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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條條一列列地說下來，底下的眾士卒冷汗直冒。

一道陰風自眾人脖頸上刮過，冷颼颼的，讓人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行進的鼓聲卻仍在響著。

趙鍾汶按了下締素肩膀，沉聲道：「回去趕緊再背背熟，蒙校尉可不是說著玩的。」

「實話？」趙鍾汶狐疑，平日里金鼓旗幟締素就背得顛三倒四，操練時只知道跟著大夥走。

「……」蒙唐一怔。

蒙唐見他二人翻身上馬，竟當真要去抓魚，他心中極是不滿，但礙於軍階無法勸阻，只得沉著臉走向馬匹。

易燁見子青停了手，長吐口氣，自行穿好布襪，又道：「老實說，我覺得今兒這事，霍將軍做得有點不地道。明擺著是他讓蒙校尉設這個局來蒙我們，害我們入了局，他倒把蒙校尉打了四十棍，這實在有點說不過。」

「我真沒左轉，只不過……也沒右轉，光在琢磨這事情來著。」易燁解釋道。

「我知道。」締素欲哭無淚。

「將軍，將軍……」蒙唐急道，「末將現下不餓，還是等操練結束后再去不遲。」

「待操練后，自去領四十棍吧。」

「你這是以小人之心度……」易燁齜牙搖頭。

締素哼了一聲：「我小人，行！明日你就等著瞧吧。……鐵子，想什麼呢？」

馳了一日，日漸西斜，早已遠遠超出平日操練所在。振武營在前，虎威營在後，馳到一處坡上，原地下馬休息。

「行了！把這句再念一遍，再大聲點！」

「這河裡到了春天便有種魚，」霍去病朝河水努努嘴，閑閑而談道，「與箸一般長，通體青色，背脊上有條紅線，拿來燉湯味道平常，烤著吃卻是鮮美無比。你可嘗過？」www.hetubook.com.com

「想嘗嘗么？」

趙鍾汶看向子青。子青簡單道：「右轉。」

鼓聲又起，眾士卒紛紛上馬策韁，依令旗所示，朝河水方向而去。

「難怪我這麼困……」他一面同情地想著校場上的同袍，一面躺回榻上擁衾而眠。

霍去病似勾起興緻：「走！去抓幾條上來給你嘗嘗。」

易燁扯著嗓子：「……不拘何項人等，口來吩咐，決不許聽。」

滿手的藥酒味，子青起身用布巾擦手，聽見易燁的話，搖頭道：「此事是大患，蒙校尉這四十棍挨得不冤。」

見他二人閑聊開來，蒙唐臉色愈發難看。

趙破奴笑應道：「好啊！不過將軍記得讓高不識來烤，他烤魚的手藝可是一絕。」

「這有什麼可算的，自和虎威營一起操練，除了豆糊就是蘿蔔糊，哪有肉。」締素沒好氣道。

「諾！」

蒙唐滿手冷汗，騰地翻身下馬，單膝跪下，垂頭道：「末將訓教無方，請將軍降罪！」

子青沒吭聲，只捅了他一下，讓他站回去。

「我的記性確是還算不錯，」霍去病倒也不謙虛，卻也不是來敘舊，話鋒一轉，「不過，看上去你們的記性似乎不太好。」

子青垂目，輕輕深吸口氣。

「這事可是霍將軍故意誆我們的！」易燁仍是不服。

次日早練，胡笳聲起。

「大聲點，要讓你這些兄弟們都聽得見。」霍去病手中馬鞭指向振武營，點道。

「軍規之中，關於旗鼓一節，你且背來與我聽聽！」霍去病一改閑聊語氣，坐直身子，命道。

此時距離日出尚早，校台上火光中的蒙唐滿臉陰鬱，連帶著天上也是陰雲密布，地上更是陰風陣陣和_圖_書，吹得眾人心中小鼓打個不停。

「蒙唐，你營中的弟兄，你自己來處置。」霍去病轉頭朝向蒙唐，面上再無半分玩笑之色，「幸而此番只是簡單操練，且馬速尚緩。若是在操練陣法，疾馳之中，那可就是出人命的大事了，更莫談與敵軍對陣又當如何。」

