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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拍了幾下，都拍不掉，心中奇怪，湊近細細端詳，這才吃了一驚：「爹爹，你的頭髮怎麼變白了？」

「不知道，你呆在屋裡別動。」

「阿原！快過來，瞧這個！」

「李家哥哥都和我一處練箭，爹爹……」秦原縮著脖子直笑，抬眼又看見爹爹的頭髮，伸手去拍，「爹爹，你頭髮上有灰。」

感激他的好意，女孩朝他靦腆一笑，目光復回到小面人，掃來掃去，最後長久地停留在一個絳紅將軍身上……

易燁急喊道：「你小心……」話音未落，便聽見門外傳來馬嘶聲，心下發緊，再顧不得子青的囑咐，抄起長戟也跟著沖了出去。

一個十五六歲模樣的男孩停在捏麵人的攤前，使勁朝梳著雙髻小女孩招手。

原本尚在迷迷糊糊之中的易燁一下子全醒了，一骨碌自榻上起來，不可置信問道：「匈奴人來了？」

夾雜在雨聲中的某個聲音驟然闖入耳中，驚得她立時睜開雙目，更甚於聽見響雷。她屏住呼吸，側耳細聽，當再次聽見時，立時躍起身來，伸手要去拿弓箭。

「怎麼了？」易燁撐起身子，不明白她在做什麼。

「哥！快去擊鼓！」

秦原摟著爹爹脖頸，朝他頷首，笑著揮揮手。

兩個孩子聞言，皆是驚喜。

那人似乎並不急於出手，刀在手中輕巧地轉了兩圈，面具后的眼睛盯著子青。

子青不待他喘息，手腕輕抖，鎩尖順著長戟一路劃下，濺出細線般的火光，若不是赤面人反應甚快，持戟的手指差點讓她廢去，但也被她逼地一手不得不鬆開長戟。

青面人瓮瓮道，隔著雨聲，聲音聽起來愈發怪異。

「這個留給我，前面跑了一個，你快去追。」

馬上的青面人手持一柄長刀，居高而和圖書下，青銅面具后的目光看不出任何喜怒哀樂，只冷冷看著子青，似乎在嘲弄她的自不量力。

秦鼎笑了笑，沒答話，低頭望向李敢：「三公子，你快回去吧，你爹爹也回來了！」

赤面人翻滾之中已拾起方才易燁不甚掉落的長戟，單膝著地，挺身持戟擋住子青的短鎩。

「不像，」女孩搖頭，「你爹爹有鬍子，這個將軍沒有鬍子。」

又是一道電光劈下，兩人之間迫得甚近，赤面獠牙的青銅面具在閃電下顯得愈發猙獰。面具后的人盯著子青，卻是徹底凝住不動，只定定地看著她……

雨聲是如此之大，連夜間巡營士卒的腳步聲都被淹沒在其中，良久，子青倦倦地合上雙目，慢慢地復沉入睡鄉之中……

子青已聽見又有馬蹄聲朝這邊來，心中發急，猛力推了易燁一把。

「李家哥哥，你爹爹便是李廣將軍，你為何不告訴他？」女孩胸膛起伏，氣息卻還穩，不解問道。

畢竟比秦原年長，李敢已察覺到秦鼎神情有異，拱手辭道：「秦叔，我先回去。……阿原，我晚些時候再過來，給你瞧那個將軍。」

「哥，你聽見外面的馬蹄聲沒有？」子青壓著嗓子，摸到放短鎩的地方，「我懷疑，有人趁著雨夜襲營。」

「咚！咚！咚！」

赤面人似點了下頭，目光略掃了一眼子青，遂叱馬要越過子青往易燁的方向追去。子青未加思量，身子一矮，厲吼出聲，力灌雙臂，揮動短鎩朝馬腿橫掃過去……

又端詳了一會兒，李敢忍不住道：「阿原，咱們拿樹葉給這面人添上鬍子吧？像我爹爹那樣。」

