的地方,房子里靜靜的,只有隔壁屋子裡的人開著外面的水龍頭,傳來嘩嘩的流水聲。方妍發著呆,有些不知所措,外面晚霞滿天,絢爛而美麗,這個世界寧靜而祥和。桌子上鏡子里映出方妍小小的臉來,她看著鏡子裏面的自己,淚水倏地滑了下來,接著便漱漱地落了滿臉。整顆心在瞬間好似就這樣碎掉了,又覺得心中像突然被什麼挖去了一塊,原來這個世上,真的有一種痛叫做肝腸寸斷。
三天的時間其實很短,72個小時,4320分鐘。江濤一直站在那裡,從日出到日落,路燈亮了,路燈熄了,方妍家的燈亮了,方妍家的燈滅了。江濤看著那光,由熄到亮,再由亮到熄。可是方妍卻始終不再出現在他的面前。有時,江濤恍惚聽到了方妍在後面呼喚他的聲音,滿心歡喜地轉過身來,可是空蕩蕩的大路,看不到她歡喜的臉。江濤的耳邊都是她的聲音,整個世界都響起了方妍呼喚他的迴音。
最後致命的一擊發生在方家。
新的資金爭取不到,而原來貸款的銀行聽到這樣的風聲,又開始上門催債,內外夾擊使得方秉山到了進退兩難的地步。在這樣的情說下,方秉山迅速地老去,原本就不好的心臟更是使他葯不離手。
突然,方秉山的臉上現出痛苦的表情來,他緊皺著眉頭捂住自己的心臟,一隻手擲在空中像是在急切和圖書地尋找一個支撐點一般。方妍見了,連忙跑上來扶住他喚道:「爸爸,爸爸。」不知道是悔恨還是心疼的淚水終於落了下來。
宋芳茹用方妍拿到的那份計劃書迅速地擊垮了方秉山。方秉山的公司由於擴張太快,對於資金鏈的有效循環依賴十分高。那份計劃書是他整個資金鏈轉起來最重要的一環,他要拿下一塊新的地皮,然後將地皮抵押給銀行,爭取到新貸款,投入到目前正在進行的工程中去。可是通過那份計劃書,宋芳茹知道了他的全部底牌,切斷了他的後路,方秉山無法拿到新的貸款,於是整個資金鏈便斷裂了。本來憑方秉山在商界的人脈與積累,不至於這麼快便走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只不過在這樣的境況下,又流出雪上加霜的不利傳言,說方秉山的公司資金虧空嚴重,使得他短期內再也爭取不到需要的資金。
方妍沒想到宋芳茹要她拿到那份計劃書的目的原來是這樣,一時之間,整個人驚怔在這裏。她睜大眼睛不可置信般地瞪著宋芳茹,無數的悔恨與氣憤在她的心裏湧起來。突如其來的真相與打擊讓她久久不能回過神來。
江濤機械地一次又一次拔著方妍的電話,電話那端始終都是那個好聽的冰冷女聲:您拔的電話無人接聽,請您稍後再拔。到最後,終於連這個聲音也不再響起。江濤寫了一封信,放在方家的門口,信的內容很簡單:江濤告訴方妍,他會在她家的門口等她三天,如果三天內她不出現,他將離開這個城市,飛到一個遠離她的國度。
宋芳茹說著將手從方秉山的額發上拿了下來,看向方妍說道:「這還要感謝你這個被你如寶似玉養到這麼大的女兒了。她一心想著幫她那個小男朋友找一份體面的工作,我不過略施小計,她就將那份計劃書乖乖地送到我手裡來了。」宋芳茹說著搖了搖頭十分感嘆地嘖嘖了幾聲,才看著方秉山和方妍譏諷道,「你們方家,倒是一家子的情種。」
醫院的急救也沒有讓方秉山撐過多久,不過半個月的時間,他便撒手人寰。在醫院里大部分的時間他都在昏迷,看著病床上父親迅速老去的臉,斑白的頭hetubook.com.com髮,每一道被歲月刻下的紋路,方妍禁不住想,是什麼時候,原來自己的父親已經真的不再年輕了。擁有這樣多的財富,管理數千員工,被無數人景仰,這些都不能阻止他加速衰老的步伐,也不能讓他的健康得以好轉,甚至不能改變他這麼多年孤寂的生活。想著自己的父親爭了一輩子,要強了一輩子,寂寞了一輩子,到頭來,竟然是這樣的結局,方妍禁不住又流下淚來。
