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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燁手背在身後，笑道：「吃了一半，他們藏起一大塊肉，怕放涼了不好吃，非要立時給你送過來，我們就偷溜過來了。……青兒，你也快來吃一點！這個在家可吃不到。」

後面還有幾句話，子青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說，片刻后，還是低道：「你娘還說她很想念你，盼你早日出人頭地，像蒙校尉那樣把家人接到城裡住大房子。」

按軍規，站哨時不能閑聊，但眼下四下無人，子青知道今日趙鍾汶未收到家信，必然心情低落，故而並未勸阻他。

沉沉夜色中，締素的聲音遠遠地傳過來：「鐵子，口令是什麼？」

信牘！

「諾。」易燁立馬沒敢再說下去。

蒙唐在懷中掏摸了一會，摸出個物件往榻上一拍，瓮聲瓮氣道：「把這個拿去給趙鍾汶，別說是我借的。」

子青俯身撿起。趙鍾汶伸手欲拿，忽記起自己滿手油膩，生怕弄髒了，加上他又不認得字，急道：「你快替我念念！」

「……是東南風。」趙鍾汶仰頭看著樹梢搖擺的方向，喃喃道，「在我家，一刮東南風，就該準備插秧。」

「閉嘴！」

這方被趙鍾汶盼了許久的信牘，彷彿一塊燒得赤紅的烙鐵，結結實實地把他燙成了一塊焦炭。

「蒙校尉……」子青微微吃了一驚。

旁人都盡呆住。

子青依言將戟靠在懷中，拆開緘繩，取下木檢，此地雖暗，但她目力極佳，要看清信牘上的字並不難：「鍾汶吾兒，冬至過後，你爹上山砍柴，摔斷左腿……」她頓了頓，飛快掃了一遍後面的字，身子一僵，再念不下https://m.hetubook.com.com去。

子青立在旁邊，打量半晌也看不出蒙唐何處受了傷，只得等他自己發話。

又是一陣風過來，帶著酒香和烤羊肉撲鼻的香味，還有士卒們的喧嘩與嘈雜。趙鍾汶用力吸了口氣，像是不願錯過任何一絲香味，笑道：「真香啊，那幫小子想必吃得正歡。……我上一回吃烤全羊，還是小時候鄉里祭祀的時候，每家都分了一點，吃完的羊拐骨我玩了好幾年都捨不得扔。」

「聽見聽見，聽見了……哦，諾，諾！」易燁忙連聲道。

「……兩個金餅」

易燁聳聳肩：「怎麼還？老大還不起，也還不清的。便是日後能還了這錢，你以為就能還得了這份情義么？除非嫂子……呸呸呸，胡說八道。總之，蒙校尉說得對，老大還是不知道得好。」

蒙唐扶著額頭，乾脆道。

「蠢東西，自己不會想么？」蒙唐皺皺眉頭，想了想道，「就說是你們私收葯金得的。」

「……卧床直至立春，反覆無常，諸醫無策，」子青不安地看了眼趙鍾汶，「……已於驚蟄過世。」

看她神色，易燁已知，順手拿回酒罈子，朝趙鍾汶笑道：「青兒說的也對，還是別喝了，萬一被蒙校尉抓到把柄，大家都不好過。酒放我那裡，你什麼時候想喝就過來。」

易燁嘆了口氣，忽聽見有人在敲醫室的門，奇道：「這麼晚，誰啊？」

子青愣了下，問道：「既不能說是您給的，可我們二人又從何得此錢兩呢？」

子青雖然感激他們的好意，但畢竟尚在和*圖*書站哨，搖了搖頭：「我還不餓。」

「您哪裡不舒服？是酒喝多了頭疼？或是別的什麼地方？您放心，身上哪裡酸痛也可以跟我說，我家祖傳的推拿術，加上秘製藥酒，包管一推就好……」易燁殷勤地像三個月沒生意做的店小二。