「諾。」易燁緊張地回想了一下，「凡各官兵……」

「你看，他果然開始整治我們了！」締素挨近子青，壓著嗓子道，「你哥還說我是小人之心，怎麼樣，被我說中了吧！」

「瘋了、瘋了……每日抽查，還是各曲交互抽查……」締素對這些個金鼓號令最是頭昏腦脹，沒料到蒙唐居然一下子如此嚴苛，聽得他腳直發軟。

締素大笑，打斷他：「別繞了，你左轉就說左轉，說那麼多廢話做什麼。」

這日操練，令旗揮舞，馬蹄翻飛。

締素對易燁的話不以為然，道：「就蒙校尉那人，他能白白挨那四十棍，我看他是把這筆賬全記在我們頭上。現下他躲在帳里，指不定怎麼咬牙切齒想著怎麼整治我們。」

易燁咽下唾沫，朗聲背誦道：「凡各官兵，耳只聽金鼓之聲，目只看旗幟方色，不拘何項人等，口來吩咐，決不許聽。如鼓聲……」

「老大……」

趙鍾汶肅容道：「以後只可看旗行事，再不可聽旁人呼喝，更無須遲疑，下不為例。」

霍去病命人故技重施，喊話之人軍階變換不等，趙破奴也被迫充了回數，連蒙唐都被逼著心不甘情不願地喊了幾喉嚨。幸而早間那些話猶在耳邊，眾士卒耳只聽金鼓，目僅看旗幟，心無旁騖，一切閑雜人聲盡拋諸腦後，再未出現之前景象。

「諾。」眾https://www.hetubook.com.com人應道。

霍去病眯眼看了看日頭：「也不早了，既然你不餓，那我就自己烤著吃。鷹擊司馬，你可要來幾條？」

「……」易燁暗自吃了一驚，「將軍還記得卑職？」他僅在入營前與霍去病見過一次，距今相隔數月，怎麼也沒料到霍去病還認得出他來。

蒙唐這記重拳，在營中起到了立竿見影的效驗。無論吃飯、走路，常能見到口中念念有詞者；便是睡覺，夜半夢話，多數也改為金鼓旗幟條令。

易燁腳腫得雞蛋般大小，實在沒法下地，只得托子青告假。待子青匆忙穿戴畢，出門而去，易燁回頭看了眼漏壺，才驚奇地發現——今日胡笳竟然比尋常足足早吹了半個時辰。

「忍著點，要把淤血揉散才行。」

「是。」連青兒也記得，易燁又驚又喜，答道，「將軍的記性可真好！」

趙破奴送水囊給霍去病，後者正看著遠處的河水，此時上游連下幾場春雨，河水湍急奔流，遠遠地便能聽見嘩嘩的響聲。

徐大鐵一直靠在旁邊看著子青替易燁擦藥酒，神情恍惚，猛然聽見締素問他，撓著頭如實道：「俺在算，有幾日沒吃到肉了？」

「天大的事情，睡一覺也就過去了……輕點、輕點……明日說不定就沒事……青兒，你輕點，這可不是禿嚕豬蹄子。」

自蒙唐借錢兩一事後，他對蒙唐大為改觀，認為其多少也能算半個君子。

霍去病目光緩緩自面前眾士卒身上掃過，眾人此時已然知錯，一片寂靜無聲。

締素硬是梗了梗脖子：「當然是實話。」

「老大，當時跟著曲長右轉的人多了去，咱們這伍算是好的了。」締素安慰他。

「你，過來。heｔｕboｏk.cｏｍ.ｃｏｍ」

霍去病看見瘸著腳的易燁，朝他招了招手。

這日操練之後，蒙唐在眾目睽睽之下硬生生地挨了四十軍棍，看得振武營眾士卒心中無不戚戚然，皆想著蒙唐回頭還不知會怎樣來對待他們。待蒙唐回了大營，連欲給他上藥的醫士都趕了出去，只獨自一人呆在帳內，直至入夜也未見他出來。