大宅前面有極好的法國梧桐,一棵連著一棵,綿延沒有盡頭,金黃的葉子落了滿地,踩在上面都是吱吱的聲音,響在寧靜的氣氛里。看著那些紛紛墜落的樹葉,江濤覺得自己也仿如那些樹葉一般彷徨其中,沒有了抗拒命運的力量。
宋芳茹拂幹了眼淚,嘴角上掛起一絲冷笑。明亮而幽冷的燈光下,她鮮艷而精緻的面孔顯出幾分猙獰來:「方秉山,我籌劃今夭已經很久了,你的公司是我應得的,寒風酷暑,都是我出去跑業務,公司的第一筆像樣的生意是我做成的。款要不回來的時候,是我一個人去催債,從辦公室跟到別人家裡,天天堵在門口,風雨無阻,嚇壞了他的老婆,才把錢還了回來。這個公司每一個成就裡面都有我的努力。我不過是把你欠我的一起匯總要了回來。」
也許一切都是預謀,也許不是,但是事實的真相如何已經不再重要。因為事實既不能換回方秉山的公司,更不能挽回他的生命。
宋芳茹看著面前的情形,微笑著往後退了一步,又抬起頭來將方家的房子四處打量了一下,緩緩地說道:「這個房子我也是要的,我一定要嘗一嘗在這座大房子里做女主人的滋味。」宋芳茹說著便大笑了起來,她的笑聲像尖銳的刀鋒,扎在了方秉山和方妍的心頭。
「宋阿姨。」方妍從來沒有見過宋芳茹這個樣子,一時之間,她還無法將從前那個優雅大方、氣度從容、溫柔和善的女人與眼前這個面目猙獰、聲嘶力竭,咄咄逼人的女人聯繫在一起。
宋芳茹毫不在意地看了一眼方妍,向方秉山走近了些,伸出手撫上方秉山夾雜著白髮的額發上,蹲下來慢慢地說道:「哦,對了,還有一件最重hetubook•com•com要的事情我忘了告訴你。你是不是特別奇怪,我為什麼會這麼順利拿到那份計劃書?」
飛機迅速地攀高,穿過了雲層,雷白的雲朵像鬆軟的棉花堆織起來的白色海洋,漫無邊際。江濤發起了高燒,恍惚之中,他彷彿看到了方妍的臉,笑起來彎彎的像月亮一般的眼睛,帶著一點點的孩子氣與嬌縱,額頭上冰涼的觸感,仿如她的手,江濤嗖地睜開眼睛來。
方秉山瞪著宋芳茹,伸出手來指著宋芳茹,嚅動著嘴唇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宋芳茹並不像以往那般畏懼,帶著微笑,居高臨下地俯看方秉山的怒氣沖沖。方秉山的臉色鐵青,可以看得到他兩側的太陽穴突突地跳動著。
太陽終於穿透了雲層,照得四處都閃起了金光,也照在江濤的臉上。他還是原來的樣子,只是因為覺得痛,突然之間便樵悴了,整個人都是滄桑的氣息。江濤終於明白,原來人就是這樣老去的。
「宋阿姨,你說什麼呢?」方妍聽了宋芳茹的話,看著她詫異而不解地問道。
在幾天沒與方妍聯繫之後,江濤終於又來到方家的大宅前,他在那裡等待方妍的身影,希望自己可以得到她的原諒,讓她回到自己的身邊來。等了一天無果之後,江濤按響了門鈴,可是久久無人應答。
方秉山—直到最後都沒有力氣能跟方妍說過完整的話,只是在最後彌留之際,使勁地抓著她的手不放,看著她,眼睛里流露出極度的眷戀,還有深深的擔憂,流下蒼老的淚水來。方妍大哭著喚著醫生,喚著爸爸,用盡了全力抓緊了父親的手。可是,她的叫喊與哭泣都不能挽留住他的生命,阻擋死神的腳步。
她想起江濤來,想起他給她寫論文的樣子,想起他送她回家時的情形,想起他輕淺的笑,流連的吻。方妍哭起來,可是再沒有人來擁起哭泣的她,小小的她。她想起江濤總是喜歡牽她的手,熟稔的、自然的、帶著溫曖的愛。
遲暮的英雄只能更加讓人感嘆,方家所有的繁華在方秉山過世后迅速落盡,方妍淋漓盡致地感受到了商場的無情與冷漠,連家中的保姆也不告而別。在父親的葬禮之後,方妍才發現了放在角落裡江濤寫給她的那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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