中間隔著個小面人，兩個孩子面面相覷。李敢雖看得出阿原極喜歡這面人，但也知她斷和-圖-書不肯收，只得道：「那我替你收著，你想瞧了，便來找我，可好？」

秦原歡喜點頭：「成。」

在家門口李敢才勒住馬，秦原手腳伶俐地跳了下去，口中急喚道：「爹爹！爹爹！……」

短鎩與長戟相擊，火花在雨水中濺開，兩人虎口都是一麻。

誰曾料到，這一別便是六年。

話音剛落，子青已經手持短鎩，猛地拉開門沖入雨中。

雨沒頭沒腦地狂瀉而下，他居高臨下，子青緊緊握著短鎩，鎩尖上滴著水……身後，馬蹄聲響，她微側了下身子，餘光瞥見來人，深吸口氣，來人仍是一個帶著赤色面具的黑衣人。

「阿原！」秦鼎把秦原抱起來，拿鬍子沒頭沒腦地蹭她，逗得她咯咯直笑，「又溜出去玩了，在家乖不乖？」

「怎麼不能要，我就是給你買的，我送你，不行么？」

「你喜歡哪個？咱們就買下來。」男孩很是慷慨，拍拍懷中錢袋的位置，「我身上有錢兩。」

赤面人無法，就地滾開來，沾得滿身泥濘，甚是狼狽。奇怪的是，在一旁的青面人絲毫沒有要援手赤面人的舉動，只在馬背上看熱鬧，頗有些自得其樂。子青雖心下生疑，但眼前的狀況卻容不得她騰出功夫細想。

秦鼎自門內出來，往內奔的秦原正好一頭撞進他懷裡。

原在馬背上的赤面人徑直被摔了出去，正待翻身站起，子青絲毫不給他喘息的機會，短鎩破空刺去，寒光點點，分取他身上幾處要害。

赤面人將手伸到臉上，掀開赤面獠牙的青銅面具，雨水落在他俊朗溫謙的臉上。

往事洶湧而至……

李敢搖頭道：「那可不成，若讓爹爹知道我在外頭說出他來，一頓板子是逃不掉的。……阿原，你拿好了。www.hetubook.com.com」他把小面人往秦原手中遞去。

雨下得愈發緊，又打了幾個雷。

「行，那就不給他添鬍子。」李敢看出她的心思，遂大度道，「等以後我當上將軍，大概就是這般模樣。」

男孩語塞了下，沒答話，丟了兩個銖下來，一手拿著小面人，另一手拉著女孩跑掉。兩人一路跑到街道清冷之處，已瞧不見那小販，男孩這才停下腳步，舒了口氣。

雷聲幾乎是壓著頭頂碾過。

原來是一直旁觀的青面人終於出了手，朝赤面人怒罵道：「你傻了，想死在這裏不成？」

「襲營！！！」

被刃尖迫開在弧形之外，子青短鎩斜護在胸前，連退幾步，她知眼前人不容小視，深吸口氣……

「阿原，我終於找到你了！」

馬匹前腿吃痛，嘶吼著急剎住身子，前蹄軟軟跪倒在地。

長戟短鎩，子青自然吃了些兵器較短的虧，但短鎩用起來要較長戟輕便些，故而子青變招極快。

一道閃電劈裂長空，煞白刺眼的電光在一瞬照亮他眼前的景象，驚得剛在雨中站穩的易燁長戟脫手，踉蹌著連退幾步，幾乎跌倒在地——傾盆暴雨中，一匹玄馬高高揚起前蹄，馬背上的人一身黑衣，頭戴面具，青面獠牙，彷彿自幽冥而來，甚是駭人。

急迫的鼓聲穿透雨簾，自營中不遠處傳來，應該是易燁在擊鼓示警，子青心上悄悄地鬆口氣，手上仍不敢有半分鬆懈。旁邊的青面人聽見鼓聲，似乎嘀咕了一句什麼，淹沒在雨聲之中。

赤面人左胸處鎧甲已被劃破，裏面的衣裳也盡碎，胸口處被短鎩劃破，血滲出來，順著雨水往下淌。他卻根本連看都不看，也不去理會青面人，只緩緩站直身子，雙目看著子青，仿若自言自語道：www.hetubook.com.com「阿原……」