十丈。

河水愈發接近，響聲如雷，與馬蹄聲交織在一起。

僅剩五丈，行在前頭的士卒，已能看見河中翻騰的浪頭。

見眾士卒到齊，蒙唐清了下喉嚨，沉聲道：「自今日起，初一十五外出取畢，任何人等無軍令在身，皆不得外出……」

趙鍾汶微嘆口氣：「平日里軍規都背得挺溜，怎麼一到用的時候就……唉……」

河水！如此湍急！人馬是萬萬過不去的……蒙唐雖不知道霍去病意欲何為，但這位將軍行事不按常理，不由地心裏一陣陣發緊。

鼓聲依舊。

子青手上一陣急搓，疼得易燁直往後縮。

原來是想吃魚了，蒙唐悄鬆口氣，答道：「沒吃過。」

「蒙唐，你過來。」霍去病隨口喚道。

一直以來，初一與十五都是眾人心心念念所期盼的日子，尤其能出營快活，此時驟然被取締，眾士卒雖不敢喧嘩，卻忍不住發出低低惋惜之聲。

三丈！浪尖上聚聚散散的白沫似在冷笑。

接著，趙鍾汶又看向易燁。易燁只得訕訕道：「我當時想右轉的，可聽見曲長喊了那麼一嗓子，我心裏就想曲長眼神是不是不好使，如此一想，就耽誤了些功夫……」

趙鍾汶在旁邊，半天都沒說過一句話，此時方才開口：「你們幾個說句實話，當時誰往左轉了？」

霍去病淡淡道。

不知將軍有何吩www•ｈetuｂｏok•ｃoｍ.com咐，易燁趕忙一瘸一拐地奉命過去。子青在後微皺著眉，不知這位霍將軍又要折騰什麼新花樣。

「只當是狗吠！」締素笑嘻嘻地補上一句，引得趙鍾汶也忍俊不禁。

易燁更是連連點頭：「一定一定，就是蒙校尉親口喊，我也不理。」

「與其說誆，不如說試。」子青顰眉道，「若是上陣臨敵，匈奴人中不乏通漢話者，到時故意擾亂，豈不更糟糕。」

蒙唐走近，看見霍去病唇邊一抹笑意，原本已些微放鬆的心立時又警惕起來，循著他目光望去——

趙鍾汶朝他低道：「你小子爭氣點，別到時候連累我。」

霍去病笑瞥了眼稍遠處的子青：「那個是你弟弟吧，上回治喉嚨疼，還算有兩下子。」

二十丈。

聽台下騷動嗡嗡之聲漸起，蒙唐猛然清了下喉嚨，頓時回歸寂靜。他方才接著又道：「凡在操練之時出錯者，四十軍棍，重犯者，斬！」

締素目瞪口呆：「犯兩次就要斬，這也太狠了！」

醫室內，易燁坐在床上，疼得直齜牙，子青正替他在受傷的腳踝上擦藥酒推拿。

校台上，蒙唐接著道：「自今日起，各曲長每日須得交互抽查曲中士兵旗幟金鼓號令，限十人，若能知其意，則已；如不知，則取伍長問之。伍長能言，則治兵卒以不受聽之罪。伍長不能言，則取隊長問之。隊長能言，則治伍長之罪，士卒免究。如隊長不能言，則取火長問之……」

「我反正是右轉。」締素飛快道。

「卑職……」易燁不知該說什麼。

霍去病俯著身，半靠馬頸，戲謔般的笑意掛在唇邊，問道：「我記得你是醫士，怎得自己倒把腳崴了，還如何去治別人？」

見狀，蒙唐雖一徑沉著臉，眉頭卻是漸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