然後是締素連蹦帶竄地出現：「老大！」

物件在燭火下有些晃眼，易燁定睛一看，竟是兩個金餅。

易燁聞言也跳起來，衝到門口，看清來人，也驚道：「蒙校尉！」

屋內尚有酒氣，子青將門一開一合地扇著，答非所問道：「蒙校尉喝得有點多。」蒙唐身為軍中越騎校尉，素日也頗為自律，她從未見過他喝得連路都走不穩。

他們尋常月俸才五十幾個錢，如何才湊得足兩個金餅，旁人都在替他嘆息。趙鍾汶木然地點了點頭，他知道母親極好面子，父親的喪葬定然花費不少，只是沒料到母親竟會借錢操辦。

趙鍾汶又是一愣，轉頭去看易燁，道：「你爹說的？」

子青靜靜看了他一眼，沒接話。

易燁只得乾笑，點頭道：「是啊，我爹說的。……青兒，就小半罈子，老大喝不醉的。」

子青默不作聲，她何嘗看不出來，趙鍾汶話少了許多，每日操練時都要射近五百箭，看得旁人心驚膽寒。

「對對對，俺就記得什麼龍。」聲音愈來愈近，徐大鐵高大的輪廓漸顯出來。

由於子青平常總是靜靜的，性格也極合群，幾乎從未提什麼異議，此時乍然如此，旁人都有些發愣。趙鍾汶也不例外，呆看著她，半晌才道：「要不，你也喝點？和_圖_書」

趙鍾汶驚道：「我爹腿斷了！……好了沒有？」

「沒有了。」子青低聲。

蒙唐轉了身，口中尚在含糊咒罵道：「……他娘的……要是跟了我，何至於……這種日子……」

趙鍾汶仍是木然地點了點頭。

易燁嚇了一跳，急道：「冤枉啊，卑職可從未私收葯金，校尉明鑒！」

子青拿著小石缽在研葯，搖了搖頭：「不知道。」

「諾。」

看著蒙唐腳步踉蹌地走遠，易燁轉回身拾起榻上的金餅，嘆道：「真看不出來蒙校尉竟是這般有情有義的人……你說，他是不是還惦記著老大媳婦呢？」

趙鍾汶想想也對，遂接著低頭嚼烤肉。

子青微皺起眉頭，輕聲道：「哥！」

「可惜咱們不長進，準頭太差，」經過連日來的練習，易燁已能射中靶子，只是要命中靶心，尚還須些時日，「若是我能射中香頭，兩個金餅就可以借給老大，剩下三個寄回家去，爹娘定然歡喜得很，也捨得買些肉吃。」

「你說老大會不會去找蒙校尉借這筆錢？」

締素已經將用葦葉包好的烤肉塞到趙鍾汶手中，趙鍾汶用鼻子用力吸了吸，終是忍不住誘惑，將戟交給締素，低頭飛快咬嚼起來。

「需要多少錢兩？」

這晚無事，易燁邊揉著肩膀邊順口問道，近來他練箭極勤快，帶累了胳膊肩膀。

易燁長嘆口氣道：「可惜咱們都窮，聽說虎威軍中就有不少以前是羽林郎官，那可都是出身世家，想必家境殷實得很。」

沒聽見人回答，蒙唐有些惱怒。

蒙唐邊罵邊邁步進門，雖已極力穩住腳步，卻不慎被ｈtｔps://ｍ•heｔuｂook.coｍ.com門檻絆了一下，幸而易燁眼疾手快扶住他，便直接將他扶到榻上。

「你們怎麼來了？不是吃烤全羊去了么？難道是蒙唐……」趙鍾汶第一反應便是蒙唐故意刁難他們。

剛欲踏出門去，他忽又停住腳步，轉頭來沒好氣道：「你們要盯著他，看他是不是把這錢兩寄回家去，要是他敢自己花了，我就廢了他！」

酒喝多了本就頭痛，蒙唐愈發不耐煩，起身揮揮手道：「不管了，你們自己想。」他搖搖晃晃地往門外走，易燁和子青在後面乾瞪眼。

「他到現在也沒娶個媳婦，肯定是還惦著呢。」易燁自問自答。

兒時的畫面自腦中一閃而過，子青迅速摒開，淡道：「不記得了……誰！口令！」她朝黑暗中輕叱，長戟一擺，護在胸前。

生怕是急病的士卒，子青急跳起來去，門一開，好大的酒氣直嗆鼻端，一人微垂著頭，手半撐在門楣上……

「你呢？吃過么？」趙鍾汶順口問她。

「真行啊你！這也拿得出來！」

有人聽著就行，易燁倒也不需人接話，又繼續道：「你發現沒有，最近老大練箭都練瘋了，我看他就指望著月底的那次考核。」

然後是徐大鐵憨憨的聲音，幾乎可以想象出他撓頭的樣子：「這個月今早上才換的，俺想想……什麼龍……」

子青只得照實道：「後面還說，葬你爹的錢兩花了很大一筆，是借錢操辦的，讓你發了俸趕緊寄回去，除了還債家裡還得買種子。」

趙鍾汶揚起脖子剛要喝，突然自旁伸過一隻手按住酒罈——子青堅決而溫和地勸道：「老大，等站哨過ｈttps://ｗww.ｈeｔｕbｏoｋ.ｃｏｍ•cｏm後再喝不遲。」

「沖龍煞北。」易燁淡定道。

素知子青做事一板一眼，說不會吃就絕不會吃，易燁懷中反正給她留著一塊，倒也不去勉強她。見趙鍾汶吃得香，他神神秘秘地自身後拿出一物件，在趙鍾汶鼻子下晃悠。

「聽見沒有！」

「可老大怎麼還呢？」

把研好的葯末倒出來，細細用篩子篩了一遍，子青將未研開的粗粒繼續放回小石缽中研磨。

「老大，還有件好事呢！」締素在旁笑道，伸手到徐大鐵身上掏摸，「方才才送過來，說是早間漏在車裡……信牘呢？信牘呢？」

入夜，風起。

「我爹說酒易亂性誤事，我從不飲酒。」子青道。

易燁嘿嘿直笑：「還剩了小半罈子，我騙他們說已經空了，這才偷了出來。」

子青低頭研葯，沒接話。

趙鍾汶眼睛一亮，竟是一小罈子酒，酒香撲鼻而來。

「路上撿的，天上掉的，總之是祖宗保佑！」易燁笑道，「這事包我身上，你就放心吧。」

馬廄南向第三個出口處，有兩人持戟而立。

趙鍾汶心中狂喜，烤肉也顧不得吃，直盯著徐大鐵。後者被締素弄得直痒痒，一陣亂扭，一方信牘自他懷中掉出來，正掉在子青腳下。

趙鍾汶似呆似愣，什麼都未說，立了良久，才茫然問道：「後面還說什麼了？」

不管易燁等人怎麼想辦法，都沒法子在短時間內湊出那麼多錢來，他們的月俸也極其有限，便是全湊一起也不夠。兩個金餅對於他們來說著實不是筆小數目。

「咋呼咋呼，只會咋呼！瞎咋呼什麼！」

子青關好門，皺眉道：「這金餅，跟老大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