李敢應了，卻不伸手，道：「我和阿原一塊回去。」

秦原眼中盛著滿滿的笑意，用力點了點頭。

秦原抿著嘴笑，不說好，也不說不好。

李敢笑問道：「怎麼，你捨不得？」

秦原卻背著手不肯接，吞吞吐吐道：「這是你的，我看看便好了，不能要。」

「青兒！」易燁腿還是有些發軟，仍硬撐在她身旁。

漢，元光四年，秋。

「我爹爹呢？」秦原仰著頭問。

子青一擊不中，跌落在地，打了個滾站起，眼角瞥見易燁身影消失在雨幕之後，心下稍寬。

雨下得急促，子青出招間愈來愈快，想迫得他手忙腳亂露出破綻來。

「快去！」

「多謝李大叔。」

「秦叔！」李敢躍下馬，規規矩矩地抱拳行禮。秦鼎於他雖無師徒之名，卻有師徒之實，李敢對他自是尊敬有加。

秦原仍是不作聲，眼睛不舍地看著小面人。

秦鼎笑著微微點下頭，目光卻有幾分複雜。

振武營，三更剛過。

赤面人已挺身躍起，長戟橫掃過來，與短鎩「哐當」猛撞在一起。

未料到此人竟然臂力驚人，絲毫未有不便之處，力道更是不弱。他單手挺戟格開短鎩，戟刃破開雨線，在身遭劃了一個完美的弧形。

沒摸到弓箭，子青這才想起因為要換弓，舊弓已經上交，新弓須得明日才能領到。

雨聲在耳邊轟鳴。

坐在攤子后的小販聽見對話，看著男孩奇問道：「你爹爹是將軍？」他瞧這兩個孩子都穿著半舊苧麻布，與尋常百姓一樣，並不像是將門中人。

刀光閃過，青面人虛晃一刀，逼著子青退開，催馬追向易燁。子青疾步緊追上前，飛身躍出，短鎩破開雨線，直刺向黑衣人背心要害。

「回來了，都回來了www.hetubook.com.com！三公子，夫人讓我趕緊帶你回去！」馬上的人伸手來拉他。

隴西郡。

「小娃娃！」那人笑了笑，倒也乾脆，躍下馬來，「你們騎馬回去，快些！莫讓夫人等。」

被喚作阿原的小女孩聞聲快步跑過來，鼻尖上沁著細細密密的汗珠，眼睛發亮著盯著攤上五顏六色形態各異的小面人，小手卻緊緊地別在身後，似乎強自忍耐著，生怕自己伸手去拿。

有一騎自街那頭馳來，看見他們倆，躍下馬笑道：「三公子，你們還在這兒只顧著玩，李將軍回來了！」

李敢上了馬，又把秦原也拉上馬背，先往秦原家的方向去。李敢已有些懂事，心中自有些計較，這次隴西郡置水關外羌人反叛一事，爹爹已去了近三個月，此番回來想來已經順利解決。若是此番功勞上表，說不定爹爹也能封侯了。

聽得身後動靜，青面人側身伏在馬背上，險險避過，后肩鎧甲竟已被刺破，方覺子青棘手，遂不去管易燁，調轉了馬頭……

循著她的目光，男孩一伸手把絳紅將軍拿了下來，端詳笑道：「這個好，你瞧像不像我爹爹？」

醫室內，易燁被雷聲驚醒，在榻上翻了個身，低低咕噥了句什麼。子青在床上也被驚醒，聽著外間響成一片的雨聲。這一醒，想起白日里與李敢擦肩而過之事，心中微瀾，只靜靜躺著，卻再睡不著。

子青擋在易燁跟前，頭也不回，雨水自短鎩尖頭往下淌，寒光閃耀。

秦原仍是搖頭：「不行，若爹爹知道了，會罰我的。」

終於等到這處空檔，子青未再遲疑，反手疾刺，鎩尖挺進，眼看已刺入那人左胸，突得一柄長彎刀凌空出現，格開她的短鎩，刀柄反撞在子青肩頭，勁道甚大，她連退開幾步。

易燁被她嚇了一跳：「青兒？」